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的首领,我那百十名弟兄,早就被水龙神并吞掉了,我已经沦落成一个跑腿的信
差。”
“姚爷,我们真需要人。”雨露观音欣然说:“有罗力在,日后进入姥山,他将是你最
得力的助手。”
“罗力拜见主人。”虎鲨不管他是否答应,纳头便拜。
“罗兄不必如此。”姚文仲急忙伸手去扶。
“受礼啦!爷。”雨露观音却亲昵地抱住了他。
虎鲨四拜而起,也向雨露观音抱拳施礼。
“现在,把腰带解下来当牵绳用。”虎鲨熟练地解自己的腰带撕成两半接妥:“用树枝
探道而进,最好能背一些五六尺长的树枝备用,三人合力,可闯龙潭虎穴。”
鬼沼的中心地带,有一块两百余亩大的小台地,四周有一不可测的死亡泥淖包围,水草
浮泥下隐藏着无穷凶险。可说是步步都是鬼门关。
芦获丛中,建了一间草屋,一连三进外加厢房,是相当完善的大型茅屋。
这里,就是煞神甘非夫妇隐身的魔巢。
六年前,在四川造反的杨应龙覆灭。这位枭雄从万历十七年起兵。二十八年覆没,整整
蹂躏四川贵州十年之久,攻城掠地,血流成河。
煞神甘非,就是杨的谋士,绰号称神机军师。
杨应龙兵败自焚,子杨朝栋与罪魁祸首爱妾田雌凤被擒,神机军师却缒下千尺危崖逃得
性命,夫妇俩隐身巢湖鬼沼避祸,也埋头苦修。
地府双残也是四川的凶魔,目下是银衣剑客的长随,涤尘庄的人与煞神甘非有往来,就
不足为奇了。
大雨倾盆,茅屋中主客款谈甚欢。
虎鲨的消息大致算是正确的,但在时效上嫌慢了些。涤尘庄另有一批人,的确曾经在此
地逗留了一天半之久,但已牌左右便动身离开了。午前不久,银衣剑客这才带了俘虏南门灵
凤光临,受到热神甘非夫妇的热烈欢迎。
内堂显得特别幽暗,院子里风雨交加,两座小窗皆已关闭,因此堂内点起了灯。
除了可容主客双方落坐的窄小厅堂之外,其他地方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兽木雕,和
令人莫知其所以然的摆设,壁上有大大小小的神龛、怪画、符录、法器……整座内堂阴森莫
测,鬼气冲天。
客人已得到警告,决不可触动任何物件。
主人煞神甘非,与客人在堂上品茗。这位煞神年已花甲,须发已斑,大马脸脸色苍中带
青,三角眼依然放射出可怕的慑人冷电。穿在身上的宽大黑袍,不知里面到底暗藏了多少杀
人的法宝。
三位客人中,银衣剑客是话说得最少的一个,大多数时间,是地府双残与主人叙旧,畅
谈当年造反时的得意事,说到失败经过,难免感慨万千。
煞神甘非与杨应龙的爱妾田雌风,曾经有过一段露水思情,目下他的老妻不在,与老友
谈起当年那段风月情,难免眉飞色舞。
“少庄主,好花该折当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煞神终于向银衣剑客说话了:“想当
年,田雌凤号称四川第一美女,天生的尤物,杨大帅为了她,不惜掀起狂风巨浪。老夫那
时,如果为了大局着想本该将她带离四川的,却一再因循。结果是让她在京师受磔,痛哉!
这位南门灵凤,你最好早些把她据为己有,风云会的高手陆续兼程赶来,多耽误一天便多一
分危险。”
“小侄已有万全准备。”银衣剑客信心十足:“家父的几位在江湖德高望重的朋友即将
赶至,小侄打算在姥山会期之前,带她潜赴府城,公开举行婚礼。”
“她肯吗?”
“不由她不肯。”银衣剑客傲然地说。
“假使她抗拒,在婚礼时撒野,如何?”
“不会的。”
“你有把握?”
