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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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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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旁有两三尺宽的水沟,田野只是一些白沙堆,车怎能驶出?
  大掌鞭不听他的,踏下了刹车木,熟练地稳住了健骡,车靠沟边停住了。
  “小心他们……”岑醒吾大叫,猛地从车厢钻出车外。
  对方的车隆然而过,势如山崩。
  而后面的四骑士,却在十余步外离开官道,从两侧越野而进,车刚相错而过,四骑士也
到了两侧。
  刀剑出鞘,两骑士贴骡车驰过的刹那间,在外侧的健骡臀部各击了一刀一剑,马不停蹄
冲到前面去了。
  大掌鞭大骇,健骡负痛向前猛地狂冲,大掌鞭骤不及防仰面跌倒。
  烟尘滚滚,对面不见人。
  骡车突然扭转,车厢右翻覆。
  对面尘影中,十余匹健马到了,即使看到翻覆的骡马,也来不及闪避。人喊,马嘶,天
动地摇,动魄惊心。
  “天哪!”飘落在路旁沙堆的岑醒吾仰天狂叫,只感到浑身毛发森立,冷气澈体。
  华丽的驷车和四骑士,已远出百步外去了,车声隆隆,蹄声如雷,在尘埃飞扬中,消失
在漫天尘影里。
  十三名骑士,仅有三名走在最后的人,在千钧一发中从两侧冲入田野而平安无事,其他
十个人当堂死了七位,三位重伤奄奄一息,十匹马没有一匹能自己爬起,大半折蹄断头,倒
成一团。
  大掌鞭死了,是被马压死的。
  车厢内的八名旅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幸存的只有两个人:儒生和行商,一个右腿骨
折,一个手断头伤。
  未死的人,在呛人的尘埃中救助伤者,死的摆在路旁,伤的抱至田野救治。
  岑醒吾找出压在破碎车厢内自己的包裹,熟练地替儒生和行商上药裹伤。
  他听到蹄声,也知道未受伤的三骑士,带了三个重伤的同伴,急急南返走掉了。他无暇
兼顾,专心救治儒生和行商。他有最好的治五痨七伤丹药,裹伤的手法也相当熟练。
  “你们忍耐些。”他安慰两个重伤的人:“我到附近村落求救。”
  他往回走,后面的汝坟就有一座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名就叫汝坟。
  他不能留下来作证打官司,把重伤的两个人交给保正之后,离开汝坟南下,仆仆风尘奔
向叶县,抵步时,已经是黄昏降临。他在城门关闭前入城投宿落店,第二天不走了,花了一
天工夫打听消息,第三天租了一头小驴,满怀激愤地奔向南阳。
  襄阳,汉江中游的第一大城。
  改朝换代,地方上的改变是免不了的。以前的湖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分割为湖北、湖
南两省。襄阳的名称并没更改,但属湖北而不称湖广了。
  襄阳府城元气恢复了,城内已看不到断瓦颓垣,市面繁荣,一片太平景象。流寇把襄阳
的人杀掉了十之八九,目前,第三代的人正在成长。往昔的襄阳卫卫城已改为满城,现在称
为新城,位于府城的东北角,是满人的住地。
  真正商埠集中地,在北面汉江对岸三四里的樊城镇。以往,樊城镇的市街直伸展至江
边,但旧市区已被焚毁,栈埠林立的盛况已不复见。
  岑醒吾在樊城镇的福泰客店落店,店位于镇南,附近全是栈埠,龙蛇混杂是非多。
  镇西南里余,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汉北别庄,是襄阳巨绅项永泰项大爷的产业。但主事人
姓乐,乐振兴乐八爷。这座别庄,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重要所在,庄里的人,直接掌握了
襄阳的名种行业,车船店脚牙无所不包。从下江来的百货,与运往下江的土产,项大爷皆设
有大型的商号经营,日进斗金财源茂盛。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项大爷名列江湖十杰,绰号称绝魂金剑;他那把金芒耀目的窄剑
的确令人害怕。乐八爷的绰号叫八方土地,可知他是哪一种人物了。总之,他两人不但在襄
阳附近是地头龙,在江湖也是风云人物。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他们也是百万富豪和大地
主。
