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弹震退?他已无暇多想其中道理,只知道对方已经受到创伤了。
一声兴奋的欢呼传出,他挥如意疾冲而上。
阴神身形再次急幌,几乎立脚不牢,然后扭头踉跄奔逃,居然脚下甚快,虽然凌乱不
稳,但速度仍然惊人,逃出百十步外,突然消失在一条黑暗小巷内,一闪不见。
“贱人!你跑得了?纳命!”他衔尾追入小巷内,一面出声呼喝咒骂。
小巷曲折,阴森幽暗。追了不多远,他知道凭个人的力量,无法在这种地方追上一个机
警如魅的高手,尽管这高手可能已经受伤,因此站在一处可监视下面两端小巷的屋角,用目
光搜索活动的猎物。
片刻,有回啸声传到。
他用间歇的啸声,引导赶来追逐的人前来。三个黑影循声飞走壁而至,纵高跃低如履平
地。
“南老弟吗?”到得快的黑影掠近问。
“陈兄昆仲吗?阴魅躲藏在下面的巷子里。”他急急地说:“请从北面巷口折向处下
去,往南搜过来。”
“阴魅?”陈兄惑然问。
“哦!兄……兄弟是说阴神。”他赶忙改正。
“阴神在这里?”
“是呀!他挨了我一掌……”
“南兄,可能吗?”陈兄截住他的话头。
“什么可能?”
“阴神在兄弟听到啸声时,还躲在南兄的内院秘室,把嫂夫人堵在套间内。”
“哎呀……”
“快走吧,郑老兄康老兄几位,还在等你回来,以便领他们攻进秘室去呢。”
“那……这里……”
“这里比你家里重要吗?”
他打一冷战,喝声走!领先飞掠。老天爷!怎么家里面还有一个阴神?
夜空中,西面百十步外的屋顶上,突然传出几个人的同声高呼:“杀走狗!杀走狗!除
汉奸!除汉奸……”
四人不加理睬,如飞而去。
那是五个蒙面人,高踞屋脊同声大叫。
下面黑影悠然跃上,轻灵飘逸像是无重量的人。
“诸位可以到别处闹事了。”是阴神,刚才挨了一掌,引乾坤手捉迷藏的阴神:“千万
记住,不可被他们任何人追及,他们全是些可怕的杀手,再见。”
乾坤手赶回住宅,偕同伴冲入秘室,但搜遍了全宅,也没发现阴神的踪迹。
要对付不知其数声东击西,打了就跑,四处骚扰的人,真不是易事。尤其是折损了几个
武功高强的人以后,对方又公然向主事人的家属发动骚扰,情势更不容易控制了。乾坤手知
道事情棘手,自己的人已经有人抱怨,有人恐惧,有人担心家属的安全,情势显然从大好逆
转为恶劣,不由心中焦灼,也愤怒如狂。他出动了所有的人手,发誓要找出暗中策划反抗的
人,更颁下紧急追缉令,全力缉拿罪魁祸首阴魅。
京都的贵宾迟迟未至,他希望动用兵勇的计划落空,想调动八旗兵更是渺茫,这不是他
一个小小铺头所能办得到的事,在未确实缉获匡山逆谋案余孽曾武之前,顶头上司知府大人
不会支持他动用兵勇的。
次日,那些死心塌地追随乾坤手的公人们,有一大半不再卖力搜索,一有机会就往家里
跑,以便保护自己家小的安全,因为府城来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到处惹事生非,公然放出
谣言,说要不择手段杀光那些为虎作伥的走狗汉奸,连根铲除他们的亲朋好友。三两个公
人,连街都不敢行走,随时都有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危险。
霸剑和断魂刀与生死判的朋友,声势愈来愈壮大,甚至本城的仕绅,也开始受到威胁,
不得不向知府大人施压力,公然指责知府大人纵容所属攀诬良善,藉故兴大狱意图激起民
变。
