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弱打算今夜就走;自暮时起公子即要召集一批批杀手兰若阁中议事;想来那张书案下的交椅,她再也不会闲闲落坐,亦再也不会抬眼看公子,似远而近,似近而远。
宁晓蝶已经替她和魏冉备好了一切;但他没有亲自见阿弱一面;也没有递来告别之语,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最大限度地克制了;没有看得出他共谋的端倪。
白日,乐馆。
园中搭了层层叠叠的竹竿,高高挑晒新染的彩布,茜红、姹紫、鹅黄,碧绿、霁蓝、月白,一匹又一匹,轻薄地暖阳下吹拂,柔和的纹络水漾晃动,艳丽无双。
齐晏握着谢阿弱的左手,看这满眼繁花复锦,她的右手展拂过这些大匹大匹的明艳彩绸,云蒸霞蔚,眼里有些笑意,他亦微微一笑,淡淡道:“挑顺眼的颜色,让她们裁成四季衣裳。”
他和她之间,原来还有四季?
谢阿弱轻轻松了他的手,迈进染布的海洋,抬手一幅一幅地拂过,渐渐消失彩云里,齐三公子快走几步赶上,隔着数丈珊瑚红的染纱,她的身段,像皮影戏一样透映而来。
她正驻足抬头仰看这段流丽颜色,他缓缓拉下这道纱帘,从竹竿柔滑地流下,她的目光亦缓缓下移,直到凝视他,风沙沙而过的声音,吹拂满园的彩练散舞,宁静悠闲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惜今夜,今夜她终将离去,匆匆的不辞而别。
谢阿弱闲闲问道:“那个孩童叫宝儿,虽然兆头好,但终归是乳名,公子可想过给他取个正经名字?”
齐三公子手上轻松了那绸纱,缓缓道:“天其弗识,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他的命数,老天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护佑与孽缘,都得自己承受,不如就叫‘天觉’罢。”
“天觉是个好名字,”谢阿弱含笑道,“宝儿得公子垂怜,是他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谢阿弱不也自小得公子垂怜,何见得有幸?但她口吻未见得讥讽,却像是诚心之语。齐三公子不由淡淡怅然,二之间的疏离,如隔着一道绚丽薄纱,可见、可闻、不可触,亦不言自明。
暮时,兰若阁。
阁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激烈言辞,无非是要严惩谢阿弱。愈是顶尖物,愈要以身作则。谢阿弱燕子坞将那一字一句落进耳朵,但她没有再听下去,她提起冷泉剑,从后门转出月洞门,过板桥而去,一路拣僻静地走,到了雾阵前,魏冉已驾着辆青篷马车等她。
二照面后没有多言语,谢阿弱跳上马车,倚坐里头,辘辘的车轱声大雾里轻响,穿行而去,畅行无阻,宁晓蝶没有来送她,但她晓得若非他的功劳,不会这样一帆风顺。
折下山前,谢阿弱终忍不住掀帘回看一眼,大雾里弥漫的魏园,隐藏一片朦胧里,没有望得穿。她心里终究是失落的,松下帘,手已不自觉轻放肚子上,终又觉得充实了一些。
一离开山路,马车即赶上了往桑香村而去的蜀中官道,因着蜀锦、茶叶、药材都要从此官道运往中原,而中原的物产亦要经过此山道输入蜀中,是而这条官道车马往来,尘埃滚滚,格外热闹。魏冉快马加鞭,深怕被追上,一夜一日,不眠不休,已飞驰五百里开外!
魏冉担心阿弱身子扛不住,这日傍晚,便一处余家镇歇脚。
余家镇处要道,大小客栈也有十余家,客商此处歇马喂草料、投店打尖的也不少数,谢阿弱避忌耳目,将新月剑并冷泉剑都裹进包袱,嘱咐魏冉一同戴上纱笠,遮掩了形容,方才勒住马车,停一家锦绣客栈门外。
此时夜风萧萧,街肆尘烟卷起,一片肃穆,客栈外悬挂的一串油纸灯笼,朦胧光晕,随风而起,客栈里小二见有客来,忙出门相迎,待魏冉扶着谢阿弱下了马车,便牵着马车从旁的门道迎进后院马厩,另一个店小二热络地接引着魏冉并谢阿弱进门。
但见厅堂中用饭的食客三三两两,不算多,但总算有些气。这一路风尘仆仆,急于奔命,都不曾留意旁,魏冉佯借夫妻之名,向客栈掌柜的只要了一间上房,谢阿弱立一旁,细看厅内,不过都是寻常客商,这才稍稍松懈了。
一入江湖,总免不了这般时时留意,处处提防,她一时心上有些寒凉,逃出魏园,再无安身之地,直如丧家之犬。江湖中往日的仇家,一旦晓得她没有魏园蔽护,还不晓得要怎样群起攻之!
