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那些强盗靠不住。”上首那位留了花白八字胡,面目狰狞的人不屑地说:
“做强盗的人毛躁缺乏耐性,不遭殃才是怪事。”
“宫兄弟去找手手猿谈判,怎么也不回来?”北丐烦躁地拍着膝盖说。
“说不定那猴子迁了地方,你光急有什么用?”那人冷冷地说:“蔡兄,咱们用不着寄
望那猴子,兵贵神速,赶快解决姓杨的小子,立即赶到杜家,把窟藏搬走岂不干脆?我反对
往下拖,夜长梦多。”
“孟老哥,两面应敌,成功无望。”北丐苦笑:“骚狐狸已和杨小子搭上了线,必定早
有防备,那小子一照面便杀了色魔,可怕极了。半坡店在众多群雄激斗中,单鞭匹马胆大包
天,飞骑夺车威风八面。如果咱们估低了他,保证没有好日子过。不是兄弟小看了你老哥江
湖一绝孟奇逢,你老哥比色魔高明不了多少。”
“我就是不信邪。”江湖一绝就是不服气:“就算他从娘胎里练起,也练不了多少年,
大不了会取巧机警些而已,动手时,把他交给我好了。”
栈仓的墙上方,开了不少通风窗,虽然冬天大部份窗已经塞实,但库中油臭甚浓,必须
留几座窗通风。
二更将尽,三个黑影接近了栈仓。
不久,一个穿老羊皮大袄的人,提了一盏灯笼,进入大院子向栈仓走,口中吹着小调口
哨。
是看守栈仓的伙计张三,平时就喜欢在走夜路时吹口哨,表示自己不怕鬼。
到了第一座栈仓前,照例搬弄大将军锁,弄得咔啦咔啦怪响,然后推推门看看牢不牢,
从不开锁到里面察看。
接着查第二仓、第三仓……
一个担任警戒的人,伏在仓角壁根下监视,如果伙计开锁入仓,警戒扑上毫不费工夫。
伙计张三并未开锁,走向第四仓,口哨仍在吹。
监视的人快捷地窜抵这一面的壁角,经过仓门时轻叩了三下,正目送张三的背影远去,
头顶上空杀星降临,从身后无声无息飘落,熟练地一手勒喉,一手劈天灵盖,将人拖至墙角
塞在沟中。
这种大将军锁其实并不太复杂,用细打的小铁枝就可以撬开。这人十分小心,拨锁时毫
无声音发出。片刻,锁拨开了。
沉重的仓门,突然吱呀呀推开了。
里面烛光倏熄,黑沉沉油臭冲鼻。
北丐五个人早已全神倾听门外的声息,听到外面警哨示警的声音,听到张三的口哨和搬
动大锁的声音,最后听到警哨报告安全的叩门声。正在心神一懈,不会有人打扰啦!没想到
突然传来了推门声。
这些老江湖的本能反应,第一个动作便是熄烛。接着,两个人冲向仓门,一个跳开去抓
曹文敏。
几乎在同一瞬间,围在四面的油篓突然坍倒。
曹文敏姑娘心思灵巧,她机警地向侧躺倒急滚。
原来先前到达的三个黑影,有两个是从后面钻窗而入,一个上屋计算警哨,故意突然推
门发声。
发生仓卒,袭击的人配合得恰到好处。如果烛不熄,救人谈何容易?四面堆放油篓,只
留一处仅容一人的空隙进入,绝对没有里面的人快。烛一熄及时推倒油篓。必可令里面的人
凑手不及乱了章法。
同一瞬间,三个人同时发出震耳的叱喝,随滚动的油篓扑入,刀光疾闪,剑气飞腾,叱
喝声可让自己人知道敌我所在,反正动的人没发叱声就是敌人,挥刀出剑错不了。反正俘虏
是千手猿的女儿,误杀了算她命该如此。他们志不在救人,目的物是北丐一群江湖败类。
他们是杨家骅、玉狐、阴司恶客,奇袭极为猛烈,手下绝情。杨家骅今晚带了刀,他的
刀妙得不能再妙,不发则已,发则必中,被他砍倒了被油篓砸得莫名其妙的两个人,这两位
仁兄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顾护住头面,却不知钢刀临头。
