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歇息养神,到时候听招呼行事。”
三更初,三更鬼魅似地溜出店,上屋走了。
镇上中等人家的宅院庭深院广,门禁森严,天一黑就院门深锁,古老的宅第晚间很少有
人出人,即使有也必定从耳门进出。
这座大宅连白天也罕见有人出人,平日也是少有亲友往来,所以不引人注意。
内厅有六个男女,正在你虞我诈各用心机,谈合作事宜谈得气氛相当融洽。
主人是涤尘庄的内庄管事匡六姑。这位大名鼎鼎的女英雄一枝春,目下正在养伤,被雨
露观音用刑迫供受伤不轻。因此把雨露观音和姚文仲恨入骨髓,发誓要将这两个对头锉骨扬
灰。
她第一次栽在姚文仲手中是在毫无防范之下,第二次却是自己占绝对优势的情形下被擒
的,她知道以自己的武功修为,找姚文仲报仇有如痴人说梦,所以她不打算用硬的。
雨露观音的名头、身份、真才实学,比起她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她却被雨露音折
磨得羞愤难当,乖乖吐露出涤尘庄一些外人无法知道的内情,所以她恨雨露观音更深。
现在她躲在镇中养伤,无法参与涤尘庄正式锄除异己的行动,但她并没闲着,尽可能为
主子尽力。
她身边留有两个得力臂膀:冥河妖巫贾龙女,和内庄十大管事中的冷魂仙子皇甫寒梅。
冥河妖巫也在养伤,她胸口曾经中针。这妖巫并不是涤尘庄的所谓“自己人”,而是老
庄主伏魔一剑几年前网罗为羽翼的教匪余孽。她自己有两位贴身侍女,都是会妖术的年轻姑
娘,江湖朋友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根底。
客人是矮小如孩童的百变诛儒袁昌,和同来的一个中年大汉。大汉长了一张朴实面孔,
显得老诚木讷不苟言笑,自称姓张名得功,一个江湖没有什么名气的浪人。天下间姓张的
人,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叫张得功这种通俗名字的人,最少也有十万个,谁有那么多的
工夫去查一个叫张得功的人来龙去脉?
“我只要雨露观音。”一枝春开章明义表明自己的要求:“你和她受水妖俞魁的差遣,
暗算姚文仲得手,可知你百变诛儒确是诡计多端。所用的手段确也管用。你能动用多少人
手?”
“匡姑娘,如果我有众多的人手,还来找你合作?”百变侏儒坦率地说:“我在水妖的
水寨作客,本来就没有几个同伴。目下,小妖已重伤毙命,他那一伙弟兄已经投弃水龙神去
了。或许我可以请来一些水贼,但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绝对派不上用场。所以我
来找你合作,彼此同仇敌忾,有志一同,定可成功。”
“这么说。你需要……”
“我只有张老兄—个人,他对付得了虎鲨,但胜不了雨露观音,我更对付不了姚文仲,
必须借重贵庄的人。”
“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没有人手。”
“这……实话实说,是的。”
“一句话,要敝庄的人出面。”
“不,暗中支援便可。”
“你有甚么计划?”
“张老兄扮船家,贵庄人扮张老兄的家小,我是张家的有病小孩。”百变侏儒说出自已
的计策:“只要姚小狗三个人,进屋,就如猛虎入槛。”
“要多少人?”
“一家人。”
“哦!我看看……”一枝春极有兴趣地安排:“一家八口,老小男女……加六个……”
“还得派人埋伏,迷香、毒雾、暗器……”
中院,突然传出一声叱喝。
六男女几乎同时警觉地跳起来,可知这些人的反应速度相差不远,都是武功修为与警觉
心极高的高手,闻声知警反应超人。
“有人人侵。”一枝春说:“是警哨在发问讯。袁昌,你有人跟来?”
“保证没有,我在巢湖没有同伴。”百变侏儒郑重地说:“水妖的人不会管我的死
活。”
“但愿不是你的人。”一枝春阴阴一笑,转向张得功:“你呢?”