不堪深想,谢阿弱敛住心神,此时店小二引着他二上了楼,歇房内。
魏冉张罗晚饭,忙前忙后,谢阿弱过意不去,道:“也先歇会罢。”
魏冉又端着热水到她跟前,道:“先泡脚罢,这边都是山里,南风还没吹过来,春寒料峭的,别冻着脚。”
谢阿弱坐床沿,想起了桑香往事,那时眼盲只能由他帮手,这会她眼睛好好的,何劳烦他?可魏冉却不管,蹲着身子,抓着她的脚,脱了鞋袜,放进热水里。
谢阿弱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魏冉抬眼瞧见了,却低下头逗她道:“难不成是水太烫了?”
谢阿弱摇头道:“刚刚好。”
魏冉笑了笑,没头没脑道:“以后孩子出生,没有爹会被旁欺负的,不如跟着姓魏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可惜肚里没有墨水,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容慢慢想。”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孩子出自魏园,姓魏也无妨,名字也已经有了,叫天觉,魏天觉。”
魏冉一听她应允,不由喜出望外,又慎重斟酌道:“也未必是男孩,还得再想个女孩名字。”
他说话毫无介蒂,谢阿弱双脚浸水里热热的,一直暖到心上。
此时,锦绣客栈外,一队镖车缓缓驶来,当头镖旗迎风书“长威”二字,原是京城的镖局字号。七八辆镖车上皆押着封印的大口木箱,十来个押镖的壮汉威风凛凛,队伍最前的两位男子,年岁都不大,但都是剑眉星目,精光慑,不怒自威,其中穿紫衣的手持长矛,另一位穿白衣的则是赤手空拳,并不随身携带兵器,但贴身背着一个包袱,想必装着重要物什。
原来那白衣名唤孟长歌,正是长威镖局的总镖头,看家功夫赤焰掌颇有声名,而那带刀的紫衣名唤李隐光,则是孟长歌的结拜兄弟,一手七花刀法亦使得出神入化,但他原是个市井散,并非镖局中,此番他被孟长歌专程请来一同押镖,可见孟长歌对这趟出镖极为重视。
这一大队马不多时便歇了锦绣客栈,被小二引上楼来。魏冉、谢阿弱听得门外促急脚步声,其中一位男子沉声吩咐道:“今夜两班轮守镖车,每班四,万不可懈怠。”
不多时,只听店小二咚咚敲门的声响,魏冉一番狐疑,开门去却见店小二堆笑道:“不知二位可否通融则个,移去别间上房歇息?”
魏冉冷冷问道:“这是为何?”
那店小二面有难色,道:“因着您这间上房的窗子靠着东边马厩,新来的客倌说夜里要盯着镖车,想请您行个方便。”
魏冉却道:“想换就换,当好欺负不成?”
此时那门外站着的一位男子已扳握着门板,下力推开,但看得房内两扇窗子确是向东壁开的,再一扫视,床上隐隐约约侧坐着一位女子,身段面容被帐子挡了,不甚分明,但那一双脚泡水里,玉脂般颜色,令稍移不开。魏冉见此毫不客气地打量房内,不禁忿然道:“这个好没礼数,一双贼眼往哪儿看呢?”
李隐光为向来正直,头一回被这样数落,不禁也有些愧然,正色道:“下一时心急,多有唐突,万望见谅!”
说着李隐光即从袖里掏出一锭雪花银子,客气递上道:“多有叨扰,只求二位稍移间房,一点补偿,不成敬意。”
若是从前的魏冉,兴许对着这么点银子还会动心,但当下他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谁稀罕这点银子,快滚快滚,休要跟前碍眼!”
