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鹤老的意思……”
“天香姹女的情爱纠纷不难解决,兄弟负责恭请武林同道公证,三方面对证当面辨明是
非,兄弟已接到天香姹女的同意公证口信。重要的事,是令郎与府城回春堂蔡主事之间,在
咸阳交通官府惨案的恩怨。”
“咦!鹤老……”
“梅兄,可看到寒舍院门楼上方所悬的三盏纱灯吗?”千手韦陀笑得很勉强:“有点怪
怪的,是不是?”
“是啊!”
“那是信号灯。”千手韦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送在梅堡主的茶几上:“梅兄先看看
这封蔡智请兄弟转交的书信,再决定那三盏灯是否该熄掉。时限是三更正,梅兄有两个半时
辰决定。牵涉到杀人血案,请恕兄弟不能作左右袒,十分抱歉。”
梅老堡主满腹狐疑,迟疑片刻,最后拆信观看,脸色渐变。
信上措词强硬,共有三点要求:一,明日午正,骊山烽火台山巅,请千手韦陀与临潼武
林同道公证,由双方当事人公平决斗了断。二,约期前偷偷接近烽火台的人,以有意毁约处
置。三,官府如果出动丁勇,约会即取消,后果由武威堡负责。
“这小子好大的狗胆!”梅老堡主看完信暴跳如雷。
“梅兄,姓蔡的要求过份吗?”千手韦陀冷冷地问。
“那小子来过了?”梅老堡主避重就轻反问。
“午间有人送来两封书信,另一封是兄弟的。”千手韦陀说:“基于武林道义,兄弟无
法拒绝他的要求。另有口信,梅兄要不要听?”
“请说。”
“子夜时分,三盏纱灯依然明亮,即表示梅兄不加理会,决斗取消,双方可以任意行
动,生死怨命,他将立即开始向梅兄落脚的潼关客栈,行惨烈的报复性袭击。”
“我等他来。”梅老堡主愤然离座,喝完茶告辞。
梅老堡主想来求助,没料到反而落在蔡智的计算中,愤怒地回到潼关客栈,立即招集所
有的四十余位高手,在院子里商量对策。
三更正,宫家大院六楼上的三盏纱灯明亮如初。
四十余位高手,包了三进的二十余间全部客房,店伙们都躲得远远的,院子里挂了一盏
唯一的灯笼。
黑影一晃,灯笼旁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屋顶,也出现了三位穿绿劲装的美丽少女
身影。
四个人先后从暗影中踱出,守住院四周。黑衣蒙面人不言不动,气势阴森有如鬼魂现
形。
“什么人?”正北那人厉声问。
“追魂索命使者蔡智!”蒙面人用鬼气冲天的嗓音说。
“你来得好。”
“好。”
一声怒啸,北面那人飞跃而上、跃至顶点双手一振,暗器如暴雨般洒落,然后手脚伸
张,有如怒鹰下搏。
蔡智屹立如山,不闪不避,双手引动间,自正面射落的六枚铁莲子全部入手。
“还给你!”他冷冷地说,手向上拂,向侧挪步。
已临顶下扑的人,像中箭的雁,手脚一收,砰然一声重重地摔落地面。
“狂鹰孙亮完蛋了!”屋上的天香姹女娇叫。
屋内黑影涌出,刀光霍霍,剑影闪烁。
蔡智一声怒啸,拔出背系的雁翎刀,刀出鞘人已扑上,排众而入,冲入黑暗的厅堂,惨
号声惊心动魄。雁翎刀是冲锋陷阵的利器,沉重而短,一刀下去,可将马头砍下来,用来近
身砍人,简直有如摧枯拉朽,一冲错之下,血肉横飞。厅中黑暗,里面涌出的人毫无提防,
挨了刀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入侵的人已经走了,厅内厅外摆平了十四个人,包括脸部锲入六颗铁莲子早已断气的狂
鹰孙亮。这位仁兄正是千手韦陀的仇敌,难怪千手韦陀用冷淡的态度迎客。
第二次袭击发生在五更初,一男三女一击即走,又有十一个人向人间告别。
留下一封约斗信:午正烽火台了断。
天没亮,二十五具尸体偷越城关悄悄带上山,掩埋在骊山老母庙东方的坑儒谷,与始皇
陵为邻。
生死关头,臭味相投的酒色朋友是靠不住的。武威堡主的一些未死朋友,埋了死尸就悄
然不辞而别。午初,千手韦陀与三十余名本地外地的武林朋友,登上了峰顶的烽火台。
峰巅烽火台的残垒仍在,经历了两千年岁月,依然隐约中以看出历史的遗痕,屹立在山
巅嘲笑着世人。它仍然留有残迹,而周幽王安在?褒姒安在?犬戎的鬼魂又安在?