“是的。”银衣剑客邪邪地笑:“这几天中,假老伯府第安顿,生米先给她煮成熟饭,
连哄带骗,她就不会不肯了。”
“对,你懂就好。”煞神放下茶杯:“你们可以回房休息了,老夫到外面走走。”
“甘老哥,风雨这么大,为何要往外走?”薛忠讶然说:“怕风云会的人赶来?”
“不是。我这里是血池地狱,比你们四川的地府凶险一百倍,没有人能走近而不死。我
耽心你那位姓于的小子,恐怕他会暗中跟来,我带他出去时,知道他在途中留下许多暗
记。”
“大嫂不是在他出去的地方监视吗?”
“风雨太大,我那老伴上了年纪,耳目有点不灵光了,我总有点不放心。”煞神说完,
立即领客人出堂。
“梅姑娘!梅姑娘……”余豪拍打着梅英华凉冰冰的脸颊,促使她苏醒。
两人一身泥水,脸上当然也是泥水。要不是这场暴雨,两人的生死可能已经底定了。
就是这场暴雨,把两个惊慌失措、濒临疯狂的人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梅英华仍然昏迷狂乱,跌在泥水中浑身仍在抖索,她所受的震撼是如此强烈,几乎完全
崩溃了。
当一个人突然看到一只其大如屋、狰狞可怖的龙头出现,接着有无数妖魔鬼怪呼号着追
逐而来时,不被吓死已经够幸运了。
现在,他们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余豪并不是完全清醒的,他仅凭本能扶住发疯似的梅英华狂奔逃命,反正知道身后有可
怖的怪物追赶,到底是甚么怪物他也弄不清楚。
好在他出身高人门下,对定静工夫学有专精,对一些超自然现象也另有见解,心理上他
并不怎么害怕。
但生理上的变化,可就不容易克服了,神智昏乱,手脚发软痉挛,气机不顺、血脉浮
乱,眼中出现各种幻象震撼每一条经脉……总之,有异物进入气血中,精神与肉体皆不受控
制。
这需要极大的毅力,和超人的体力和定力,才能勉强地支撑下来。
他支撑下来了,但梅英华却支撑不下来。
中魔,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以他的常识判断,中魔必定有中魔的根由。这种现象,不能
解释为魔由心生,而是有外力所诱发。这种外力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具有这种奇术
人。
后面追逐的一定是人,人比大自然的妖魔可怕一万倍。至少在他的观念里,妖魔杀人的
事他还没见过,人杀人却平常得很;凡是身上带有凶器的人,都具有杀人的冲动。
这个人,不是他目前精神迷乱体力不受控制的时候,所能对付得了的,所以他唯一的念
头,是带着梅英华尽快地逃命。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赶的人,却不小心掉入一处泥淖深潭,幸而余豪在栽下的前一刹那,
扳倒了一株小树,小树不曾折断,利用小树拉离陷入的泥淖。
梅英华神智迷乱,发疯似的大喊大叫。风雨声虽然掩盖了一切声响,但余豪却心惊胆
跳,惟恐叫声把对头引来,所以急于把姑娘弄醒。
拍脸颊无效,他真急了。
“叭叭叭叭!”他掌上加了力,给了姑娘不轻不重的四耳光。
然后,他将姑娘的脸按入泥水中。人急了,甚么蠢事都可能做出来,包括暴烈的举动。
叫声倏上,姑娘发出一阵呛咳。
“梅姑娘,梅姑娘……”他将姑娘抱入怀中,轻拍姑娘的背心柔声叫唤。
梅姑娘终于平静下来了,仍在剧烈地喘息,一脸泥水,状极可怜。
好半天,他终于完全清醒。
“我……我我……”她吃惊地挣扎,发觉自己被人紧抱在怀中,惊惶是极为正常的反
应。
“谢谢天!你醒来了。”余豪如释重负叹息了一声:“千万不要叫喊了,不然你我的性
命很难保住哪!”
