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即使在颜昊天面前她都把自己掩饰的很好,更遑论其他人?!
她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眼,思绪如团团乱麻,在心中飞速闪过,一时竟忘了甩脱他的控制。
“Howard。”沈飞倏的放下手。
“我没有!!”
一笑惊恐万状,脱口而出!
声音低而急促!
沈飞神情古怪地看向她。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两个人在聊什么?”
竟是颜昊天!
一笑急急转过身,只觉头嗡的一下,完全乱了阵脚!
电光火石间,只一个念头要逃走!
慌乱摇头:“没,没聊什么,我……我回去了。”
说罢,也不待回答,撇下他们,自顾自地向小楼跑去,像极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因为跑得急,竟忘了身上还披着沈飞的外套,连它落在地上都不发觉。
身后,沈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随着那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小楼里,园内一片静寂,
仿佛连花草树木都受到惊吓,忘记随风摇摆。……
颜昊天当然发觉有异,却不追问。
只弯身把地上的外套拣起来,上前几步,交给沈飞。
沈飞下意识地接过,不知是一时回不过神还是不愿回过神,竟未言谢。
颜昊天深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雾,看着缕缕轻烟在空气中散尽。
终于打破沉默。
“Felix,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一一取名一笑?”他说得随意,像是平常闲聊,
“一一小的时候,遇到一场车祸,从鬼门关里拣回一条命,医生说她不会死,但可能永远也醒不了,即使醒来也会失去记忆,甚至智力不全。”
“那时她只有八岁,那么一小点的小人儿,包裹在层层纱布里,可怜得任谁见了都会心疼。”
“所幸医学昌明,后来,她终于重新睁开眼。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可她竟会笑。”
说着,他的眼前似乎又一次浮现出那个十六年前深深打动他的笑容,正是那个笑容坚定了他心中一个反复犹豫的决定。
“你相信吗?一一笑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亮起来。”
“我想给她一个能让她永远笑的世界。”
“可我没想到的是,是她带给了我一个还有笑的世界。”
“一一是我唯一的欢乐。”
颜昊天沉浸在往日的思绪中,手上的雪茄多时不动,烟灰冷寂,渐渐熄灭。
沈飞一言不发,似是在听,又似是出神。
良久。
颜昊天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一一现在也常常笑,可那不是她的笑。你明白吗?一一的笑容不是这样的。”
“一一是个好孩子,她很真,很善良,也很重感情,可她太年轻,太执着,还不懂得放下,就像她的母亲……”言及此,他收住话音,像是被什么打断。
旋即缓缓道:“她需要时间从自己的心里面走出来,或是需要一个人,让她忘记心中的执念。”
沈飞依然不语,垂眸静立。
颜昊天却突然转向他,神情凝重,问:
“你会否珍惜她?”
这话没头没尾,十分突兀。
却分明是托付。
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神色在沈飞的眼中闪过。
但他说:
“我会。”
……
夜色更深,人影已去,庭院空空,只有月色。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明月有知,明月会想:百世红尘,不论今古,又真见几人放得下?
(十五) 也无风雨也无晴
清晨,天已大亮,一笑却不知道。
她正蜷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第一万次地想,
昨晚的谈话究竟是怎么从一个最平常的招呼演变成一场灾难的。
她第两万次地痛责自己!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说星星?!
为什么要去跟沈飞搭话?!
为什么晚上不睡觉却要溜到外面去?!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外面,一阵阵的敲门声已经响了几次,从轻缓到急促,可她正纠缠于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之中,丝毫没有听见。
早已过了上班时间,一笑却一直没有出房,听上去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柳妈妈心急,担心出事,终于自己扭开门,走了进来。
一进门,看到床上滚作一团的被子,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把她拉出来:“一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是啊,她瘪着嘴唇,眼圈发乌,脸憋得通红,头发纠结在一起,再没有比这个样子更像生病的了。
见到阳光,一笑哀号一声,又翻身去找被子。
柳妈妈更着急了,连连说:“哎呀呀,肯定是昨晚上穿得单薄,冻着了,唉,病了更要吃饭啊,我去给你煮粥,吃了好吃药,你先好好躺着。”说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于是,一笑就这样“病”了。
“病”得出不了门,一日三餐都由柳妈妈端进房间来。
第一天,饭菜都是原样端进原样端出,热了又热,任柳妈妈怎么劝都不吃,她也不是想绝食,而是真的吃不下。
晚上,颜昊天过来探病,她提心吊胆地偷眼观察他,并无发现异常,不过是嘘寒问暖,嘱咐她要吃东西。临走还问她要不要叫医生,她连说不用,他也没坚持。
一笑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一点点,她恍惚记得,昨晚颜昊天站的较远,应该不大可能听清她和沈飞的谈话。
第二天,居然肚子会叫,开始想吃东西,一笑苦笑自嘲:
瞧,这就是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过世上有人因为羞愧难堪而饿死!
