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格格娇笑道:“爷爷又来说教了,酒凉啦,赶紧喝吧!”
南瑞麟心中一动,心知这一老一女都是把话点破他,好生感激,不过他们可不知道自己的心机,当下向曹姓鼠须老者笑道:
“这个消息不知三位知道没有?”,音量放得极小,神情甚是诡秘,接着又道:
“就是关于‘降龙真诀’的事。”,曹姓老者诧道:“那本上册,你得知下落吗?”
南瑞麟眼角微掠,见少女那座上的三人都在按杯凝身静听,他语音虽放得极小,但有意将真气敛聚可放得极远,故那座上听得十分清晰,遂摇摇头道:
“小可并不知道,所约的人略知端倪,可是他守口如瓶,只字不露,小可也无可奈何,不过小可无心于降龙真诀,因为只粗知拳技,对这部奇书莫测高深,到手亦同废纸一般,所以小可需要的是另一物,就一是一柄千古神兵,湛卢宝剑。”
同席三人都睁大了眼睛,这等神物,那能不要垂涎,曹姓老者忽低声问道:
“湛卢宝剑是与‘降龙真诀’上册在一处吗?”,其他两人虽是一言不发,可脸上都露出贪婪希冀之色。
南瑞麟对这问话避不作答,接着道:
“小可虽然年轻,对如今武林形势可了然于胸,天下英雄纷聚于中州道上,莫不与‘降龙真诀’有关,小可深信三位也都是有心而来的,是么?”
三人点点头,又互望了一眼,只听南瑞麟又道:
“小可所约朋友,原是萍水相逢,由陇西一路而来,蒙他十分瞧得起小可,推心置腹,除开降龙真诀上册下落无话不谈,后来到得洛阳,小可为事耽误,他迳来开封,约好今晚会晤,却未料他竟失约,无奈湛卢宝剑之事,许多人士都已知道,不先下手为强,到时剑已化龙,徒唤奈何了”,说至此处一顿,忽又转口道:
“三位还是志在降龙真诀,还是志在宝剑呢?”
曹姓老者人最好狡,鉴言辨色,方在听南瑞麟说是需要湛卢宝剑,那会直认志于宝剑,便道:
“小哥儿需要之物,老朽纵然心爱,岂能夺人所好,你且放心,老朽等必助你完成心愿”,侠心义风,溢于言表,恳切之至。
南瑞麟心中为之一笑,面露感激之容,道:
“如此小可放心了,这宝剑的藏处,也是那朋友说的,他说,降龙真诀中册落在八爪龙叟蒲胜手下,下册又落在嵩山,想逐个到手,实要费一番手脚,何况中册被蒲胜用十万斤钢铁铸成一藏书庭,除开它的重量体积不算,单那厚度就有三尺,无论以何种凌厉的掌力均劈他不开,是以非用宝剑切开不可,小可那朋友因人单力薄,坚邀小可相助,小可就提出条件,得来宝剑赐小可所有,但可借他切开书库,他应允了,可又今天失约,不知何故?”
左首白净脸瞠汉子此刻也发话了,他道:
“也许你那朋友事后反悔,如此奇珍岂可由你所有,故而失约,或者他找得另一人助手,亦说不定,这湛卢宝剑究竟落在何处呢?”,他究竟忍不住了。
南瑞麟笑笑,道:
“就在那铁塔十一层内”,用手指了一指窗外。
同席三人随着手指方向都张望了一眼,曹姓老者迟疑了一会,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即然小哥朋友知道藏处,那么为何不自己去取,反借重他人相助”。
南瑞麟笑道:“谈何容易,塔内隐着一位奇人,功力绝世,只可智取,不可力夺,不然,小可何以这等焦灼,就是要等那朋友商量步骤”。
三人互望了望,这种神兵利器对他们诱惑太大了,可又不知道塔内奇人是谁。
很久的沉默,曹姓老者终于决定了,对南瑞麟道:
“老朽说话,素来是一不二,说了助小哥一臂之力,决不反悔,既有奇人守护宝剑,我们四人似嫌力薄,老朽等现去邀请能手,四更天我们在塔前见面吧”,说着,与另二人使一眼色,道了声再见,同时起立步下楼去,咚咚咚,走得很快。
南瑞麟心中好笑,但又泛起一阵歉疚,这不是驱使别人去送死么?但为了维护武林正义,“降龙真诀”绝不能落入邪恶手中,不得不如此。
忽闻邻座老者低语道:“这不是与虎谋皮么,我老人家越听越气。”
又听得少女格格娇笑道:“爹爹,您老就是这直心肠,孙女猜测世间没这蠢的人,难道不许人家使诡,驱使唐家门三个鼠贼去送死吗?”
