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到天地之角,都是仇恨的呼叫,那是仇恨的咆哮啊。
在她死前,她没有说出一个字,没有任何啼哭号,但是,无尽的委曲与羞耻,无尽的伤
痛与怨恨二字写满了她的脸,那无声的抗议,那死也不能释的冤仇啊!
夜深沉。
曲着身,忍受着刮骨剜心的疼痛,颤抖着牙齿咬拔出插在肩胸虚的匕首,牙齿紧咬在匕
首的钢柄上,他俯卧下来,将匕首刃口朝上的手摆好,然後,他半侧过身,用力将双腕凑在
匕首的刃口上磨擦起来,於是,没有多久,绑在他双腕上的细牛皮索,已在血淋淋殷红浸透
下被切断,他约两只手腕,却也被锋利的匕首割得伤痕????
!
解除了身上的东缚,他跑在妻子身边,直挺挺的不言不动,像一尊石壁木虽之像,一线
的目光透过血盈盈的泪波凝视着妻子的面容,宛如在凝视着悠远的幻梦,希望带走了,未来
也渐破灭,还留着些什麽呢?浓重的幽黯,只有浓重的幽黯啊。
两颗心原是连系着异口的远景,远景中有着美丽的韵兴与无尽的欢笑,那一段短暂的江
湖生涯固然是多彩多姿的,但都在她如水的表情下是他心甘情愿的追险下来,他还年青,他
也有着将来发迹的希望,曾梦想过叱吒於叁江五湖的雄风,曾响住饼威慑於天下的喧赫,有
过骑土的梦,也有过扬名四海的卖气,但他没有再在风尘中闯荡下去,他追了下来,他只想
与她建立一个远离嚣镇的小家庭,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窝,叁年多的时光他们享尽了甜密、
温柔,以及互相体贴的情爱,他们像一变比打马,一朵并蒂莲,一枝紧缠得分不开的连理
枝,他们没有非份的奢望,没有世俗的束缚,包没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世界,他们彼此都付出
了所有的给予对方,他们并不希望求别的,只想能互相??守到底,这该是一种最低限度的
希冀,但是,苍天啊苍天,却竟连这一个小小的恩愿也不赐给他们,以後,这漫长而悠悠的
时光,又将如何渡过呢?
痴痴的想,痴痴的怨,痴痴的跪着,露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浸透了他的头发,风吹着,
凄冷冷的,就这样想,这样怨,这样跪着到永久吧,天色要亮,鸡子要啼,让宇宙永远像这
样混沌黑暗下去吧……。
但,天,终於亮了,在一只孤伶伶的雄鸡悲凉的啼哀。於是,一把火像天烧的燃了出
来,这楹舍、茅顶,这竹篱、杂草,全被熊熊的火光吞噬了,黑姻滚滚上升,火苗放肆的伸
卷,人在倾刻,在昨天尚如此清雅而平静的这个小小的窝,已经化为一堆焦黑的废墟青
姻????的,淡淡的播散空中,龙尊吾佝偻而疲倦的身影艰辛的移向远方,他移动得那麽
缓慢,那麽吃力,但是,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在????升散的青姻雾中,在倾颓的废墟
边缘,有一杯斩土隆起,一块白苍苍的木板半埋在那杯坟土之前,上面,用刀刻着歪歪斜斜
的几个字:“爱妻杜青青之基”。
惨白的木板周丝,有着未乾透的血迹,在隐隐的晨雾凄迷中,这一杯黄土,这隐隐鲜
血,这败了的芦屋,这飘荡的青姻,象徵着一段不会磨灭的深仇大恨,死了的人会在九泉之
下啜泣,活着的人要用生命来洗雪羞辱。
从鲁境的白马庙到蜀山湖,有一百多里地,在第叁天的黄昏,从粼粼的湖波晚霞里,在
一片深茂的丛草边,反映出伸出半截身子的龙尊吾,倘的面容樵悴而枯乾,起着微漪的湖水
将他的形态飘荡得模糊不清,空气里散发着白天烈阳留下来的闷热;他舐舐焦裂的嘴唇,将
瘀紫纹纹的头脸浸埋入冷例的湖水中,好一阵,他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来,目光蒙胧的瞧着四
周,这里,是水平如缎,碧波无限的蜀山湖,他的身後,是一片疏落的树林,杂草蔓延如
姻,有不知名的粉红色小报生长着,一片片的似是一张张不规则的地毡,花儿随着湖边的风
在轻轻摇曳,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可以看见村子里的炊姻????,只是,隔得太遥
远了。
一切都是这麽寂静,唉,又是寂静,这寂静就像一把无形的锁,一条无形的??