“病”到第三天,在给自己做了无数的思想工作和大量的心理建设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出门见人。
毕竟躲在屋里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久了反而惹人疑心。
三天来,沈飞毫无动静,甚至都没来“探病”,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不过他还好没来,若是来了,恐怕她会“病”得更重。
不管怎样,她已想好对策。
无论他问起任何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她都抵死不承认。
如果他借题发挥,又想戏谑她,她就立刻翻脸,即使闹到被颜昊天知道都在所不惜!
想来沈飞总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而真的与“颜家大小姐”水火不容。
于是,第二天,一笑从内到外,全副武装,披好铠甲,备好枪剑,硬着头皮准备迎敌。
终于还是心虚,一早,她特意等颜昊天和沈飞出了门才下楼去吃早饭。
今天是她第一次上班迟到,同事们知道她大病初愈,都来问寒问暖。
颜昊天见到她来,简单的关心了两句就去忙了,他从不在公司对她显得太过亲昵。
整个早上都没见到沈飞,但一笑知道他在。
小美已经被叫进他的办公室好久了,不知是在交代什么事情。
正在心情忐忑,小美抱着一摞文件出来了,冲她努了努嘴:“笑笑,Felix让你进去。”
一笑闻言,紧咬银牙。
好,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第一刀最是难熬,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她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捏紧双拳,来到沈飞办公室,推门就进,也不敲门。
里面,沈飞正伏案写着什么,闻声抬头,道:
“一笑,你来啦,病好些了?”
一笑秀目圆睁,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嘲讽。
逡巡了半天,竟一丝也没找到。
沈飞说这句话的时候从语气到表情都和刚刚外面同事与她的寒暄无任何不同。
她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
沈飞拿起手边的一份资料,递给她:
“下午两点要和明澈开一个关于巧克力新产品的广告提案会,这是他们送来备选的一些策划案,你先看一下。”
一笑接过资料,警惕地等待他的下文。
“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啊?这就完了?!
一笑大吃一惊。
直到走出门,仿佛还在云里雾里。
为什么会这样?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莫非真的没发生过?那一幕只是月圆之夜的一场梦魇?或是她真的病了?产生幻觉?
不不不,一定是沈飞有什么不对劲,一笑决定停止这种挑战自己理智的危险行为,转而从沈飞身上找原因。
哪里不对劲呢?
沈飞今天太正常了,因为太正常所以太不正常。
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直到回到位子上坐了好久,一笑脸上都还写满了不可思议。
身后的小美突然探过头,悄悄在她耳边说:“笑笑,你也发现了哦?最近Felix状态有点不对。”
嗯?怎么别人也发现了?
一笑疑惑地看着她。
小美很肯定地冲她点点头:“以前啊,Felix脸上就像非洲的象牙海岸一样阳光灿烂,现在却像上海的冬天一样阴晴不定。听说他从酒店搬到你们家去住了,你们没有欺负他吧?”
什么?一笑在心底尖叫,为什么不问他有没有欺负我?
但她只是皱了皱眉,轻轻说:“不要乱讲,他是颜董的贵客。”
小美撅了撅嘴,把头缩了回去,“那难道是水土原因?”
一笑继续端坐一旁,满头雾水。
本想等下午和沈飞一起开会的时候再慢慢察言观色,没想到这个广告提案会竟开得异常激烈,她根本就没顾上沈飞。
会议前半部分,关于几种夹心类和牛奶巧克力产品的广告提案还进行得比较顺利,公司方面只提了一些简单的修改意见,基本能够成型。
可是,对于最后一款高可可含量的黑巧克力,品牌公关部经理陈鑫对于明澈广告的提案非常不满意,刚开始他还尽量耐心地逐个指出提案中令他不满的地方,可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越说越多,终于他连急带气,把案稿啪的丢在桌上,道:“我看这份东西改无可改,只能重做!”
琉璃坐在对面,早已被他的一大堆意见搞得不耐烦,现在又听说要重做,先是耐着性子跟他讲理,后来便越说越气:
“老陈,你知道,就是这款产品,会前光样稿就给你们出了七八种,你也是反复不满意,现在这里的是综合你们对所有样稿的意见重新制定的全新提案,这里面又包含了三种不同风格的创意供你们选择。如果所有这些都不行,那也请您告诉我,到底什么样的才是行?”
陈鑫和琉璃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她有些脾气,尝试放低语气道:
“琉璃,不能怪我们要求高,你也知道,这款产品对于天宇至关重要!我们已经为它购买了大量的广告时段和版面,在媒体投放上下了大工夫,这还都是靠沈总支持才能争取到这笔预算,所以这个广告创意必须得够独特,能出彩!不然钱都打了水漂,你我的责任可都不小!”
琉璃听出他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更加光火:
“陈经理,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我们明澈没有尽心做也就罢了,该我们的责任我们揽!可创意这东西也不是漫无边际的,您要是觉得我们的创意都不好也至少给我们一个建设性的指向,而不是每次都只说不好不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我们的设计师都疲掉了,对着一个产品做几十个方案谁的脑袋不会木?!”
