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公子冷眼瞧着,同身畔小侍叮嘱了几句,那小侍领命而去,不多时,殿外的月娘、珊瑚、芊娘、小四,皆快步进殿来,齐晏轻饮一杯酒,冷目扫向诸人,此时方道:
“峻哥儿你歇着罢,舞狮怎如审案来得尽兴?”
帘内阮娘听了,略有些诧异,可桑香脸色却并未变化,阮娘不由道:“难道你早猜出是谁杀了冷枫儿?”
桑香瞧一眼帘外诸人,当事众人皆齐,她低头道:“猜是猜出来了,但并无证据,不过证据这东西在魏园大概也不管用,只要他认定是谁,大可一言令下,轻取他性命!”
阮娘不解其意,云里雾端,问道:“你说的是谁?”
桑香道:“除了这峻哥儿年轻大胆,谁还敢在魏园杀人、犯他的忌?”
阮娘听了愈发惊诧,道:“你是说峻哥杀了冷枫儿,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峻哥爱上冷枫儿,跟狸奴似的跟在她后头等着偷腥,恨不能作牛作马,怎么反倒会起了杀心?”
桑香淡淡道:“冷枫儿虽长得俏,面上爱慕她的如过江之鲫,可真心爱她的恐怕没有。她不过是个很乏味无聊的女子,陈老四娶了她、又对她漠不关心,冷枫儿那般寂寞,才会招风引蝶的罢?毕竟像她这样的人,没法子独处过日,侍弄茶花亦开解不了她的孤寂,所以不惜用钱财挽留情人。众人以为是峻哥儿追着她不放,却恐怕是她恋着峻哥儿不松手呢。”
阮娘只听得皱眉,冷枫儿在这魏园确无知己好友,原是大伙儿都瞧清她为人、心照不宣地疏远她呢。
桑香道:“可惜峻哥儿是有老婆的,冷枫儿亦嫁给了陈老四,若峻哥儿娶了冷枫儿,不止被拖下水得罪陈老四,恐怕冷枫儿也再没银子供他白拿白用呢。”
阮娘道:“我早觉着峻儿满屋子金器,送三公子的贺礼又是足金贵重……按理他作杀手收入不算高,花销却还要养老婆——我倒一直疑心他银子从何处来了?按你这么说,原来峻哥儿的排场都是冷枫儿给的?”
桑香默不作声,但见殿内齐晏脸色愈冷,这生辰宴他一点都不快活,堂堂魏园之主,明里风光,内里却还要苦审自相残杀的手下。
他斟酌瞧一眼陈绝刀并月娘,道:
“冷枫儿死了,你二人撒谎,相互撇清——当夜月娘你并未去看老四练刀,老四你也并未瞧见月娘的身影,互相庇护,倒有几分情义。”
陈绝刀与月娘相视俨然,月娘低头不语,陈绝刀面上冷沉,齐三公子道:
“不过凶手倒不是你两个,只是幕后真凶刻意嫁祸你二人罢了,是而凶手才会将冷枫儿的尸首抛在乐馆荒园,至于月娘你半夜出门,恐怕也是落人圈套罢?”
月娘这会低头半晌,终于肯直言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见有人门缝里递来一封书信,写的是三更天约在花园,我看那落款是陈老四,我就不管不顾赴约去了,谁料到我空等了半宿,什么人也没来,半夜才回到乐馆。”
满殿无声,齐三公子冷冷道:“你两个互证时,言之凿凿,亦让凶手知晓了消息,倒令凶手乱了方寸,嫁祸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想必凶手听闻珊瑚暗地里扎巫蛊小人,给冷枫儿下咒,便想着将冷枫儿之死推到珊瑚身上,”齐三公子话里一顿,冷眼瞧着殿下一人,道:“芊娘你可是这样想的?”
芊娘一听齐三公子这样冷目斥问,不由惊怕,一副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之态,珊瑚这小姑娘沉不住气,指着芊娘气恼道:“难不成是你向三公子告状?冷枫儿是我杀的又如何?我蛊术通天,小心我给你也扎个小人!把你咒死!”