“我?我怎么啦?”张得功傻傻地问,老实的面孔真的可以获得任何人的信任。
“你的人。”
“我的人?我只有袁老哥—位朋友,一直跟着他在江湖到处打抽丰。”
“真的呀?”
“真的,不骗人。”
“你说呢?”一枝春向冷魂仙子笑问。
“没错,他姓雷而不姓张。”冷魂仙子淡淡一笑:“十大杀手中,本庄已经查出六位的
底细,而且有他们的图形特征与家世,虽则他们经常化装易容,身材与面貌几乎没有特征让
人追查,但本庄的外庄人员是很能干的,几年来共获得六位大杀手的资料。”
“姓雷?唔,闪电手雷震,杀人最快的手……”
张得功的手,在涤尘庄的高手面前,似乎并不够快,手还没动,站在冥河妖巫身侧的大
门徒宗琳,已经伸出了纤手,白虹四张,一闪即没。
张得功双手下垂,坐在那儿目定口呆像是中魔。
“让他说话。”冥河妖巫说。
“徒儿遵命。”宗琳欠身答,纤手一拂。
这次,宗琳的纤手吐出的是青虹,掠过张得动的脸部和喉下。张得功上身一震,五官可
以活动了。
百变侏儒大骇,想走却又不敢,脸色大变,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真的叫张得功?”一枝春笑问,笑容动人极了。
“在……在下……”张得功脸色大变。
“我如果搜出任何可疑的物品,后果你知道。”
“在下身上,没……没有任何……”
“也许,贵帮的人身上不会有任何可疑物品。贾仙娘。”
“管事有何吩咐?”冥河妖巫懒洋洋地答。
“你的迷魂大法可派用场吗?”
“除了一僧两尼三散仙。这些定力已臻无人无我境界的老前辈外,无人再能抗拒本仙娘
的迷魂大法,他会将吃奶时期的尿床臭事—一招出来。”
“就用这位张得功试试吧?”
“好的。”
张得功叹口气,像是崩溃了。
“在下认栽。”张得功沮丧地说:“不错,在下正是闪电手雷震。”
“想找机会刺杀本庄的主事人?”
“在下奉命要姚小狗的命,寄望在百变侏儒身上,只有这三寸钉,才能获得贵庄的信
任,因此……”
“因此要利用本庄的人?成功,你们除去了劲敌,失败,由本庄的人承当。”
“这……”
“姚文仲威胁到你们了?”
“是的,他毁了我们不少人。”
“我知道。有件事请教。”
“请说。”
“于兴山是你们的甚么人?”
“我发誓,我们没有于兴山这个人。相反的是,十大杀手中,都奉到指示,有机会一定
要杀了银衣剑客和于兴山两个人。于兴山该是你们涤尘庄的死党同盟,他有一群人像鬼似的
躲在暗处,神出鬼没飘忽不定,我们曾经派人四出潜伏,竟然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这个
人,可能是我们最难控制的劲敌。”
“唔!你的话不像有假。现在,你还愿意按计行事吗?”一枝春换上了可爱的笑容。
“在下与百变侏儒,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姚小狗目下落脚在六福老店,正通过虎鲨找
船至姥山,正是大好的机会,除去你我双方共同的劲敌。”
“好,这是双方共同的目标。宗姑娘,解他的禁制。”
宗琳的纤手青虹一闪即没,闪电手立即可以活动手脚了,白虹青虹到底是啥玩意,连见
多识广的一枝春也无法看清。
百变侏儒出了身冷汗,暗叫侥幸。
“喂!你是怎么投入他们旗下的?”一枝春笑向百变侏儒问。
“逃出镇便闯进他们的地盘,我能拒绝吗?”百变侏儒苦笑:“反正我一个人也混不出
甚么局而来,有地方投靠总算不坏。”
“何不投靠本庄?”
