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文裕慢了一步,一鹤冲霄扶摇直上。
天终于亮了。
宅院四周,不时可以发现倒毙了的警哨尸体。费文裕与九地冥魔三个人站在西院里,满
脸惊惶的太叔贞则僵立在月洞门的右侧。花厅的廊下,倒着两具尸体,是穿青劲装胸襟绣了
黑龙图案的高手,图案不易看清。
费文裕背着手,向站在三丈外的三个同伴说:“家祖绰号天魔,轻功敢称宇内第一人,
传说可以上天入地白昼幻形,所以号称天魔。其实,尚会主昨晚可以逃得掉的,在下的轻功
还没有获得家祖那种已臻化境的成就。但尚会主先入为主,以为决难逃过在下的追袭,鬼迷
心窍在庄内妄图侥幸。陆前辈,在下记得西院住有京师来的人,警哨只有一个,现在是不是
多出一个了?”
“是啊!”九地冥魔冷笑:“按情理,内室用不着派复哨,一个警哨已经嫌多了。待老
夫用化尸丹作武器,化了这两具尸体……”
一具尸体突然飞跃而起,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怒吼,人如怒鹰手脚齐出,以令人目眩的
奇速猛扑费文裕,人未到暗器先至,六件蓝芒暴射的暗器齐向费文裕集中攒射。
费文裕鬼魅似的闪出丈外,一声冷叱,拔剑信手飞掷。
“嗤!”贯入人体击破护体神功的刺耳怪声传出,剑贯入那人的右腰胁,锋尖透左腹肋
而出。
“砰!”那人重重地摔跌在三丈外,滑出数尺方挣扎着屈左膝挺起上身,发出一声痛苦
的呻吟,死死地盯着远处背手而立冷然注视的费文裕,眼中有怨毒的光芒。
“你应该光明正大与在下拼骨,死也要死得光荣些。”费文裕感慨地说:“真抱歉,在
下不得不杀你,要让你逃掉,不出两年你将死灰复燃。在下不是什么好人,不配向你说什么
大道理,总之,在下非杀你不可。”
尚会主终于站直了,嗄声说:“天……亡……我,我……我真该与……与你光……明正
大地拼……拼骨,千……千招之内你……你无奈我……我何,我……我一念之差,死……死
得好……好窝囊!”
说完,手伸至身后,猛地将横贯在体内的剑拔出,以求速死。剑一离体,人便向前缓缓
仆倒,脚猛烈地抽搐,慢慢松驰,最后大叫一声,手脚一抽一伸,寂然不动了。
“这家伙好狠!”九阴羽士悚然叫:“居然能将卡在体内的剑拔出,可怕极了。”
“所以他有自信在千招之内,在下无奈他何。”费文裕沉静地说:“不过,结果仍是一
样的。”
“黑龙会就这样完了吗?”九阴羽士问。
“前辈,当今之世,你还期望且公平的奇迹出现吗?瓦解了一个黑龙会,就会有另一个
相同的什么会出现,甚至三五个或十七八个。”他走向月洞门旁的太叔贞:“小贞,我送你
离开南京。”他的语气出奇地温柔:“你还年轻,你有你的前程。人是需要有希望的,有希
望才能勇敢地活下去。”
“申屠月娇曾经向我提出有关你的疑团。”太叔贞跟在他后面幽幽地说:“如果
我……”
“你并不重视,也不想相信。”
“如果我心生警惕,你会杀我吗?”
“会的,我是个很直率的人。”他毫不掩饰地说:“我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
应付断然事件就用断然手段。你心里不好过,是吗?”
“有一点。”太叔贞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这人是很小心的。”他说:“刚才你曾经动了杀机,幸而你没有出手。你知道吗?
以你的身份来说,你还不配与尚会主同起坐;你对尚会主知道得很多,证明你与尚会主曾经
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我再愚蠢,也不会让一个高手刺客紧跟在我身后。”
“你这人很可怕。”太叔贞在他后面叹息着说。
“我从没有把自己看成好人。”他回首微笑:“好人是活不长久的。我要到苏州,你
呢?”
