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轰动,官民哗然。
悦来老店中,旅客姚文仲平白失了踪,留下了店钱在房内,何时走的?没有人知道。
全城戒严,城外民壮奉命出动,根据贼伙的口供,官兵民壮包围万柳堤附近几座隐密村
屋。
二十余名贼人负隅顽抗,最后只捉了四名活的,起出遇难的袁家四名妇女与大批赃物,
沉船灭门血案惊动了南都附近各州县的公门人。
由于戒严,旅客一律不准自行离境。悦来老店中的南门灵凤主婢、廖姑娘主婢、银衣剑
客与于兄两人,皆被留在这客客,不能自由在处走动。
姚文仲失踪,店东为了怕惹是非,同时店东本人在州城具有相当大的潜势力,所以不报
官,没有人知道这位旅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南门灵凤主婢是概略知道的,但她们不能说。
三天后,州城解禁。
悦来老店中,旅客们纷纷结账离店。那些有急事的旅客无辜被羁留了前后四天,莫不因
延误行程而叫苦连天,自认晦气星照命。
近午时分,南门灵凤在外间接见来自太平府的一位大汉,神色显得有点为悦。
“在下奉太平分社贺分会主所差,特来请小姐过江。”大汉恭敬地说:“红花堂出巡人
员即将到达巡视,贺分会主认为必将引起大江一些匪寇巨魅的注意,小姐如为过江,安全可
虑,因为江左情势复杂,分会方面无力控制,恐怕……”
“恐怕我有危险?哼!”南门灵凤不悦地说:我从不干预会务,我也有权要求各地分会
不干预我的事。我的行动由自己负责,与会务无关。我这次到和州来,是受南京方面的朋友
所托,追查一件盗杀血案,循线追查出化身潜伏此地的血手瘟神涉嫌甚大,刚理出头绪,便
被一些不意出现的人搅局弄糟了,血手瘟神进了死囚牢,我的事也因之永无下落。我不认识
贺分会主,他凭什么认为我到和州捣江左匪盗的蛇窝不对?”
“小姐明鉴,江左即将有大事发生,本会……”
“不要说了。”她不胜气愤地挥手:“你回去告诉贺分会主,我的行动与会务无关,他
只要好好守住江右的地盘,防止江左匪盗侵略就够了,我惹的麻烦我自己负责承当,不需要
他干预耽心。我知道红花堂将派余执事巡视江右,他的威望与能力大概还应付得了江左群
匪。多年前,血手瘟神就曾经落在他手中,他前来巡视,贵分会大可不必耽心。你走吧!明
天我将动身西行。”
“在下只好据实回报分主了,告辞。”
“小春,送包爷。”南门灵凤吩咐侍女送客。
送走了姓包的大汉,她发了一回儿怔,然后召来另一位侍女小夏。
“余执事最喜欢倚老卖老,而且自命不凡心眼小,很可能误会我有意介入他与血手瘟神
的过节,因此我要尽早离开。”她向小夏说:“午膳之后,立即动身。”
“是的,小姐。”小夏欠身答:“要不要小婢先去雇船?”
“不回南京。”
“这……”
“血手瘟神的知交好友,叫不戒禅师,目下隐身巢湖的天龙禅寺,这凶兽很可能是屠杀
南京汤家的主谋。”南门灵凤压低声音:“凭血手瘟神几个悍匪,不可能一举搏杀汤家七名
高手护院,至少,我得跑一趟巢湖,不然无法向皮家两位姑娘交待,她姐妹俩的重托我得尽
心去完成,在情在理。我不能半途而废。”
”小姐,走巢湖,岂不是真与江左群豪挑战吗?”小夏不安地说:“江左情势混乱,群
雄毕集……”
“么魔小丑,何足道哉?”南门灵凤傲然说。
“那么,小婢去雇轿。”
“也好,你去吧!”