“在下现在已作不了主。”
“你还有机会,本庄真需要你这种人才。”
“办完事再说吧。”
“好,现在,我们来研究如何布置……”
门外传来一声怪笑,众人再次倏然而起。
“听了好半天,真想听出结果来。”笑声后传来众人熟悉的嗓音:“但天色不早,你们
的鬼把戏其实是无用处,在下找船另有妙方,不会上当的。哈哈!不要枉费心机了。冥河妖
巫,你门外的禁制好像没有甚么作用呢!撤掉好不好?”
一枝春一口吹炼了灯火,室中一暗,声息俱杳。
“哈哈哈哈……”狂笑声摇曳,逐渐去远。
久久,毫无动静。显然,人已经走了。
再片刻,八个人出现在院子里。
一枝春发出三次信号,但全宅死寂,没有回音,也没有人现身。
“匡管事,恐怕留置的八个人全完了。”冥河妖巫悚然地说:“如果小徒范菲与你的待
女春香不是在房中安睡,恐怕也难逃此劫。”
先前的六男女,目下多了两个女的,多的人是妖巫的次徒范菲,与侍女春香。
“这怎么可能?留置的几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最少有三个人负责警戒,怎么
可能让姚小辈长驱直入中枢?我们一定有内奸。”一枝春惊怒交加:“贾仙娘,你的禁制符
法怎么失效的?”
对面的屋脊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我替你回答。”是姚文仲的声音:“那些符咒我也学过,道行比贾仙娘高得多,她已
经栽在我手下,所以她的符咒对我完全失效。老天爷是势利眼,神鬼也一样,她役使的神
鬼,见了我就害怕。”
八人大吃一惊,迅速地结阵。
眼一花,三丈外已站着此文如山的姚文仲,赤手空拳叉手而立像座山,黑夜中仍可感到
他身上涌发的逼人气势,似乎他是个追魂索命的地狱使者,令人心服俱寒。
人影一闪,一枝春忘了自己的伤势,倒跃丈余,飞快地退入黑暗的内厅门。
其他的人也不慢,像丧了胆的老鼠。
百变侏儒十分机警,利用自已矮小如小童的身材,向下一伏,体积缩小至最大限,沿院
阶向厢院贴地急窜,真像一只小老鼠。
他却不知,厢廊下贴伏着雨露观音。
人影长身而起,他正想侧滚,但全身一震,有细小的利器连续贯入躯体。
砰一声响,他滚倒在地,痛得蟋缩成团。
小腹挨了一脚,随即被踏住了,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投靠了黑龙帮?”踏住他的人问。
“我……我是不……不得已……”他听出是雨露观音的声音,心中一凉。
“是你要水妖计算我,要我卖命的?”
“我……我错了,饶……饶我……”
“老娘要吃你的肉。”
“饶命……呃……”
八个人有六个逃人厅堂,逃得稍慢的侍女春香被姚文仲一掌劈昏在厅门口。
一枝春是丧了胆的人,一口气逃入内堂,逃入后花园,要从后面逃生。
她后面,五个人都跟来了。
很不妙,前面花树下突然踱出一个人影。
望影心凉,确有其事,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人影是不是姚文仲,扭头便跑,凡乎把紧跟身
在后的冷魂仙子撞翻,不顾一切排众逃命。
冷魂仙子闪在一旁,还没站稳,姚文仲已经近身了。一声娇叱,临危拚命,冷魂仙子仓
促间拔剑挥出,希望能阻挡一下。
眼一花,一剑走空,握剑的手腕却被扣住了,接着左肋挨了一掌,身躯向后退再向前
栽,接着脑门一震,冷魂仙子倒下了。
姚文仲出手之快,无与伦比,击昏冷魂仙子,人向前一闪,便已到了闪电手身后。
闪电手不愧称黑龙帮十大杀手之一,听身后冷魂仙子受击的声音,便知道逃命决不是办
法,只有反击才能保命,双手连续向后扔出六枚攒心针。闪电手的绰号不是白叫的,果真快
逾电闪,扔出六枚攒心针,身形随即转过,双手再次疾挥,先后发射出三种致命的暗器:断
魂钉、回风锥、鱼腹刺。
