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逃去也。
天快亮了,众杀手已到达昨日太叔贞与文风所潜伏侦查的岭脊,静静地等候红日东升。
两座茅舍黑沉沉,毫无声息,也不见灯火。
“奇怪,怎么静悄悄毫无动静?”笑面无常向身侧的太叔贞问:“天没亮,练武人该练
功的,你确定是这里?”
“就是这里,错不了。”太叔贞斩钉截铁地说。
“好,大家先过来。”笑面无常将十三个爪牙招近:“本座与四星君负责擒捉费小狗,
其他的人后一步跟来,不要包围茅舍,直接从后门冲入,务必把李生一家七口控制住,先不
要伤他们。如果费小狗顽强,可用李生全家的死活来逼他就范。你们先看清形势,稍后本座
先与四星君下去。记住,在费小狗未被擒获前,李生一家七口是人质,如果先伤了他们,费
小狗可能不受胁制了,出了纰漏,本座唯你们是问。还有问题吗?”
“长上,如果李生也会武艺……”一位中年人说。
“鬼话!所获的一切可靠的消息,皆证实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不许找藉口掩
饰。”
没有人作声。太叔贞皱起眉头,感到有点不安。自从接到这笔买卖,她便感到笑面无常
大为反常而任性,从不接受属下的意见,凡事一意孤行显得急躁,情绪不稳定,这不是好兆
头。一个失去冷静的首领,是相当危险的。
各就定位,笑面无常与四星君准备动身了。
朦胧的茅屋附近,升起了淡淡的晨雾。
蓦地,屋内传出低加凄切的南胡奏鸣。
低沉、呜咽、抖切、悲凉……老天爷!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在演奏南胡,呜呜咽咽有
如杜鹃泣血,午夜鬼哭,令人闻之悲从中来,心为之沉,凄楚不可名状。
“张协律郎的传世名曲悼魂吟!”太叔贞是知音,讶然轻呼:“是送葬曲,这人要为谁
送葬?”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语音:“为你们送葬。九阴羽士对南胡学有专精,他希望能为你
们做一些事,替你们悼魂。”
笑面无常一跃而起,身形尚未转正剑已在手。
一个黑头罩穿黑袍的黑影,站在他们身后不足三丈,大袖下垂,身上似乎没带有兵刃,
像一个鬼怪。
“是他……”有人惊叫。
笑面无常只觉心向下沉,脊梁发冷。原来他发觉带来的十三位同伴,只有四个分立在他
左右,其他九个人爬伏在附近的草丛内,无声无息像是九具死尸。
黑袍怪人似已看出他的心意,嘿嘿怪笑说:“他们都死了,悼魂吟就是为他们拉奏的。
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检查检查。”
“你……你杀了他们?”笑面无常厉声问。
“我杀他杀都是一样,怎么说悉从尊便。”
“你……你是谁?”笑面无常硬着头皮问。
“你不是说我是费文裕吗?就算是好了。贵会雄峙江湖,横行数十年,的确有不少人
才,就凭扮书生的费廉露了那么一次脸,就查明姓费的底细,委实令人佩服。”
“你真是天魔的后人费文裕了?”
“你说是不是?”
