子,你不会感到太痛苦吧?”
龙尊吾的身体早因伤病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他只看见那把尚留在体外的刀柄,於是,他
相信刀锋早已深戮人肉了,出涩的笑笑,倘提着气道:“谢……谢了……我并未觉得太过难
受……如此平易的死去,倒未尝……未尝不是福份……”
胖老人有些楞征的呆了下来,半晌,他道:“你,你真不怕死?”
龙尊吾又闭上眼睛,他有些奇怪仍能如此清晰的听到对方的语声;照他往常的所闻所
见,像这麽一刀下来,让不会将生命拖得太长的,假如不太痛苦,至少也应该有一种死前的
悠忽感觉啊,他不违多想,又睁开眼,沙着嗓音道:“活着干什麽呢?……假如你已没有活
着的意义……”
小眼睛睁得又圆又大,胖老人呐呐的道:“好死不如赖活,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摇摇头,龙尊吾怨怨的道:“也并不太痛苦,像现在,我觉得一切都很好,而我就快接
近黄昏路口了……”
胖老人眼皮子半垂,低低地道:“这样吧,我老人家将你的??骨送到“千浔涧”去,
让你静静的在那里安息,永还不受人打扰……”
龙尊吾微瞌双目,安祥的道:“那样,你真算做了一件好事……”
胖老人面色一沉,没有再讲一句话,左手仍然按在刀柄上,右手已用力一挺,将龙尊吾
抗在肩上,头也不回的放腿奔丢。
黑袍老人淡金色的脸上有一抹极难察觉的微笑浮起,他日注着胖老头肩着龙尊吾的身影
消失在林丛里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默默注视着远处被染成一片嫣红的湖波,这夕阳晚霞之
境,嗯,好美。
奔进了林里,胖老头的身法已突然加快,林子外面是一个缓坡,胖老头没有脚踏实地的
跑上,肥矮如缸的身体蓦地腾空而起,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托着他的双脚,那麽轻飘飘的送
上了後坡之顶,胖老头大喝一声,身形再度临空而起,急泻而下,他奔驰着,双足再一沾地
便掠濯出八文之外,像这样连连奔腾,在每次掠起之间,都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於空中,快
极了,妙极了。
伏在那肥敦敦肩上的龙尊吾只觉得耳际风声呼呼,四周的远近景物彷佛在旋转般一忽儿
升起,一忽儿降下,围着眼睛打滴溜,五脏六腑也在上下翻涌,脑袋量沉沉的,被人摘着抛
耍;老天,肩下这胖老头是个人?他该是一个会腾云驾雾的神才对,否则也该是一个能驭着
一股黑姻来去千里的老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只有半炷香的功夫,龙尊出已觉头涨脑的被胖老人从肩头
移了下来,他闭了眼睛,竭力定定神,住周遭一着,喝士这儿竟长一座高耸的聿岭,岑岭右
边是暮霭笼罩下的灰岩田野,峰岭左边,则是一片连绵重垂的山峦,这座挛岭与隔着最近的
一座大山之间有一条深不见底的绝壑,绝壑之下云雾漫漫,两边峭壁耸立,时有寒风拂来,
冷例刺骨,千要说掉下去,便是光看,也令人有些心虚腿软,喉头发乾!
甭伶伶的笑笑,龙尊吾觉得无比的平静与安祥,他奇怪於自己生命力之强,又常着迷蒙
满足於自己的安身埋骨之地竟是这般幽寂宁静,倘颤抖的伸出舌尖,润润焦裂的嘴唇,努力
展开一抹微笑!