一条官道向西伸展,六十里外是本州的属县含山。三十里的中途站叫山阳村,约有五六
十户人家。村北的小山脚下,山坡前的树林外,建了三间农舍。山小得可怜,村也小得可
怜,农舍也简陋得可怜。
姚文仲手上提了大包裹,站在官道旁向北望。官道南面是山阳村,村没有市集,路旁建
了简陋的茶亭,有供应旅客的免费茶水。
路北,是小山坡脚下的三间农舍,柴门虚掩不见人踪只有一些放野的家禽,在门前的草
坪中觅食,也没见家犬,象是弃屋。
他想转身入村找人寻问,但却又忍住了。村建了栅,显然不欢迎外人乱闯。
他思索片刻,眼着日已近午,时光不早,便放开脚步,沿小径向三家农舍走去。
到第一家农舍前驻步片刻,他伸手推开柴门往里瞧,院子里搁放着农具,就是没有人。
对面堂屋的大门也是虚掩着的,大白天掩上门,大概里面的人都到田里去了。
正想转向另一家农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衣袂飘风的轻微声息。
武林有对这种声音相当敏感,那表示有同道以快速的身法接近,而且是秘密接近,不发
出足音。
他丢掉包裹倏然转身,已完成了防御的准备。
是一位年岁与他差不多,也许大上一两岁的英俊年轻人,头梳道髻,青袍飘飘风度翩
翩,眨眼间便到了面前,脚 下轻灵飘逸,象是用草上飞轻功接近。
他正想抱拳行礼问讯,对方已到了切近面面相对。
“你这厮贼头贼脑想偷什么?”年轻人不友好地说,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日子难过,
这里没有什么好偷的,大概你没长眼睛,打起路旁穷户的主意来了。”
“喝!你这人口上刻薄得很。”他也不示弱:“偷你这穷户?我这包裹里金叶子足有五
十片,碎银有百十两,我还防着你拦路打劫呢!”
“好家伙,有这么多金银的人,要不是土匪就是强盗;要不就是骗棍混混。”年轻人怪
笑着说,眼中有诡异的笑意。
“去你的!愈说愈不象话了,你这狗嘴……”
两人一般英俊,一般魁伟。也许是相惜,或者是相忌,总之,两人对上啦!
年轻人不等他说完,踏进一步指点向他的大嘴。
“仙人指路对问道于盲。”他叫,闪身避指,一掌斜按对方的双目。
两人所攻的部位,都是最不可能击中的五官要害,一沾即走,立即变招进攻。
双力却速度惊人,你攻我拆愈打愈快,片刻间,各攻了二十招以上,闪移腾挪快逾电
闪,各用了招卖弄所学,看谁能主宰全局。
三十招之后,姚文仲的攻击速度增加了一倍,手脚接触时不时发生拍击声,但双方都能
保护住要害,禁受得起巧劲的打击。
终于、青年人慢下来了,一招如封似闭拉开了贴身紧缠的距离,三两挪移改采守势,以
静制动守得紧不透风,把姚文仲的紧迫进攻声势一一化解。
姚文仲沉不往气了,攻势又加快了一倍。
攻势愈来愈激烈,手脚指掌密如狂风骤雨。
不知何时,旁边多了一位花甲年纪的老农,背着手在旁观战,手捻花白山羊胡不住摇头
晃脑怪笑。
“小伙子,你这种狂野进攻,浪费精力毫无用处。”老农忍不住发话了:“紫虚散仙的
芥子乾坤掌,可以封住再快一倍的攻击。”
姚文仲一怔,飞退八尺。
“怎么这样巧?”他心中暗叫。
白眉神魔的武功,在早年罕逢敌手,以快速打击见长,遁形术的要诀就在一个快字。至
于其他小技巧,则戏称之为神魔功,也就是玄门术士的所谓法术,其实也是用快手法乱人耳
目而已。再进一步,就是所谓迷魂大法,可令对方产生幻觉,与武功殊途了。
这期间,真能与白眉神魔分庭抗礼势均力敌的人,有一僧两尼三散仙与击衣剑廖无痕七
个高手,几乎全是武功走静字路线的名家,以静制动在定力上有超凡的成就,恰好可与白眉
神魔的动字心诀相匹敌。这在白眉神魔来说,认为是一大憾事。
