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杰是汉人,他怎能利用罪该枭首示众的海贼,来陷害自己的良善同胞!以前我不知道三
杰是主谋,他们在这件事上,必定得了许多许多血腥钱。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会找人来清
算这笔血债的。正如六爪龙一样,自会有激于义愤的人出来主持正义砍他的头.”
“哦!你请什么人杀了六爪龙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位虬须伟丈夫。”
“他来了?”
“不知道。”他毫无机心地说:“两月前在河南分手,他只告诉我在清明前后,到水香
亭等信息。”
“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但没看到他的脸,不知是不是他。”
“唔!昨天只有你一个人,之外是在历下亭的升平公子。”
曾武大吃一惊,毛骨惊然。
“你这贱女人!”他凄厉地尖叫,奋身向前一扑,双手越过桌面,要黑衣女人的脖子。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倏然而起,左手扣住了他的右手向桌上一按,右手一掌劈在他的左
耳门上。
他应掌昏厥,仆伏在桌上形如死人。
门外踱入鬼气冲天的阴神,冷厉的语音刺耳:“你就这样没有经验吗?”
“这……”黑衣女郎懊丧地说:“我……我把事情弄……弄砸了。”
“你就这样沉不住气?哼!”
“冲口而出,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已经有线索,总算没有失败。”黑衣女郎苦笑:“我
们总算有所交待了。”
“我再也不放心让你办事了。”阴神不满地说。
“这……”
“走吧,这时侯责备你已来不及了。这里的事交给他们的人接管,我们去悦来老店找升
平公子。”
“事不宜迟,走。”黑衣女郎说,举步便走。
阴神走后片刻,两个公人推门而人。
“先把他们绑上。”稍高的公人向同伴说:“天亮后再把人带走。”
两人开始解藏在腰间的绑人绳。桌上的菜油灯本来放在桌角,曾武扑上桌时,灯并未倒
下,仍在发出幽光。这时火焰乍熄,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咦!灯火……嗯……”黑暗中传出稍高那位公人奇怪的语音。
悦来老店在百花桥的街口。百花洲由两座桥贯通南北交通,北是鹊华桥,洲南是百花
桥。大明湖原来有七座桥,目前只剩下百花洲的两座桥了。
五更天,店中一大乱。
大批公人包围了悦来老店。可是,升平公子客房中鬼影俱无,何时失踪的?没有人知
道。
据从京师来的权威旅客说,升平公子固然不时到外地游玩,但清明前后,决不可能离开
京师,大家族的子弟,清明怎能不在家祭祖扫墓?
精明干练的济南三杰,竟然走了眼上了大当。
办案的人全部动员,能用得上的线民全用上了,全力查缉假冒升平公子的人,水陆码头
眼线密布,交通要道处处有盘查的关卡,离城的车马受到彻底的盘查。
但案子的内情,并未向外公布。
济南三杰本来都有自己的家,除了因公必须在外奔走,平时必须天未明即起,赶早到衙
门应卯,公毕返家与妻儿相聚。但当天,三人不约而同留在府衙住宿,不再返家与家人相聚
了。忙得暂且把家放开,公务要紧。
一连三天,三人仍然留在府衙住宿。
查缉的行动,仍在加紧进行,不但不见松弛,反面紧锣密鼓地请来外地的江湖朋友参予
查缉。
这天傍晚,乾坤手穿了便服,神色悠闲地踏上铁佛巷张家的院门阶。
铁佛巷张家,是名震北地,誉满北五省的名武师,济南武林朋友的精神领袖人物,生死
判张贵堂的老宅子。生死判曾是京师镇远镖局的名镖头,早几年得罪了京都的权贵,辞职返
家养老纳福,发誓不再替达官权贵保镖。在济南,生死判的声誉地位,决不是济南三杰这种
吃公门饭的人所能望及的。
多年来,生死判从来就没有主动找过乾坤手攀交情,乾坤手心中有数,这位老前辈骄傲
得很。
昨天,他接到口信,生死判请他到张家走走。
他脸上涌起肉食兽灯满足的微笑,生死判终于有主动请他登门的一天,虽然不是正式邀
请。
济南三杰的名号,在山东是颇有份量的,但在其他各省,就不怎么叫得响了,连那些过
境的二三流江湖人,也不怎么卖三杰的帐,大事不犯,小过依然不断。相反地,只要生死判
出面交代一声,那些江湖浪人就得乖乖把脚洗干净。在三杰来说,这种情势是相当令他们不
快的。
这种情势要改变了,聪明的人会设法改变情势的,只有愚蠢的人,才眼巴巴坐等情势改
变。改变需要工夫和手段,济南三杰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心血。
开门迎接他的,是张家的门子和老驼。这位姓和的老驼子眼花耳背,老态龙钟,按理,
决不可能胜任门子的重任,生死判却用这种人来做门子,不知用意何在?
