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又追了两里地,不知身在何处,她已感到香汗淋漓,真力不继,正想用激将法大骂,却
听到前面传出剧烈的拨草折枝声。逃的人速度突然加快,但听草本簌簌急动。声音逐渐去
远。
“我永远也赶不上他!”她泄气地自语,颓然停步,倚在一株大树干上喘息。
休息片刻,她突然冷静下来了。
她感到迷惑,她为何如此憎恨姚文仲?
在和州客店食厅,姚文仲与银衣剑客对了一掌,她便对姚文仲有了强烈的印象。只是,
姚文仲对她的态度,却大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尔后每一次见面,都是在充满恨意的场合中
冲突,心中的恨意愈来愈强烈。
可是,姚文仲的形象,也在她内心深处愈来愈鲜明,甚至不时出现在她的冥想中,给予
她精神上的困扰,很令她烦恼。
“有如雄孔雀,向雌孔雀炫耀自己美丽羽毛……”姚文仲这两句不得体、充满讽刺口吻
的话,似乎一直就在耳畔不断发出回响。
她真是为了这两句玩世不恭的话,而憎恨姚文仲的?或者是为了姚文仲一直不断派人计
算她,而让她的恨念愈来愈强烈?
愈想愈模糊,愈想愈恨。
“我不去多想,我要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她突然恨恨地大声自语。
一跺脚,她回头往回走。
这一带都是小风陵,高度相差不远,林深草茂,既没有路,也没有民居,连方向都不易
分辨。
她发觉自己已经找不到来路,不知身在何处,只好认准正南方向越野而走,反正往南一
定可以到达湖滨的,不至于迷失在山林里。
越过一座丛林,终于看到六七里外的一湾水影。
她想到走失了的四侍女,但并不担心,侍女找不到她,自会返回原处等候她的。
她发出两声高亢的啸声,希望能知道侍女在何处。看地势,三四里外应该是湖岸往来的
村径。
没有回音,她不再等候,一阵急走,三四里片刻即至,她已恢复精力,脚下甚快。
穿越一处荒野,到远荒野的最南端,前面是树林。她记得,树林的西端不远处是小径。
树林前,突然出现银色的闪光。
她倏然止步,甚感惊讶。
是银衣剑客,那一身银衣极为耀目。
“南门姑娘,你走得真快。”银衣剑容笑得邪邪地:“但总算被我赶上了。”
“你有何用意?”她沉着地问。
她看不见银衣剑客的两个保镖薛忠薛勇,看不见那阴险狡诈的于兴山。但凭女性锐敏的
感觉,她知道那三个家伙一定在附近,潜伏在某一处地方。
“你可知道崩山皮坚的情形吗?”银衣剑客邪笑依旧,一双虎目放射出诡谲莫测的光
芒。
“我还要知道,我找的人不是崩山皮坚。”
“还有不戒禅师,血手瘟神的盗伙。”
“那是我的事。”
“我烧掉了皮家。”
“那是你的事,我对屠杀无辜、到处放火毫无兴趣。我承认我曾经设法与皮坚面谈,但
无意毁他的基业。”
“南门姑娘,你这种不温不火的手段,办不成任何事的。我千里迢迢追随姑娘,不时替
你用雷霆手段办事,方便不少,何以谢我?”
“你……”
“我负责把崩山皮坚和不戒禅师,擒住交给你处置,省了你许多事,请不要拒绝我,好
吗?”
“如果我拒绝,你又怎样?”
“不怎样,可是……”
“薛少庄主,不怎样就好。”她不再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语气柔和许多:“你从
南京跟来,沿途也办你自己网罗羽翼与锄除异已的事,似乎我每追查一件事,你都会插上一
手。”
“那都是为了你呀!区区寸心,天日可表。”银衣剑客的话愈来愈动听了。
“真的?”
“我可以发誓……”
“得了得了,不要拿肉麻当有趣了。”她怒容上脸:“我已经一而再明白表示过,不喜
欢你死缠不休,不要再惹人嫌了,好不好?”
“我真不明白,我哪一点惹人嫌……”
“那是你自己该明白的事,我对你为人处事的态度深感厌恶。你暗中带了一大批人,处
处制造纠纷和借口惹事招非,与我的为人处事态度完全不同,这理由够了吗?现在,请让路
好不好?”
“人的性格,是可以改变的。”银衣剑客脸色渐变。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不可能的。你一定要挡住路吗?”
“南门姑娘,我希望你改变你对我的看法。”
“那是不可能的。”她固执的说:“你的野心太大,你是改不了的。”
“你是不是拿我来与那姓姚的比较?”
她气往上冲,但克制住了。
“岂有此理!”她撇撇嘴说,折向举步便走。
银光一闪,银衣剑客晃身劈面拦了。
她哼了一声,再次折向掠出一丈外。
银衣剑客也不慢,第二次截出,哼了一声。
“你想干什么?”她沉声问,心生警兆。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银衣剑客阴阴一笑:“也许你应该知道,我的耐性有限,忍耐
已到极限了。”
“你这话有何用意?”
“好,你真要知道?”