梅老堡主带了二十余名手下,身后跟着依然杰傲不驯的梅少堡主,一行人踏上了登山的
小径。
路旁竖立了一块大木牌,上面写了三个字:绝武径。另一木牌上,写的是“浅水”。
梅少堡主一怒之下,把两块木牌打碍粉碎。
登上峰巅,他们看到了冷然肃立的前来观礼群雄,也看到了残垒上写了三个字的大木
牌:崩龙台。众人洒开大步,向残垒前的野草地走去。
烈日当空,突然有人注视着竖立的树枝大叫:“午正到!”
峰右升上天香姹女主婢三人盛妆而来,品流极高的芝兰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峰左人影出现,黑衣蒙面人腰佩雁翎刀,大踏步长歌而来: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歌声落,人已到了残垒前。
“铮!”龙吟震耳,梅少堡主拔剑出鞘,举步接近。
双方相距三丈遥遥相对,两双怪眼死死地对视着,气氛一紧,死一般的静。
“你来了,免得在下跑一趟武威堡大开杀戒。”蒙面人一字一吐:“游龙剑客,还我兄
长的命来。”
“你是谁?”梅少堡主厉声问,剑向前一指,眼中杀机怒涌,剑气森森。
“蔡智!”他拉下了头巾,铮一声雁翎刀出鞘。
梅少堡主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怪眼瞪得大大地,像是见了鬼,先前狂傲冷厉的神
色,在刹那间突然消失了,举起的剑,突然向下无力地沉落。
“是……你……”梅少堡主的嗓音完全走了样。
想起那天被狠揍的事,这位不可一世的游龙剑客终于心胆俱寒,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是我,那天在下途经咸阳,不知道你是杀家兄的凶手。”蔡智咬牙说,刀向前一指:
“你已经多活了十个月,活得够长了。家兄没练武,他一生都在救人活人,你竟然丧心病
狂,用酷刑惨杀一个无辜的人。血债血偿,你不死,天道何存?我让你十招,在第十一招第
一刀杀死你,你上!”
最后一个上字声如乍雷,梅少堡主突然浑身一震,如中雷殛,剑失手坠地,双目一翻,
突然向前一栽。
梅老堡主吃一惊,奔出将人翻转,突然以手掩面,发出一声令人酸鼻的痛苦呻吟。久
久,脱力地站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把他埋在这里。”梅老堡主向远处的手下说:“我武威堡名震天下,而我神剑梅景宏
的儿子竟然在敌人面前被吓死了,这里就是掩埋懦夫的地方。”
说完,仰天长号,老泪纵横地举步下山,似乎他的背影,比来时矮了一大截。
留下了两个人,开始用剑掘坑。
千手韦陀也偕群雄下山,没有人不摇头的,都对这种奇怪的结局大感诧异。
除了三位姑娘,没有人知道梅少堡主在咸阳挨揍的事,当然无法了解梅少堡主当时的震
惊心态。
蔡智收了刀,仰天呼出一口长气。
“大哥,我们走吧。”天香姹女挽住了他的臂膀,低回地说:“我知道礼哥安葬的地
方。答应我,让我帮你将礼哥的灵骸运返楚湖西故乡。”
“谢谢你,小昭。”他拍拍腕上的小手:“我大哥已经不需要我暗中帮助了,这次返回
故乡,恐怕不再重出江湖闯荡了。”
“拿起书本扛起锄头吗?”