“我自己会走,珍重再见。”太叔贞挥手说。
(全书完)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小城侠隐”——武林世家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小城侠隐” 武林世家 仪真,扬州府与应天府交界的小城。
这是一座商业相当发达的小商埠,大江北岸江滨颇为富庶的小城,掌握运河口的上江漕
运入口。运河在扬州南面的杨子桥三叉口分为两支,东南支自瓜洲入江,西南支流入仪真,
从下江口入江。自苏州常州北上的漕船,从瓜洲入河北上,这是江南漕船的主要航道,而大
江上游的漕船,则从仪真入河,经扬州北上。
那时的扬州,虽然是漕运的枢纽,但还没发展成盐务的中心,直到后来的满清时代,方
成为盐商的大本营,纸醉金迷的全国富豪集中地。其实,后来的富豪盐商集中地,在仪真的
东面小镇十二圩而不在扬州大本营——仪真改称仪征。
城东城南是商业区,栈埠相连桅樯林立,城北茅家山北山一带,是名胜区和园林别墅
区。北郊的山仅能算是丘陵冈阜,但在本地人眼中,仍然算是山。
出东门在运河旁的宝方寺有一条小径,绕城向北伸展,满眼绿野一片江南景色,田野里
遍栽桑麻,池塘里荷花叶艳,天宇中鹤舞雁翔。
小径向北伸展至北山一带丘陵区,连贯北乡诸村落,平时甚少外地旅客,距宝方寺四五
里,路旁的几座农舍就是本县颇有名望的东乡徐家,一座大院几栋瓦房,四周栽有果林修
竹,几座鱼池柳丝深垂,家禽与雁鸟共同生活,生意盎然,远看恍如图画中的仙乡乐土。从
任何角度看,也知道这是一处富裕安祥的殷实农家。
仪真城的人,大多数都知道东乡徐家的主人徐华堂,是既老实又安份的老好人,正是所
谓耕读传家的地方富户,获得地方人士尊敬的长者。
进东门沿东大街西行半里地,街面街北各有一座富有园林之胜的大厦。南面是安家,主
人安海平安大爷,绰号叫妙笔生花。北面是梁家,主人梁三爷梁启元,绰号称魔爪神钩。
安、梁两家皆是武林知名的世家,在江胡声誉甚隆。安大爷名列武林八杰,梁三爷跻身
于江湖四霸之一。两家不但是对门居,而且事业皆在南京,主人平时很少在家。
安大爷妙笔生花,是南京金陵尚武堂的二堂主,门人子弟分布在各种江湖行业中,实力
相当庞大。本城东隅的翼城(仪真卫城)的教头,有几位就是尚武堂的出色子弟,在卫所甚
有地位,获得军方的重视。
梁三爷魔爪神钩,则是南京江宁船行三位东主之一。船行附设有造船场,有三十艘行走
上下江的定期中型客货轮,规模之大可想而知,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城外东乡徐家,与城内安、梁两武林世家,扯不上任何关系,仅有时候在城晨碰头,含
笑打招呼问问好,如此而已。论社会地位,徐家当然出色。安、梁两家只能使人害怕,名门
缙绅没有几个人看得起纠纠武夫。
安、梁两家不但在城内有宅院,在城外也有别业。安家的安园建在北山;梁家的宁园在
茅家山东北。因此,两家子侄往来密切,同是武林世家,彼此有深厚交情,乃是意料中事,
但是,因为同是武林名人,免不了有利害冲突。
从宝方寺前的小径南行,沿运河到达运河的下河口。自课税局至叉河口镇一带,栈埠林
立,商旅云集,形成城南的江滨商业区。再沿大江江岸向西走,这一带全是船户和渔户的住
宅,三家两家星罗棋布,算是城郊观赏风景的好地方。暇时邀三五知己带上野餐钓具,一面
垂钓一面观赏宽有十余里,帆影片片波涛汹涌的大江风景,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五月初,风和日丽。
一早,天空里水禽满天飞翔,鸣声悦耳,一群群鹤、雁、鸟、鸳……翔舞着迎接温暖的
朝阳。
徐家的次子徐永康,肋下挟着一只蓝布大包裹,跟在一位髯眉全白,红光满面精神矍烁
