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翰生见状,忙改口道:“徐奉元练有金钟罩铁布衫,普通刀剑不入,望此行万宜小心为是。”
南瑞麟一点头,只觉他双肩微动,身形已杳,
刘翰生楞了半响,才走去油行柜上换了一百多两白银,随身什物均未携带,三步并作两步,赶至风凌渡口河岸买了三舱两桅客舟,只在舟上等候。
不觉日薄西山,夜幕渐沉,那滚滚黄水登时蒙上了一层晚雾,刘翰生枯坐舟中,望穿秋水,凝视着江上烟波,令人愁上加愁。
一直等到三更时分,还不见南瑞麟返转,只急得刘翰生像滚锅上蚂蚁团团乱转。
船老大见状,咧着一张嘴问道:“刘老爷,您这是怎么的?”
刘翰生不禁苦笑一声。
此时,舱尾忽觉轻微晃动一下,刘翰生探头一看,见是南瑞麟负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少妇来。
这少妇一见刘翰生,便奔进舱中,悲叫了一声:
“翰生”,两人抱着一团,嚎啕大哭。
南瑞麟暗命船老大启锚放舟,自己跃登岸上,目送舟行似箭,渐已去远。
河岸柳丝轻拂,渔火明灭,南瑞麟在那河岸万顷平沙上踽踽走着,心胸满怀意快,连月来沉甸甸心头重压,今晚暂时一扫而空。
此刻,万籁均寂,仅有黄河无休无尽的呜咽声,他正在沙滩上慢慢行走时,勿闻身后起了一个苍老声音:
“小伙子,此事做得好。”
南瑞麟心中大惊,猛一掉头,只见面前立着一个须发银白,面如银盆的老者,脸上现出极滑稽的笑容,若不是有须发,极似布袋弥勒古佛。
南瑞麟见他目注着自己肩头“玉螭剑”,不由动气,冷冷道:
“做得好与不好,怪你何干。”往常他性情强傲,可是面上却非常恭谨随和,今晚大反常情,因为他见此人有觊觎宝剑之意,想他初得“玉螭”神剑,不啻爱若性命,是以发出拗性,但这一来,却投了这老者的脾胃。
老者一瞪眼道:
“嘿!这小子还强横得很,喂!你知道我是谁?”
南瑞麟闻言,更是一气,道:
“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干,我管你是谁?”
老者不禁摇摇头说道:
“你这小子,实在难得讲话……喂,你肩头上的宝剑,可以不可以借给我老人家瞧瞧?”
南瑞麟本能地缩后一步,玉颜发赤道:
“凭什么要借给你瞧?”
老者咧着嘴哈哈大笑道:
“好小子,真合我胃口,你不借难道我不会抢吗?”老者说抢就抢, 一双蒲扇大的手掌,迅如闪电,一霎那已欺近南瑞麟身前。
南瑞麟从来没有见过这快的身法,不由骇出一身冷汗,足下已自展出奇绝天下的“禹龟洛行四十五步”法,老者双手飞快地平肩擦风而过。
老者惊噫了一声,喝声“好”,身法如行云流水地展开,快得似落英缤纷,几乎触眼都是老者身影。
南瑞麟更是凛骇,忙守定心神,遵着洛行步心法走开,身形亦是同样地迅捷,老者双手竟似扑风捉影,一错而开。
此时,老者暗暗惊奇这小子竟有一身难以相信的造诣,不觉兴起,暗忖:
“我老人家非要令你长剑出鞘不可。”身法愈发走得更急,电轮漩转,两手无定则的穿影掏虚。
这一来,对南瑞麟不但无害,而且获有莫大的收益,被他悟澈“禹龟洛行四十五步”蕴具玄妙,愈走愈快,两人身形在夜空星光照耀下,宛似两只低飞迅旋的蝙蝠。
两人走马灯似地扑闪了近半个时辰,老者暗暗称赞此子真个不凡,但此老也是个好胜的人物,不抢下南瑞麟宝剑,这块老脸不知放到老里去,不禁神威大发,手法立变奇诡,挟着凌厉的劲风,往南瑞麟的双肩抓去。
老者使出的身法,也是武林绝艺“璇玑步”,手法更是驰誉天下的“大力鹰爪手”,指风锐利,嘶嘶劲啸,看样子老者还收起罡气未发,不然更要惊人。