伙计张三刚离开第四仓,听到声息突然飞掠而回,手中的灯笼居然未熄,速度奇快,怎
会是普通的店伙。
灯光乍现,里面的恶斗已经结束,一些油篓仍在滚动,急动的人影和叱喝声突然中止。
“不是冤家不聚头。”杨家骅说,他左手挽住手被反绑双脚并捆的曹文敏,横刀屹立:
“千手猿,你也来了。”
阴司恶客和玉狐,站在壁根下拉开马步待敌。
伙计张三原来是千手猿,右手举着灯笼,身材高瘦,手长脚长,一双怪眼冷电四射。
片刻,六个人先后涌入,第一枝火把点燃,第二枝……六个人中,有男女两仆从在内,
千手猿的人赶到了,但慢了一步。
右方壁下,北丐拉开马步,铁手杖立下防守的门户。
血腥触鼻,凌乱的油篓中,有四具仍在抽搐的尸体。
“你们三人联手了?好,好。”千手猿咬牙说。
“爹!”曹文敏突然高叫。
杨家骅吃了一惊,低头注视挽扶着的美丽少女。
“你是他的女儿?”他不胜惊讶:“你不是姓曹吗?”
“家母姓曹。”姑娘坦率地说:“家兄叫文敏,我叫倩倩。”
“放了小女,老夫答应你公平一决。”千手猿丢掉灯笼,六支火把已经够亮了:“我的
暗器,你的妙刀。”
“不要上他的当。”玉狐说:“火光摇摇,时在黑夜,暗器威力倍增,这叫公平吗?”
“我不怕他。”杨家骅豪勇地说,用刀割断姑娘的捆绳,将姑娘向前一推:“这地方越
步困难,对你有利……该死的东西!”
北丐乘机冲出,铁手杖指向姑娘一闪即至。但杨家骅刀光疾进,人刀俱至,有如电耀霆
击,半分不差刀从杖侧切入,恰好将杖错偏三寸,杖尖到了姑娘胸前方,几乎贴胸擦过乳根
下,刀尖却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北丐的右肋。
“嗯……”北丐伸杖仍向前冲,脚下一乱。
姑娘大骇仰面倒退,背部撞入杨家骅怀中。北丐贴着她身前冲过,鲜血迸流,砰一声撞
在两丈外的墙壁上反弹倒地,原来被油篓先一步绊倒了。
“站稳了。”他将姑娘推出:“恶丐果然够卑鄙。”
“你……你为何放我救我?”姑娘流着泪,转身凝视着他颤声问。
“这些事与你无关……”
“其实你控制了我,可以掌握优势……”
“哈哈!我杨家骅再没出息,也不做这种事。”
“你这种人死得最快。”千手猿咬牙说:“呸!你以为你是英雄吗?”
“在下从没把自己看作英雄,杨家骅只是一个最平凡的小商人。现在,该你我两人了断
啦!王姑娘,走开。”
“你以为你真逃得过老夫一手三暗器的袭击?每一种都是专破内家气功的歹毒外门暗
器。”
“除非你能连续击中在下的胸腹要害。”他举刀立下门户:“在下的刀一出,三丈方圆
内蚊蚋难逃,你我各自小心了,今晚只许有一个有活着离开。”
“你还是对老夫的暗器有所顾忌。”
“盛名无虚士,在下把你看成最可怕的强敌。”
“你的刀真有那么厉害?”
一声暴叱,他人化轻烟,但见刀光似电,人影依稀,三只油篓向三方飞踢而起,接着化
为碎片飞堕。
人影重现原地,刀光倏止,空间里,钢刀破风的厉啸余音袅袅未绝。
所有的人,皆目定口呆。
在这刹那间,他的刀将向三面分飞的三个油笼砍碎,每篓最少也中了十刀以上,活动范
围足有三丈有余,真是快得不可思议,按理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但他办到了。
“难怪你敢和我作对。”千手猿不住点头:“很可怕,你足以横行天下。”
“在下也是不得已。”他说:“亲不亲,故乡人;杜老伯……”
“难道我不算你的乡亲?”