“不错。”
“他爹所创立的风云会,是天下第一大会,号令江湖。树大招风。”
“我不过问家父的事。”
“我涤尘庄是武林第一庄,领袖武林。”
“我也不过问武林事,武林还没有我的地位。”
“天下第一会与天下第一庄联手合作,江湖与武林合而为一,如果再有绿林加盟,想想
看,那是多么辉煌灿烂的局面?”
她大吃一惊,脊梁发冷。
“局面只有一个。”她悚然地说:“权势大得不能再大时,所能有的唯一局面。”
“你是说……”
“造反,”她厉声说:“天下荼炭,人人遭殃。”
“胡说八道!”银衣剑客冷然地说。眼神却焕发出另一种光彩,一种睥睨群伦、雄霸天
下的神采。
她不再迟疑,猛地斜跃三丈外。
银衣剑客哼了一声,衔尾飞跃跟进,半空中左手疾伸,虚空向她的肩背抓去。
她早有准备,身形下落的刹那间,猛地吸腹摔肩,侧空翻一匝,再以隼鸟穿林身法斜掠
而下,全身似乎缩小了许多,下掠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一抓落空,劲气破风声慑人心魄。银衣剑客的空中身法变换比她差得远,失去连续攻第
二爪的机会。
“好,真像一头灵凤。”飘落的银衣剑客喝采,声出身亦动,转身猛扑而上。
她连换三次方位总算摆脱了银衣客的追袭。
“站住!”她脸色铁青沉叱:“你知道假使天下第一会,集中全力对付天下第一庄,又
是什么辉煌的局面吗?凤云会人才济济,上起武功超绝的武林高手,下迄无孔不人的鸡鸣狗
盗,天下第一庄能支撑多久?一年?三年?十年?”
“在下不允许这种局面发生。”银衣剑客傲然地说。
“你能吗?”
“有你在我手中,这种局面决无发生的可能,一会一庄成了亲家,局面改观乃是意料中
事。”
“你做梦,无耻。”
“我等今天的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小凤儿,你就乖乖地……”
她定下心神,一声剑鸣,灵犀剑出鞘。
银衣剑客急退两步,银剑出鞘映日生光。
“我警告你,小凤儿。”银衣剑客阴森森地说:“你那群由大力鬼王率领,在暗中保护
你的人,已经被本庄二庄主入云龙程大魁带人包围在小土山。你如果不乖乖地跟我走,我就
下令歼灭他们。小凤儿,我不会亏待你,你我连袂并肩携手傲啸天下,定可开创出一番惊天
动地的辉煌事业来……”
她用行动作为答复,一声娇叱,灵犀剑招发飞星逐月,走中宫攻上盘无畏地抢攻,攻势
极为猛烈,捷途电闪。
招发一半,八寸晶芒陡然伸张。
“铮”一声震吟,接着龙吟虎啸久久不绝。
银衣剑客封住了这一招。斜震出丈外,银剑居然不会折断,居然不畏灵犀剑的晶芒。
原来是一把宝剑,以银漆掩住宝剑的本来的光芒,但显然比灵犀剑差了一品,不是被南
门灵凤的驭剑内力震飘的,而是被灵犀剑的神异震力所撼动。
比内力修为,南门灵凤必定差了一两分火候。
南门灵凤也侧退了两步,心中暗惊,剑上优势消失了大半,有点不妙。
是拼命的时候了,她再次冲进发起无与伦比的狂野攻击,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强
攻的狠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一口气攻了十八招之多。
银衣剑客不再硬接,剑走偏锋八方游走,不时寻暇蹈隙反击三两招狠着,避免直接与灵
犀剑的锋刃撞击。
两相消长,拉成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无法取得优势。
激斗百十招,双方的剑势逐渐慢下来了。
南门灵凤心中渐感不安,她无法长久支持下去,等到内力消耗到某一种程度,灵犀剑的
晶芒便会减弱、消失。那时,剑上的优势便将完全失去了。
芳心焦急,立萌退意。
“铮铮”两声暴震,银衣剑客踉跄退了四步,双方的距离拉开了。
她斜跃两丈,单足沾地立即再次纵起,展开绝顶轻功如飞而去,去势有如星跳丸掷。
远出百步,前面草丛中升起一个青影。
“姑娘留步。”拦住去路的薛忠狞笑,双手叉腰神定气闲。
她直冲而进,一剑挥出夺路。
薛忠哈哈一笑,向侧一闪让开去路。
她并没打算伤人,只想夺路,毫无戒心地一掠而过,剑还来不及收回。
薛忠已算定她的反应,在丈外闪电似的一爪抓出。
她做梦也没料到一个仆人长随,竟然具有可伤人于丈外的神奇爪功,只感到右臂一震,
如被大铁钳所夹,全身一麻,五指一松,灵犀剑失手堕地。
她的冲势奇急,仍向前冲,砰一声大震,摔倒在二十步外,贴草向前滑。
右半身已失去控制,大事去矣!本来她已运功护体,但由于精力耗损过巨,所以抗拒不
了薛忠可怕的抓功,手臂仍能保全不肉绽骨折,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气散功消,一败涂地。
还来不及爬起,背部的任脉脊中、至阳、神道三大穴,已被从斜刺里扑来的人所点中,
浑身立僵。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制她的人是于兴山,死对头。
于兴山将她抱起,阴阴一笑。
另一方向,薛勇飞跃而来。
“有人来了,快撤往埋伏地区。”跃来的薛勇急叫。
“恭喜薛兄。”于兴山将她递入兴奋地奔来的银衣剑客怀中:“大功告成,如何谢
我?”
