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用急急脱困了。”李世民接道:“我们有时间从长计议。”
张出尘轻叹一声,道:“如果李靖能早日到此,合我们夫妇之力,也许能救走二公子,
但不知他会不会闻讯赶来。”
李世民吞吞吐吐地道:“来是一定会来,不过福祸难料啊!”
“二公子言外有意?”张出尘道:“何不说个清楚呢?”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如有失言,还望嫂夫人多多原谅,不要责怪。”
“尽管请说,出尘对二公子只有愧疚,哪里还敢责怪。”
李世民道:“虬髯客对嫂夫人仍有些旧情难忘啊!”
张出尘的脸红了,低下头,带着三分羞愧,道:“这方面,李靖就比我敏感,他不愿留
在这里,大概是早有所觉了,二公子也能观察入微。”
“旁观者清啊!”李世民道:“放到了自己头上,就未必能如此明察秋毫,我曾把一件
简单明了的事处理得一塌糊涂。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遗恨?”
张出尘道:“可是说的袁宝儿,听说她颜色冠绝一代,后宫佳丽全失色,二公子也真能
狠下心舍得她呀!”
“处置失措了!”李世民道:“如今是后悔莫及,嫂夫人,虬髯客他……”
问不出口了,只好中途打住。
但张出尘明白,似也愿在李世民的面前表达出心中的意愿。
张出尘道:“还没有越规的行动,但我已从他的眼神中发觉他心中的欲望十分强烈,他
以极大的定力克制着自己。
我不知道他这种忍耐的功夫还能持续多久,二公子,很可怕呀!让我生活得如坐针毡。
过去全心练剑,还无所觉,如今是剑术有成,才感到危机四伏。李靖好狠心,丢下我一个不
管了。
当年我为他,夜奔客舍,委身相就,把女人的尊严一把抛开,难道这一次还要我投怀送
抱?”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原来嫂夫人心中还有如此的介蒂,都是夫妻了,还要计较什
么?李靖兄对嫂夫人怀衷如一,这一点世民愿以生死担保。”
张出尘有些惊喜地道:“难道他对我没有误会?”
“小误会在所难免!”李世民道:“大误会就不致于了,李靖他相信你。”
张出尘道:“我有错,我被剑术迷住了,疏忽了作妻小的责任,只道他修习道法会把儿
女柔情看得很淡,我有此一念,误人误己,直到他拂袖而去,我竟然还无警觉,一直认为心
系在情郎身上,他应该感觉得到啊!”
“投入得太深了,不过这也难怪。世民听说习练上乘剑法的人,到了闭口所在,绝不许
稍有分心。”
张出尘苦笑一下,道:“所以,我练成了上乘的剑法,但却差一点失去了丈夫。我从虬
髯客的双目中发觉到欲望之光,才发觉到处境的险恶。李靖可能早就发觉了,我不懂的是为
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一声。”
李世民道:“那时你对剑术迷恋正深,李靖兄就算说出来,你会相信吗?一有争执,就
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怎么说呢?”
“你完全没有发觉到虬髯客的异样情怀,就很难认同李靖的劝告,一争执,就泄露了这
个隐密了。”李世民道:“到了那种局面,要李靖怎么办呢?争吵一阵拂袖而去,还是反目
动手、兵刃根见呢?都不是好结局。”
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但已经够了。
张出尘领略了话中含意,听得冷汗淋漓,双颊似火,心中的激动已难自禁。
她缓缓的道:“我会疏于防范,被人乘虚而入,占据芳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概就是
这个下场了……”
她哭了,是那种无声之泣。
两行清泪,一颗接一颗地顺腮而下。
李世民不再多言,再说就画蛇添足了。
“我对不起李靖。”张出尘的声音平静,拭着泪痕,道:“我真的对不起他,我要向他
认错,求他原谅我,他是个聪明、专情、又伟大的丈夫,我却是一个愚笨又自私的妻
小……”
“言重了!”李世民道:“嫂夫人,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此番嫂夫人能尽去心中介
蒂,李靖兄这一生就享不尽温柔之福了。”
“嗤”的一声,张出尘破涕为笑了,道:“二公于一番开导,使出尘重见天日,勿怪李
靖能倾心相许。二公子除了王者的威严、气势令人心折之外,对人、物、事的剖析、高论,
也让人五体投地。二公子,出尘感激莫名,只有一拜酬恩情了。”
说拜就拜,竟然真的跪了下去。
李世民伸手相扶,但将触及张出尘的身体时,突然收了回来。
他暗忖道:如此美女,岂可以手相触、肌肤相亲?
他便急急地道:“快起来呀!再要如此,世民以后如何还敢再发谬论……”
“张姑娘!”
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张出尘一跃而起,道:“木老,已满了半个时辰吗?”
不知何时,钟木魁手执着一根黑色手杖站在大厅门外。
“也许不到!”钟木魁道:“但也相差不远,如非大王飞令上山,传召张姑娘下山议
事,木魁再多给两位一些时间,有何不可呢?”