  项大爷的家,在襄阳南面约十里地的见山西面,称为项园。项园与见山之间,隔着一条
至荆州的官道。自项园往北,直至襄阳湖南岸,这一带的田地,几乎全是项家的产业,其富
可知。
  襄阳是汉江最大的水陆码头,不但物产丰富,商旅更是往来频繁,客栈里住进一位旅
客,没引起任何的注意,何况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么名流。
  岑醒吾在客栈登记的姓名岑去非,一个渺小的,靠手艺谋生的石工,听说襄阳的老龙石
堤要召工大修,所以赶来想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老龙石堤的大修工程,正在紧锣密鼓中筹备进行,但必须等秋汛过后才能动工,早得很
呢。
  项园占地并不太广,十余栋楼阁花木扶疏。西面一里左右,才是有二十余座房舍牲栏的
田庄,是佃户长工的住地。
  见山是襄阳的名胜区,羊侯庙、习杜祠、见山亭、堕泪碑……风景绮丽,美不胜收。项
家的子侄,经常与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在山上游乐览胜。
  这天辰牌末,一行锦衣少年男女,浩浩荡荡通过山西麓的见山村,走上了登山大道。上
面里余,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庙。沿途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领先登山的是项大爷的长子项华欣,三子华盛。华欣已结婚生子,二十五六岁已有了一
双子女,江湖的绰号是一剑三奇。华盛还有不足十岁,壮得象一头小牛犊,居然穿一身蓝缎
子劲装,神气极了。
  两人中间走着的年轻人,英气勃勃人才一表,前头剃得光光,黑油油的大辫,走动时有
韵律地在背后摇晃。天青色长袍,孔雀蓝褙子,宽腰带上有两件时髦饰物:扇袋和荷包。
  跟在后面的,是三位姑娘。客人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妇,水湖绿衫裙,云鬓堆绿,珠钗轻
摇。腰巾旁,悬着一把华丽的护身匕首。主人是项大爷的长女娟娟,和么女秀秀。项娟娟芳
龄二九,曾经随乃兄一剑三奇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世面,不但迄今仍没有婆家,附近大户有
家的子弟,根本不敢向项家提亲,提起这位项家的大小姐,没有几个人感兴趣的。
  这并不等于项娟娟是个人见人怕的母夜叉,相反地,她却是襄阳少有的美人。就因为她
生得太美,美而又有才华的女人,难免会与众不伺,也让那些家教谨严的子弟心中害怕。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就不宜进入大户人家的厅堂。窄袖子翠蓝春衫,这种衫极为那些卫
道之士所深痛恶绝,虽则这些卫道之士暗地里极为欣赏这种衫,这可以大饱眼福,身上的曲
线看得清清楚楚,玲珑透凸惹火之至。
  她也佩了匕首,而且多了一个绣花小型革囊——百宝囊,里面当然有小暗器一类致命玩
意。
  她的妹妹秀秀,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和她弟弟华盛一样穿黛绿劲装,头前留刘海,两根
小辫长及腰际,小小年纪,已经是出色的小美人。
  六个人分为两拨,谈笑风生向上走。
  “如山兄。”项华欣向英俊的客人说:“你从陕西来,听人说,江湖上最神秘的缥缈神
龙,年初在西安闹得风风雨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安有关中三雄,替官府出力,搜擒什么秦王世子,手段太过鲁莽,无意中得罪了该
死的缥缈神龙,被作弄得焦头烂额。”如山兄苦笑:“据我看,那是缥缈神龙预先掘好的陷
阱,引诱关中三雄往里跳,上了大当,给予缥缈神龙作弄的借口。你知道,天下各地都在暗
中进行追缉朱家子孙的机密大事,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一场大祸,江南路家的朱三太子案,就
几乎掀起狂风暴雨,地方官奉到朝廷密旨,任何事都可以马虎,这种事必须雷厉风行,所以
也最容易引起风波。其实,据我所知,秦王的三位世子,有两个已在西安破城时逃入西疆,
如果不死,现在也该是入土大半的人了,怎会突然现身关中?分明是该死的缥缈神龙故弄玄
虚,放出的谣言引关中的三雄上当,制造惩戒三雄的借口,手段相当毒。”
  “哦!殷兄。”后面的项娟娟接口:“前年我在武昌,就听说过缥缈神龙这号人物,人
言人殊,莫衷一是。殷兄久走江湖,绰号称霹雳一剑,荣列武林七剑之一,见多识广,可曾
见过这个人?”