说着魏冉就要阖上房门,却见另一位白衣男子步上前来,起手成掌,按门上,隐隐下力,魏冉一时不察,竟被他又将门缝推开大半,登时敞亮!
魏冉不由有些诧异,才要破口大骂,那男子却松了手,抱拳客气道:“下长威镖局孟长歌,此番押镖入蜀,事关重大,是而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疏漏,看阁下是通情达理之,还请成全。”
房内谢阿弱一听是赤焰掌孟长歌,他也算是武林中有些名头的物,不愿纠缠,略高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换间房罢。”
魏冉一听,却很不服气,道:“桑香才歇下,何必折腾?管他什么长歌短歌,与等又有什么干系?”
那孟长歌听着桑香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魏冉瞧见不由有些心疑,按理这孟长歌不该听说过桑香。
谢阿弱淡然道:“这间房朝阴,夜里冷,还是换一间舒服一些罢。”
魏冉没有办法,这才朝门外道:“算们运气好,亏老婆心软、好言语!们且等着,们这就收拾东西出来!”
说着他紧紧阖上门,谢阿弱此时缓缓穿上鞋袜,戴上纱笠,魏冉背着包袱,二这才开门出来,孟长歌忙不迭道谢,谢、魏二却像没听见般,随店小二进了斜对门的上房。
那李隐光不由低声道:“瞧二穿着不过是乡下粗布衣裳,却是好大的架子。”
孟长歌却目光如炬,道:“不过几步之内,那女子却刻意戴上纱笠方才出门,不知是何缘故?”
李隐光道:“不过是妇羞怯,怕被瞧见容貌罢。”
孟长歌却摇头,道:“适才咱俩个大男从门外瞧见这女子洗脚,若是寻常闺中女子,她若露怯,合该缩脚上床,但这女子却毫不意,仍是淡然端坐,且那同行男子对她言听计从,恐怕不是寻常。”
李隐光道:“这两早一步住进客栈,等又并未这锦绣客栈预先定房,想必是不相干的,大哥不必疑神疑鬼!”
孟长歌点点头,二且不提此事,镖局里诸一番收拾,这才客栈歇下脚来。
半夜,街上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七八个骑着快马的黑衣一见锦绣客栈招牌,登时勒马,但见这些黑衣风帽裹着身子,遮掩得密实,不露形迹。
此时锦绣客栈已上了门板,不过留着一道小门虚掩来,但这群黑衣并不住店,只是相视点点头,便同时飞身掠上了客栈屋檐,直如一群暗夜出动的嗜血蝙蝠。
作者有话要说:1、大风沙天的周六,扬尘滚滚,帝饲决定去逛商场。
吃饭时两个人毫无共同语言,各吃各的,帝饲为了气氛起见,说起一个英俊男同学,说他和他的共同爱好是动漫,接着又说他和美貌基友的共同爱好是踢球。
作者:那咱俩的共同爱好是什么?
帝饲呆愣半晌,搜肠刮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吃面。
作者:你别紧张啦,咱俩还是有共同爱好的!——咱俩都喜欢帅哥。
2、商场就是很多东西摆在一起,瞎逛,到了鞋店。
帝饲:这些鞋摆在一起,五颜六色还挺好看的,单穿就不怎么起眼了。
作者:嗯,保佑你下辈子投胎做一只蜈蚣,可以穿九十九双鞋!
3、帝饲怀恨在心,逛家居用品店。
作者:搞一条羊毛毯在家里,方便我打坐写作。
帝饲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个挂起来的毛绒绒的长毯子:你披着穿出去,我就给你买啦。
………………………………公交车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掐起架来,作者使用了左勾拳右勾拳还有旋风踢腿,帝饲用了飘渺的轻功,躲啊躲啊,上了公交,作者连忙跟上,差点被门卡住了!这个腹黑的贱人!…………………………………
4、晚上,帝饲手指拎出一包零食晃呀晃:请你吃新口味的干脆面,一笑泯恩仇。
作者:……
帝饲: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给你吃。
………………………………………………………………………多么不想长大的幼稚人群…………………………………………………
VIP章节 122无名之匣
赶路商早睡;夜过二更天,锦绣客栈已是一片静寂。
谢阿弱失眠;隔着床帐子望一眼魏冉。他缩着睡一张八仙桌上,粗布衣衫裹着身子,宽松得好似可以灌风。想来他上了一趟北疆,奔波月余;消瘦了很多;
魏冉晓得谢阿弱睡不着,缓缓转过身子,对着闲话道:“会后悔跟下山么?”谢阿弱淡淡一笑;道:“跟着倒是很放心。”
魏冉听了一怔;笑着道:“不如把北疆的英雄事迹与好好说叨一番?”谢阿弱淡淡揶揄道:“经北疆一役;魏公子的新月剑已家喻户晓,怎敢劳烦您多费口舌?”