和老驼领他往大厅走,一面用惯常的沙嘎嗓音说:“家主人知道南爷的象棋下得很好,
尤其精于残局。所以在大厅布局相候,请便,小的要照顾门户。”
原来是找他来下棋,很有意思。
当然,生死判决不是存心邀他来下棋。
进人大厅,仆人们踪迹不见,只有一个人坐在桌旁相候。是年已花甲,但精神旺健神目
炯炯的生死判张贵堂。
“贵老万安。”他含笑抱拳施礼。
“请坐,南头。”生死判站起向客位伸手肃客:“这有一局棋谱没有的残局,等你前来
收拾。”
他告罪落坐,目光浇在棋局上。
“海底炮破马前卒,梅花谱好像有相似的残局。”他说:“这是残棋马胜炮说法并不可
靠的证明。可是,贵老,双方真正棋鼓相当,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势有布局。”
“是吗?”生死判似笑非笑地问。
“应该是。”他答得十分肯定。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他微笑问。
“有一方不小心,或者太过自信,终于造成这种情势的残局。问题是,谁是最后的胜
家?”
“炮去掉卒,黑方如果不去炮,第七步就可以将军。”
“能有七步以上的机会吗?”
“这……”他窜慎地措词:“似乎是注定的败局。”
“所以,红方必胜了。”
“红方以车当马口,就可以争取阻马完成第七步的挂角,赢定了。”他点头同意:“胜
利是需耍付出代价的。”
“舍车?”
“是的。”他肯定地说:“值得的,怕牺牲成不了事。”
“谁是马前卒?谁又那一辆车?”
他抬头注视着生死判,神色懔然。
生死判也冷冷地注视着他,眼神阴森而冷漠。
“贵老要帮谁?”他终于发话了。
“胳膊往里弯。”生死判冷静地说:“问题是,老朽能不能帮得上忙。”
“贵老的意思……”
“马前卒吃掉了,车应该下一步塞马口,是不是?”
“贵老在何处得到的消息?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他的声调变了,变得不带丝毫感情。
“老朽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有人故意把秘密函告老朽不能不看。你也有一封信。”
“这……”
“无头信,指名要老朽转交。”生死判从袖底取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如果你能将内
情相告,不管你是对是错,老朽都会全力帮助你,毕竟你是本城掌生杀大权的人。而且有八
旗兵替你撑腰。”
信是普通的信封,简要地写着三行字:
“相烦生死判张老前辈转交:
乾坤手南捕头公启。
名不具。”
三行,不吉之兆。通常给朋友写信,封面最好不要写三行,三凶四吉五平安;平安家书
通常是写五行的。
他拆信,取出信笺在桌上摊开,笺上写了潦潦数行:
“假公济私,买盗栽赃;公门作孽,天地不容。三月十五,刀头舔血。”
“贵老有另一封信?”他沉着地问,将信放回桌面。
“是的。”生死判点头:“逼老朽上梁山,很毒。”
“写些什么?”
“你希望上面写些什么?”生死判狡狯地反问。
“可否让晚辈看看?”
“抱歉,烧掉了。”生死判断然拒绝。
“信上的内容……”
“语焉不详,恕难奉告。”
“与马前卒和舍车有关?这局残棋是信上提起的?”
“南头,你是聪明人。”生死判聪明地回避正题。
“贵老,希望贵老也聪明。”他收信站起离座,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冷芒闪烁:“贵老如
果记起信上的内容,而愿意告诉晚辈的话,请派人知会一声,以便赴府聆教。晚辈在府衙赶
办要公,日夜都在。如果不在,那一定是到抚署听差,告辞。”
抚署原是前明的齐王府,简称巡抚衙门或抚督公署,是山东的最高文官衙门,巡抚兼提
督当然是满人。这是说,乾坤手与巡抚衙门有特殊的关系。
距三月十五还有九天,九天可以从容办很多事。
当夜,巡抚衙门的秘密公文发出了。一早,信差背了快报公文袋,上面贴了一根鸡毛,
即所谓鸡毛报。沿途的军民人等听到了铎铃,看到了鸡毛报,最好赶快避远些,紧免惹上阻
碍快传的天大麻烦。
快马驰上德州道,一程驿马约四十里左右。可是,信差过了大清河不久,从此就音讯杏
然,似是平空消失了。
己牌初正之间,老二量天一尺江志信,踏上张家的院门石阶。
院门自开,和老驼出现在门内,笑笑说:“算算江爷也该来了,江爷请进。”
“不必了。”量天一尺站在门外淡淡一笑:“在下是来传话的。请转告贵老,天黑以
前,贵老必须离城,走得愈远愈好,走了就不要回来,不然,一切后果自行负责。时间不
多……”
“家主已经走了。”和老驼脸早仍挂着怪怪的笑:“家主人留下话给南爷。”
“哦!走了?”量天一尺似乎感意外:“什么话?”
“是的。”和老驼点头:“家主人留下话说:马前卒是六爪龙,车是阴神。江爷,家主
人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的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也好。”量天一尺扭头就走。
签押房内,三杰一面喝茶,一面郑重地低声交谈。
“能猜出下书人的来历吗?”乾坤手盾心紫锁,语气不稳定:“会不会是我们手下的人
吃里扒外?”
