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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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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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乌云盖雪冲越、杨家骅排众贯入、击倒天罡手、离
鞍登车夺车、车随乌云盖雪脱离斗场南下,连续发生似乎在片刻间完成,有人根本就不知道
所发生的事故。
  有两个人是完全清楚的。一个是阴司恶客,丢下强敌跟在车后飞步狂追。一个是玉狐,
她向侧方退走,不住摇头苦笑自语:“他好像真疯了,行动有如电耀霆击,老天爷!人怎么
可能达到这种不可思议境界的?”
  她不与人接斗,远远地作壁上观。
  人群大乱,车走了人也散了,有些夺坐骑追赶大车,有些人上了空车接着追出。
  第三辆不是空车,卒上载了杜家的男女仆从,全被赶下车瑟缩在一旁,三辆空车全被驾
走,迫赶第二辆车去了。
  玉狐看到了假公子和两名男女随从,目送三人三骑去远,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我也赶
到前面去看看热闹,也许能帮得上他的忙。”
  远出三四里,乌云盖雪慢下来了。神驹通灵,知道主人正在后面跟来。
  骡车本来极少快速赶路,但在杨家骅的驱赶下,两匹健骡一反常性,默默地拼命奔跑。
  阴司恶客在前三里,还能与大车保持百十步距离,仅拉远了五十步左右。三里一过,距
离逐渐拉远了。
  第一匹穷追的健马,越过了体力逐渐衰退的阴司恶客,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
  “下来!”阴司恶客怒吼,从路旁向路中急闪,一剑砍在第四匹健马的骑士右腿上,人
也飞跃而起,抓住缰绳将痛得晕头转向的骑士掀下马,夺了坐骑急进。
  五里、八里、十里……追骑将及。
  前面一座小岗下,向东岔出一条小径,岔路口一位骑士驻马相候。
  乌云盖雪到了,骑士发出一声低啸,乌云盖雪毫不迟疑地止蹄,然后缓缓驰入小径,在
二十步外发出一声长嘶,轻快地往复小驰。
  车急驶而至,车座上的杨家骅大叫:“陶叔,将车带走,我断后。”
  骑士是陶永顺,策马伴着车驶入小径,车缓缓行驶。
  “鞍袋有弓,一袋两发箭。”陶水顺跃上车座,一面将坐骑的长绳系在车柱上:“一切
停当,按计行事。小心了,前途见。”
  杨家骅将车交给陶永顺,跳下车取了陶永顺坐骑旁鞍袋的弓和箭,走向乌云盖雪,一面
走一面从弓袋取出大弓上弦。
  现在,他身上有了三种致命的武器:长鞭、弓箭、狭锋单刀——他的绰号叫妙刀;刀是
他的拿手武器。
  挂上箭袋,他上了乌云盖雪。
  半里外,第一匹追骑狂奔而来。
  他回到路口,搭上了第一枝箭。箭袋中有两发箭,一发是十二枝,他已计算得相当精
确,二十四枝箭足以阻挡这些乌合之众。
  “小心堕马!”他舌绽春雷怒吼。
  弓是最普通的彤弓,次品彤弓,两个力。在他这种高手行家手中,两个力足以百步穿
杨。
  “砰……”第一匹健马倒了,雪泥飞溅。虽然先一步得到警告的骑士已有所准备,仍然
被摔得灰头土脸。
  第二匹马倒了,第三匹……第囚匹的骑士是阴司恶客,被摔出三丈外,栽在路旁的积雪
中挣扎难起。
  连毙六匹健马,乌云盖雪开始越野小驰。
  “哈哈哈哈……”杨家骅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三匹健马离开官道,越野追逐乌云盖雪。追了里余,三匹马失了踪。
  乌云盖雪北上,越野而进,等到了第一部大车。
  见机回头的两人两骑,骑士老远便发狂般大叫:“不要追了,弓箭厉害!”