南瑞麟虽是武林一奇松隐之后,绝艺无双,但他能有多大的火候,能与此老者周旋了半个时辰,已算算是差勘难能的了,有几次被老者指风扫在肩头,立时酸麻一片,幸而肩头宝剑靠玄妙的“禹龟洛行四十五步”步法,幸未夺出鞘去,却神骇心惊。
老者凝目之下,看出南瑞麟使出身法极其神妙,半响,脑际掠起一个人影,不禁大喜,寿眉一耸,哈哈大笑道:
“小子住手,留着慢慢的打,我老人家可有一句话要问你。”说着,闪电地掠出场外。
南瑞麟自服了“千年空青石乳”后,此刻,只觉内力不虞疲乏,源源不绝,“洛行”步法也被他悟彻奥蕴,但究竟是火候经验太差,有几次被老者掌风迫得步法凌乱,心惊此老功力太高?但看出老者并未心存恶意,暗暗感激不已,闻言停步,笑道:
“老人家!你自认输了是吧?以你老偌大年岁名望,费了个多时辰,尚未将我背上宝剑夺去,论说是应该输了。”
老者猛一瞪眼,笑喝道:
“胡说,我老人家怎会输给你这小子,不过爱惜你的武功不俗,所以留起五分真力。不然,我老人家一把就可以抓断你的骨头。”
南瑞麟冷笑道:“老人家好不识羞,方才我只以步法避闪,你见我还了手没有?”
老者听得怔了一怔,干笑了几声道:
“好小子,就算你还了手,我老人家总不成还败在你手里?小小年纪,比我老人家还会吹……咳,这些都别谈,你方才使的身法,令我老人家想起一个老朋友来了,你是简穷酸什么人?”
南瑞麟对这小子称呼,往昔是最忌讳,可是在这老者口中吐出,却别具一种亲切之感,尤其是老者一笑一骂,无不带有滑稽突梯的意味,使之忍俊不住,闻言笑声:
“你老人家问话,我实在不懂,简穷酸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一掀白眉,笑骂道:
“好小子,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我老人认得这身法,叫做什么……“乌龟爬行……”,继而止住,嘴鼓着气,眼睛眯成一条线,直抓头皮,思索不出。
南瑞麟见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老者双眼一瞪,嚷道:
“小子这有什么好笑,我老人家年岁大,记性差,我老人家像你这小年岁,有什么事不知道,你还差得远……”
南瑞麟心笑不止,但判断出这老者必是其师简松隐的老友。
忽见老者猛敲了两下头,嘿嘿笑道:
“到底被我老人家想出来了,你这身法称作‘禹龟洛行四十五步’,是不是?除了简松隐穷酸别人也不会,除了我老人家别人也不知道,当年我老人家与简穷酸过手印证,在这什么乌龟步,吃了一次蹩,喂!据我老人家所知,简穷酸平生就不传人,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南瑞麟面色恭谨道:“是晚辈恩师。”
老者双掌“拍”地互击了一下,哈哈一声道:
“这穷酸临就木之年,还是收了你这小娃娃,看来我老人家一身绝艺也要传人了……”说着,双眼露出逼人奇光,问道:
“你一身所学虽然不俗,似乎还未得穷酸真传,这是什么缘故?”
南瑞麟暗惊此老眼光锐利,笑道:
“我只学了一半,恩师就出外云游去了,命我下山历练一年,你老人家既与恩师好友,那么我应该称你老前辈。”
老者双手乱摇,咧着大嘴道:
“快别这样,我老人家顶不喜欢这繁文俗礼,你这小子顶合我老人家胃口,咱们各交各的,你算我的小老弟,喂:你姓什么?”
南瑞麟道:“姓南,东南西北的南。”
老者哈了一声,道:“这姓氏倒少见,喂老弟,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
南瑞麟心中嘀咕着,暗想:
“我知道你是谁?”遂摇摇头。
老者翻着眼,自言自语道:
“简穷酸真岂有此理,连我老人家形像都不给你说,来!咱们坐下详细谈谈,我老人家还要考一考你武学哩!”