全是细小而沉重,可折向伤人、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黑夜中根本不可能闪避的致
命玩意。
眼前黑影乍现、乍隐、乍闪、乍没………
所有的暗器,皆击中虚影飞走了,而黑影却化不可能为可能,出现在眼前,伸手可及。
暗器发如闪电,拳掌也发如闪电。
两记劈空掌攻出,劲道如泥牛入海一去无回,而姚文仲的手,已疾探而入。
双臂被扣得死紧,小腹被膝盖撞中,立即气散功消,这膝盖一撞如万斤巨锤撞在丹田
上,血肉之躯怎受得了?噢一声狂叫,全身一软。
“接住!留活口。”姚文仲沉喝,将闪电手向后飞抛。
花树下抢出虎鲨,伸手恰好将闪电手接住。这位仆从相当谨慎,顺手将人扔翻,两刀背
砍下,把闪电手的右肘和左肩骨头敲碎,再熟练地将人捆上。
这一耽搁,一枝春四个女人已经重新逃入后门,进入黑沉沉的内堂。
屋内黑暗,易受暗器袭击,追人十分危险,所以四个女人算是获得安全的保障了。
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一逃人内堂,四个女人各找隐秘处藏身,互不相顾,自己的性命
要紧。
整座巨宅黑沉沉,没有灯光,不见人踪。
一枝春的伤势并不重,只是没有拚斗的勇气而已。她躲入一座厢房,贴在门侧屏息以
待。
她在想:姚文仲大概去追冥河妖巫,谢谢皇天保佑!
听不到任何声息,外面大概没有人。她感到全身凉凉地,冷汗澈体,危险过去了,不由
心神一懈,有虚脱的感觉,似乎胸口的针伤复发了,被雨露观音用刑逼供的皮肉也开始作痛
了。
“我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掉你们!”她心中在狂叫。
火刀敲石声乍响,火光随着火星升起。
她吓了一大跳,惊叫起来。
原来这间厢房有排窗,有两扇大窗是开着的,是女人的卧室,也可能是宅主人的内房。
妆台旁,姚文仲手举刚燃亮的火摺子,冲她淡淡一笑,从容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
她拔剑出鞘,手在发抖。
“你……你你……不要逼我……”她狂乱地叫:“不……不要过来……”
“三度见面,你我真是有缘。”姚文仲在丈外止步,笑容可掬:“你只要告诉我,银衣
到客躲在何处,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我……我不知道,我……”她想伸手到身后拉开门闩启门逃走,却摸来摸去摸不到门
闩,原来偏了两尺。
“你是内庄管事,少庄主的贴身亲信,却不知道他在何处,你要我相信吗?”
“我……我发誓,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我一万个不信。你听清了,我姚文仲目前还奈何不了你的少庄主,但我要找他当面谈
谈,要求他不要再玩弄诡计谋害我,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他在何处。”
“我真的不……不知道……”
“哼!”
狗急跳墙,一枝春被逼急了,拚命啦!猛地攻出一招寒梅吐蕊,以五剑快速攻势阻止姚
文仲接近。临危拚命,她本来就是一流的高手,全力快攻,威力似乎增加三倍,剑气迸发凌
厉万分,剑虹罩住了向前逼近的姚文仲。
姚文仲退了三步,轻而易举地脱出剑网。
“暴虎凭河,你还真有几手呢!”姚文仲大笑:“呵呵!你支持不了几下的。”
快攻奏效,一枝春勇气倍增,立即乘势追击,一口气攻出九剑之多。房宽仅丈余,按理
她应该完全封锁了姚文仲的活动空间,每一剑皆是绝着,奋不顾身真有暴虎的气魄,不理会
自己暴露的空间,每一剑皆想置姚文仲于死地。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