“大约……大约我一心一意……要埋骨於此……我竟能挺到现在还没有断……气……这
地方……真……惯够安宁!……”
胖老人冷沉沉的盯着他,半晌,肃穆的道:“这山壑叫“千浔涧”,飞鸟难波,猿猴绝
迹,自峰顶隔着涧底,何止百丈?一个人的身体掉下去更好像针入大海,永远不得寻觅,自
然,更不会有人去打扰你,年青人,在临别之前,请示下名号,老夫我也好冉在年年今日,
为你烧些纸钱渡渡亡魂。”
龙尊出吞了口唾液,孱弱的道:“我叫龙尊吾……”
“龙尊吾?”胖老人喃喃念了一遍,有些讪讪的道:“老夫屠百色,人称“六神
叟”。”
龙尊吾想了想,在往昔自己浪迹江湖不到两年的时光时好似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嗯,
可能是自己跟着的那设教场的师傅见闻也差的缘故,何况,那近两年的时光里,自己足迹所
经,也不过局处在鲁境一带小坝小溪的鱼虾,那里见过浩海汪洋的鲨蛟?人家那份功夫,别
说见过,甚至连听也没听说呢。
他感到有些虚迷了,有一种极度疲乏的感觉变来,想睡下去的需求越来越强烈,他咬着
舌尖,硬硬的道:“你……你告诉名字……,不怕……怕我理鬼缠你?”
胖老人屠百色一楞之下,豁然笑道:“既是如此,你也不能泥缠老夫一个,那穿黑袍的
老儿也有份;他叮冷卧云,唔,金罗汉。”
这个名字,龙尊吾同样的觉得陌生,他点点头,道:“诀别之前,得悉二位尊名大号,
也算有……缘,屠老丈,请将我丢下山涧……”
深深的望着他,良久,胖老人竟有些烯嘘的道:“再见了,有骨气的小子……”
龙尊吾本想告诉胖老人他说错了话,什麽还能“再见”呢?他张张口,却又索然将??
了回去,也好,便当是他赴另一个世界前唯一留下的回忆吧;“再见”,对了,早晚,也会
再见的,不是在如今这阳间世罢了。
胖老人的右手将他横托在胸前,左手仍按在他胸脯外的刀柄上,缓步走到绝崖崖边;强
烈的山风吹得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吹得龙尊吾的头发飘舞,吹得大神叟屠百色的心凉森森
的。他们的面孔是如此接近,呼吸相闻,眸眸相对,在此刻,连屠百色也有些寒瑟起来,他
耸动了一下鼻子,声音哑哑的道:“你要去了?你,你真不怕?”
龙尊吾摇摇头,低弱的道:“生死本是相连,早晚……也难免一……遭。”
屠百色仰首西望,而极西正有最後的一抹体光自云端洒下,那霞光绚灿得凄凉,迷幻得
朦胧,宛如是一片片自上天嵌连着伸展下来引渡魂魄归去的形桥;多麽奇妙,带着泪的,如
梦似的飘微啊。
龙尊吾轻轻闭上双目,双双的道:“将我送去……”
喉头闷哼了一声,屠百色蓦地大喝,变臂夺方振举,猛然将龙尊吾掷向绝壑之下,於
是,龙尊吾只觉得身体凌空而起,如陨百般急坠下去,他最後看见深沉的黑暗渗合在云雾山
风里吞噬了他,热血上冲,脑中一阵晕眩已失去知觉绝崖之上,当龙尊吾的身躯甫始
坠入深渊,大神叟屠百色已长叹一声,似一股流鸿奔电般猝然紧跟而下;强劲的山风吹得他
衣衫齐舞,但是,他却如此急速而准确的直扑向正在翻滚着下坠的龙尊吾!
两个人的身体都是这麽快捷的朝涧底冲下,而山风强劲,龙尊吾的身体又是翻滚不定,
以致屠百色好几次都攫抓落空,到了第六次,他终於在一度闪电般的旋迥下一把捞着了对方
的衣襟,当他捞着的一刹那,已猛地吐气开声,二人下坠的身形突然一顿,按着斜斜飘向峭
壁,屠百色观准了目标双足齐??而然,就像布一阵风由下吹起,他抓着龙尊吾直奔而上,
升上约四、五丈高,再度斜飘的峭壁,他又是如法泡制的一瞪一??,叉百冲上,如此周而
复始,连速微降突起,十一次之後,他已险险的扑奔到山崖的边缘之上!
抹去满头的大汗,粗渴的喘息了一阵,它的面孔越发红了;稍微闭目调息了一会,他将
平搁膝上的龙尊吾扶了起来,望着那张清秀而枯稿的脸孔,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道:
“唉,输了,我输了……”
背起龙尊吾,屠百色的身形似狡兔般一溜而下,又像一股强风吹拂着的轻烟。滚宾飘向
远处。
站往蜀山湖边的金罗汉冷卧云,漠然注视出已逐渐昏黯下来的湖天,一身黑色闪亮的长
袍被被风佛得微微摆动。忽然,他轻喟一声,转过脸来道:“屠老儿,你回来了?”