“亲命难违,在下不必多加解释。开始吧,凌前辈与杭姑娘,是在下的见证。”
“诸位请委屈出去一下,凌老哥杭姑娘,借光。”千手猿居然向两人抱拳行礼:“我要
和这小子讲道理。”
“我不走。”玉狐断然拒绝。
“杭姐姐。”倩倩含笑挽住了玉狐低声说:“小妹也有话和你说,我们到外面说些体己
话,可好?求求你。”
“哼!你……”
倩倩连笑带拉,把玉狐拉出仓门去了。
只留下一支火把,两人面面相对,像一双斗鸡。
“你还想斗?”千手猿笑问。
“讲理就讲理。”他收刀说。
“我和杜家的过节,一笔勾销。”
“咦!你……”
“你的粮栈,当然我会全力支持。”
“这……”
“但有条件。”
“只要条件不苛……”
“苛个屁!你以为我是勒索者吗?”千手猿口不择言。
“这……”
“而且,我不再在江湖现世,真该在家享福了。”
“老伯,妖邪两字毕竟不光彩,能退,晚辈尊敬你。”他由衷地说。
“你知道倩倩丫头来贵地的原因吗?”
“这……”
“你救了她的命,她好意思来找你寻仇?你以为我和杜家那点点小过节,他到家了我还
好厚脸皮来报复?在途中我就可以要他的命,何必押回家乡杀他?倩倩是为了你而来的。”
“哦!令媛……”
“你觉得她怎样?”千手猿笑问:“我知道你也不安份,眼界很高,玉狐……”
“老伯……”他脸红耳赤。
“按理,我不该说,但还是要说。我的条件是你做我的女婿,不然,哪怕把两州闹得天
翻地覆也在所不惜,要干戈还是要玉帛,在你一念之间。女儿长大了,做爹的人烦死了,谁
叫我爱她呢?要找一个合意的女婿真不容易。如果你点头,我就请冰人造府。你不点头,咱
们没完没了,我是当真的。”
“这……这这……”他真愣住了。
“我女儿不丑吧?脾气也许不够温顺,但在你面前,她会依你的。想起她在面前老替你
说好话,我就一肚子火,半坡店你那一手,真让我恨得牙痒痒地,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但
如果你成了我的女婿,我也心里感到好过些,是不是?”
杨家骅真没想到千手猿居然是个极风趣的人,说起话来你你我我没大没小随和得很,委
实难以相信这人曾是宇内闻名的妖邪。
“老伯,我……我得问我爹的意思……”他期期艾艾地说。
“废话!你爹是个老好人,他才懒得管你的屁事,要不哪能让儿子二十四岁还没成家?
我儿子十六岁就让我抱孙子了。我问你,怎样?”
“给我半年工夫。”他说。
“什么?”
“马上就过年了,是不是?我希望和倩倩交往一段时日,彼此多了解一下,对婚姻的
事,我是很慎重的。”
“这……”
“我的乌云盖雪,到睢州只要半天工夫。只要府上不讨厌我,我会三天两头跑。”
“好,这显得你是个已经成熟了的人,我答应你。”千手猿欣然说:“好小子,你不会
后悔的,倩倩好得很呢,至少她除了跑马动剑之外,女红掌厨都是第一流的,她娘当然是第
一流的第一流。呵呵!走吧!”
善后问题很费工夫,千手猿的人包办了。
杨家骅将阴司恶客和玉狐请至粮栈安歇。阴司恶客其实也是性情中人,一顿酒喝到四更
初,三人相见恨晚。
伙计领阴司恶客到客房安顿,玉狐藉五分酒意,还不想安顿,在花厅围炉煮茶。
“你和千手猿讲些什么道理?”玉狐红艳艳的面庞艳得醉人,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他:
“说来听听好吗?”
“说倩倩的事。”他毫无机心地说:“他欢迎我到他家去玩。”
“你答应了?”