“不会是我们自己的人。”量天一尺说:“知道此事的人可以数得出来,他们都是咱们
的心腹。再就是这人如果真的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就不会把车比作阴神。”
“老大,看来,写无头信的人,并不完全知道内情,仅知道六爪龙所牵涉的事。”勾魂
魔郑重地说:“但他把车比作阴神,却是问题所在。”
“老三,你是的意思……”乾坤手问。
“舍车。”勾魂魔阴森森地说:“走掉了假升平公子,情势显然已难以收拾,当时咱们
就该当机立断舍车,以免走漏风声。老大,咱们已经舍晚了三天。消息如果走漏,恐怕咱们
永无宁日。”
“怕那家伙闻风赶来?”乾坤手不安地说。
“不错,阎王不怕,小鬼难缠;要被他查出内情,后果相当可怕,咱们在明里,很难对
付一个神出鬼没的人,把线掐断,就没有地方好查了。”
“这个……”乾坤手语气不稳定。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勾鬼魔眼中杀机怒涌:“生死判走不了多远,一起解
决,免得他在江湖胡说八道。
“老三,这都是容易了结的事。”量天一尺苦笑:“我只担心那位假升平公子。”
“老二,你仍然认为曾武夫妇的事是他所为?”勾魂魔练问。
“是的。已经三天了,失踪的人音讯全无,离奇得超出情理之外,决非巧合,是不
是?”量天一尺显得沉着老练:“老大这步棋,很可能反而下错了。我怀疑生死判恐怕真的
巧合,牵涉到这件事。”
“可能吗?”乾坤手意似不信。
“另外那一封信,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么巧?会不会是他确曾牵涉匡山这件案子,
将计就计乘机对付我们?”
“哈!有道理。”乾坤手猛拍桌子:“咱们不能等三月十五了。”
“这……”
“得立即改变计划,咱们也将计就计,”乾坤手眼中有阴狠的光芒闪动:“咱们下的不
是残棋,更不是先走好的布局,必须随机应变,任何一步棋都可能令局面改观,结果完全两
样。”
“老大,你打算……”
“另布棋局。”乾坤手拍拍老三的勾魂魔练的肩膀:“老三,火速准备,提前撒网。
走,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生死判是老江湖,老江湖最会看风色趋吉避凶,两封无头信来得凶险,用意十分明显,
他成了双方的焦点,如不脱出焦点外,必将后果可悲。因此,他急急离城避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谁能躲得过暗中计算你的人?更躲不过公问中拥有生杀大
权,与有庞大实力的人精明设下的圈套。
“张贵堂!”六名公人的首脑追上了策马东奔的生死判:“勒住坐骑,在下奉命请阁下
回城。”
“杨巡捕,有何贵干?”生死判满腹疑云勒住坐骑:“是南捕头的意思吗?老朽逃避
他,他……”
“是衙门里的意思。”杨巡捕从怀中取出勾链扬了扬:“张老前辈是明白人,请不要让
在下为难。”
“你们做得过份了。”生死判脸色大变:“好吧!大概乾坤手认为可以从老夫口中,得
到他想要的消息,但他枉费心机了。”
他兜了马头。两位健仆还没决定行动,两面靠来两个公人,冷冷地一笑神色极不友好。
两名公人策马在前领路,四名公人断后,中间是生死判主仆三人三骑,驰向二十里外的
府城。
走了四五里,府城方向出现一人一骑,正以相当快的脚程,迎面快速地驰来,双方对
进,迅速地接近。
已接近至百步内,领先的两名公人,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对面的骑士身上。
是一位穿青衣,风帽放下掩耳的骑士。不易看清面貌,要来至切近方可看清。
官道宽阔,这里是通向登莱的主要大道,各靠道右通行,除非是碰上了大官要员,不然
就不必避至道右让路,对方快马加鞭赶路十公人们无权干涉。
片刻间,来至切近,对面的骑士抬起了头。
最前面的公人,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死囚曾武!”公人大叫:“好家伙……”
健马狂冲而至,电虹破空而飞。
蹄声如雷,人喊马嘶。
“啊……”有人狂嚎,健马大乱,有人堕马。
变生仓卒,而对方却是有备而来,双手发射飞刀,人如虎马如龙,眨眼间便冲过马群,
远出三二十步外去了。
六名公人倒了四个,另两名不敢追赶,救人要紧。
曾武勒住坐骑,扭头大叫:“张老前辈,回去死路一条,再不远走高飞,后悔就来不及
了。”
说完,向东飞驰而去。
四名公人皆被飞刀击中,但都幸运地未击中要害,伤势甚至比堕马的摔伤还要轻。四把
飞刀都是既不锋利,也不是特制的杀人利器,而是用普通铁片打造的刀形铁器而已,甚至还
不配称为刀。
生死判不能够逃走,他的家需要照料,乖乖随公人们返城。像他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
拒捕逃亡是最愚蠢的办法,只有正正当当与对方周旋或许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