那老者似乎一怔,猛拍一下左腿,道:
“对,我老人家怎想不及此,嗯,如今年青人越来越聪明了,我们这班老头子被他们耍了狗熊,还不知道。”
说得少女及两青年人都哈哈大笑,他们也不好意思过来问问南瑞麟详情。
南瑞麟暗赞少女聪颖灵慧,却不好意思望她,依然正襟危坐。
此刻,天将亥正,离四更天已自不远,遂要了两碗饭,就冷菜冷汤,胡乱塞饱,丢下一锭银子,离座自去。
街道行人绝迹,灯光全无,只有几条野狗逡巡街头。月色倍明,清风悠悠,南瑞麟施展“浮云掠月”绝世轻功飞驰,瞬眼就到达铁塔寺前,寺门紧闭着,他双臂一振,嗖地拔上墙头,接着往里直翻,越过三座殿脊,轻轻落在塔前。
只见铁塔矗立云霄,四下寂然,了无人迹,他暗忖:
“我不免隐身树上,看看罗喉魔君来未”,想定,倏地一鹤冲天,拔上塔旁一株大树,隐于密枝繁叶中。
铁塔,其实不是用铁铸造,塔始建于宋仁宗庆历年闻,用铁色瓷砖砌成,每砖模佛像,或罗汉,或诸禽兽状,巧思匠心,塔为八棱十三级,高十九丈,巍然矗立,高出云霄,由北洞门入,盘旋而升,如行螺壳中,极顶尽处,坐铁佛一尊,每层俱有门户可以眺望,当门壁上都嵌有黄琉璃佛一尊,高约三尺,由最上级北望,只见黄河一线,白沙万顷,蔚为壮观,寺本名上方寺,明天顺年间改名铁塔寺,清乾隆十五年又漱赐名甘露寺,当地居民还是以铁塔寺为名,可惜道光廿年间,黄河泛滥成灾,河水围汴,居民不得已拆取寺砖碑碣护城,寺遂废,只剩一塔,令人惋惜。
且说南瑞麟存身树间密枝繁叶中,闻得城楼更鼓频催,已是四更敲罢,傍西月华似玉,不由屏息以待,这时万籁俱寂,仅余虫声唧唧,风韵树涛。
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由寺墙前翻入,在塔前停住身形,仰首端详一下塔身,咧嘴狞笑。
月色清辉,织毫毕露,看得来人身形十分清楚,南瑞麟心内暗惊,忖道:
“这魔头果然来了”,只是他一人来到,却未见有人相助。
原来这正是罗喉魔君丁翰,只见他绕着塔身盘旋一匝,又立定原处默默沉思,谅是思索入塔之策。
南瑞麟心中焦急,酒楼上曹姓老者三人还未见来,莫不是他们付出自己使诡不成,倘为罗喉魔君轻易得剑,岂不是一番苦心付之流水。
他正在心烦意乱时,喽,嗖……五六条身影翻墙过来,直扑塔前。
那五六条身影似是被罗喉魔君巍立在塔前所惊,同地刹住,双方不过相距三尺之遥,夜风吹着他们衣袖,猎猎作响,尤其是罗喉魔君的一头蓬长乱发,似一团柳絮般柔波晃漾,月夜下,这几人,均是黑色长衫,更默不作声,双方僵立,宛如鬼魅,胆小人见了,怕不毛骨悚然。
双方僵持了片刻,罗喉魔君发出低沉声音,道:
“你们是什么人,来到铁塔前为了什么?”