“我答应大家交个朋友。”
“那我还有希望。”玉狐勇敢地说。
“杭姑娘……”
“我不叫了了,叫娟娟。”玉狐低下螓首,下意识地转动手中的茶杯:”如果你认为我
是个放荡的女人,我明天就走。如果你相信我仍然是个玉洁冰清的闺女,希望你也到我的家
乡汝宁府去游历一番。我不再在江湖闯荡,女孩子游戏风尘太危险了,我不是一个庸俗的
人,从没想到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笨事,但我……”
“我从没怀疑你是个放荡的女人。”他正色说:“娟娟,原谅我,我……我已经答应了
王老伯……”
“这个让我耽心好了,我只要求公平竞争。”玉狐嫣然羞笑:“倩倩已经答应我了,不
许用手段,不许挟恩要挟,你可不要忘了公平二字啊。”
“羞!”他盯着玉狐笑:“你们两个都脸皮厚,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的。”
“没有什么好羞的。”玉狐挺挺胸膛理直气壮:“为了一生的幸福,值得的。如果所嫁
非人,将痛苦一辈子,为了怕羞而将一生幸福作赌注,不太可怜吗?女孩子闯江湖,本来就
被正人君子骂作离经叛道,骂我尚且不怕,还怕什么?想不到那天在酒楼,我一见到她,就
把她看成势均力敌的对手,岂知在情字方面,也果真成了对手。”
“看来,你们两人都很认真呢。”
“那是当然。”玉狐白了他一眼:“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千手猿虽然急于做泰山丈
人,倩倩并不见得肯嫁给你呢。”
“你呢?”他伸手握住玉狐的手掌:“也不肯?”
“不肯是假。”玉狐回避他的目光:“但我很冷静。嫁一个心不属于自己的人,将是痛
苦一辈子的事,在婚姻方面,你们男人可以错,女人却半次也错不得。家骅,给我时间多了
解我一些。”
“是的,我会的。”他拍拍掌中那温柔而微颤的小手:“你是个坚强冷静的姑娘,经得
起风浪挫折。但我知道,你内心并不如你外表那么坚强,希望你我都珍视这一份情谊。夜已
深,我叫张嫂带你安顿,晚安,娟娟。”
送走了玉狐,他在厅中久久盯着灯光发呆。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江湖痞棍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江河逐鹿” 江湖痞棍 高邮码头人山人海,六十余艘北行漕船塞满了漕运码头。南面的码头也人声嘈杂,南来
北往的商船正纷纷插篙系缆停泊。
一艘十石扁舟靠上了码头,五六名舟子熟练地将舟泊妥,船主杨驼子走近站在舱面的詹
云,拍拍詹云的肩膀,用大姆指向码头一指,再作出喝酒的手式,用目光询问意见,似乎像
是哑巴。
詹云也懒得说话,摇头拒绝,也用大姆指向舱门一指,表示自己走不开。
船主摇摇头,瞥了船门一眼,撇撇嘴满脸有浓浓的不屑神色,踏上跳板登岸走了。
暮色朦胧,舱内已经掌了灯。门开处,钻出两个穿蓝袍的中年人。
“詹老弟。”领先出舱的蓝袍人说:“在下现在要与戴夫子进城会会朋友,城门即将关
闭,今晚不能回船了,劳驾照顾一下货物,小心被歹徒们打坏主意。”
詹云点点头,懒洋洋地向两人挥手示意请他们放心走,目光转向舱侧站在舷板上的刘武
师刘隆。
刘隆正和邻船的人寒喧,大概是碰上熟朋友了,并未注意舱面的动静。
这是一艘来自杭州的货船,沿运河北上,目的地是山东济南府,运送一批苏杭有名的织
锦,那位谨慎小心、态度颇为固执的蓝袍人,就是货主海安,也是济南颇具声誉的泰鸿布庄
的管事。
沿运河北上,按理说极少风险,河道狭窄,水流经常变换方向时南时北,南来北往的船
只甚多,官方的漕舟更是络绎不断,船速有限。虽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