孤立济南三杰的策略十分成功,乾坤手输了这步棋。但他仍然深具自信,只要京都的靠
山赶到,局面将全部改观,他有把握赢回整局棋。
天一黑,全城都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果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与三杰合作的
痞棍,全都躲起来了。
二更初,狰狞可怖的阴神,出现在南宅对街的屋顶上,不言不动注视着戒备森严的南
宅,所立处不时飘出一朵朵惨绿色的鬼火,告诉南宅的人阴神已经现身了。
等了约一刻时辰,南宅有了动静。一个黑袍人从南宅的大院门踱出,到了街心背手而
立,抬头向对面屋脊上的阴神,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阁下来了许久,何不移玉入宅?老
夫洁樽以待,请阁下喝两杯,可否赏脸?老夫希望交你这位朋友。”
“再等片刻,乾坤手就会回来,届时在下再叨尊驾两杯。”阴神用刺耳的怪嗓音说:
“他带了人被骗到百花洲捉曾武,当然扑空。看天色,目下他该发觉上当,带着爪牙垂头丧
气往家里走啦!也许他会加快,因为他知道上当,家里面一定出了意外,心急如焚往回
赶……”
身后,突然传来乾坤手恨极的语音:“在下回来得比你想像中的要快。秀霞,你不该如
此对待我,你将后悔八辈子……”
阴神向前一滑,到了檐口飞跃而下。
街心的黑袍人等个正着,一声狂笑,从上伸手便抓。
南宅的院门内,黑影连续跃出。
阴神双脚尚未沾地,黑袍人的右手已先一刹那抓到,五指半伸半屈,弄不清是抓是弹,
或者用爪用指,反正一沾身躯,必定是空前可怕的制人秘术。
阴神的双脚,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反向上收,整个人缩成一团。
“卟!”掌一击使中。
阴神突然手脚齐伸,一脚奇准地端在黑袍人的脸正中,接着身形坠地,以快速的滚翻远
出两丈外,恰好避过从南宅跃出策应的人,所打出的数种霸道暗器,危机间不容发,暗器全
部落空。
黑袍人倒摔出丈外,发出可怕的呻吟叫号。
阴神跃起发腿狂奔,从屋顶跟下的乾坤手与五名同伴,偕同从南宅出来暗器落空的四个
人,衔尾穷追志在必得,十个人各展轻功争先恐后狂追。
这一连串变化为期极暂,谁也无暇察看黑袍人的景况,所有的人,皆不曾看到黑袍人被
踹中脸部的情形;却听到阴神被拳击中的响声,和看到阴神中掌倒地翻滚的情景,更看到阴
神逃走时凌乱的脚步和不稳的身形。
“他已被朱老前辈的大力金刚掌击中。”有人兴奋地叫:“赶上去活捉他,不要让他跌
死了。……”
一阵好追,阴神最后居然能跃登屋顶逃走。
乾坤手横定了心,咬牙切齿狂追不舍。
不久,已追了个首尾相连,追得最快的人,已距阴神不足三丈了。
阴神突然跳下一处黑暗的院子,一闪不见。
十位仁兄先后追到,毫不迟疑地一一往下跳。
“他往月洞门那边钻走了,追!”最先跟踪跳下的人大声叫。
月洞门那一边,是有亭台假山的小花园,一看格局,便知是内宅女眷活动的地方。
“有贼!”有高叫声传出。
接着,人声鼎沸,灯火先后亮起,有男女的惊叫,有叽哩咕噜听不懂的呼叫声传出。
“诸位且慢!”乾坤手惊惶地叱喝。他听得懂满语,不由大吃一惊。
那时,满人的住处限于满城,满人只在大都市定居,大都市必须划出满城让他们居住,
不与汉人杂居,以避免被汉人同化。满清入关,连在东北早期招纳的出关垦荒逃亡的人全算