“你……”
“不要废话连篇了,你不是为了说废话而来的,能找到李生一家的隐身处,黑龙会名不
虚传。嘿嘿!你不是要率领四星君专门对付姓费的吗?你就把我当作姓费的好了,留给你四
个人,免得你死不瞑目。当然,我对你一无所知,无法知道谁是你的得力爪牙四星君,杀错
了请多包涵,留四个人就当是四星君好了。上吧!我猜你一定先使用暗器,暗器是贵会谋杀
的最可怕武器。”
笑面无常当然看出情势险恶,怎肯放弃自己的制胜绝技?身躯一挫,双手微扬。
黑袍人那奇大奇宽的大袖,也在同一瞬间泰然举起,似与对方发射暗器无关,这时抬袖
仅是巧合而已。
“笃笃笃笃笃……”大袖传出暴雨似的怪响,与暗器的破空锐厉啸声几乎同时传出。
“里面有一块四寸厚的栗木板。”黑袍人说:“我要看看阁下这位黑龙会第二副会主,
用以杀人的暗器是何异物。好像并未穿透木板,大概是相距过远,你的劲道不足吧,再走近
些让你试试。”
黑袍人徐徐迈步,一步、两步……同时,右手摸摸横垂在身前的左大袖,首先摸出一枚
金钱镖。
“钱嵌入三寸,丝毫不变形,厉害。”黑袍人说,再摸索:“唔!九龙绝脉针,锋尖已
透板一寸五分,劲道之猛威力,有如三石弓。老天爷!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
不但包括太叔贞在内的四个人惊得浑身汗毛直竖,笑面无常也毛骨悚然。四寸厚的栗木
板,紧硬有如钢铁,用脆铜制的金钱镖和细小的九龙绝脉针射击,内力修为已臻化境的人射
入并非难事,但要想用手指取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用大铁钳也无法拔出,能拔出也碎
掉了。
“你……你在变……变戏法吗?”笑面无常用不像是人的嗓音问。
“你以为如何?”黑袍人说,共丢出三枚金钱镖,三枚五寸长的九龙绝脉针。
“你……你是人是鬼?”
“人与鬼并无多大分别,是吗?”
“你起出六枚暗器……”
“这一枚是留给你的。”黑袍人举起一枚九龙绝脉针:“我知道你的所谓独门手法了,
行家都知道用针的人,指缝中只能藏三枚发射,多一枚便分力不均易失准头,而你却多了一
枚,预先将一枚扣牢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后一刹那利用回引力发出,这一枚才是致命的利
器,我猜得对不对?”
“你……”
“在下……嗯……”
“你的右手永远废了。”黑袍人手中的针已经失踪。
笑面无常一声尖号,飞退两丈越过岭脊,一闪不见。
其他四个人也不傻,悄然两面一分,往草中一钻,兔子般窜走了。
“杰杰杰……”黑袍人的怪笑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他后面窜起两个青影。
“放过他们,放长线钓大鱼。”黑袍人止笑低叫。
“阁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青影之一止步叫,是九阴羽士道玄观主。
“他进山连兔子都捉不到半个。”黑袍人说:“九龙绝脉针贯入中府穴,他一动,筋肉
迫针斜行,一定斜穿过极泉。想想看,这种霸道的绝脉针,将令心经肺,出现何种结果?”
“哦!放个屁也会喘息好半天,脸无人色。”是九地冥魔的声音:“要是我,我宁可死
掉算了。”
“笑面无常赚了千万家财,有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名列南京十大财主,他舍得死?我
得走了,再见。”黑袍人声落,冉冉而逝。
九阴羽士除下头罩,向也在除头罩的九地冥魔说:“陆老,到南京松松筋骨,怎样?此
地已用不着咱们了,这神秘可怕的家伙,不会让咱们宰笑面无常的。”
“哦!你忘不了被擒之辱?”九地冥魔问。
“不,贫道在想,这辈子真该做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笑面无常的千万家财,每一文都沾了血腥,造孽太多会下十八层地狱。贫道方外人慈
