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瑞麟定了定神,逐步下城楼,出得西关而去。
此际,人来车往,熙攘不绝,南瑞麟缓缓走在“卧桥”上,桥下浊流滚滚,羊皮筏逐波而下,漩荡行驶,人在其中,不停地在打转,堪称奇景。
“卧桥”又名西津桥,跨阿干水,相传建于唐代,广十余丈,其形如弓,桥上有项,五彩绘画,两端有坊,东曰“空中鳌背”西曰“天上慈航”,桥下无墩,以巨木成排覆之,如瓦形,诚我国别出心裁之建筑。
南瑞麟在桥上眺望移时,步上对岸向北走去,隐约瞥见此关外黄河之上有一浮桥,接壤白塔山,(按:该处即为黄河铁桥旧址)情不自禁地向浮桥走去。
浮桥又名镇远桥,用巨舟二十四艘束住,加以木梁,栅围板栏,南北两岸有铁柱四,木柱四十五,铁缆二根,如长百五十丈,然须多折春建,每当春冰融时,搭桥需人数百,夏秋水盛涨时,仍虞冲散,因黄河上游水势湍急故耳,冬日冰结封河,车马由冰上过,则名冰桥。
他一走近浮桥,忽瞥见桥上行走人群中有一人颇为面熟,八字眉稍,白净脸膛,虎目海口,颔下微生二根髭须,背搭雁翎钢刀,踏着岸上,望自己这方神色匆匆快步如飞走来。
熟思之下,恍然忆起是镇远镖局魏姓镖师,昨晚见过一面,因而记得。
南瑞麟不禁一怔,忖道:
“怎么他昨晚没有为匪徒擒去?”,有心上前当面询问,蓦然转念道:
“他必是找寻左大鹏的下落,是以这般不宁神色,不然,他即去投向匪徒那面,我何不暗暗蹑踪。 ”
魏姓镖师发觉一紫翳色面孔,少年频频向他注目,不禁身形顿住,狠狠的怒视,南瑞麟一眼,嘴皮子翕张了两下。
他还未说话,南瑞麟已自先开口道:
“嘿嘿,达官爷你瞧我干吗?天生的面孔丑陋,有什么办法呀?”
那人不禁一震,瞪目半晌,问道:
“你为何知道我是保镖的达官?”
南瑞麟哈哈一笑,道:
“你老是兰州知名人物,镇远镖局的达官爷谁不知道,嗯,你老大概是姓魏吧,大名如何称呼……”
佯装蹙眉思索的神情,继而摇摇头尴尬地笑道:
“恕我记性太坏, 一时竟遗忘达官爷的大名。 ”
那人笑了一笑道:
“不错,我姓魏,名唤魏达武。”说着身形倏然一动,已出得丈外,展开步子,如飞奔去。
魏达武一面飞奔着,暗觉这紫酱脸色人神情可疑,自己投到镇远镖局尚不到两月,平日极少外出,他怎么知道自己姓魏。
他这一起疑,不由停下步,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那知不回顾还好,这一回顾,不禁心头大凛。
原来这紫酱面孔少年,却已立在他的身后,仅一丈远近,目光似露出惊疑之色。
南瑞麟也不料到他会停身回顾,这情形,魏达武不禁毛骨悚然,疾然变色大喝道:
“你为何跟踪我,意图何为?”虽是喝着,心中暗暗骇凛,皆因感觉南瑞麟跟踪自己至少也有四五十丈距离,一点衣袂飘的风声未听得,显然这少年武功莫测高深。
南瑞麟朗声大笑道:
“达官爷,此处是官塘大道,又非达官爷的私径,你能走,我却不能走吗?”