一团黑影擦过林梢,有如一头夜鸟般凌空落下,嗯,果然正是人神叟屠百色。他肥胖的
身体不住随着粗重的呼吸挥摆;小心放下了背後的龙尊吾,他又抹了把汗,做了个尴尬的表
情。
金罗汉冷卧云似笑非笑的瞅了平躺在地下,失去知觉的龙尊吾一眼,目注他的老伙伴,
道:“如何?是你赢了,还是老夫呢?”
大神叟屠百色眨眨眼睛,吃吃的道:“呃,啊,老匹夫,你且莫得意,哼,十年之後咱
们还有一次,这一遭,你只能算是运气好……恰巧遇上了这麽个不怕死的浑小子!”
金罗汉微微一笑,缓步走到龙尊吾身侧俯下,带着五分痛惜,五分关切的口吻道:“屠
老儿,这孩子受了极重的创伤呢……你又怎麽折磨人家了?”
屠百色胖敦敦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一股佩服之色,他一伸大拇指,简径而扼要的将方才的
经过述说了一遍,末了,感叹的道:“真是有骨气,有种,老匹夫,一个人能看破生死关,
看澈阴阳限,唉,这世上也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了,我今天六十有七,还没有遇见过你这种
倔强而有气节的孩子,够得上是铁打的……”
忽然,他停住了口,疑惑的瞧着金罗汉,金罗汉目注渺远的夜空,面上一片深思之色,
喃喃地,他道:“有骨气的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过……没有他办不到的事……铁打
的……”
屠百色猛的颖悟了什麽,他怪叫一声,横身拦到龙尊吾跟前,哇哇大嚷道:“你你你,
老匹夫,你不要想,这孩子我”金耀汉大笑一声,迅速接口道:“我要做他为徒,这
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徒儿!”
大神叟屠百色一气一急之下,有些张口结出的道:“不……你……不行,我我我……我
也要,他是我试出来的……我也要收他为徒……”
金罗汉平静的道:“但是这孩子为老夫所发现,老夫要好好调教他,屠老儿,不是老夫
推荐,你根本也不会试他,嗯?”
大神叟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不要强词夺理……你你……老匹夫,死者匹夫,他是我
的,他是我的……”
淡淡一笑,金罗汉沉吟着道:“吾等现在且莫争论这个问题,老儿,这孩子一身伤势沉
重得很,咱们先将他带回湖心的宫里去,好好把他调养痊愈,然後,我们两个再从长计议,
咱们老弟兄了,大半辈子都随在一起,又无法分彼此呢?”
想了想,屠百色恨恨的道:“哼,老匹夫,算你会说话,我就暂且容下这一遭,你老匹
夫可不能占我的便宜,咱们要两不吃亏!”
说着,他又心痛的望向卧在地下的龙尊吾,喃喃的道:“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真是
个仔孩子……”
柳残阳《荡魔志》
第 三 章 九成宫 阿眉刀
金罗汉伸手托起了龙尊吾的身体,屠百色也伸过双臂想去接,金罗汉吃吃一笑,道:
“老弟,你他让老哥哥我亲热一会吧。”屠百色气得一跺脚,金罗汉已捧着宝似的轻轻朝右
边的湖滨走去,屠百色急忙赶上,一壁直指手划脚的说着什麽;脚步声逐渐远了,语声??
糊在夜黯里,淡淡的消逝,幽幽的隐冥在湖波粼粼中。
***在蜀山湖的湖心,有一个灰蓝色的岛屿,这座岛屿不大,生满了茂密高耸的柏树
与枫树,岛缘沿湖的四周,遍生着白色的小报,在岛屿的顶端,被树木花草围绕着,矗立着
一片完全用白色大理石砌就的美丽宫堡,这座宫堡之内楼阁如云,屋顶上全?