张出尘道:“哦!大哥有令传召,二公子!恕我不奉陪了。”
“不敢当,不敢当!”李世民道:“嫂夫人多多珍重,事务繁忙,就不用多来探望我
了。”
张出尘淡淡一笑,道:“有木老照顾,二公子安全可保无虑。”
飞身一跃,像一只大鸟般直向厅外飞射而出。
“二公子!”钟木魁道:“张姑娘的话半真半假,二公子不可全信呢!”
“怎么说呢?”李世民淡淡一笑,道:“木老可否说的明白一些?”
钟木魁道:“好!二公子既不明弦外之音,老夫就说清楚了。
若是有人想来刺杀二公子,有老夫挡关,自可保安全无虑。
但如有人想教二公子离开此地,二公子就要多想想了,老夫奉到的令谕是一有逃走的行
动就格杀勿论。”
这是正式的警告,说明了逃走必杀。
李世民呆呆出神。
正在忖思之间,传来了轻巧的步履之声!
一个石榴长裙、蓝上衣、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提着一盏宫灯,行了进来。
那姑娘笑道:“为了不惊扰二公子的思虑,婢子们奉命全都搬了出去。这里除了大厅、
厨厕之外,还有十二房大小不同的卧室,一大间满架存书的书房,二公子都可以随时使
用。”
“那是说这座华山行馆之中只有我一人。”李世民道:“炊食洗刷也要自理吗?”
“二公子是贵宾,那能慢怠。”女婢笑道:“洒扫厅房,自有我们打理,三餐饮食我们
会按时送上。二公子,侍候你的女婢歌姬加起来有十八个人,也都是这座宫的人。你喜欢,
可以宣她们为君侍寝。
这里叫‘华山行宫’,不是‘华山行馆’,本是大王养息、静思之所,现在全由二公子
一人享受了。”
李世民暗暗忖道:听口气,这丫头似是这里的歌姬女婢的班头,想探得一些内情、消
息,要放下身份拉下脸皮才行。
定了主意,笑了笑,道:“侍寝的人也包括你姑娘在内了!”
那女婢似是未料到有此一问,怔住了。
她沉吟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在十八名歌姬、侍婢中,妾婢的姿色最不养眼,二公
子应该不会选中妾婢才对。”
李世民忖道:“这是她最大的脆弱之处.这丫头早已心有所属,我如籍故给他一些压
力,可能会逼出一些什么?收放之间就可能有所收获了。”
李世民随即微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太原侯府之中也养了一批接待贵宾的歌姬女
侍,有南国佳丽,也有北地胭脂……”
女婢黯然一叹,道:“你们这些贵胄公子,只知酒色征逐,游戏人间,得偿一己私欲就
好,哪会管别人死活。二公子一定要选我侍寝,妾婢是无能反抗的。”
李世民看她满脸愁苦之色,心中暗笑道:袁宝儿何等姿色?
何等风情?我都能把持住自己,闯过了大江风浪,怎会阴沟里翻船?此一番弄巧、试
情,旨在测验一下虬髯客统军之道,小有冒犯之处,还请你多多原宥了啊!
心中默祷,口里笑道:“敢问姑娘芳名?敬请赐告,也好留一个日后重叙旧情的机
缘。”
“妾婢如玉,华山行宫中的侍婢班头。在此三年,幸保自塞无暇。二公子如坚持选我侍
寝,也是如玉在劫难逃。”
“如玉姑娘!”李世民道:“这就说得有些凄凉了,闻之不忍啊!但你身在虎口,躲过
今天,如何能躲得明天,我不选你,怎保证别人也不选你?”
“这里看似身在虎口中,却是相当的安全。”如玉道:“华山行宫很少招待客人,妾婢
选入此处三年,你二公子是唯一被接待的客人了。大王也很少来,所以我们清闲得很,也安
全得很。”
李世民道:“如是虬髯客看上你呢?你当如何?”
如玉道:“大王爱色,但非绝色不爱,像张姑娘那种天姿国色,才能使大王心动,我们
这种山谷野花、河边青草,哪里会看在大王眼里,倒是你二公子啊!我可是闻名久矣,想不
到竟会…
…”
不说了,大概是不太好听,担心唐突贵客了。
“说下去,如玉姑娘!是不是我李世民大好色了?”
“男人嘛!”如玉道:“尤其是你们这些豪门公子,家中养有歌姬,闺房中三妻四妾,
交往的朋友也都如此。在家中笙歌不绝,出门后美女环绕,到处可以玩,到处有得玩。
像这种囚居的生活,也有我们十八个女人陪你,任你挑来选去。任你夜夜春宵,任
你……”
语气中充满愤慨,但又有一些无可奈何?
李世民接着道:“如玉姑娘认为在下被囚于此了,何以见得记?”
如玉道:“石阶千级,通路一条,余下的峭壁千寻,猩猿难渡,只有肋生双翅飞下去
了。二公子不能飞下去,只好留在这里玩女人了!”
“姑娘,你心中似有块垒。”李世民道:“可否一诉衷情,我这里愿为听众。”
“二公子,你言重了,如玉只不过一个婢女,生而何欢?死而何憾?倒是你二公子啊!