“多谢于兄妙计策划,兄弟当有厚报。”银衣剑客笑得邪邪地:“于兄不久自知。”
“快撤!”薛勇到了,领先便走。
“什么人?”薛忠问。
“一男一女。”薛勇说:“先不管来人是何来路,这里的事千万不能落在外人眼中,万
一来人是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逃掉了一个,将后果可怕,不可收拾,走!”
四人带了南门灵凤,急急向东如飞而遁。
薛勇断后,故意用脚扫折不少野草留下踪迹。
不久,北面大踏步来了两个人。
灵犀剑躺在草丛中,炎阳下光芒闪烁。由于薛勇催得太急,银衣剑客也因美人在抱乐昏
了头,忘了拾取灵犀宝剑,说起来也算是天意或巧合。
即使手上有削铁如泥的神刃,追不上不接招的人,神刃并不比废物好多少。
姚文仲根本不在乎神刃灵犀剑,上次他已经证明给南门灵凤看了。这次南门灵凤又穷追
不舍,真的几乎激起了他的怒火。
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无法狠起心折得这个不知好歹的任性小姑娘。
他扔脱了南门灵凤,绕道回头找到了躲在土洞中的雨露观音,先找地方歇息,顺便取出
干粮充饥。
“我得去找回我的包裹。”他一面进食,一面向坐在他身旁的雨露观音说:“然后到你
诱擒我的那家农舍等候余兄,或许他会到该处找我。”
“那家农舍是空屋,原来是水贼的眼线住处。”雨露观音点头同意:“不过,你得准备
那丫头找来,她有不少风云会的杀手在暗中保护,那些人自己有船,水贼早就发现他们
了。”
“她再找麻烦,我不饶她。”他不悦地说。
“姚爷,你该带一把剑。”
“没有用,她的灵犀剑无坚不摧,带剑反而对我不利,我宁可不带剑。”
“我看她的神色不太对。”雨露观音说:“她瞪你的眼神复杂的很。假使她恨你人骨,
就不会表现得那么有风度。”
“她这种见面就要打要杀的表现,委实令人受不了。”他直摇头:“女人,真是!”
“别指桑骂槐好不好?孔老夫子也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雨露观音格格笑:
“你和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如何结仇的?”
他将和州结怨,与及沿途所发生的冲突概略地说出,只瞒下击倒南门灵凤的事。他觉
得,说出来并不见得光彩,而且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绝学遁形术。
雨露观音静静地听完,突然格格娇笑。
“你怎么啦?吃饱了撑坏了?”他惑然的问。
“笑笨牛呀!”
“什么?”
“我是个女人,一个多次出入情关久历沧桑的女人。”
“所以人家称你雨露遍施的观音菩萨呀!
“非女人不足以了解女人。”
“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这叫做爱恨交煎呀!你不是笨牛又是什么?”
“鬼话!”
“你听我说……”
“不许你说这些鬼话。”他正色说:“她和银衣剑客才是势均力敌,咤叱风云的一双野
心勃勃的男女。他们之间如果协调合作,将是我最强悍的劲敌,我得好好提防着他们,必要
时……”
“必要时除去他们?为何不利用他们?”雨露观音提醒他。
“你是说……”
“帮助他们互相吞噬,或者罗为已用。第一策,你可以帮助一方以打击另一方;第二策
是设法威迫利诱分别迫他们与你联盟。前一策以帮助南门灵凤最有利。后一策只要多下工
夫。不难找到机会,因为他们远离他们的党羽,经常带了几个人行动,可以用明枪暗箭对
付,出其不意定可一举成功。”
“我自己所冒的风险也大,而且我不做这种玩弄诡道权术的事。”
“我知道你会说这种话,你没有雄霸天下的霸才,心不黑手不辣,成不了事。”雨露观
音大笑:“你只能做一个风尘怪杰。龙生龙,凤生风,老鼠子生来会打洞。你师父笑夫子,
就是一位风尘怪杰。”
“废话一大堆。汤姑娘,如果你想争逐权势,最好不要跟着我。”
“我已经四十出头了,争得了多少权势?争得了又能用多久?人贵自知,我从不幻想我
能力达不到的事。你知道如何做一个风尘怪杰吗?”
“哈哈!师门家风,由来有自,还用你开窍?吃饱了没有?准备走。”
人都喜欢走容易走的路,走草坡当然比在山林中披荆斩棘容易。两人踏入荒野时,天色
已经不早了。
雨露观音的一番话,在姚文仲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诱发了他的豪情壮志。
他在自问:别人能,我为何不能?
另一阵波澜的中心,是让他感到烦恼的南门灵凤,爱也罢,恨也罢,两人间的结,终有
一天必须解开,他必须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假使南门灵凤与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