,老是锁着他的心,缠着他的腿,冥冥中啊,寂静里又含包了多少狂暴的号叫与咆哮?
说不出什麽原因使他拖着两条腿像爬一样来到了这里,倘只知道麻木而痛楚的随这湖的
方向行来,早日,他曾来过几次,与他的妻,他记得他们都喜欢这片清澄而静溢的湖波,也
曾有过在此盖一间茅屋长住的打算,於是,下意识里,他就来了,虽然他只是一个人来,但
他来了,没有什麽特殊的目地,就是这样。
疏林中,忽然传出来一阵轻轻的争执声,那声音很低沉。却都带着一股尽力压制的火
气,奇怪,林中什麽时候来了人?怎麽事先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会有谁跑到这湖边的荒林
子里来吵架呢?
龙尊吾摇摇头,漠不关心约叉半躺下身来,他觉得体内像烧着一团火,但风吹在身上却
又冷得扣寒颤,四肢宛如散裂了一样酸痛而毫无点力,脑袋沉甸甸的神智虽然清楚,却什麽
事也不愿想,什麽事也无心想。
林中,争执的声音大了点,断断续续的随风飘了过来:“屠老儿,你不要耍赖……门
手、门口、门脑筋老夫已卖了第一扬斗手……门口你也算输了……什麽?你不承认?问题是
你提的,就像斗手是老夫提的一些……老不要鼻子,讲不过人还想瞎纠缠……”
另一个带着叁分惊楞楞的声调紧跟着吵起来:“不要脸,冷老匹夫,我说天下没有人不
怕死,要你举出实例反驳,你却只晓得提一些故事的人物,什麽荆轲执图刺暴秦,公孙杵一
为义舍生,齐之五百死士兵殉田横,什麽文天祥誓死不屈,岳武穆大气磅礴,什麽侍中之
血,常山之出等等,当然,你指的皆是历朝的忠臣猛将,英雄忠士,这些人的忠肝义瞻都是
千真万确的,可是,我说的是实例,现在的实实在在的例子,名留青史的忠臣义士都有他们
那时抛头颅洒热血的环境与原因,假如换了一个时光与空间,他们必会留着他们的生命做更
有益与家国之事,所以,他们皆不畏死不宜死,但却有为千万人留正气,为後代子孙竖楷模
的心死之心,冷老匹夫,在我们目前活着的年代,你却找一个心甘情愿而视死如归的人给我
看看?”
原来的声音沉默了一会,道:“你不要脸,老夫我方才已提了不少……”
嘻嘻一笑,对方又道:“我要的是现在的例子,而不是往昔的,老匹夫,若你举不出,
我就算和你扯平了,咱们马上开始第叁桩比试!”
“不行,老夫一定要胜你这一场,“金罗汉、大神叟”,说什麽也不能改成“大神叟、
金罗汉”!”
方才的语气得意的笑道:“眼看着就要改过来了,若匹夫,这些年来我老头子一直吃你
压在下面,说不出有多麽闷气法,嘻嘻,十年河东转河西,咱们俩要换换上下位置了,你也
得吃吃老头子我的屁气!”
“呸”了一声,原先的声音沉默了下来,杯中开始有了低微的蟋嗦声,好像这位老人正
在蹀踱沉思。好一阵,第二个声音带着些嘲弄的口气道:“不要拖死狗了,若家伙,你就认
了吧,咱们两个扯平,再开始第叁桩斗斗智,嘻嘻,那才是决战之战……”
仍然没有回答,轻沉的步履声踩断了两根枯枝,开始移向这边,而这边,面向湖天夕
阳,龙尊吾正浑然忘我的悠然眺望着深远的极西方向。
一个身穿纯黑色采光闪闪长袍的老人,正踏着一双福字履缓缓行来,他的头顶浑圆而光
亮,一双眉毛竖立像刀,面孔竟是一种出奇的淡金色!一双细长的眼睛虽是半瞌着,却依旧
有两股慑人心旌的冷电似全蛇般闪动,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宽大而紧抿着的嘴巴,这老人的
整个形态,散发着一股出奇的冷寞与威厉的气韵,假如没有力才那一阵子谈话,他这模样,
会使人怀疑他是一座永不会开口的冰山。
缓缓的腹过来,老人淡金色的面孔毫无表情的凝注着浩瀚的湖波,但是,当他的目光还
没有正式投到一个地方,已蓦地转过身来。冷冷的盯向半驻在草卖里的龙尊吾,半晌,他淡
漠的道:“年青人,你是谁?”