  “没有。”霹雳一剑殷如山神色上流露出不屑:“这人很少在昼间出现与人打交道,夜
间头戴龙形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是个见不得人的江湖败类,爱管闲事手段毒
辣的凶魔,黑白道朋友莫不恨之入切骨。”
  “他姓什名谁……”
  “从没有人听过他通名。”霹雳一剑说:“他自称缥缈神龙,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他
的名号真正叫得响,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有机会,我真想会会这个人。”项娟娟像在自言自语:“我不信他真具有龙的能
耐。”
  “项小妹,你最好不要与这种任性而为的江湖人碰头,”那位美丽的少妇说:“据我所
知,与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占得了上风,连白道三君中的乾坤五绝凌君宝大侠,也被
他作弄得灰头土脸,有苦难言,这种人有如瘟神,避得愈远愈好。”
  “其实,要说他是神憎鬼厌的恶毒凶魔,当然有点有失公允。”霹雳一剑有点讪讪地:
“一般说来,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他的口碑不错。白道豪杰中,也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
人。好在这种人从不培植自己的势力,江湖上还能容得下他。”
  “殷兄的剑术威镇江湖,名列武林七剑客之一。”项华欣笨拙地提出不该问的问题:
“如果殷兄与缥缈神龙起了冲突,能有把握制胜吗?”
  “很难说。”霹雳一剑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武林人最令人诟病的是争强好胜,人人
都对自己深具信心,在下也不例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可惜在下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什
么利害冲突,很难获得与他较量的机会,碰上了,在下有自信可以令他收敛狂态的。哦!华
欣兄,令弟华荣这几天一定可以赶回来吗?”
  “大概可以的。”项华欣说:“昨天舍弟派人从许州赶回来报讯,说早些天在叶县,碰
上了南阳山里那群家伙,几乎吃了大亏,所以回程时可能转道,改走桐柏山,因此要晚几天
才能回来。”
  “哦!南阳八义?”霹雳一剑问。
  “是的。家父与他们结怨多年,他们从来就没占过便宜,舍弟仅带了四个人,他们讨不
了好。”
  “唔!华欣兄,这次恐怕你们将有麻烦。”霹雳一剑郑重地说。
  “殷兄的意思是……”
  “我在河南府,就听说中州第一怪杰活报应长孙无忌,正前往熊耳山拜访白无常阎百
乐,要连袂前往南阳与妙手神君席一元叙旧。妙手神君是南阳八义的老大,如果他向活报应
和白无常求助,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呢。按行程,这两个难缠的老怪物,这几天也一定会赶
到的。”
  “那两个老怪物没有什么好怕的。”小华盛学大人样拍拍胸膛神气地说:“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我们项家怕过谁来?什么报应什么无常,吓唬别的人可以,到襄阳来吓项家的
人,休想。”
  “俗话说,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霹雳一剑笑笑说:“两个老怪物不好惹,在暗
处冤鬼似的和你们死缠,毕竟是头痛的事,小心些总是好的。论真才实学,当然令尊的金剑
足以克制他们,但彼暗我明,旦夕提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襄阳是你项家的地盘,人手众多,眼线遍布。”美丽的少妇接口:“他们如果前来寻