满天繁星,夜风习习, 一老一少坐在河岸一列垂柳下。
老者拂了拂颔下银须,仰面凝视着夜空,似是怀念往事,不胜感慨,长叹了一声,立时又换了一脸诙谐笑容,道:
“大约六十年前吧!武林中出了四位奇人,江湖号称一文一癫,一魔一鬼。”
文就是你师父简穷酸,癫名唤戈青阳,江湖号称酒癫,其余的就是勾漏人魔白泰,酆都鬼王丁豪堃,这四人都有一身惊人武学造诣,可是谁也不服谁,于是杀争纷起,寻事生非,互争高下。
究竟是简穷酸艺高一着,被他夺得武林一奇的尊称,而酒癫戈青阳以一掌见差,败得的确不心服,每年戈青阳总要下山一次,找那简穷酸洗那一掌之辱,可笑简穷酸从此不在江湖露面,戈青阳铁鞋磨穿,依然找他不着, 一气之下,也归隐深山,不问外事,终于被悟出武学精奥,虚名如浮云。”说着,在身旁取出一只酒瓶,拨开塞来,酒香四溢,咕嘟嘟喝了两口酒。
南瑞麟不由笑道:
“你老人家就是酒癫戈青阳吧?”
酒癫戈青阳哈哈大笑,意兴飞扬,道:
“谁说不是,你这小鬼真聪明,上好的一块材料,怎么穷酸不细心教你,咳!他不教你,我来教你吧!”
南瑞麟摇头拒绝道:“那怎么行,天下没有背师重投的道理。”
戈青阳一瞪眼,道:“谁叫你做我徒弟,我老人家存心臊臊穷酸的面皮,看他教的好,还是我老人家教的好。”
南瑞麟又是一阵摇头道: “那更不行!”
戈青阳气得哇哇直叫,道:“胡说!我老人家言出必行,除非你下山后,从来没有人私传过你的武学,快说,别撒谎。”
南瑞麟不禁想起相国寺慈云大师传他“乾坤九式”一时怔得说不话来。
戈青阳大笑道:“怎么样?不要我老人家教也不行!来,让我老人家摸摸你全身骨骼看。”说着,双手望南瑞麟头面四肢一阵乱摸,摸完叹道:
“蕴玉藏珠,遍身奇骨,果然是块绝好根骨,穷酸与你打通奇经八脉,怎么没给冲破生死玄关,我老人家替你帮点小忙吧!”一翻腕,执着南瑞麟右腕脉,喝声:“走!”
南瑞麟只觉一股奇猛无比的力道,无从抗拒,身不自主的被戈青阳拉着虚空飞跑,不禁大急道:
“老人家,我还有友人等侯呢!”
戈青阳喝道:“废话!你不会去长安找他吗。”越行越速,似两头飞鸟般向象山方向掠去。
南瑞麟心中忖道:“怪事,看来他一路蹑着我,什么他都知道?”
片刻功夫,已到了象山之中,星光照跃下,只见存身一道山溪旁一块绿油油草地上,隐隐可察山岚重叠竟秀,涧水潺潺,两岸山花杂映,清香扑鼻。
戈青阳放手笑道:
“你知道吧,从西峡口起我老人家就跟着你,什么事都知道,不是看出你心性善良,我老人家还不屑教你咧!”