  箭来势似流光,左面第一匹健骡屈蹄冲倒,接着,大车像崩山般翻覆。
  乌云盖雪在百步外的野地里回头南下,没有人再敢追赶,在众目睽睽下,漆黑的马影快
速地消失在小岗后。
  车向南又向南,乌云盖雪跟在车后小驰。
  未牌时分,路右出现一条十余丈宽的河流。河尚未结冰,一堆堆浮雪随水漂流。
  一艘中型有舱的货船,静静地泊在河岸旁。岸上站着微笑的包方山,老远地便大叫:
“一切妥当,你们早到了半个时辰。”
  车停在河岸上,杨家骅打开车门。突然,抓住门柄的手,被一个美丽的少女抓住了。
  “哎……你……”他惊呼,急急将手挣脱:“你怎么咬人?”
  少女虽然生得美,但惊怒的神情相当吓人,冷不防咬住了他的手背。要不是他反应快,
真可能被咬得皮破血流。
  “你们这些强盗。”少女堵住车门尖叫:“不许你们对我爹娘无礼。”
  车中共有六个人,除了少女之外,杜应奎夫妇,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位七八岁的娃
娃,一位奶娘,五个人抱成一团发抖,脸无人色。
  “这种见面礼相当别致。”他笑笑:“你一定是素兰姑娘,千金小姐居然咬人,异数。
杜伯伯,请下车。”
  叫得怪亲热的,杜应奎瞪着他发愣。
  为免缠夹不清,他将要说的话道出:“小侄杨家骅,南湖杨庄孝德公是家父。小侄受杜
二叔重托,接伯伯一家老少返乡。十余年久违,杜伯伯不认识小侄了。”
  “哦!你……我记起来了。”杜应奎恍然:“你是家骅贤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伯伯记得睢州西王庄一个姓王名百霸的人吗?多年前伯伯出任山东肥城知县的旧
事。”
  “记得记得,这件事愚伯记得很清楚,曾经接到几次警告黑函。”
  “对了。”他简要地说:“王百霸是江湖上拥有强大实力的坏蛋,他一直就在找机会报
复。杜伯伯,那威远镖局的四位保镖师父,其实是王百霸的朋友……”
  “本来愚伯从没打算雇保镖,愚伯为官十余载,虽不敢说两袖清风,至少没有多少财宝
足以引起强盗的注意。后来是吏部的故友高同年,硬是替愚伯向威远镖局投保,所有的手
续,都是高同年一手安排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没到保定就有强盗打劫,真也多亏了四
位……”
  “那四位镖师,根本不是威远镖局的名镖头。那位引介的高同年,事先已受到歹徒的胁
迫。骗取得伯伯的信任,他们事先放出空气谣言,说伯伯宦囊甚丰,珍宝成箱,以吸引歹徒
的注意,由他们打发那些闻风赶来行劫的贪心鬼,伯伯不是对他们言听计从不起疑心了
吗?”
  “这个……他们到底……”
  “他们要将你带到西王庄,在开封设下了巧妙的圈套,安排你在开封失踪之后,带到西
王庄报昔年肥城受辱之仇。沿途打打杀杀,在开封失踪,便成了合情合理的事,不会有人追
究啦!”
  “这……真有这种事?岂不是无法无天吗?”
  “王百霸还不算太坏的人,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在这次事件上出风头卖弄机智,试试
自己除了勇之外,是否也配称多谋,因此而被小侄出其不意破坏了他的计划。世间比这更无
法无天的事多着呢!王百霸毕竟还算不是个嗜血的卑鄙恶棍,换了旁的人,请几个凶手谋杀
省事多多。不久他们便会追来了,快上船早走早好。”
  “你……你你……我们怎能相信你的话?”素兰姑娘用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他问。
  “素兰姑娘,要把你们丢下河,你才相信吗?”