跟着回了一个声音,道:
“朋友,你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就像我们也不问你一样,彼此装一个糊涂,反正我们与朋友是同一目的而来。”
这声音很熟,南瑞麟悟出酒楼曹姓老者果然邀请助手来了,因为,后来的五六人,却是东向而立,西斜月色照不着脸部,故他不能立刻判出来者是谁。
南瑞麟此时内心暗怪那姓曹的,为何要说出同一目的而来,若被罗喉魔君套出是自己透露……嗯……这个阴魂不敌,极难招惹。
果不其然,罗喉魔君发出低沉喉音,怒道:“这事你们从那得知的,快说”,这魔头尽量抑压愤怒,恐惊动塔中梧叶上人。
南瑞麟心头大急………
那姓曹的发出尖锐笑声,忧戛怪鸣,道:“朋友,你这问话忒也奇怪了,你能知道,难道不准我们知道吗?”姓曹的脑际体会出,这当前的怪人,就是南瑞麟所说的那位朋友。
罗喉魔君从三十年归隐以前,就是名负一时,威震海内的魔头,武林中差一点的高手,均不敢对他正眼相视,甚至于老远见他迤迤而来,即刻避道而来,不料被姓曹的左一声朋友,右一声朋友,已自有气,又将自己问话顶撞过来,心头更是火发。
倏地,罗喉魔君电似地全身笔立腾起,只提到一丈左右,猛一拧身,双掌猛扬齐压,这种掌力,逼出劲风,似一串密浪,紧接着发出波波声响。
曹姓老者大惊,疾往后跃,退得虽快,罗喉魔君掌力更疾,右股已沾着一点,只见他全身半栽,叭地一声大震,伏在地下惨噑怪叫,罗喉魔君身形堪堪落地,紧接着又是一掌打下。
随着曹姓老者同伴五人,见势危急,五件兵双纷纷指向罗喉魔君重穴。
罗喉魔君冷哼了一声,将打向曹姓老者的掌势撤回,双腕一拧一甩,五件兵刃登时脱手震飞, 一截短戟恰与南瑞麟擦身而过,笃,插在另一株树杆上。
南瑞麟惊出一声冷汗,罗喉魔君这种凌厉掌力,更合他心骇,因为他这掌力似乎奇怪,一掌推出的劲风,宛如数十掌连续推出,绵绵不绝,大逾常情之事,怎不舍他骇异。
曹姓老者幸得同伴抢救,解开掌下之危,奋力纵起,可显已受伤不轻,身形有点蹒跚,只闻他大叫道“合字,点子硬,暗青子喂他。”
话声甫落,但见斜月光辉下,数十百件银芒黑点,如毒蜂归巢般,群向罗喉魔君身上打到。
罗喉魔君一声狂笑,袍袖连挥,将打来的暗器,悉数震飞。
那知打来的暗器,经他袍袖一震,波的一串脆响,进出千百蓬绿色光雨,向罗喉魔君电疾地射来,假如这不是生死博斗塲会,月夜之下,的是奇景。
原来这暗器是双层脆铜铸造的,内蕴毒针蛇涎,若周这种阴毒暗器,只能闪避,不能硬击,打出的力道越大,反作用力越强,不明此理的人,丧生更速。
罗喉魔君丁翰猝不及防,几乎被它扬得手忙脚乱,百忙中双袖掩护头面,两足一蹬,全身拔起半空,可是那千百蓬绿色光雨,却已射在他那宽大袍面上,立时燃着起来,火焰并不甚强,黯绿蜿蜒流动,活似鬼火,敢情暗器内含有阴磷。尚幸罗喉魔君拔起时,双足缩在袍内,否则,不堪设想了。
罗喉魔君半空中大叫道:
“好个唐家门下鼠贼,竟敢在老夫罗喉魔君面前卖弄暗器,你们在找死!”声出之际,一拧腰,全身猛向唐家门六贼扑去,箭似地疾,无与伦比,这魔头连袍面上磷火也无暇扑灭,自顾伤人,想是愤怒已极。
那六贼听得是罗喉魔君, 一声风紧扯活,各个回头窜去,
一贼慢了一步,被罗喉魔头一掌叭地打出寺墙外面,只闻得一声惨噑,随之寂然。
罗喉魔君丁翰不追,定住身形,用双袖扑灭袍上磷火,袍面却已烧得千疮百孔了。
只见他狠狠地自言自语道:
“以后若遇见唐家门鼠贼,老夫不把他神销魄散,誓不为人”,继又轻笑一声,摇摇头,道:
“想不到八十老娘,今晚倒绷在孩儿手中”,说完,又缓步走近塔前,仰面端详塔顶。
忽地,底层塔门“呀”声缓缓开启,走出一面像清癯,身材干瘦的老僧人来,右手持着一支红烛,发出的光亮虽不大,但老僧的面目轮廓,瞧得极为清晰。
那红烛光焰在风中仍是屹立不摇,这一点令树上的南瑞麟惊异不止。
却见那老僧缓缓说道:“是那位施主,半夜三更还要来惊扰老衲的禅课。”
罗喉魔君大笑道:“梧叶贼秃,你装得很像,老夫就立地你身前,怎么视而不见?”