“是的,读书明理,练武健身,抗锄头养活自己,不是很好吗?”
“养活自己,不养家?”
“当然也养家。”
“成家了吗?”
“还没有。我想,不会太久了。”他突然挽住姑娘的小蛮腰,情意绵绵地低语:“如果
你愿意,我等你。”
“我随时都在你身旁。”姑娘低语,两人相偎相依,偕两位侍女觅路下山。
(全文完)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覆车血案、兴师问罪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 覆车血案、兴师问罪 好毒的太阳,连野草都快被烤焦了。路旁的榆槐杨柳,皆枝萎叶垂毫无生气。田野里那
比人还要高的高梁,叶子好像都快干了,奄奄一息支持不了几天啦!今年的天气真有鬼,十
分邪门,正月天雪就化了,清明前后天上连云都没有一朵。五月端阳那半个月里,一阵阵狂
风刮得尘埃满天,日色无光,比初冬的狂风沙更猛烈、更惊人。而现在,天宇中万里无云,
炎炎烈日就那样静静地晒,似乎不将大地烤焦决不罢休,这日子真难过。
巳牌正末之交,骡车已离开了丘陵区,进入汝河平原,温度也逐渐升高,真像置身在烤
炉里了。
这是一辆许州至南职的长程客车,赶车的大掌鞭是位粗壮的大块头。车蓬已经很旧了,
但挡烈日绰绰有余。九位旅客,却有两位是女的。九个人坐在这种由两头健骡拉动的车厢
里,已经显得有点拥挤了。
官道宽仅三丈余,本来就没有风,两旁的高梁又挡住了移动的气流,所以又热又闷,真
的像是置身在烤炉里。地面,灰黄色的尘土松松地,车轮滚过处,陷下近尺深。因此,车后
尘埃滚滚,好半天尘埃仍未落定。而健骡的八只蹄踏动处,尘埃掀起,恰好往车厢里涌,车
内的人,全都灰头土脸,汗水加上尘埃,真够瞧的,男女一视同仁,谁也休想干净。
途中旅客不多,偶或有三两位乘马的骑士经过,也都知道缓下坐骑,避免掀起满天烟
尘。久旱之后,如果下一场暴雨,走这条路的旅客,可就有罪受了,一脚踏下去,泥深近
膝,车轮根本不可能移动。须等到地面干了之后,才能畅通无阻。
岑醒吾早知道路不好走,所以上身仅穿了薄薄的灰直裰,腰巾改为包头,连口鼻也缠
上,仅露出一双大眼睛。沿途,他看到村民皆在头上缠巾,或者戴白帽,与四川人差不多,
本来大感诧异,现在才知道原因所在了,原来是为了避尘埃。
他在四川流浪了两年,这次从汉中来,武关的道路早就封闭,走上三两百里不见人烟,
不得不多绕几百里路走潼关。在四川,从湖广和关中涌入的移民不断增加。他横贯四川走过
不少地方,但对四川许多人缠白头巾始终百思莫解,缠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他自
以为是地认为,流寇张献忠几乎杀光了四川人,四川哪一家不办丧事?久而久之,头上的白
巾竟然成了装饰品啦!太平了三十余年,没有人想到改变这习俗了。
血流漂杵的年代,他还没出生呢,对那尸横遍野的惨象和可怕的血腥味,他是完全陌生
的。满清入关大明覆没,虽然也杀了不少人,他也未曾经历过,当他懂得人事以后,所见到
的却是太平盛世景象。所以,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并无多少不满,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大清皇朝的统治基础已经稳固了,最高兴的,一是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员,一是那些想做
官的读书人。
车厢内,就有一位从襄城赴南阳府城就读的儒生,一旦苦读有成,便可跃登龙门飞黄腾
达了,管他娘的皇帝是什么人?有官做就成。做官总比做穷百姓好,因为读书做官,是唯一
摆脱穷百姓身份的途径。
九位旅客,除了两位妇女之外,士农工商都有,而岑醒吾恐怕是唯一的江湖浪人。
大乱之后,死的人太多,虽然太平了三十多年,但到处仍可看到已变成荆棘杂林的荒
地,村落中仍可看到仍未复建的废墟。
骡车驶得很平稳,速度平均,车并不怎么颠簸,就是闷得令人受不了。
“老兄。”坐在对面的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闭目打盹的岑醒吾说:“咱们都热得
浑身快汗透了,你老兄似乎没感到丝毫闷热,闭目打盹怪写意的,你不怕热?”