魏达武不禁哑口无言,但心中已认定此人存心不利于己,暗哼了一声,突然飞步迈前,微一挫腰,右手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疾向南瑞麟“曲池”穴抓去,认位奇准,迅快绝伦。
南瑞麟待魏达武手指距臂上二寸时,身形一闪已自移宫换位。
魏达武一手抓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是杳然,不禁大骇,忽听背后傅出对方讥笑声:
“达官爷,你好狠,我与你无怨无仇,竟施展如此辣手绝招。”
但觉一股阴柔潜力撞来胸后,由不得脊心冒上一缕奇寒,急横挪三尺,旋身出掌。
掌出风啸,宛如排云狂飙,刮起地面石走尘涌,烕势骇人,这一掌魏达武用出了九成真力,然而仍然打空,旋面之下,又是不见对方身影。
在此情况下,魏达武吓得亡魂皆冒,头也不回,踹足疾奔而去。
只闻得身后笑声不时传来耳中,犹若附骨之蛆,他没命的在山径中,豕奔狼突,那笑声仍然撇开不掉。
魏达武冷汗如雨,面色变得惨白,目中露出惊悸恐怖之色。
南瑞麟有心挑逗,不即不离,穷追不舍,试试他是否为匪徒派来镇远镖局卧底之人。
两人前后奔逐于白塔山后春树繁密,危石嶙峋之中。
蓦然, 一声清啸由林树中传出, 一条人影电闪穿出,让过魏达武,在两人中间顿住身形。
南瑞麟抬目一瞧,只见是一蓝袍黑须道人,身材修伟,两目这射慑人神光,面白如玉,有飘洒出麈之态。
只见魏达武躬身施礼道:
“幸蒙风雷老前辈解救,在下感恩不浅。 ”
道人指着南瑞麟,面向魏达武问道:
“魏施主与他有仇?”
南瑞麟已自冷笑道:
“在下与他无怨无仇,这位魏达官见在下长得丑陋,心生厌恶,讽言恶语不算,竟突袭出掌,在下忍无可忍,是以才戏弄于他。 ”
道人面色一愕,望着魏达武沉声道:
“这位少施主说话可是实情么?”
魏达武不禁面色一红,道人已知就理,向着南瑞麟微笑道:
“些许小事,少施主何必斤斤计较,好美恶丑,人之天性,且看贫道薄面,就此揭过不提,”说时别面道:
“魏施主,你走吧。”
魏达武巴不得有这句话,忙谢了一声,身形腾起,疾奔而去。
南瑞麟心中一急,闪身追出两步,面前微风飒然,道人已阻在他的身前,面寒似水的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又非深仇大怨,难道不看贫道薄面么?”道人说话神情,不怒而威。
南瑞麟眼见魏达武身影消失,不禁怒声道:
“道长既皈依三清!就该日诵黄庭,摒弃世俗,何能轻易插身是非。 ”
道人面色突变,目中吐出狠毒寒芒,厉声道:
“贫道一生之中从无人敢在贫道面前说此无礼已极的话,想是自负武功,竟目空一切,你是何人门下,如是贫道故人弟子,或可饶你一遭。”
南瑞麟顿时气望上涌,正待顶撞几句,忽觉道人也是好意,他又不知其中原委,于是一腔怒气渐渐抑平下来,微笑道:
“道长想必是与镇远镖局左大鹏交情笃厚,才如此大力帮着他。 ”
道人不由一愕,反问道:
“少施主莫非与左大鹏有怨隙,才与镇远镖局中人为难?”
南瑞麟发现道人眼中闪出谜一样的光芒,又觉他问话大有蹊跷,不禁疑云顿生,当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微笑不言。
道人见他不答,略一踌躇,朗笑道:
“贫道还有要事,不暇逗留,如不弃,请至金天观寻贫道风雷,若少施主目下无事,与贫道同行,边走边谈如何?”
南瑞麟见风雷道人冷暖无常,喜怒不定,不由暗生警觉,遂拱手笑道:
“在下尚有琐事羁身,改天再夹趋谒吧!”