  “你……”
  “你知道我这样做,冒了多大风险吗?”他苦笑:“我杨家粮栈,算是与王家结定了
怨,王家有人认得我这匹乌云盖雪。今后,你们家平安了。我和王家的仇怨没完没了,不知
如何了局呢。我想,你要等他们追到之后,才肯相信我的话。”
  “贤侄,我相信你。”杜应奎总算不糊涂:“女儿,下车。”
  “行囊的事,陶叔会留下来料理。”杨家骅说:“这条河在铜瓦厢汇入大河,船可以直
放州城,顺水顺流,他们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了。”
  六位船夫准备发航,乌云盖雪藏在后舱内。健驴纵走,车推入河中。陶永顺换了村夫
装,乘马绕道折口滑县善后。船驶离半个时辰,追骑终于到达河岸。但车迹已被大雪所掩
没,追骑并未停下来查究,追过了头。
  半月后,归德州城。
  州城不大,城州仅有七里左右,却有五六丈宽的护城河,外面加筑了防水的土城。四座
城门外,各有一条跨越护城河的桥梁。南门外的桥叫通济桥。南大街的杨家粮栈,是城中规
模最大的一家。
  大雪纷飞,正是真正的农暇时节,一切活动似乎皆停顿了。市面商业反而更显得繁忙,
因为采办年货的日子快到啦。
  杨家骅这天往城里走,不乘坐骑步入进城,十里路在他来说,走快些两刻时辰便到了—
—一个时辰有八刻。
  踏上通济桥头,突然,一阵慑人的寒栗,像浪潮地袭击着他。
  那些极端敏感的人,常会有这种难以解释不可思议的反应,可以称作预感或通灵,每当
危险光临的前片刻,体内某一种秘密的官能,已先一步感受到未来危险的压力,发出本能反
应的警告。
  他就是这种敏感的人。
  瑞雪纷飞,道上罕见的人迹。对面城门口有一个穿老羊皮袄的人,正出城朝桥头走来。
  他站住了,拍拍帽上的积雪,缓慢地、从容地将掩耳往上翻,镇静地将带子系好。现
在,他的脸部暴露在风雪中了,听觉不再有障碍啦!
  “你好像知道有致命的暗器指向你的背心要害。”身后不远处传来冷酷的语音:“但你
要明白,这时我还不打算要你的命。老夫鄙视暗杀,要杀人时,一定先向对方提警告。”
  “王前辈。”他沉着地说:“八德酒楼的酒菜不错,小可作东,前辈肯否赏光……”
  “免了,老夫是来向你提出警告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小心了。现在,向前走,不要
回头。”
  他摇摇头苦笑,举步向前走。
  他虽然看不见背后的人,但他知道,那人藏身在桥头西面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他身在桥
上,闪避暗器十分困难,对方如果偷袭,他必定凶多吉少。
  “不想听小可解释吗?”他一面走一面问。
  “没有必要。在滑县你的成功,表示你的智慧高人一等,老夫还不认输,要和你玩玩灵
猫戏鼠的游戏。”
  “王前辈……”
  “从现在起,你无时无刻,都得力自己的死活耽心,可不要大意了,免得玩起来毫无趣
味草草收场。”
  身后不再有声息,他过了桥回望,身后鬼影俱无。
  预期中的麻烦果然来了,幸而他在心理上早有准备。
  不管怎样,他开始对千手猿怀有三五分敬意,至少这老凶魔不在背后暗算人,总算保有
武林朋友磊落的豪气。
  还有,自从杜应奎返乡之后,还没发现有人登门骚扰,也没有人到他杨家找麻烦。
  粮栈有三间门面,中间店堂相当宏大,仅设了一座小柜台,招待客人的排椅甚多,真正
忙碌的地方,是左右粮食进出的堂屋。但年关已近,已不再有粮食进出,该结帐的客户早就
结清了,所以店堂显得冷清清,甚至左右店堂的栈门也掩上了。
  天气太冷,两名店伙闲得无聊,坐在供客人取暖的火盆旁喝茶聊天。掌柜的朱二爷也安
坐在柜内,双脚踏在小火盆的边缘,手笼在袖内,靠在椅背上打盹。
  巨大的门帘一掀,进来了一位穿狐裘的人。
  “少东主杨家骅在不在?”来客俏甜的语音十分悦耳:“好冷的天!”