的老者,正沿小径缓步南行。小径上甚少行人,仅两侧的田野里有农夫在工作。
徐永康年届及冠,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但本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徐家二少爷从小虽然顽
皮透顶,但长大后规规矩矩文质彬彬,偶或与玩伴吵吵嘴,但从不动手打架,因此人缘甚好
佳,提起徐家的二少爷,恐怕不满意他的人就没有几个。当然,长大以后人生得俊,不但为
人和气,而且很有礼貌能说会道,难怪被人看成佳子弟。
“二爷爷。”徐永康一面走一面说:“听人说,修仙应该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苦修,康儿
真希望到名山幽境去苦修几年……”
“鬼话!”二爷爷含笑打断他的话:“渴饮山泉饥餐松实就可以成仙吗?不饿死才
怪。”
“二爷爷……”
“孩子,谁看过神仙了?我从来就没告诉你人可以修成神仙。我们徐家五代以来,如果
能修成仙,应该有一二十个什么散仙了,是吗?”
“那……二爷爷为何在黄山隐居呢?”
“二爷爷喜欢黄山,如此而已。人老了,确是喜欢清净无为。哦!你打算何时看望你爷
爷?”
“爷爷已派人已派人捎口信来,说年底可能回来一趟,天台山那几座山林新树已经茁壮
成林,用不着照料了,所以打算回家过年。”
“我想,你爷爷可能要带你到天台故乡住一段时日。”二爷爷笑笑说:“去年他派人到
黄山,说发现了张真人留在四明石室的内丹宝录,似乎与曾祖父留下的心诀有所不同,他希
望能从中参悟一些秘诀来。你的天份特高,说不定会带你去参研那什么宝录。”
谈说间,宝方寺在望。两名中年僧侣,正在山门外用竹帚扫落叶,隐隐可听到寺内传出
的钟鼓木鱼声。
“大前天,寺内两位走方僧挂单。”徐永康转变话题:“一位自称悟本的人,好象六识
术根基不差,禅功的火候相当精纯,不知道为何以愚拙的世相在此地逗留。”
“悟本?”二爷爷若有所觉:“是不是左耳近腮处,有一颗大青毛痣的高瘦僧人?”
“是的,二爷爷知道……”
“唔!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二爷爷转头向他郑重地说:“他是宇内三魔僧
中的百了魔僧,一个人见人怕的佛门败类,从不饶人的魔道煞星。在父亲允许你易名外出历
练之前,你必须压抑自己的冲动,在故乡暴露身份,这是我们徐家最忌讳的事,知道吗?”
“是的,二爷爷。”他顺从地回答,沉默片刻又问:“那魔僧的禅功,已修至降龙伏虎
境界了?”
“很可能,反正天下间不怕他的人,没有几个。”
“恕康儿无礼,二爷爷也怕他?”
“二爷爷已经不过问武林事,老了。”二爷爷笑笑:“二爷爷真的老了,你爷爷也不再
年青,所以我们这些祖字辈的老人,都明哲保身,找地方享清福隐修。”
“那魔僧也是年届花甲的祖字辈人物。”他的语气充满不以为然的意味。
“他不同。”二爷爷温和地解释:“他所以称魔,可知是个不讲理恶毒自私的人。
这种人从不会扪心自问,不理会天理国法人情,所以心中没有负担,什么事都可以做得
出来。而你爷爷和我,以及你爹,你二叔三叔,都曾经按家规在年青期间,远离故乡易名外
出历练数年,看多了,人情世故也懂得多了,对是非也懂得深入从各方面去了解了。孩子,
明辨明非并不难,真要了解是非却不是易事。我们不是圣贤,也无德无能,做任何一件事,
都会慎重考虑,心里的负担很重,所以干脆自认无德无能,独善其身以图身心清净。孩子,
这就是我们徐家五代以来,从不以武林人面目出面争名夺利原因所在。当一个人自以为比其
他的人强,比其他的人更具权威,那么,这个人如不害了自己,就会害了他人,他本身就是
世间的一大祸害。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爷爷,如果魔僧在本城生事呢?”