“哎呀!我……我想起来了……”
“你最好不要想。”余豪扶她倚坐在自己身侧:“你一定看到了甚么可怕的东西,其实
你甚么都没看见,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幻觉,看见你平时心中所害怕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不
存在的。”
“是龙……”姑娘打一冷战:“我曾听说巢湖有蛟龙,有……”
“天下各大湖,五湖四海,传说上都有龙窟,龙宫,所以你看见了龙。”余豪苦笑:
“我们都被一种乱神药物所制,被自己的幻想所愚弄。要不是这场及时雨,药力及时迅速消
散,我们可能落在可怕的妖人计算中,目下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了。”
“妖人?”姑娘又打一冷战。
“你听我说,逃,不是办法;要活命,必须反击。现在你有力量自由活动吗?”
“我……”姑娘活动手脚。
“你可把我累惨了,我得好好养养力。”
姑娘这才发现两人的狼狈象,浑身泥水成了一双肮脏的怪人。
“是你把我……余兄,谢谢你。”她感到自己身上通过一阵热流,一阵奇异的感觉震撼
着她。
余豪在泥水中打坐,雨淋在他身上,脸上的污泥逐渐被雨水冲淋干净,坐在那儿宝象庄
严。
梅姑娘在一旁怔怔地凝视着他,风目中渐渐涌现另一种光彩,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象
浪潮般一阵阵向心中深处涌腾。这种感觉她从未没发生过,自然更不知道何以发生。
可是,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温暖以逐渐消失,寒意却取而待之。
“怎么会凉飕飕的?”她自言自语。
体力消耗过巨,长久暴露在风雨中,体温仅有消耗而没有补充,感到寒意是正常的反
应。
烟雨朦胧芦荻摇摇中,她从空隙里看到人影在远处闪动,一晃即没。
“有人来了。”她低声说,本能地将身形挫低,有点发僵的手按上了剑把。
手掌有泥水,握剑会受影响,她居然老练地伸手在地面的雨水中洗净污泥,可知她的心
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不怕人,怕鬼怪。
“我们要反击。”余豪停止行功调息,折了一把荻枝在手,每段长约六寸。这种芦荻株
于如竹,仅硬度差而已,所以也称荻竹,用来杀人当然不能胜任,但在内功火候精纯的人手
中,又当别论。
他追随姚文仲,姚文仲不带兵刃,因此他也不带剑,还不到用剑的时候。
“我到右边去引他过来,非必要时请不要出手。”他匆匆地说:“生死关头,任何救应
都靠不住,唯一靠得住的是自己,小心了。”
说完,他小心地向右移动,尽量避免拨芦荻发出声,也留意脚下的水声。
远出十步外,他向前方投出一段荻枝,芦荻被触即发出了声响。
隐伏在地,他全神贯注搜索敌踪。
十步外的梅姑娘,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视界仅及丈内,芦荻高有八尺以上,生长浓密,
叶比芦苇要实些,不接近无法看到。
片刻,没有动静。
梅英华的心已提至口腔,寒意令她感到手脚发僵。
蓦地,她听到左方荻叶籁籁,眼角也看到荻叶中分,人影乍现。
刚本能地转首注视,只惊得魂不附体,一个灰发下垂盖住了丑脸,但仍可清晰看到的奇
丑有如鬼怪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她心中本来就有鬼怪,这一看,突然胆裂魂飞,尖叫一声,脚一软突然滑倒。
鬼怪面孔是一个老丑女人的,也是一身泥水,穿的衣裙奇形怪状,幸而被泥水弄湿了,
不然看起来只有半分像人,倒有九分半像鬼。
一条怪异的骷髅鞭,呼啸着向她的胸膛猛抽而下。