风雷道人深深地打量了南瑞麟一眼,含笑道:
“但愿少施主言而有信。”说时,霍然转身,两足一点,人已凌空而起,疾如腾隼望白塔山下飘闪而去,转瞬间人踪已杳。
这卓绝迅速的轻功,南瑞麟大为惊异,暗暗忖道:
“西北道上看来大有能人。”
他快怏然若有所失,因魏达武已不知所踪,于是下得白塔山去,不禁在河岸上茫然四顾,心中只是拿不定主意。
举目望着河畔转动林立之水车出神,咿哑水流之声不绝于耳,滔滔流入兰州郊近石田,秧苗春茁,绿意盎然。
我国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唯以地域辽阔,不易感觉,细察河流方向始可了然,人关中后,地势显然渐高,至秦陇接壤,已属丘岭地带,自然地理称此为西北高原,又称秦陇高原,恒在海拔三四千公尺以上昼热夜寒,纯属大陆性气候。
终年雨量不丰,农耕不宜,甚至凿井数十丈尚不及泉,此为最贫瘠地带,但兰州平原,有赖天然溪流灌溉田亩,阡陌葱笼, 一如江南。
兰州所临黄河,隔河面对白塔山,其形如船,故有:
“兰州城好比一只船,白塔山好比是浆杆”之谚,附近平原沃野,多引河水灌溉,以水车汲取上升,大车可灌田七八百亩,小车可灌田四五百亩,沿黄河两岸,轮轴林立;恍如雉堞,堪称奇景。
南瑞麟在百般无聊难耐之际,信步在河岸倘佯,日正当天,腹中饥肠辘辘,就在道旁小店中进食。
这家店铺虽小,但生意兴隆,几乎座无虚席,食客酒酣耳热之际,豪笑盈耳。
兰州的羊牛肉驰名于全国,火腿味之甘美,色泽之鲜明,远为金华火腿所不及,尤其是东关荣盛源的酒,在此小店可以沽到。
荣盛源的酒可与山西汾酒,陕西凤翔酒,贵州茅台媲美,醇甘味隽,清列芳香。
一角酒, 一碟腊羊肉, 一大盌红烧牛肉南瑞瞵吃得津津有味。
吃至半饱时,店外忽走进两个矮小英悍四旬上下武林人物,嘴角微髭,面色姜黄, 一人斜眼而视,脸形极为相似,看来当为昆仲二人。
他们昂然直趋在南瑞麟邻座坐下,斜眼那人说道:
“大哥,咱们喂饱了肚子再去金天观也不迟。 ”
另一人哼了声回答道:“二弟,少说话为妙。 ”
南瑞麟心中一动,本来他欲吃饱后,再去郊外丛林道院踩探劳左二人下落,因瞧出两人可疑,意待尾随,瞧瞧去金天观何事,于是又慢慢酌饮着。
这时店外又走进一人,南瑞麟不禁一怔,陪道:
“他怎么也来了西北?”
这人就是那卧龙山庄管事飞花手陆逢春,因为店中食客满了九成座,陆逢春望了先来二矮小英悍汉子一眼,略一犹豫,迳向南瑞麟座上对首坐下。
陆逢春叫过了饮食,只向南瑞麟笑了笑,便不时转目盯视两矮小英悍汉子。
似乎这两人并未注意陆逢春打量他们,只埋首狼吞虎咽,不到片刻,便已风扫云尽,霍地立起,随手撩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斜眼汉子不知为何冷笑得一声,两人迅如行云流水般走出店外奔去。
陆逢春似未防着两人这快便离去,唤来饮食尚未进口,不禁骂道:
“两个魔崽子真鬼。”亦自匆匆留下银两,赶出店外。
南瑞麟紧随而出,只见陆逢春身形已自奔出二三十丈外,疾逾飘风。
大白天里,不怕惊世骇俗,不言而知必有重大要事,否则陆逢春不会如此。
南瑞麟略一迟疑,亦自电疾飞奔赶去,追了半刻,非但未见矮小英悍两汉子,连陆逢春也是杳然。
抬目望去,松柏森森丛中,隐隐只见一片巍峨道观,心知这就是金天观,遂慢步走去。
第二十六章 金天观中
金天观外松柏参天,浓荫匝地,涛声喧耳,清静荫凉,微风袭身有着飘然之感。
南瑞麟怀着微懔心情,走进金天观,只觉此观有着一种不平常的气氛,静得出奇,空无一人。
他不禁一怔,但身形还是缓缓走去,先不进大殿,只朝两廊绕行,佯装流览两廊壁间壁画。
金天观为明肃藩所建,宫殿巍峨,松柏参天,丹楹画栋,大殿为雷祖殿,风师雨伯,雷霆将吏,雕塑精致,栩栩如生,两廊壁间满绘老君应化图,雷祖出巡图及回宫图,笔画细致,每画宽约六七丈,高八九丈,诚为钜观。
南瑞麟本无心及此,但为它画笔传神,不觉为之吸引注目。
忽闻身后起了一声阴沉低笑,道:
“尊驾好闲情逸致。”
南瑞麟心中一凛,掉面回望,只见适才在小店中雨矮小英悍的汉子,并肩而立,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
他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
“在下是否闲情逸致,不干二位之事?你们是什么人?”