上(这些人被编成汉军旗,也有八旗的编制,称汉军八旗),也不过三十万人。这三十万
人,分开占领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西疆已划入版图)的广大土地,每一个大都市又能分几
个人?这些分至各地的人,皆由地方官吏无条件地供养,不需工作谋生,以征服者的面目,
在满城掌握地方的军政大权。而够资格居住在满城外的人,必定是权势极大的满清贵族大
员。
乾坤手一听到满语,知道大事不妙,钻入主子的府第提刀仗剑撒野,那还了得?简直是
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不等他弄清是什么地方,也不等他有发令撤退的机会,火把乍现,十
余名满人的长随已经涌到。火光下,海兰参将衣衫不整,发辫盘头,上身穿了一件掩心马
甲,手绰锋利沉重的雁翎刀,怒容满面,发眉箕张,威风凛凛地大踏步而来。
“什么人?你们好大的胆子。”海兰参将用纯熟的汉语怒吼,接着看到了乾坤手,怒火
更旺:“南捕头,你,你想造反?你……”
乾坤手只感到浑身发冷,丢掉手中的如意,与三名心腹巡捕爬下了,跪伏如羊,先行崩
角礼。
其他六个人冷然屹立,脸上神色不安。他们都是乾坤手请来共图富贵的江湖凶枭,没有
向满人磕头称奴才的习惯,分站在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爷明鉴。”磕完头仍然手脚爬伏在地的乾坤手嗓音全变了:“奴才是追赶逆党来
的……”
“我这里有逆党?混帐!”海兰参将的雁翎刀,不客气地搁在乾坤手的顶门上:“你该
死!你是来抢劫的……”
“奴才冤枉!”乾坤手快崩溃了:“奴才不久前在百花洲捉逆党,追到将爷这一带,人
确是逃入将爷的府第。奴才追得太急,天又太黑,奴才该死,不顾一切追进来,奴才事先如
果知道是将爷的府第,天胆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奴才知错,求将爷开恩,求将爷开恩……”
他一面叫开恩,叫一声磕一个头,真惨,前额已开始红肿,崩角礼可不是好受的。
“抬头!”海兰参将收回雁翎刀,虎目落在其他六个不跪的人身上,用手向他们一指:
“这些是你的手下吗?他们好大的狗胆,竟然不放下刀剑不下跪,该死!”
“诸位老友。”乾坤手可怜兮兮地哀恳:“请收了兵刃,拜见海兰将军……”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却得了相反的效果。这些江湖凶枭,全都是目无余子桀骜不驯的歹
徒,他们是冲名利二字前来相助乾坤手的,希望发一笔财再分派到各地做济南三杰的心腹,
各划地盘称雄道霸。现在,看到乾坤手奴颜婢膝的可怜像,心中早感到不是滋味,再一听乾
坤平居然请求他们丢刀剑下拜,更是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去你娘的!”一位大马脸中年人脱口大骂,突然急掠两丈,一鹤冲霄跃登一处瓦面,
一闪不见。另五个也不约而同,溜之大吉。
“他们不是你的手下?”海兰参将厉声问。
“他……他他们是奴才请……请来捉拿逆党的朋……朋友……”
“混帐!”海兰参将怒吼,一脚将乾坤手踢翻,雁翎刀一指:“我知道你的事,你给我
滚!你给我小心脑袋,以后我再给你算帐,滚!”