陈鑫被她堵了几句,脾气也上来了,好歹也是甲方,怎么出了钱还不能说不好了?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的‘指向’就是,我需要一个好创意!一个与众不同的创意!一个受众都能记住的创意!如果我知道到底怎么做,何必还要找你们?”
会场气氛越来越紧张,一笑在旁边干着急,会议室里最高层的要算是沈飞,他不开口干预,别人哪敢冲进去做炮灰。
可她已经瞄了好几眼沈飞了,发现他完全不在状态,不知道是不关心还是在魂游太虚,反正是一脸漠然。
眼看着一旁的琉璃马上也要拍案而起了,一笑连忙拉住她,说道:
“大家冷静一下,冷静一下,琉璃,陈经理一直负责天宇全线产品的品牌建设和管理,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他的意见应该尊重,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公司人员比广告设计师更懂产品,对公司文化、产品文化理解得也更加透彻,应该积极参与多出些好点子,而不是一味地依靠有限的几个设计人员。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我建议这款产品的广告提案我们还是重新再做一次,在座各位公关部、市场部、销售部的同仁今天也带些产品样品回去,每个人都好好想想,琉璃你回去让你的人也再想想,过几天我们再开个专门的会议一起讨论,可好?”
一笑一番话把两边都做了安抚,争议暂时得以缓和,两个面红耳赤的人也不再言语,大家都看向沈飞。
沈飞终于神归本体,却只漫不经心地应道:“那就这样吧,没什么事可以散会了。”说着,合上文件夹,起身离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市场部经理忙起来圆场,一边把桌上的巧克力分给大家,一边开玩笑道:“可都省着点吃啊,这是小批量试产的新品,要等新设备调试好后才能进行规模生产,到时候再给你们多发些。”
……
会议结束,人去屋空。
一笑最后一个离开,关门的时候,她不禁远远望了一眼那张空落落的座椅,心中茫然。
长久以来,她对自己的识人眼力颇多自信,可不知为何,对于沈飞,她自始至终都有一种飘忽难定的感觉。
凌厉的沈飞,嬉笑的沈飞,温情的沈飞,冷漠的沈飞,风度翩翩的沈飞,浪荡不羁的沈飞……
沈飞沈飞……
为何她总是看不懂他?
(十六) 相思本是无凭语
宜园,夜深人静。
一笑托着下巴,对着桌上的几颗巧克力发呆……
――离上次的提案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关于这款黑巧克力的广告创意还是没有定论,再过几个月就要年终,圣诞节、新年、情人节接踵而至,无疑是巧克力的销售旺季,如果这条广告不能如期推出,会耽误大事的。
――沈飞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自从那天之后,整个人像转了性一样,不再有任何稍稍逾矩的言语或举动,完全如她梦寐以求的那样,可为何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媒体投放方面定金都付出去了,广告再出不来,难道要开天窗?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不对劲呢?
――实在不行就建议在现有的创意方案中矮子里面拔大个儿,选个差不多的算了。
――那天到底有没有被他看出什么不对?还是自己杞人忧天?……唉,算了吧,旁边就是站着一头猪也都看出来了,何况是沈飞?
唉~
唉~~
一笑蓦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都不自觉地叹出声来,暗暗苦笑。
忽的一声电话铃响,又把她吓了一跳。
拿起话筒,传来一个西方女子热情洋溢的问候:“Hi,Smile!”
“Hi,Judy!”一笑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话筒里被唤作Judy的女子是美国《人间行走》杂志社的图片编辑,也算是一笑的衣食父母,当初她的摄影作品若不是得到Judy的赏识,这两年的流浪日子也不见得会太好过。
回家以后,一笑只给她发了一封汇报近况的email便一直忙于天宇的工作,好久未联络,现在突然听到她的声音,顿觉十分亲切,
“Smile,回到中国一切可好?最近为何如此懒惰,一件新作品也不见?”Judy假意嗔怪,话里却带着笑音。
“呵呵,Judy,上海的钢铁森林你不会感兴趣的,若你真想要,我给你拍些东方明珠好不好?每天一张都行。”一笑与她开玩笑。
“不不不,东方明珠我的图库存有上千张,足够用到本社倒闭。”Judy总是语无禁忌。
两人开心地叽叽喳喳闲聊了好一会。
终于,Judy想起还未说正事:
“Smile,这次打电话来是想同你说,我们对中国市场很感兴趣,打算在明年推出中文版,为了调查一下当地读者的兴趣偏好并且提前打开一些知名度,下个月我们将在上海举办一场旅行摄影展,我这个月底赴上海做筹备工作,有没有时间出来见面?好久不曾见到你了。”
一笑连声应道:
“好啊好啊,好久不见,真想念你!如果在上海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一定要让我知道,好让我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