又道:“小子,你盘膝坐好,五心向天,气纳丹田,与我老人家抵掌导气。”
南瑞麟知他必是助自己打破生死玄关,这一来,无异本身功力陡增一倍以上,心头狂喜,如言坐好。
戈青阳也在他对面盘膝而坐,四掌互抵,只听戈青阳笑道:
“我这手法与人迥异,你尽可以本身抵抗我老人家玄罡真气。”
南瑞麟只觉两股凉澈心脾的气流由掌心透进,徐缓已极,待行至“气户”穴突一变灼热无比的气流,迅速运行,情不自禁地运出太极神功遏阻,戈青阳大喝一声:
“好”,力劲突变刚猛绝伦,那“太极神功”不抵拒还好,蓦觉戈青阳发出的玄罡真气迫得太极神功逆流,挟着同行。
南瑞麟这才知道戈青阳命他以太极神功抵拒之故,本来,打破生死玄关是极难之事,武林中人浸淫内功数十年,要想打破这一开,可算是凤毛麟角,稍一不慎,便致走火入魔,是以??都视为畏途,均知此是可望而不及的事,非要到达本身功力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水火相济时,才敢慎然一试。
戈青阳以本身玄罡真气,挟太极神功相辅,助他打通生死玄关,算得是武林中创举,若无如此功力的人,亦不敢贸然相试,非戈青阳其人,也没有这样大胆,因为他运出玄罡真气,束迫太极神功急速运流,绝不能让太极神功一丝渗漏,免使伤窜肺腑,如此则爱之反以害之了。
南瑞麟只觉五脏六腑剧烈翻腾,骨骼剥剥作响,酸痛难耐,几至端坐不住,强咬着牙关,竭力忍受,这滋味比死均要难过。
这种巨大无朋的力道,窜至九宫雷府时,震得几欲往上直升,陡然……
脑中只觉得惊天动地一声雷鸣,震得双耳欲聋,这是心灵上感应,自知生死玄关已被打通了,人也腾空驾雾似地晕了过去。
戈青阳一声大喝, 一掌向他聪门击去,立时双手在他身上推四横,控五经、分阴阳、过八卦, 一阵推拿后,南瑞麟顿感灵府空明,真气无碍无阻的运合流行。
南瑞麟大喜道: “老人家,这种大德,我怎能谢你呢?”
戈青阳哈哈大笑道:“你谢我,这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算了吧,你只承认是酒癫半个徒弟就够了。”
南瑞麟微微一笑,戈青阳看在眼中,见他有一半肯了,心中微喜,又道:
“你将玉螭剑给我老人家瞧瞧。”
南瑞麟解下双手递过,戈青阳执着剑柄卡簧轻轻一按,“呛啷”声如龙吟,一道青蒙蒙寒光夺鞘而出,映得眉目皆蓝。
戈青阳喝了一声好剑,右腕起处“单凤展翅”,剑法陡然展开了,只见剑气经天,周身满是剑影,芒雨万点,映目生寒。
这套剑法不由把南瑞麟看呆了,无一招不是诡着,令人难以预防,身法又美,确是玄奥不测。
要知这套剑法,是酒癫戈青阳平生绝技,当今之世,恐怕也无几人能够在这套奇奥剑法走出几招,与别门正派剑法完全迥异,不但奇快无伦,一出手就是九招,而且全是走的偏锋,攻人意料不及的地方。
戈青阳霍的收招,翻翻眼道:
“小老弟,你全记下了么?”
南瑞麟面色一红,尴尬地笑道:
“这套剑法委实奥妙, 一时难以记全,老人家,这套剑法叫做什么呀?”
戈青阳吡牙一笑;,道:
“别吹啦,我老人家这套剑法名唤‘猿凤剑法’,任甚聪颖的人,就是看了十遍,也难记下十招,我看你能记三招不错,就算好的了。”
南瑞麟瞪眼气道:
“说我吹,你自己在吹啦,剑法确是绝无仅有的玄妙。而且是蕴有难以形容的威力,不过说是这套剑法令人无法记忆,未免信口开河……”
戈青阳翻眼大叫道:“你不服,就说出来看看?”
南瑞麟微笑道:
“这套剑法共有一百零九招,起手式是‘单凤展翅’,落手式是‘猿猴坠枝’,但总共名‘猿凤’剑法,委实不恰当,因为内中含有‘雁展鸿飞’,‘天龙戏珠’等招式,猿凤二字难以包含。”
酒癫戈青阳愈听愈惊奇,最后两手一拍,哈哈笑道:
“哈,你这小老弟,我老人家行年九十,历遍天下,遇到你还是头一个,我老人家这点家当却被你看穿了,实在了不起,但口说无用,你要练来看看。”说着将玉螭剑丢过。
南瑞麟一把接下,道声“献丑”,两足望下微微一屈,错步旋身,“单凤展翅”已走开了,只觉寒飙四起,青芒卷飞,但见剑光一团激转电旋,见不着南瑞麟形影。
戈青阳目光炯炯,好不容易等到南瑞麟使完,一把抢过玉嫡剑,冷笑道:
“我老人家还当你全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