乾坤手被踢得口鼻流血,爬起来带着三名手下,急如丧家之犬,上屋飞遁。
不久,海兰参带了两名从人,巡视全宅各处后,返回书房歇口气。他这间书房本来就是
原屋主的书房,不但宽广,而且藏书甚多。他认识汉文,所以没将藏书丢弃,仅将一些禁书
烧毁,公余也经常到书房来坐坐看看书。
踏入书房,他吃了一惊。红木书案后他经常坐的织锦蒲团上,安坐着狰狞可怖的阴神,
灯光下似乎特别恐怖。
“找地方坐,这是你的书房。”阴神用流利的满语说:“我不是雅贼,不会来偷抢你的
书。”
海兰参将毫无所惧地逼进,雁翎刀伸出了。
“砰砰!”身后传出重物坠地声。
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书房门内,站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阴神,不
过身材要矮小些。地下,他的两名随从已仆伏僵卧,已经昏厥了。
他刚动念想挥刀冲上,突觉右肩一麻,被一只大铁钳似的大手,从后面牢牢地扣住了。
身后,耳畔传来阴神清晰震耳的嗓音:“我特地来警告你。”身后的阴神语气冷奇厉:“再
纵容南天浩这种人胡作非为,我一定杀你,杀满城的每一个满人。如果你认为我是虚声恫
吓,我将用雷霆的手段来纠正你的错误。日后反抗你们的人,决不会是生死判张贵堂那些散
沙似的有勇无谋武林浪人,也不是那些重视名利勇于私斗的匹夫,而是默默忍辱负重的大多
数大汉子孙。这一天会来的,也许我们这一代看不到这一天,但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终会
看到这一天到来。记住,下一次见面,我一定杀死你,你最好除去你我再见的理由。”
他感到脑门一震,便丧失知觉。
除去与阴神再见的理由并不难,只要向布政司衙门的汉人官吏施压力,就成功了一大
半。再由巡抚署出面,促使按察司衙门出动,来一次突击检查,和行文要求会审的行动就够
了。
勾捕二三十名疑犯很容易,释放了一两个,其他的仍然还押。一天审问三两个人,要拖
多久就可以拖多久,一切按规矩办理,让上面施加压力的人挑不出毛病,一定可以拖到京都
的权威人士到达。
另一方面,搜索阴魅的工作全力加紧进行。
百花洲的明园是乾坤手的产业,他的情妇阴魅的心腹人手死亡殆尽,阴魅逃走,明园使
封闭了,仅派了一个人住在园内看守。这些日子,明园已被人所遗忘,本来就是适于幽居冷
冷清清的明园,落叶满地野草侵阶,已呈现荒凉破败景象。
这是海兰参将受到骚扰后的第三天傍晚,南宅中食厅内灯火明亮,济南三杰全部在场,
正与二十余名心腹好友进食,全宅戒备森严,等候可能前来骚扰的阴魅。
一个中年人匆匆奔入,到了坐在下首主位陪客的乾坤手身旁,神色郑重低声说:“薄暮
时分,鹊华桥的眼线,发现化装为仆人的阴魅,携带食盒到了百花洲。”
“什么?没看错?”乾坤手急问。
“绝对错不了,五官的神韵,瞒不了神眼曹兄弟的神目,他曾经见过阴魅多次,虽则那
时他并不知道那鬼女人的底细。”
“可有下一步消息?”
“曹兄弟跟到荷香水榭附近,突然失去妖妇的踪迹,刚将消息传出,要求加派人手支援
搜索,封锁百花洲……”
“不必了。”乾坤手恨恨地推椅而起:“荷香水榭有采菱人放置的小舟,她是乘小舟走
的。明园有几间秘室,已被妖妇暗中改建了,她一定躲在明园,出入改从荷香水榭以小舟乘
夜暗中往来。咱们以为她不敢回去,所以忽略了明园,难怪一直就查不出她的藏匿处。哼!
这贱妇。”
明园占地甚广,里面有几栋雅致的楼阁,向东那座小楼叫迎月轩,平时,迎月轩是封闭
了的。夏夜在东廊下设宴,看月华升上洒落满湖银辉,嗅到沁人心脾的荷花幽香,确是人生
一大乐事。由于乾坤手暗中买下明园之后,为免蜚语流长,不敢公然居住,以致乏人照料。
阴魅住入之后,为了保守秘密,自然不敢多派奴仆,所以迎月轩一直就保持封闭状态。
今夜,迎月轩的小楼上,窗缝竟然泄出隐隐灯光,大概是年久失修,窗有了裂缝所致。
三更初,迎月轩陷入包围。
楼上的小花厅里,桌上点了两盆银灯,五味下酒菜。阴魅余秀霞亲自执壶,替坐在上首
的方公子斟酒。
“你真要我走吗?”阴魅收回酒壶幽幽地问。
“是的,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三年的露水情分。”方公子说:“做人,宽厚些是应该的,
宁可教他无情,你不可无义。我不希望你看到他受报。”
“你既然说做人要宽厚些,那么,你为何不宽恕他?”
“因为我已经多次给他机会,他不领情。生死判三十余位囚犯,没有一个人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