悲为怀,替他疏财消灾,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唔!你说得对,老夫兴趣来了。”
“那就走!南京。”
两人相对一笑,走了。
巳牌正,五个人回到农舍。笑面无常是被抬回来的,气色之差,像是大病三年的老病
鬼。
舟子逃掉了,船也没有了。
宣大娘还没断气。追云拿月精神反而好了一点。文风右腿的擦撞伤并不太严重,但仍然
躺在床上偷闲。
人来宁国时有一大群,现在,除了派在府城的几个眼线之外,笑面无常身边的亲信,只
剩下四个可用的人了。
笑面无常被自己的九龙绝脉针,伤了心、肺两条经脉,如果他不情急逃走,针便不会移
动,仅伤心经而不至于连肺经也被毁损。当时为了逃命,只好不顾后果,等到将针从内腑起
出,他知道这辈子算是完了。心肺两条经脉不但影响胸腔心肺的功能,也贯连双臂,他的右
臂已失去用劲的能力,他的解药便派不上用场了,他可说是毁在自己手中的。
他知道,该是向江湖告别的时候了。
他并未倒下来,立即强打精神,命太叔贞逼着文风回府城去雇船,派人召回派出的眼
线。
文风怎敢拒绝?由太叔贞押着他走陆路赴府城,好在腿伤并不严重,又得太叔贞在旁搀
扶,二十余里尚可支持。他俩一走,笑面无常胆战心惊在农舍中等待,心中不时向苍天祷
告,请苍天保佑不要让费文裕追来。至于九地冥魔和九阴羽士,他倒是没有多少顾忌,留下
的两个忠实爪牙,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应付两老魔尚可胜任。
眼线们陆续赶回,共有七名之多,实力渐增。等太叔贞和文风的船到达,立即登船,笑
面无常这才正式宣布撤离,船下放南京。
断了双臂的追云拿月一上船,便向笑面无常提出严重抗议,指责笑面无常不该撤走,既
然已经知道费文裕的下落,应该先派人监视,再把黑龙会的精英召来相图,不然李生一家迁
地为良,尔后天下茫茫,到何处再找踪迹?
但笑面无常的打算,却是尽快撤走,捕杀费文裕的事暂且丢开,这笔买卖必须放弃,性
命毕竟比信誉重要得多,当务之急是避免费文裕赶来把他们杀尽屠光。
三天后,船抵南京。
笑面无常不放文风走,把文风带回他的庄院。现在,他又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的汪财福
汪七爷。
文风算是上了贼船,无法脱身啦!
信息以急报向四面八方传出,次日午后不久,追云拿月的朋友陆续赶到,共来了八位之
多,全是京师方面派在江南的重要人物,有两位具有锦衣卫世袭百户的身份。
风雨欲来,黑龙会的精英陆续到达。笑面无常是该会三大副会主的二副会主,是南京方
面的负责人,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被安顿在东院客室的文风倒是清闲。
这天,太叔贞到客室来找他。这座院子共安顿了十余位三教九流人物,都是一些派至各
地任眼线的精明机警、沉着老练的专家,武艺虽然不算是第一流的,但他们的才干并不需要
用武艺来相辅。
已经住了九天,文风未离开东院半步,似乎整个庄院充满了紧张神秘的气氛,警卫森严
很少有人走动,他一个陌生人,怎敢到处乱跑?看到了太叔贞,他颇感宽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邪笑着迎客:“困在这里九天了,你们到底在忙些什
么?”
太叔贞白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落坐,瞥了在厅角低声谈话的两名大汉一眼,低
声说:“不要贫嘴,在这里说话千万要小心。我的确忙得很,想来看你也力不从心。走吧,
七爷找你。”
“大户人家禁忌多。”他握住太叔贞的手并肩而行:“我真不明白,大户人家每天都是
这样紧张的?”