  两位店伙一怔,双目瞪得大大地。
  摘下风帽的玉狐,的确美得令人屏息。三丫髻,每丫有一只珠花环,珠耳坠摇晃着,风
华绝代,高贵而又和蔼可亲,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大冷天,她把春的气息带进冷飕
飕的店堂里!
  “哦!姑娘请坐,先向向火。”
  “我姓杭,杨少东主知道我。”
  “请稍候,小的进去请少东主出来!”
  片刻,杨家骅出现在廊口,大笑说:“哈哈!风雪故人来,欢迎!杭姑娘,里面坐,
请。”
  二进厅设了炭炉,古老朴实的家具古色古香。小厮立即利用炉旁的水壶沏茶,整座厅暖
洋洋地。
  “大概不死心的人都来了。”他对玉狐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姑娘风尘仆仆,不会是
赶来报喜的。”
  “鬼的风尘,有的只是茫茫大雪。”玉狐凝视着他嫣然微笑:“半坡店你那一手飞骑夺
车的豪举,几乎像是平地春雷,震撼江湖名动武林,好多人都在打听你的底细。杨兄,你已
经成为江湖名人。”
  “人怕出名猪怕肥。”他苦笑:“寝食难安的日子要来了,真不好过。”
  “话不是这么,犯不着为了泛泛的乡谊,冒那么大的风险。”
  “杭姑娘,也许你看多了江湖诡谲人生百态,一切皆以自我为中心,世态炎凉,自己才
最重要。但在我这种平凡的人来说,不能完全为自己而活,许多事都牵连甚广,冥冥中似乎
真的数有前定,半点不由人。你想想看,家父能拒绝杜家的请求吗?我又能违抗家父的意旨
吗?不谈这些,乏味之至。杭姑娘……”
  “不谈乏味的事,谈紧张刺激的。”玉狐说:“我昨晚到,落脚在西门悦来老店……”
  “哎呀!你怎么不来找我?见外吗?我这里有最清净最干净的客房……”
  “以后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哦!你的同伴……”
  “阴司恶客。”
  “什么?他还不死心?”
  “他那种人,是永远不会死心的。”玉狐苦笑:“我已经落在他的有效控制下,所以来
向你求助。”
  “这老凶魔可恶,你要我帮助你摆脱他的控制?”
  “是的,你能帮助我吗?”
  “走,带我去找他。”他放杯而起。
  “你……你又要做傻事了,你其实用不着管……”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在做傻事。”他苦笑:“杨家粮栈其实每年所赚的钱,勉勉强强只
够开销,碰上荒年还得赔本到外地购粮救急。走吧!你我是朋友,对不对?”
  “这……”
  “即使不是朋友,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有自信对付得了阴司恶客。”
  “如果你没有胜他的信心……”
  “我就不会答应你。”他坦然地说:“要帮助别人,首先你就必须能保护自己,不然陪
上一条命,事情依然不能解决,毫无用处。愚忠愚孝愚勇,都不是良好值得鼓励的事。走
吧!他在客店?”
  “在商丘关伯台。你不带刀?”
  “我不打算和他在刀上讲理。”
  过了通济桥,右面岔出了条小径,那就是到商丘的捷径。
  由于路太小,商丘杜家的人很少走这条路。
  不太高的商丘,在风雪中似乎显得苍凉无助,关伯墓附近的松柏,也显得老态龙钟奄奄
一息。
  墓台前,阴司恶客站得笔直,雪花飘落地脸上也浑如未觉,真像一座没有知觉的石翁
仲。
  “凌前辈好。”他在两丈外止步抱拳行礼:“晚辈先谢谢前辈在滑县所指示的宝贵消
息。”
  “什么消息?”阴司恶客讶然问。
  “四个假镖师。”他说:“如果不是前辈指出他们是假的,晚辈一定冒冒失失地闯去,
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圈套,被他们所暗算。”
  “彼此互相利用,算不了什么,你知道老大的来意吗?”阴司恶客的语气极为阴厉。
  “知道。”他向东西山丘下的杜家一指:“杜家是本地的名门,出了任何意外,官府都
有责任深入追究,情势与在旅途完全不同。前辈,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晚辈认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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