仇,决不会明来,最佳的自卫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有动手偷袭的机会。”
  “对,先下手为强。”项华欣点头同意:“要不是殷兄恰好光临舍下作客,咱们还不知
道两老怪是南阳八义的朋友,真可能会被他们所乘呢!殷兄,谢谢你。”
  前面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本来老远就看清亭内没有人,没料到接近至二十步内,却发
现亭柱下坐了一个肮脏的花子,破烂的百宝衣大概已经发臭了,脸和手的油垢脏得委实令人
望之恶心,胁下吊了一只又脏又臭的讨米袋,身旁搁了一根打狗棍。
  众人并未留意,也没工夫思索臭花子是怎么来的,谈说中,施施然接近了凉亭。
  臭花子先一步拾起打狗棍,长身而起,倚在亭柱上面向道路,张开躲在花白乱胡子内的
大嘴,打了个呵欠,半眯着无神的老眼,似乎刚刚黄梁梦醒。
  “你们才来呀?”臭花子的语音好刺耳:“来得好,来得好。”
  项华欣一怔,站住了。
  霹雳一剑也剑眉深锁,一双虎目冷然凝视着这大胆的臭花子。
  “尊驾语含玄机。”霹雳一剑沉声说:“不会是疯丐梁丹枫吧?看你也不像他。”
  “疯丐?如果发疯,不是该关入疯人院吗?这位年青的大爷,你看我老要饭的像疯子
吗?”
  “你不但不像疯子,而且比正常的人还正常。”项华欣一面举步接近,一面阴森森地
说:“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可否见示?”
  “呵呵!做花子的人,怎会有姓名?不怕辱没祖宗先人吗?大爷,你就叫我花子好了,
我本来就是花子。”
  “好,就算你是花子。”项华欣已到了亭口,双方相距约四五尺:“你认识我们?”
  “襄阳城谁不认识项大少爷?”
  “但在下并不认识你,哦!你一定有事,请问有何指教?”
  “有人托我花子捎封信。”臭花子一双脏手,在讨米袋中掏:“我花子赚了一吊钱。寄
信的人说,只要是项家的人,信就可以递交。我花子知道项家的爷们,经常来见山游玩,所
以来此地等候。尊府的项园养有恶犬,花子我不敢登门投书。喏!就是这一封。”
  “我看看。”霹雳一剑超越项华欣,伸右手接书信:“这封信……咦!”
  霹雳一剑没安好心,从老花子的对话中,已知道对方不是好路数,真正的花子,不卑谦
地巴结才是怪事,而这位花子的谈吐态度,己超出了常情,所以想利用接书的机会,擒住花
子以便查底细。
  一招金丝缠腕落空,臭花子的手灵活得很,不但已经在间不容发的危机中收回,而且将
信用两个指头弹出,以奇快的速度,飞旋而出迎面射向霹雳一剑的脸部。
  信掠霹雳一剑的右耳旁而过,居然发出了啸风的声音,可知花子的弹劲十分惊人。如果
霹雳一剑事先不提高警觉,必定难逃书信的打击。
  霹雳一剑反应超人,一抓落空已知不妙,及时身形左闪,而且手急抓掠来的书信,可惜
晚了一刹那,抓不住快捷无匹的书信。
  项华欣也早有准备,立即身形一挫,大喝一声,左手一抬,一枚飞钱破空而飞。这是他
三奇中的一奇,三星追月飞钱绝技。
  花子不上当,哈哈两声狂笑,向地面一伏,斜穿而出,竟从侧方的亭栏下穿越,远出三
丈外去了,那枚飞钱突然一化为三,歪歪斜斜分三方折向飞旋,然后在两丈外复聚,方变成
直线鱼贯飞行,在四五丈外翩然堕入树林中。
  花子却出现在相反的方向,在亭下左侧长身而起。
  项娟娟到了,娇叱一声,挟香风欺入,右手五指半屈半伸,疾探花子的胸口,志在花子
胸口任脉的一串大穴,上控结喉,下含鸠尾,任何一穴被点中,不被制住也将受内伤,看劲
道便知那织织玉手非常可怕,决不是轻手法。
  “你也未免太狂了。”花子怪叫,打狗棍毫不客气地猛向上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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