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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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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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北一折,便可以到达金马门,那一带更是荒僻,晚上决无行人走动。
  近城根处,一排五间上瓦屋,高高矮矮参差不齐,街道已窄了两倍,只能算是小径了。
  五间屋,只有第二间窗口有灯光泄出。前面有院子,两侧是空地,杂草荆棘丛生。
  吴玄赤手空拳,泰然到达有灯光泄出的院子外。首先,他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
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经侦查过,这时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
可。
  如果屠贾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祥。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苍头,默默地拉开门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再
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大门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
后是个小天井,最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小秀姑。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褶裙,隐约可见胴体的
曲线,平添三分秀丽。
  老苍头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苍头的居所。
  小秀姑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妖柔而毫不造作地说:
“吴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执行不周,休嫌简慢。”
  “秀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吴爷请小坐片刻。”秀姑并未坐下。“我在厨下准备点心;要不了多少工夫。要不,
请到内间小歇,不然爷一个人独坐,反而不便,请啦!”
  谈吐不俗,也没有装腔作势的风尘女人打情骂俏恶像,吴玄心中一宽,至少不至于有尴
尬场面出现。
  “秀姑娘请便。”他说:“能不能请那位老伯出来坐坐?听人说,那是姑娘的祖父。”
  “他有点重听,人老了懒得说话。”秀姑娘笑笑说:“他老人家歇息了,我们到内间去
吧,请随我来。”
  秀姑一面说,一面放茶具,想想却又重新放下,袅袅娜娜往里走。
  吴玄跟在后面,一阵颇为清雅的脂粉幽香淡淡地往鼻中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下一慢,双眉深锁低头沉思。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光线幽幽地。突然,秀姑转身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
手臂。
  “天井没点灯,吴爷脚下留神些。”秀姑脸上有动人的笑意:“有一天,我会买一间宽
大的,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家。”
  “你会达成心愿的。”他说,思路被打断了:“我觉得,这小小的希望恐怕满足不了
你。”
  一进内堂,像是进了另一处天地。堂不大,但却像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妆楼,只不过缺
少一张床而已,那通向内房的门帘,是双凤朝阳图案的精制苏绣,恐怕至少也值一二百两银
子,其他就不要说了。没有凳,却有精致的绣墩。阵阵幽香中人欲醉,几上一对烛古色古
香。内堂已经如此华丽,内房就更不用说了。
  “吴爷请坐。”秀姑放下他的手臂,媚笑如花:“我去沏壶好茶来、”
  “先不必管茶。”他宽心地一笑,顺势将秀姑一拉,一挽小蛮腰,秀姑不由自主坐在他
怀里了,这种锦墩本来就是便于男女叠坐的:“你这里,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贵
些。”
  “嗯……吴爷。”秀姑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诱人的小樱唇一撅:“算了吧,别挖苦人
了,你是南京的小财主,见过的场面多,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是不是你每天都
往秦淮八楼跑?”
  “商场应酬嘛!少不了的,但每天跑却又未必,我可不是家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他
提起秀姑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以你的才艺来说,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秦淮那些
花国艳姬,比起你来差远了。
  秀姑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右手被他握住,小蛮腰又被他的右手挽实,想起身势不可
能。
  “你像个花丛老手。”秀姑想把手抽回,娇媚的神情迷人极了,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
印堂上:“我说过我要买屋,你如果信得过我,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不知道你舍不舍
得?”