因此,老魔找到姚文仲传以衣钵,必在内功修为上加以弥补动字心诀的不足,在内心
上,的确希望姚文仲能发扬神魔绝学,超越一僧两尼等七位劲敌的定静绝技,因此,所授的
武功也以对付这七位高手为主。
姚文仲刚出道,便碰上了一僧的传人银衣剑客、与击衣剑廖宾和后人廖姑娘。现在,他
又碰上三散仙之一紫虚散仙的门人,真是巧极了,真要去找,恐怕一个也碰不上头,他在短
短四天中就碰上了三个。
他有必胜的信心,至少排名第一的天下一僧的徒孙银衣剑客,就并不比他高明多少。
紫虚散仙排名第四,芥子乾坤掌攻势不足。要取得绝对胜利,守势决难获致。
他换了马步,吸口气功行四肢。
“咱们全力施展,决一胜负。”他沉静地向对手说:“阁下,不要弱了紫虚散仙的名
头。”
“在下亦有同感,全力一搏。”年轻人镇静地说,双掌一分,严阵以待。
“不要斗气了,你们难道希望两败俱伤吗?”老农从中插入挡在中间:“小伙子,似乎
你是来找老夫的,你是谁?”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收势抱拳行礼:“老前辈定然是非非客顾老伯。”
“不错,你找对人了。”
“晚辈提一个人,笑夫于。”
“唔!沈斌?”老农的口气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是家师。”
“哦!老夫明白了。”老农点头:“老夫与笑夫子同列宇内六怪之一,最近几年来,令
师音讯杳然,久已不见他在江湖行走,原来他闭门授待,调教出你这位出色的门人,青出于
蓝,他值得骄傲。”
“哦!老前辈不知道家师的事。”他失望地说:“老前辈与家师交情非同泛泛,竟然也
不知道家师的消息……”
“什么?你找我是想向我讨令师的下落?”非非客一愣:“到底怎么啦?令师……”
他将六年前在界首集,与笑夫子失散的经过说了。
“六年来,晚辈也曾多方打听,怪的是江湖朋友竟然无人知道家师的消息。”他最后
说:“似乎家师就在那次分手之后,便失去踪迹了。晚辈好不容易打听出老前辈在此地隐
居,所以冒昧前来打扰老前辈的清修。
“唔!这件事透着古怪。”非非客淡淡一笑:“六年前界首集所发生的事,江湖上流传
着各种传闻,地狱谷的人,就曾经向风云会兴问罪之师,据说曾经与会主霸剑功曹南门天宇
狠拚了几场,后来不了了之。原来老友笑夫子,是在那时失踪的。姚贤侄,会不会是令师那
次未能脱身,被风云会的人杀害了?”
“晚辈也曾怀疑过,但据晚辈所知,风云会对拒绝投效他们的人,虽动用酷刑,但最后
仅废去武功释放了事。家师如果被废,应该返家示警的。”
“唔!这可不一定哦!也许在交手时被杀……”
“晚辈曾经向风云会的人探过口风,知道那次事后不久,风云会的别庄迁履行为良,那
些人一口咬定那天晚间没有人被杀,被囚的九个人都平安逃脱了。事有可疑,晚辈因此改从
那晚逃脱的人着手调查……”
他又将在和州,与化身为百衲住持的血手瘟神冲突的经过说了。
“你真笨。”年轻人突然含笑接口:“你该与血手瘟神谈谈条件的,这一来,岂不是断
了线索吗?”
“也许在下笨,但决不与万恶之徒谈条件,因为在下不曾放过他。”他苦笑:“我宁
可……”
“获得消息之后,再除掉他,他还不是任你宰割吗?”
“人无信不立,老兄。”他正色说。
“好一个人无信不立,佩服佩服,在下愿交你这位朋友。”年轻人欣然说:“在下姓
余,余豪。”
不打不成相识,姚文仲确也需要朋友,反正白眉神魔与紫虚散仙之间并无仇恨,只在武
功上彼此有过不愉快而已。
目下他已看出余豪的武功,并不比他高明,心理上已消去敌意。他却不想想,紫虚散仙
的门人岂能交魔道朋友?