“本城有安、梁两武林世家,都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高手,魔僧即使想生事,恐怕也会
有所顾忌不敢乱来的,你耽的什么心?怕他找上我们徐家吗?不会的,孩子,魔僧不会因谋
财而行凶,我们徐家也没有余财可招引盗贼,魔僧也不是盗贼。
哦!好象客船要开了,得赶两步。”
前面就是叉河口,也就是大江码头,上下行的船只皆在此地下客货。行驶运河的客货
船,则停靠河码头。
天色已经大明,码头方向传来了开船的锣声。
“你可以回去了。”二爷爷取过他所携带的包裹说:“明年你要出门历练,行前二爷爷
会来看你。”
“二爷爷好走,祝顺风。”他恭敬地行礼相送。
二爷爷含笑向他挥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码头附近是一条长街,显得忙碌非常,码头泊了不少客货船,人声嘈杂。
徐永康等二爷爷走了许久,方悠哉游哉从街东进入长街,接近码头,目送已远出三里外
的上行客船扬帆飞驶;船上有他在黄山落户的二祖叔二爷爷。徐家人丁旺,田地却不可能增
购,因此除了本支长房子孙之外,不得不至外地置产落户;这是太平盛世人丁增加的必然结
果。家中的田地不需要他照料,所以他利用送二爷爷的机会,到城里走走,打算会会朋友。
离开码头,他走向到南门的大道。码头一带他很少前来,所以没有人认识他。
刚出街口,后面脚步声入耳,来人走得匆忙,而且人数不少。他本能地移至路侧,让赶
路的人先走。
四名穿劲装佩了刀剑,带了行囊的中年人,昂然阔步超越。经过他身旁时,一位虬髯佩
剑人扭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极为凌厉。
他穿了一袭青袍,人才一表极为出色。虬须人仅瞥了他一眼,便径自大踏步走了。
“大概是安、梁两家的武林朋友。”他想。
对这些武林豪客,他常常本能地暗中留意,因为他年满二十岁之后,即将离家外出至江
湖历练,多了解一些江湖动静,对他是十分有利的。
这条路上往来的人很多,谁也懒得去管陌生人的闲事。里外,高大的南门城门楼在望。
他慢吞吞地信步而行,先后有不少人超越到前面去了。
前面出现三个熟悉的人影。他一怔,脚下一慢,脸上因喜悦而出现兴奋的神情。
是两男一女。人当然熟悉,梁家的二少爷梁世亮,和世亮的妹妹梁玉凤姑娘,另一位是
梁家的老仆梁仪。
梁世亮已经成家,妻子王美瑶据说是南京武林大豪的千金小姐,人不但美,拳剑也极为
出色,但这位二少爷脾气火爆,在本城是有名的霹雳火,整天在外面与三朋九友玩乐,似乎
并不怎么喜欢与美貌的娇妻相处,成家两年,好象没过几天甜蜜日子。
玉凤年方十八,是梁家的天之娇女,身材刚发育成熟,美得象一朵富贵牡丹花。
美丽的姑娘本来就免不了自负骄傲,加上家传武学佼佼出众,她自负骄傲乃是意料中
事。
徐永康偏偏鬼迷心窍,从小就喜欢这位梁家的大小姐。玉凤小时候就是一个小美人,经
常出城游玩,与徐永康做了好几年玩伴,迄今仍然保持良好的友谊,只是她对徐永康相当的
不满,因为徐永康拒绝学武。这种不满,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加深,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友情。
渐来渐近,徐永康首先含笑招呼:“梁二哥凤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