  妓女与嫖客,谈的不是财就是色,事极平常,吴玄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虽则他进室就
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至少,一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匹有悖
常情。
  “不是我舍不舍得,问题在你身上。”他说。
  “我?你的意思是。你想金属藏娇,怕我不答应。”
  “这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秀姑的粉颊贴上他的脸,他无法看到秀姑脸上的神色变化,只
感到粉颊腻润无比,耳鬓厮磨吐气如兰。
  “我的意思是……”
  “吴爷,你要明白。”秀姑亲亲他的脸,情意绵绵地说:“跑遍河南市,就找不出几个
能有你这般英伟超群的人,而且位尊而多金。我跟定了你,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希望,除
非你对我无意无情。
  “你又在说奉承话了……”
  “不是我在说奉承话,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秀姑挺身欲起:“你我初识,在我是
落花有意,一见钟情倾心,你这一面我就不知道了,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我也不会怪你
的。别毛手毛脚,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你自己坐坐,我就来陪你。内房已清理过,要不可
以进去躺躺。”
  “在酒肆灌足了黄汤,肚子里填满了草料,还吃得下点心?”他抱住不放,嬉皮笑脸,
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揉来抚去把秀姑揉得浑身发燥:“不忙不忙,且……”
  “你们男人呀!”秀姑媚眼水汪汪,春意上眉梢:“像是馋嘴的猫,进了厅就想进堂,
进了堂就想进房……”
  “进了房就想上床。”他邪笑着接口:“我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秀姑腻声问,右手抽回,挽住了他的颈脖,整个胴体倚在他怀中,饱
满的酥胸压在他的广阔胸膛上。
  吴玄不是坐怀不乱的鲁男子,他也不想做鲁男子,亲了秀姑的粉颊,色迷迷地邪笑说: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因为目前我还没想到床,也没想到床上的美娇娘。上了床,玉环飞燕
都是一样的,西子无盐并无多少差别,差别的是上床前的气氛和情调,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
得多,你这内堂布置得有如闺房,可见你定是这方面的能人高手,任何人进了堂,不色授魂
予者几稀。但今晚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要和你秉烛清谈。”
  “什么?你……”秀姑扭着小腰肢挣扎。
  “不要起来,就坐在我怀中闲聊。”他抱紧不放:“我不会放你走,因为……”
  “哦!你总该让我宽宽衣……”
  “该宽衣时,我会替你宽。”他抱得更紧:“不管你的身世如何,那一定是古往今来,
千篇一律的陈旧老故事,我不必提,我要提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现在?你决定金属藏娇了?你……”
  “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要谈你的处境。听癞龙说,早几天有人在你这里争风打架,有人
被丢出门外,被打得头破血流。”
  “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一些什么人?把人打了丢出门外的人是……”;-
  “哎呀!你揉痛了我的腰。”秀姑突然娇笑着叫:“放开我,我要站起来喘口气……”
  “我又没呵你的痒。”他到底仍是放了手:“争风吃醋事情虽然平常,但处理不好,可
能会出人命……”
  “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对不对?”秀姑用手掠着鬓脚,信口问。
  “我是不放心你……”
  “替你自己耽心吧。”
  “你的意思……”
  “要你死!”
  死字声出,秀姑的玉手下移,电芒一闪,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牛毛针,奇快地射向吴玄
的胸口。贴身而立,一站一坐,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大罗金仙也难逃
此劫。
  吴玄的右手,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他首先发现秀姑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等看到
几乎肉眼难辨的芒影;已无法闪避了。
  “哎……”他惊叫,仰面便倒。
  牛毛针长有三寸,如果全部贯人胸膛,那还了得?不可能当堂毙命,但决难走动,一动
便痛入肺腑,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失去活动意志。
  秀姑随发针的退势,轻灵地飞返丈外,飘落在内房门,飞快地掀帘而入,出来时左手有
一把精巧华丽的尺二匕首,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被痛苦所折磨
的吴玄。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那双勾魂摄魂的媚目冷电森森泪不转瞬地注视着吴
玄,像一头已吃饱了金钱豹,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鹿,眼中虽有杀机,但已经没有胃口;
豹通常不吃残剩的隔宿猎物,因为它猎食太容易了。
  吴玄蜷曲着身躯,强忍痛楚慢慢地、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片刻,他成功了,左手按住
胸口,右手抱着锦礅支撑,屈右腿半坐,总算坐稳了。他脸色冷灰,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崩紧
得变了形,脸型扭曲相当怕人,牙关咬得死紧,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可怕了。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焦点向秀姑集中,燃烧着怨毒之火,黑得怕人,冷得怕人。
  远远地,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柝声。
  “毫……芒丧……门……针……”他浑身颤抖着说:“你……你……你是……”
  秀姑眼神一动,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
  匕首无声地出鞘,冷电四射,锋刃之利不言可喻。
  “你是……是那神……神出鬼没的针……针魔……”
  秀姑迈步轻移,一步步走近,步度极为缓慢,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
  吴玄身形一晃,几乎伏倒,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颤抖着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
躯,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每一撑动,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
  秀姑接近的速度,比他挪动的速度快。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
  电虹飞射而至,人影冉冉压到,秀姑已迫不及待用匕首进击了,劲风压体,香气袭人,
森森刃气直指胸口,快逾电光石火。
  他坐在地上,秀姑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身形必定前倾,而且必须贴至切近。
  一声低叱,他在锋刃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后躺倒双足行迅雷的一击,剧痛令他失去应发
的力道,但攻势依然猛烈。
  “哎……”秀姑惊呼,右足挨了一脚,斜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撞得墙壁窗户撼动不
已,人亦摔倒在壁根下。
  他仰起上身,但堂中一暗,一对银烛已被秀姑击倒,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显然,秀姑知道他的幻刀可怕,很可能有余劲发射幻刀,熄灯是最好的防护。
  黑暗中,传出秀姑一声怪啸。
  前面有了响动,老苍头鬼魅似的冲出天井,手中有那枝斑竹箫,但比用来演奏的箫要长
四寸,两尺二。
  “他在门下!”秀姑急促地叫。
  门内下方有物移动,藉天井的星光隐约可见。
  “击中他的胸口,但他竟然挺得住。”仍是秀站的声音,但换了方位:“他踢中我的右
脚,短期间无法活动自如,快毙了他!”