龙尊吾依旧瞧着凄迷的夕阳,晚霞的光辉,映照在他樵悴的面孔上,有一股奇异的湛然
光芒,似闪动着幻梦般的色彩,他没有回答,甚至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老人踏前了一步,寒瑟瑟的道:“老夫在问你的话。”
龙尊告哆咳了一声,凄然一笑道:“间什麽?还有什麽好问的?”
淡金色的面孔上蓦然浮上一层杀气,那杀气,以已凝聚得有形,老人厉热的道:“乳臭
小子,你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年纪青青,竟然就如此骄傲跋扈?大胆!”
龙尊吾突然哭似的笑了出来,倘剧烈的哆咳着道:“是的……说得好……我早就活得不
耐烦了……来吧!这付臭皮囊你拿……去……乾……乾脆脆的拿……去!”
老人淡金色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层浓雾,他大步向前行来,冷森森的道:“四十馀年来,
老夫宰过似你这等表面倔强,内里怯儒的乳臭小子何止上百?小辈,你看错人了!”
龙尊吾凄涩的闭上眼,道:“你动手吧,希望你像个够得上狠的人!”
大喝一声,未见老人举掌做势,而他宽厚的双掌却已似两片钢刀一样的新到龙尊吾的头
侧,龙尊吾没有躲闪,当然,纵使他想躲闪也是万万躲不出去的,似刀口子利般的锐风
“猝”的从他两耳边缘擦过,那麽雄劲的掌力,却在剔耳而过的刹那蓦地消散无踪,没有激
起丝毫声响!
龙尊吾的心平如水,没有一个点儿畏惧与恐骇,他静静的闭着眼,甚至没有想到死亡,
而自然他知道对方是十足可以将他置於死地的,他的面容虽是如此枯稿与苍灰,但却是如此
安祥与平静,宛如一个酣睡在母亲怀里的婴儿,那麽坦真,那麽无那。
老人的掌势甫过,林子那边已传来另一位老人的叫声:“老匹夫,你在那里发什麽狂
呀?便是认了输也犯不着抡腿伸胳臂的自己找自己生气嘛,嘻嘻,你那一手“流红掌”火候
好似更深了……”
老人古怪的注视着龙尊吾,眸子闪耀着一片深沉而微带喜悦的光彩,他若有所思的将一
双大手背到身後,面孔紧绷的肌肉也不可察觉的松弛下来。
缓缓地,他半侧过头,林子里,走出来一个又胖又矮,活像一个大酒缸的老头儿,这老
头儿面孔红喷喷的,小眼睛又亮又圆,红红的鼻子下面有一张大嘴巴,下颔的肥肉重叠着,
走起路来身子摇摇摆摆,脸上身上的肥肉一起哆嗦,看去十分可笑。
那胖老人一瞥见他的同伴,又大声嚷叫起来:“并不是缩着头闷声不响就可以赖饼去
了,老匹夫,你少在老兄弟我面前使这套障眼法儿……”
黑色的袍袖一抛,老人淡淡的道:“屠老儿,你不是要找一个真正不怕死的人麽?你不
是要老夫为你举出一件实例麽?”
胖老人一揉鼻子,叫道:“你找呀,只要找出来而我认为确是如此,我便认输;不过,
别再提些史册之人或是你以往逢着的那些好汉,凡是我不认识及未见过的一概不能算数,嘻
嘻,老匹夫,我与你相交近叁十年,一起办的事也不为少了,又几时碰见过一个真正视死如
归的人?你唬不了我,我看你如何举出这件实例?唔,我也认为同意的实例!”