魏冉笑道:“有心思讥讽,可见是好了。那不如再吹吹牛,博一笑!”
她听他这般油嘴滑舌,照往日必会收拾他一番,但当下情境,却无比触动,她不禁默然无语,
魏冉娓娓道:“那一趟也算是惊心动魄了,却说那北疆外有座黄沙堡,堡内蓄养了数百只吊晴白额虎,堡主袁雄自封猛虎将军,私贩战马,劫掠商旅,那守疆将士虽有心擒拿他,却一则碍于黄沙堡地形诡谲,二则碍于猛虎吃,城门口虽然贴了三年的悬赏告示,竟没有哪个英雄好汉敢以身犯险的!”
谢阿弱一听,心下略有不满,道:“不过初出茅庐,他竟给派了这样险恶的命书,还令独身前往,未免太狠心了些。”
魏冉晓得阿弱说的是齐三公子,却慷慨道:“看他是想让白走北疆一趟,知难而退!但魏冉是什么物,怎会让看扁?”
谢阿弱笑道:“这个大物又是如何旗开得胜?”
魏冉回忆那段亡命之旅,亦不由热血沸腾道:“当日不过揭下城墙上的告示,消息霎时传遍了整座守城,并非夸口,山海,夹道议论,一个个看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一个马上要死但还能走路的活死!
可魏冉无赖惯了,越多要看热闹,就越得意,本想手舞足蹈令这些看官看个尽兴,但没想到来了几位军士请上守将府,但那些军士也是狗眼看低,说什么‘身板也不见得如何壮实,不过拿了把破铜烂铁,送上门去白喂了老虎,连棺材钱都省了’……”
谢阿弱笑道:“依性子,自然不会忍了,是如何折磨他们?”
魏冉道:“听了自然不忿,使了一招挥剑,只一招!就将那五六个军士的裤腰带都给割断了,那情景若场,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招如电,他的明月清风竟已如此厉害了,但他的剑法若非得三公子亲自指点,未必有此精进。谢阿弱心知肚明,明知不应想起,却无孔不入,点点滴滴,挥之不去。
魏冉兴致勃勃道:“那些军士见识的剑法,再不敢狗眼看低,恭恭敬敬引到守将府第,奉为上宾。那守将也是个豪气干云之辈,请喝起酒来,原本也没想到对付那个袁雄的妙计,但酒喝了几坛就不免灵光乍现,还记得千丈忧那位朱二小姐对付咱们的法子,就向守将讨要了竹节、火药,做了爆竹筒整整一车,万事俱备那日,黄沙天气,一个赶着一辆盛满火药竹筒的青牛板车,大清早就出城去了!”
谢阿弱听他这不要命的架势,不由皱眉道:“这般行事,未免太冒险了!”
魏冉却一本正经道:“出身市井,贱命一条,既立志要做上,不狠心搏一回,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拿一条命换那些虚名,怎么值当?”谢阿弱不以为然。
魏冉却道:“怎么不值当?若不干成一番大事,又怎会令刮目相看?”
谢阿弱听了一怔,魏冉却又道:“幸好老天爷也帮,总算活着回来了!不过当日可真是惊险万分,赶车到那沙家堡,堡中黄沙谷壑,四通八达,没个带路,怎么找得到那袁雄一决生死?
那时一狠心,提剑往青牛身上一刺,那牛顿时狂奔起来,一路血腥气招摇,驶到一处断谷,一气引来了七八只猛虎,那老虎可真是会吃的,一跃就是三四丈,一啸就是震耳响,虎眼幽幽放光,转眼就要围上来!连那青牛都被吓得踌躇不前,可魏冉还没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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