既愿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如玉愿以清白身躯相伴,演一出鸳鸯交颈死荒山,托你二
公子的福,让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侍客婢女今生有幸高攀,埋骨于华山行宫。”
李世民呆了一呆,道:“如玉,你是谁?”
“丫头啊!”
李世民躬身一个长揖,道:“得罪了,言语冒犯,还望海涵。”
如玉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能舍了袁宝儿人间绝色,那会真的看上我这个粗陋的丫
头。”
“你,你……”李世民有些震惊了,道:“怎会知晓这些事?”
“因为,我曾是李爷身边的侍婢……”
“李靖?”
如玉点点头。
“世民该死,我……该称呼你一声小嫂夫人!”
“不可胡说!”如玉面泛羞红,道:“李爷是何等英雄人物,哪里会收我为妾,我们之
间清清白白,承李爷看得起我,收我为一个记名弟子,传了我一点武技、术法。
李世民呆了一呆,道:“我……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玉道:“李爷告诉我一些事,天下最让人敬佩的人就是你二公子,我初见二公子时,
就为公子的风采威仪慑服,但适才见面,却又为二公子的轻浮之气震惊,是李爷看错了人,
还是你冒充的?二公子,一番对话折转,才知二公子别有用心。”
李世民道:“我……我还是莽撞了,几乎冒犯了你,惭愧呀!
惭愧!”
“谈不上冒犯。”如玉微笑道:“只要你是真的二公子,妾婢能以身侍寝,可是求之不
得。”
“唉!虬髯客早有设计,世民已身入牢笼。钟木魁技艺绝高,一夫挡关,六亲不认。处
境最险的又是出尘姑娘李夫人,我怕虬髯客会放手蛮干。”
“二公子说的不错,大王手中几位心腹高手都不肯承认李爷和张姑娘的婚姻,他们认为
只有大王才配得上张姑娘的绝世容色,大王也确实爱上了张姑娘。怎么办呢?小婢这点技艺
是无法阻拦住大王,也不敢和张姑娘表明心意,只有暗中留心。她警觉危险,逃走时,再暗
助一臂之力。
但自她练成了上乘剑术之后,这点忙也不用我来帮了。张姑娘已到飞行绝迹日行数百里
的速度。”
李世民忙问道:“这华山行宫的险要也困她不住吗?她如想走,随时可以走吗?”
“这里是困她不住,但她无法快过大王啊!”如玉道:“七绝道长、木长老也都有追上
她的本领。”
李世民道:“如有姑娘协助,她可以走得很安全。姑娘何不表白一下身份,以取得张姑
娘的信任呢?”
如玉摇摇头,道:“怎么表白,一旦引起误会.妒火可以烧毁他们夫妻的情意,那不但
为我招来杀身之祸,也可能陷李爷于危境之中。”
“如玉姑娘!”李世民道:“你不闻不问,一旦让出尘失身于虬髯客,如何是好呢?”
“那就无可奈何花落去了。”如玉道:“这一年多的时间,大王和张姑娘几乎是朝夕相
处,演练剑术。他们是义兄义妹的身份,但接近大王的人,似已把张姑娘看成王妃了。最大
的障碍是李靖,杀了李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着张姑娘作王妃了。”
李世民骂道:“这……这真是胡闹啊!虬髯客的手下就没有一个知书明理、胆敢谏言的
人劝劝他吗?难道……”
“知书明理的人当然是有。”如玉道:“这里集聚了不少具有文才武略的高人,可是没
有人敢说话呀!大王性如烈火,又自任刚愎自大,再加上一部分人认知不同,也有点嫉妒李
靖,张姑娘在他们的心目中也不过是一美丽的女人。
大王喜爱张姑娘,要之何妨?大王在他们眼中是一尊天神,他要做什么?似都可任意而
为。”
李世民道:“这就没有是非、情义可言了,李靖发觉了这些情势,才忍弃结义之情,避
走于江湖之中。”
如玉道:“所以,这件事别人无法插手,也无能插手,只有张姑娘独善其事了。”
李世民长长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已明白了不宜再有激烈的反应,这档事,走漏了一点风声,就会激发出可怕的变化,
双方心中已积存了相当的委屈,稍经激动,爆出火花,就一发不可收拾。
如玉笑一笑,道:“解铃还是系铃人,也许李爷的大智大慧能让它化解于无形之中。至
少,他已让张出尘学成了绝世剑术,此后,是分是合?张姑娘心中都不会再有遗憾。”
“说得有理,如玉姑娘见解高深,世民佩服。”
“说什么见解高深,是事情逼得我苦思熟虑,想了很久很久,才有这么一个看法出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呀!江水东流,谁能阻止,任它自然到尽头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如玉,何以教我呢?”
“坐以待机!”如玉道:“二公子,后援未至,千万不可妄动逃走之心,留在这里妾婢
还可以稍作维护,一旦行动失败,妾婢拼着一死,也无法保护你。张出尘也不能。
保持现状,至少还能暂时维持个平静局面。不过,我相信这个表面的平静,维持不了多
久。”
“怎么说呢?”李世民道:“如玉姑娘看到了什么?”
“大王似是准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