梧叶上人紧走出一步,将红烛扬了扬,微呀了一声,单掌问讯道:
“恕老僧双目唇花,竟至有目无睹,夤夜施主光临,请问其故?”
罗喉魔君暴喝一声,道:“梧叶,闻得你有一柄湛庐宝剑,你留着也没用,不如借老夫一用, 一年后当面奉还”,这魔头实在自负得可以,当着梧叶上人自称老夫,其实他比梧叶上人还相差了几岁年纪呢。
梧叶上人微微一笑道:“原来施主是为着湛庐宝剑而来,不错,是有的,不过老衲并非得主,长年护持无非是等候有缘人来,老衲看施主并不是得主,依老衲奉劝,别动这种妄念吧。”
罗喉魔君嘿嘿冷笑,心存恶念,双掌由外向内一圈,倏又交叉伸出,猛向梧叶肩搭去,电璇飞射,去势之疾得未曾见。
这一手,令南瑞麟大为吃惊,与夜袭镖局蒙面人手法如出一辙,却奇诡得多,但蒙面人身材瘦小,与身高体硕的罗喉魔君身形迥异,但这念头掠过脑际后,就联想到方凌云失踪的事,无疑与罗喉魔君有莫大的关连。
且说梧叶上人见罗喉魔君实施杀手,眉头一皱,身形微微一晃,轻飘飘脱出掌力之外。
罗喉魔君这一招,辣手非常,他存心就不让梧叶上人逃出双手之外,他心知这湛庐宝剑不是善言可求故尔施出“阴阳连环扣”这一记绝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未料梧叶上人武学已臻化境,岂是他能伤得到的,当时罗喉魔君不禁一愕。
皆因梧叶上人用的什么身法,均未瞧清,极像是无意之间随便一让,就这么轻易避开,在罗喉魔君眼中是这样的,可是在他心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知今晚撞上了最厉害的高手,数十年的名望系于一线,不禁凛凛自危。
梧叶上人淡淡一笑,道:“老衲还道是谁,原来是丁施主。”
罗喉魔君丁翰方才一丝凛戒之心,又被梧叶上人这一句话泯没,化作万腔雄心,忖道:
“你这贼秃,原来从我这奇绝天下的妙招,看出我来历,可见你心中还畏惧我。”于是沉声道:
“梧叶,你既认出丁某来历,湛庐剑当能借我,丁某说话一言九鼎,以后你有什事寻我,丁某决不推辞。”
梧叶上人摇头笑道:“老衲佛门弟子,四大皆空,没什么相求人的,就有,也不会寻丁施主,你去吧,宝剑绝不能借你。”
罗喉魔君哈哈狂笑道:“梧叶,话别说得这么满,丁某有这容易打发的么?”
梧叶上人长眉皱了一皱,微笑道:“那么丁施主意待如何呢?”,音中带沉,显然上人动了真怒。
那罗喉魔君厉声道:
“除非将宝剑又手奉上,不然手上见高低,丁某败了,转面就走。”
梧叶上人祥和双目突变冷电,刺人心胸。
南瑞麟在树上,屏息不动,从梧叶上人眼中瞧出蕴有无边杀机,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隐约想见,片刻之后,塔前横着罗喉魔君尸身。
却见梧叶上人双目一闭一启,后转祥和,笑道:
“原来了施主有意和老衲动手,可惜老衲五十年来,在我佛面前惭侮,永不起嗔念,故尔碍难从命,这样吧……老衲与施主打个赌吧,施主若胜了,湛庐剑任凭借去。”
罗喉魔君一脸诧异之色,道:“怎么个赌法,且说出听听。”
梧叶上人道:“这个极容易,就拿老衲手中红烛为赌……”
罗喉魔君睁大了眼睛,更为惊愕。
连树上的南瑞麟都惊异不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