“怕是一回事,熬不熬得住却是大学问。”他张开双目笑笑:“怕是没有用的,必须设
法熬过去。”
“哦!怎样熬?”
“心静自然凉。全身放松,不烦不躁,想些愉快的事,作深长的呼吸。试试啦!保证你
不会中暑。”他平静地说:“水不要喝得太多,少说话。”
说完,他又闭上了双目。
“该死的灰尘!”那位穿老农装的人,摸摸盘在头上,像沾了泥浆的辫子:“到前面中
伙,真得跳到河里泡个痛快!”
中伙,意思是午间休息进食,也称打尖。
“要到叶县才打尖。”行商接口:“还有十几里,你瞧,右面荒地里那座碑,就是文王
碑。”
“那叫文王化行汝坟碑。”儒生加以纠正:“再往前走五六里,汝河旁那块碑叫子路问
津处碑。孔圣自楚返蔡,蔡县春秋时为楚地,汝坟以北即古时的蔡地。山东鱼台县北,也有
碑刻着子路问津处,有亭,有渡,有庵,都以问津为名,碑上也刻有孔圣适陈蔡事迹。孔圣
是山东人,还用得着问路?这里才是真正的子路问津处。”
“读书人毕竟渊博有学问。”行商由衷地说:“这条路我走过不知多少次,有些印象而
已。但好像前面那条河,大家都叫白河,对不对。”
“当地人的确叫白河。”儒生说:“不久你们就可以看到了,两岸数里地,全是白沙,
全是河水带来的。水一涨,河水成了乳白色,所以叫白河。”
果然不错,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条乳白色的细沙丘,有些已淹没田地,寸草不生,白
得耀眼,更显荒凉。车声隆隆驶过汝坟桥,景物一变。
前面尘头大起,一辆驷车以全速疾驶而来,还在三四里外,已可看到鲜明的轮廓。
那是一辆长辕驷车,四匹马全是枣骝,雄骏极了。宽轴、大轮,车身小,孔雀蓝绘花车
厢十分华丽。车夫穿月白骑装,软顶遮阳帽,站在车座上挥鞭,鞭长丈八,抖出的鞭花连绵
不绝。
车后,四骑士皆穿天蓝色骑装,佩了刀剑,保护着马车不时回头,坐骑也是雄骏的黄
骠。
再后面,烟尘滚滚处,传来急骤的蹄声,最少也有十匹健马,在百十步后跟来。
骡车的大掌鞭吃了一惊,大概见多识广,已看出苗头不对,发出两声吆喝,叭叭两声鞭
花响,车缓缓向道左靠。官道可容三或四部车相错,按理,尽量向左靠路边闪避,对方决不
至于相撞的。即使是短辕的驷车,也可相错而过。
车厢内的旅客,看不见前面的景况,仅听到骤急的车声和蹄声,懒得将头伸出外察看。
双方渐近,对面的车马,发狂似的冲来。
“慢一点,不要命了吗?”大掌鞭狂叫。
车厢内的人,全都吃惊而起。
岑醒吾不再打盹,矫捷地挺身坐好,将头伸出厢外察看,脸色一变。
对面来的四匹马像是发了疯,车夫也像是发了狂,车厢猛烈地跳跃、摇摆、扭动,惊险
万状,似乎随时皆可能翻覆摔得稀烂。
“快将车赶入田野!”他向大掌鞭急叫。
路旁有两三尺宽的水沟,田野只是一些白沙堆,车怎能驶出?
大掌鞭不听他的,踏下了刹车木,熟练地稳住了健骡,车靠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