  老苍头举箫就唇,一道冷芒从箫中喷出,奇准地击中丈外在门内下方移动的物体,在异
声发出。
  “不是人。”老苍头讶然叫:“他真在里面吗?”
  “应该在。”
  “你真击中他了?”
  “三枚全中胸口。”
  “你没补他一刀?”
  “晚了一刹那……”
  “糟!快出来。”
  “按理他支持不了啦……”
  “快走!”老苍头惶然叫。
  整座住宅暗沉沉,声息全无。
  吴玄隐身在后门的草丛中,身后是两丈高的城墙,人隐伏在草中,真不容易发现。他是
从后门走的,剧痛击不倒他。
  他不能走,那老苍头的话靠不住,对方既然设下天衣无缝的妙计杀他,决不会不见死尸
便匆匆撤走。
  他心中明白,对方在附近最少也埋伏了五个人,等他冲出去送死,或者等他断气再来找
尸体。
  “我真该死!”他心中暗暗咒骂自己:“那么多可疑的征候,我却昏了头一一忽略了。
老天爷!是谁安排下这无懈可击的毒计来暗算我?我与针魔无冤无仇,她没有暗算我的理
由,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善用针杀人的女人,天下间见过针魔真面目的人还没听说
过,双方从未朝过像,怨从何结起?针魔其人姓什名谁是美是丑,谁都不知道。
  毫芒丧门针,那真是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歹毒玩意,在大庭广众间施用暗杀,真可说神
不知鬼不觉,得心应手,百发百中。针太过锋利,劲道惊人,不中则已,中则必定没人体内
直贯五脏六腑,不将人体剖开,决难将针取出,片刻间内腑必将充血而死,因为针细,创口
不易被发觉,所以死了的人连死因也无法查出,江湖朋友提起毫芒丧门针,真是谈虎色变,
畏如蛇蝎,不论是黑白道朋友,无不恨之切骨,这几年来,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针下的人,没
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之多,全是些江湖上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后才发现体内
的致命怪针。至于未发现遗针的受害者,到底有多少实难统计。
  他被这恶毒的女人打了三针,针入体他便知道所中暗器的特性了。
  他缓慢地小心地拔出袖套上的一把飞刀,缓缓拉开衣襟。他是那么小心,毫无声息发
出。
  敢设下毒计暗算他的人,决非无名小卒,这些人潜伏在附近等候证实他的生死,任何轻
微的声息,也难逃这些高手的灵敏听觉,生死关头,任何微小的错误,皆可以决定生死大
局。
  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但这一次他犯了事后方知可疑征候的严重错误。
  首先,他想到了果报神安康宁。他与果报神是有数面之缘的朋友,没有深交,只有道上
的同道感情。论艺业,果报神与屠贾相去有限,而屠贾很少与人结伴,只要多加上一两个助
拳的人,对付屠贾应该胜任愉快。果报神派人从池州把他催来,他以为果报神身边必定缺乏
人手。但与果报神分手时,果报神居然说可以找朋友来助他,这件事怎不令他生疑?
  其次是癞龙,在酒肆长久逗留,那些码头痞棍竟然踪迹不见,癞龙那群狐群狗党躲在何
处去了?岂能任由他们的老大与陌生人独自出头谈交易?显然癞龙如不是同谋犯,必定是被
凶手控制住了。
  再就是那吹箫的老苍头,如果是人士大半的普通老人,哪能吹出中气充足出神入化的箫
声?
  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曾经嗅到秀姑身上散发出来,那品流极高,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
香,竟然未生警兆。行道江湖八春秋,他接触过不少各色各样的异性朋友和陌生人。那些清
白人家与名门闺秀,所用的脂粉香或黛衣香,品质绝对与风尘女人不同,一嗅便知,即使是
秦淮花国名姬,自抬身价也使用高品质的胭粉,但皆不能免俗用量着重浓艳,一方面表示身
价高,一方面可以冲淡生张熟魏身上的男性臭味,尤其是酒臭汗臭口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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