黑袍老人莫测高深的一笑,道:“你休要得意,屠老鬼,老夫非但为你举出实例,更为
你找出这个活生生的人来,不但为你找出这个活生生的人来,更要你现在就和他见面,而
且,屠老儿,将要你与老夫共同欣赏人家的淡泊生死之志!”
胖老人肥澎膨的脸孔楞了一下,随即不信的摇头道:“你别弄神扮鬼的诓我,我不
信……”
黑袍老人不待他讲完,已微一幌身,几乎在他身躯移动的同时,卧在草丛里的龙尊出已
被他一把拎了出来,胖老人一眼瞥见龙尊吾的形态,神色已猛的沉了下来,红红的面孔上如
此迅速的布上一层阴翳与狠厉之色,这神色冷漠而生硬,和他方才那笑吟吟的霭然之态完全
是两个极端,彷佛是利时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慈祥的老者变成了一个残酷的侩子手!
他冷冷盯视着龙尊吾,语声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道:“小憋子,方才金罗汉说你不怕
死,是麽?”
龙尊吾微微睁开眼睛,他被黑袍老人铜钓似约五指紧紧抓着,胸膛上的伤口又已崩裂,
脓血并出,痛得他连心腔都在一阵强似一阵的抽搐……。
胖老人踏前一步,叫道:“我老人家在问你的话,你真的不怕死麽?”
嘴角痉挛着,龙尊吾颤抖的道:“至少……我比你们两个老儿看得淡……”
哇哇怪叫一声,胖老人大吼道:“什麽?你骂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你是吃了态
心豹子胆了,你是神昏智迷了,你是褚油蒙了心了!……”
龙尊吾苦涩的摇摇头,软弱的道:“除了这个身体……我一无所有,二位有兴,便随意
拿去要看吧!”
黑袍老人朝胖老头霎霎眼,低低地道:“如何?”
眸老人“呸”了一声,愤然的道:“他不过是嘴巴硬罢了,我倒要看看他这条小命能死
几次!”
说着话,倘的眼珠骨碌碌的四面打转,蓦然上去一把抢过了抓在黑袍老人手中的龙尊
吾,黑袍老人并没有与他争夺之意,微笑着返到一边,胖老人大吼一声,抡着龙尊吾的双腿
就掼了出去,龙尊吾的身体便像一只脱弦怒矢般笔直撞向十丈之外一块尖起的嵯峨岩石上!
这十丈的距离是如此短促,瞬然间龙尊吾的脑袋已快触上,然而,却在这千钧一发之
际,被一条淡淡的影子更快一步的抢到前後,那麽准确而俐落的一把接住,单是打了个旋子
转了出去!
那是胖老人,他抓着龙尊吾的领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这张受尽了折磨的面孔,但是,
他失望了,这张面孔上,除了因为身体的波弄而有些红晕喘浊之外,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惧
畏怯来,彷佛这付面容是张早就塑走了形的面具,再怎麽样也不会生出其他的表情来了。
胖老人冷冷一笑,恨声道:“好小子,你装得倒像,我老人家这一次就要送你上道,二
十年後,你再扮英雄好汉吧!”
他将龙尊吾放在地下,伸手到怀里乱摸了一阵,猛的抽出一把宽锋的雪亮短刀来,狠狠
在龙尊出面前幌了幌,咬着牙道:“你我原本无怨无仇,只是你不该在长江头卖水,孔夫子
面前读叁字经,鲁班门前弄大拜;在我老人家眼皮子下使狠,你害得我老人家打赌输了赌,
我老人家就要取你的命!”
疲惫的睁开眼睛,龙尊吾看也不看那横在颈下的锋利短刀,他艰辛的润润嘴唇,低弱的
道:“老儿,你快下手……否则,你算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
蓦地怪叫一声,胖老人用力一刀插下,他用的力量是如此猛烈,以致当龙尊吾身体一抽
搐之下,那柄短刀之上剩下一个刀柄在他胸脯外面了!
胖老人按着刀柄,炯炯的望着龙尊吾,寒森森的道:“这是人慈大悲,一刀到底,小
子,你不会感到太痛苦吧?”
龙尊吾的身体早因伤病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他只看见那把尚留在体外的刀柄,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