斜眼汉子阴恻恻地一声怪笑,大喝道:
“本不干我们之事,那么尊驾为何追踪我等,请问意图又何在?”
蓦地廊角忽传出朗朗笑声道:
“陇西双凶,你别丢丑现脸啦,是老夫追踪你们,麦老二,自已眼睛不灵,就该少出来现世。”
斜眼汉子面色泛青,陡然左足一滑,激射而出,一掌呼地劈向廊角。
朗笑声中,一条身影在掌风中闪出,身形疾晃,跃在南瑞麟及另一矮小汉子之间,望着南瑞麟笑道:
“方才老夫有目如盲,未知尊驾也是武林奇士,竟失之交臂。”
南瑞麟见陆逢春尚未察出自己是何人,只微微一笑。
这时,斜眼汉子已一闪而回,但见陆逢春续向南瑞麟笑道:
“这两位是横行西北,恶名卓著之陇西双凶,麦鲲、麦鳅,他俩大名在西北可算是如雷灌耳,无人不知,再加上两位形像突奇,宛如庙寺中黑白无常,无人不识,尊驾竟有眼不识泰山,难怪这两位动气。”
这种明夸暗揶之言,南瑞麟听得暗笑不止,陇西双凶嘿嘿冷笑不住。眼中凶光陡然逼射。
待陆逢春话音一落,麦鳅怪笑道:
“你说完了没有,现在要问你追踪我等做甚?”
陆逢春微笑道:
“志在分一杯羹水。”
此言一出,陇西双凶面色疾变,麦鲲忽然大喝一声,身形一错,右掌暴伸,对准陆逢春“章门”穴上,呼的一掌劈去,疾抬左腿飞出,踢向陆逢春“膝眼”穴。
麦鲲这一掌一腿动作疾快绝伦,劲力呼啸奇猛,攻向部位令人无可闪避,无愧双凶之名。
陆逢春哈哈大笑,右足提起,左足尖着力一个旋转,极轻巧地避过这一掌一腿。
他一旋之下,右足踢出,双掌交挥,闪电之间已是攻出九掌,敢情他展出成名绝技飞花手法,掌影缤纷,奇诡之极。
麦鲲大喝一声,奇招迭出,劲力愈发奇猛,打得难分难解。
片刻之后,两人拼搏之势愈来愈烈,不啻是生死大仇,激荡旋风,波及数丈以外,风雷之声盈耳。
麦鳅斜着一对眼,面色凝重,双掌平胸,蓄势待发,一见乃兄若呈败象,立予加入拼搏。
飞花手陆逢春不时吐出讥讽之语,激得麦鲲怒喝叫吼频频。
南瑞麟见陆逢春出手投足,无不精妙非凡,暗暗点头称赞,他两眼凝定场中拼搏形势,心中只是思忖陆逢春方才之言志在分一杯羹,莫非是金天观是一坐地分赃之所,风雷道长不言而知是一盗魁,若然如此,自己何必耽误正事,不如早作退身。
正在忖念之际,蓦闻一声大喝传来道:
“什么人敢在贫道观中凶搏。”
喝声中,陆逢春与麦鲲两人只觉一股奇猛无伦的潜力袭来,逼得身形各退出三步。
南瑞麟及麦鳅存身较远,亦被扫得连晃了晃。
四人凝目发声之处,只见雷祖大殿迈步走出一个道人,缓缓走来。南瑞麟不禁一震;正是那金天观主风雷道人。
只见风雷道人目中寒电神光向四人一扫,定在南瑞麟身上,含笑道:
“少施主可是与他们一起来的么?”
南瑞麟摇了摇首说道:
“在下与他们三位,并无一面之识,就在贵观廊下适逢其会。”
风雷道长笑容未敛,长长地哦了一声,目光移注在陆逢春面上,道:
“施主高姓大名,可否见告,驾临敝观,有何指教?”
陆逢春朗笑道:
“不敢,敝名陆逢春,是受了他们二位之邀而来,”说着向陇西二凶指了一指,又道:
“说是贵观有一椿奇物,欲陆某相助得手之后,再三股平分,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