生死关头,荻枝破空而至,余豪在千钧一发中闻声赶到,荻枝电射而至,三根获枝全射
在老丑女人的脸、胸、右肩窝上,荻枝炸了似的爆烈,老丑女人竟然不曾受伤,仅退了一
步。
鞭是一百零八枚鸽卵大的骷髅形铁珠所串成,挨一下有死无生。
鞭在及胸的前一刹那后退一尺,也被余豪贴地扑来一把扣住,然后奋勇急滚。鞭裹住身
躯滚缠,势猛力足,居然把老丑女人向侧方拉得冲出五六步。
“孽障该死!”老丑女人厉叱,拉马步运神力凶狠地抽鞭猛挥。
余豪身形飞滚而起,被抛出三丈外砰然摔落。
梅英华在生死关头,终于勇气百倍,抓住好机拔剑,贴地扑出招发笑指天南,双手送剑
笔直地贯入老丑女人的右腰胁,剑过似穿鱼,锋尖透左腰胁而出。
老丑女人浑身坚如铁石,却禁不起梅英华全力一击,全身力道贯于剑尖,这一击石破天
惊。
她的剑,正是九华山庄梅庄主的行道神刃追电,绝壁穿铜削铁如泥,内家气功也禁不起
全力一击。
一剑中的,她弃剑侧滚。
叭一声大震,骷髅鞭有如雷霆下击,间不容发地抽在她先前放手弃剑着地的地方。泥水
四溅,鞭抽入泥中深有两尺以上。
“噢……”老丑女人丢掉鞭厉叫,双手分扣住剑的前后剑身,身形摇摇欲倒。
“余豪……”梅英华爬起,狂叫着向余豪飞落处连滚带爬奔去。
余豪浑身是血,与泥水混合触目惊心,衣裤破裂,皮开肉伤。
每一颗铁骷髅珠都不是浑圆的,猛抽之下,人哪能不皮开肉绽?假使余豪的内功护身劲
道不够.恐怕已经肉脱骨裂,了。
“天哪……”梅英华抱住了他,哭叫失声。
“我……我的百…百宝囊中有……有保命金……金丹……”余毫软弱地说,打击太过沉
重,将届气散功消地步,他连手脚都无法移动了。
不远处,老丑女人一步一顿,向两人吃力地接近,丑恶的形状委实令人心胆俱寒。
“追……追电……剑……”老丑女人虚脱地厉叫,突然向前一栽,倒在距两人不足八尺
处的泥水中,由于剑横贯在腰间,身躯无法滚动,只能手抓脚踢挣扎,气息有如被屠的牛。
梅英华不加理睬,取出余豪囊中的瓷葫芦,喂了他三颗金丹。
“我……我要带你就……就医,你……你不能死,你……”梅英华一面哭一面叫,手忙
脚乱解腰带。
余豪已经陷入行将昏迷境界,连金丹都无法咽下,还是由梅英华口对口将金丹喂度入腹
的。
“你……快……逃……”他的语音几不可闻。
梅英华硬着头皮把他背上,用腰带系牢,拔回追电剑,咬紧牙关开始觅路。
任何险要的地方,如果无人扼守,决难阻挡有心人侵人,金城汤池如果是空的,等于是
废物,天险不足恃。
鬼沼一带的陷入泥沼虽多,但并不是全片土地皆是沼泽,三个人以三条长腰带连系,小
心翼翼逐步探索推进,一个人陷入,有两个人可以救援把人拖上来,碰上面积广大的泥潭,
可以绕道而进。
三人历尽险阻艰辛,像三个泥鬼,逐渐推进至煞神甘非的魔巢。
大雨倾盆,固然增加他们的困难,也给予他们不少方便,至少可以避免被潜伏的人发
现。像这种天气,通常不会多派暗哨潜伏的。
煞神甘非只有夫妇两个人,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派出警戒。
屋前建有一座兼作了望台的两丈高亭,视界可以远及里外。
煞神甘非在亭上向四周察看,大雨如注,视界有限,他显得有点不安。
薛忠出现在一旁,背着手欣赏丽景。
“甘老哥,你似乎有点忧虑。”薛忠伸手拍拍甘非的肩膀:“放心啦!姓于的那群人忙
得很,决不会派人来监视薛少庄主的动静,没有这个必要。”
“你不要小看他们那些人,那会吃亏的。”煞神甘非说:“双方都派有卧底的人,消息
的传递极为重要,如果是你一旦与外面的人中断联络,你不打算设法补救?”
“问题是消息是否紧急,不关乎大局的事,不必急于传递,短期间的中断不会影响大
局。哦!嫂夫人与你这里怎样联络?”
“大雨只能用啸声传递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