?设着金黄色半透明的玻璃瓦,有飞扬的檐角,重叠的回廊,银出的风铃,精雕的画
梁;宫堡前漆黑的大门上嵌着金色的硕大兽环;洁白莹细的石阶气象万千的排展而上,左右
各有一只昂首雄踞的石麒麟,大门两侧各雕四个铁划银钧的大字,右边是“血映豪胆”,左
边是“刀断英雄”,字是紫红色的,嵌刻在雪白的大埋石门柱上,更见雄壮喧吓,气势不
凡!
伸展而宽阔的屋檐下,有一方净亮鉴人的铜匾额,上面篆体书着“九成宫”叁字,整座
宫堡,又是瑰丽豪华,又是坚固雄伟,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森森气氛!
现在,油亮的黑漆大门紧闭着,门内,笔直的一条青石道通向大厅,道傍植满了繁花异
草,另有巧亭叁两,小池一泓点缀其间,越见清雅幽静,气韵飘然。
大厅之後,有曲廊两道分左右通往後面,後面,则是连绵的宅第与花团锦簇的庭院了。
在一处位於宫後的僻静角落里,有一幢小巧的楼阁,楼阁周遭,种植着嫣红的月桃花,
长春藤配满在这幢小楼的坚硬莹滑的大理石墙上,一直蔓延上一个朝湖的桧树条窗口,此
刻,嗯,龙尊吾正身穿一袭洁白的绸衫凭窗远眺,他的眉宇之间有着一股隐隐的忧郁蹙凝,
有整一个月了,他来到这梦一样的美丽宫殿里,成天只有一个面容丑陋,冰冷沉默的披发大
汉侍候着他的饮食起居;再就是一位洵洵儒雅的老先生每日来为他诊病疗伤,闷着一肚子疑
惑问那披发大汉,换来的都只是摇头或摆手,间那位老先生,则却含笑不答,问急了就被他
岔开话题;遇着这两位叁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朋友,龙尊吾实在是技穷了,於是,他只有闷
着,闷到今天了,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能打破这个闷葫芦呢?
他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却不由使他一楞,险些叫了出来,眼前,竟赫
然坐着那黑袍老人金罗汉与胖老儿大神叟!
怔了片刻,他刚想开口,人神叟屠百色已笑吟吟的道:“小憋子,有什麽伤心事值得叹
气?怎麽啦?我老头儿救了你一命,见了面连个体也不施?”龙尊吾苦笑一下,向二人长揖
为礼这:“在下龙尊吾拜见二位前辈……”二老同时摆手道:“罢了。“龙尊吾站直了身,
发现两个老人都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目光里都含着如此深厚的慈爱及关切,颇有一番丈
母娘着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味道。坐在左面锦垫太师椅上的屠百色摸着肥厚的下颔,笑着
道:“小憋子,你是否奇怪那一刀插下去没有将你杀死?”
龙尊吾点点头,屠百色已笑嘻嘻的从怀内抽出当天那把宽刃的短刀来,嗯,果然仍是那
把明晃晃的利刀,和那天一样,依旧在闪泛着慑人的寒芒!
屠百色得意的瞧了龙尊吾一眼,霍的将手中短刀插向椅侧的白云石矮几,於是,像变戏
法一样,那柄锋利的短刀响起一阵轻微的几下可开的“夸”“夸”响声,整个刀身一截截的
从前面的窄锋套进了後面较宽的刀身,最後那截刀身也“啪”的一群缩进了刀柄里;整把短
刀完全是套连起来的,前窄後宽,只要一用力,刀锋就会截截循套而进,根本就伤不到皮
肉,不明白的人看不出其中奥妙,只要知道了,一眼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屠百色笑着一科手,“哗”的一声,套进去的刀身叉直射而出,他伸出左手用力一握刀
口;竟将那亮晃晃的短刀拗成一个弯曲约金弧,按着将手一放,短刀又弹回原状,依然闪耀
如旧。
摆摆手中的短刀,屠百色嘻嘻笑道:“其中妙用在此,小憋子,你大约看懂了?
刀身本质是用树胶和人发制成,外面,只是涂上了几层银粉而已,所以便是短刀万一没
有缩夺回去,也伤不了,当然,那天插在你胸膛上的这把玩意,其实连你的衣裳也没有戮破
一点,要不,你还能活到老夫带你上那峰岭?”
龙尊吾颖悟的明白过来,屠百色一挥手,又道:“将你掷下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