“这与大户人家无关,而是汪七爷返庄后的第二天,便发现了九地冥魔与九阴羽士的踪
迹。”太叔贞毫无机心地说:“有关这两个凶魔的来意,七爷颇感不安。而会主却认为他们
可能是费文裕的同党,可能费文裕已经到达,一定是随后跟来图谋不轨的。”
“哦!你们的会主来了?”文风信口问。
“前天到的,另两位副会主也赶到了。”
“对面西院好像住了不少体面的人。”
“那是京师姓崔的狗官,从田狗官身边借用的高手,死鬼神剑晁庆的狗党,残害忠良的
最恶毒刽子手。”
“唔,小贞,你好像对这些人并没有多少好感。”
“我这种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好感。”太叔贞走出院子:“也没有工夫去分辨善恶是
非。做刺客的人如果知道是非善恶,就该在这一行中除名了。见了七爷那些人,说话要小
心,到了。”
这是一座书房,一座警卫森严禁止外人接近的内书房,是汪七爷的私室,连他的亲信也
不许随便进入。
里面共有八个人。汪七爷坐在长书案后的坐垫上,气色仍然不佳。中间坐着一位剑眉虎
目,英俊出色的二十余岁年轻书生。
汪七爷面前摆着一些簿册、笺卷,正在向书生谦恭地解说,书生的神色显得庄严肃穆,
英气外露,一双虎目神光湛湛,不怒而威。
太叔贞向门外的两名警卫打招呼,警卫点点头推开门让他俩进入。
八个人的目光,全向他俩集中。汪七爷放下手中的薄册,向书生颔首示意。
书生伸手阻止太叔贞上前行礼,并挥手示意要她退至一旁的椅座落坐。
“你是文风?”书生和气地笑笑,用手示意要文风在书案的右端角落坐垫落坐:“你坐
下,在下有事请教。”
“谢坐。”他抱拳施礼,镇定地到了案侧:“有何吩咐,小可当谨遵台命。”
“听说你对宁国府附近相当熟悉。”
“小可只对宛溪两岸及南湖一带熟悉。”
“这次七爷虽然在贵地失败了,但由于有你全力协助,总算得到所要的线索,真是谢谢
你。”
“不敢当。”
“你对元妙的道玄观主知道多少?”
“小可只知道他是个不好说话的老道,小时候上山去玩,小可经常被他的人赶下山来,
其他说法不知道了。”
“妖道在贵地十五年,你是在河上混的人,应该知道一些有关他的事。”
“小可的确不知道,连本城的风云人物郑五麻和彭老昆,小可敢打赌他们也不知
道……”
“你说谎!”书生沉声叱断他的话,气势极为凌厉。
“小可……”他打一冷战,不由自主悚然而起。
“你坐下。”书生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江湖道上,只有少数人知
道那妖道的底细。这次人到齐之后,就动身重临贵地,还得借重你的鼎力,汪七爷会派给你
十个人,由你负责侦查李生一家老少的去向,找出他们逃匿的藏身处,尔后会好好谢你
的。”
“小可的确害怕,动动小刀子,小可还有这份胆量,但像那样子杀人,小的光是埋尸体
也感到失魂胆落。无论如何,小的不适宜干这种事,请放小可回去吧,其实郑五麻和彭老昆
就比小可……”
“他们不行。”书生说:“他们都有家有小,上了年纪,越活越怕事,见识比你差得
多。你不要怕,不需要你动刀动剑,事了之后,在下负责保你做宁国府和太平府的大爷,那
一带的江湖行业,在下帮助你接管。”
“这个……”
“文风,不要自甘菲薄,你年轻有为,应该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本会的人会全力支持
你,机会不可错过。现在,你愿意合作吗?”
“小可只能尽全力了。”他无可奈何地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那就先谢谢你。”书生显得十分客气:“今后太叔姑娘和你一起工作,哪些事该不该
做她会告诉你,希望你们合作愉快,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书生挥手向太叔贞示意,太叔贞立即偕文风告辞。两人走后,书生向一直在两侧交椅上
不言不动的六个人问:“你们看出什么可疑征候吗?”
“看不出可疑征候。”一个留了大八字胡的人说:“以一个小地方的泼皮来说,他的条
件高出许多。可疑的是,郑五麻和彭老昆那些人,为何不网罗他为羽翼?”
“对,他的气概风标皆非池中物,早该出头才是。”书生沉静地说:“立即到芜湖与太
平府查他的底,本会需要他这种人才,他能查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