两人欣然行把臂礼,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姚兄,也许血手瘟神的遭遇,他的好朋友知道呢。”余豪话上正题:“这恶贼的底
细,我知道得相当多,他遁入佛门隐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哦!余兄知道他的好朋友是谁?”
“是颇为有名的凶僧不戒禅师。”
“真的和尚?”
“酒肉和尚,什么都不戒的和尚,目下隐身在巢湖的天龙禅寺,有大批水贼受他指
挥。”初出道的余豪却象老江湖。
“哼!在下会找到他的,谢谢余兄的消息。”
“先别管以后的事。”非非客打断他们的话:“有话进屋子再说。姚贤侄远道而来,余
小友也是初到寒舍半天,正好小聚一些时日亲近亲近,请吧!”
一乘暖轿沿官道西行,四侍女则押着两名雇来挑行李的挑夫,跟在轿后步行。四侍女皆
穿了墨绿色的劲装,打闷棍或者剪径的小贼,天明也不敢讨野火。
后面三四里,银衣剑客与于兄,带了两名健仆,不徐不疾地起路。健仆是银衣剑客的长
随,阴鸷骠悍年纪不小了。
更后面,廖姑娘也偕同侍女小菊,遮阳帽戴得低低地,从容不迫西行。
英雄女侠,都走上这条多事的路。
含山县城在前消失在树影内,官道上不时出现一群群挑夫与诱客,午后的炎阳懊热,走
路的人相当辛苦。
十里亭在望,再往西州里是巢县地境,脚程稍快些,可以赶到两县交界处的甘露镇投
宿。
这一带是山区,地近巢湖。山里有贼,湖里也有贼,天下乱纷纷,治安太差,诱客要是
赶不上宿头,甚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所以必须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那时,江左江右皆有盗群出没。江左的霍山、皖山,有多股绿林大盗啸聚。江右,黄
山、黟山,是江洋大盗的庇护所,连九华山区也有落案的黑道巨魁公然建庄而居。绿林与黑
道相结合,歹徒与强盗已没有界限可分。
一个村夫坐在十里亭倚柱假寐,官道上行旅稀少,听到脚步声,村夫稍张双目,瞥了暖
轿一眼,重新闭上双目假寐。
暖轿过去了,四侍女并没留意亭内的村夫。
轿远出三里外,绕过一道小山坡。
轿窗一掀,南门灵凤的头部伸出窗口。
“小春。”她伸手指指右前方的树林:“林鸟惊飞,似乎有点古怪,小心了。”
侍女小春应喏一声,疾掠向前远出二十余步,走在轿前保持二十步距离。
另一位侍女小夏,到了轿侧伸出左手扶住轿杠,真象一位护卫,可知平时受过训练。
三里后,银衣剑客四个人,悠闲地经过十里亭。
“我去喝口水,你们先走。”于兄突然想起要喝水,回头向亭内走。
亭内有茶桶,村夫仍在假寐。
“如何?”于兄一面舀茶喝,一面低声问。
“先头人员已发,在前面候命。”距茶桶不远的村夫闭着眼睛低声答,身躯不动:“前
面不远处有一伙人埋伏,实力可能相当雄厚。”
“甚么人?”
“淮阳山的朋友,他们与血手瘟钟有交情。血手瘟神的党羽,已查出风云会会主的女儿
到和州,认为百福寺的事故,是风云会的预谋,所以要求淮阳山的朋友替血手瘟神报仇。”
“不必管他人的事,娄二副帮主赶到了吗?”
“还没有,近期可望赶到,帮主亦将加速赶来。”
“好,随时留意消息。记住,人弄到手火速禀报。”
“遵命。”
于兄放下茶勺,快步赶到前面去了。
银衣剑客带了自己的两个长随,只顾往前走,没留意后面的事,更不知道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