月娘见珊瑚这样口无遮拦,忙捂着她嘴斥道:“你又瞎说什么!杀人的事你也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殿上几人口舌言语,纷纷乱乱的,倒令此案糊涂起来。
44生辰宴续
克敬殿,疑云正浓。芊娘与此案有关,可珊瑚又胡言乱语地招供,奇诡难辩,众人望向高高在上的齐三公子。
齐晏正略饮一杯酒,仿佛满殿皆是冷清醉梦,只有他独醒着也无趣,他嫌酒太薄,饮了只骞着眉,命小侍再添,看酒满杯樽,方才冷冷道:
“珊瑚,你以为巫蛊之术可杀人,不妨当殿作法试试?”
珊瑚年幼无知,从怀里取出一只木偶,雕得有几分峻哥儿,得意道:“继母给我爹蒙羞不说,还吃里扒外,专拿我爹爹的血汗钱去养小白脸,死了活该!峻哥儿竟敢勾引我继母,一个大男人靠女人的钱挥霍,亦是该死!只消我扎他百汇穴几针!”说着珊瑚念念有词,袖底银针戳那木偶得倒起劲,可殿上峻哥儿半点事也无,齐晏看这珊瑚疯也疯够了,不由冷冷道:“你玩累了歇着去!别再捣乱。”
月娘忙上前拉扯珊瑚退到一旁,陈绝刀亦冷声斥责了珊瑚几句。
齐三公子略撑着头,酒杯饮尽轻放在案上,道:
“芊娘你无意抓得珊瑚的把柄,自以为有替罪羔羊,专程来我这告状嫁祸——原本你不轻举妄动,我还未必揭破得了此案,可你偏偏自己撞上门来。”
芊娘如弱柳扶风,此时已嘤嘤泣道:“妾身体弱,怎么可能活活掐死陈四嫂子?望公子明查。”
“自然不是你动手,”齐晏长长叹一口气,又命人换了一盏琥珀杯,重盛上新温的热酒,桑香隔帘瞧他,他独饮了不知多少杯,生辰宴满殿知交,却没有一人敢亲近他。
但听他冷嘲道:“你与峻哥儿也算是夫唱妇随了,旁人只以为你委屈、与峻哥貌合神离,谁晓得你俩才是天生一对?”
峻哥儿不敢强辩,他向来惧怕齐三公子威严,只敢低着头不置一词,芊娘挨着他,亦不敢争论,惟听着齐晏接着道:
“院舍管事禀说,冷枫儿丧命那夜,芊娘你三更出了门,四更又回来了,次日小侍们又在院舍窗外溪流拣得许多胭脂水粉盒子,你大概不曾料到小侍们往溪里拦了堰栅,不然那些宝钿盒子早该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芊娘此时咬着唇,如蚁儿似的低声道:“那排房舍住了那么多人,谁又敢说那宝钿盒子不是旁人的?更何况就算我房里多些胭脂水粉之物,又有何出奇?”
齐三公子瞧她一眼,冷冷道:“那一排房舍住的,大多无妻眷,即便有女眷的,可巧房舍不是临溪,这样看来,若不是你,还有谁呢?”他话里一顿,那些宝钿盒子已被人从兰若阁取来,呈上案前,他拿指尖厌恶地拨弄了一二,道:“芊娘你是要恶鬼夜行么?弄妆、涂这五颜六色作什么?”
芊娘不答话,齐三公子只挥手命小侍将这五彩钿盒捧下去,道:“薄公子你来瞧一瞧,这些到底是作什么的?”
殿上众人皆打量那些钿盒子,外行兴许不大明白,但薄娘子上前只瞧了一眼,已心知肚明,禀道:
“这些正是易容之物。”
芊儿忙道:“妾身并不擅长易容之术。”
“你不会,那冷枫儿也不会么?”齐三公子冷目一挑,道:
“三更天你出了门,相必四更天冷枫儿易容成你的模样到峻哥儿房里赴约,外人只道冷枫儿死时你还在房里,而冷枫儿亦从未上峻哥儿门来,却不料她正在房里被活活掐死呢。”
齐三公子冷言似有冰锥击落,掷地有声,可此番疑云愈深,众人惊诧,但听他愈发冷淡道:
“不晓得是你长袖善舞?或是冷枫儿实在太痴?想必你只是一番花言巧语,竟令她信得你有心成全她与峻哥儿半夜幽会——她大概料不到,那夜不过是一个移形换影的圈套——既要了她的命,又使得你和峻哥儿脱清嫌疑,管事、小侍都可证得你跟峻哥儿整夜不曾离开房舍,那冷枫儿的死又怎会与你二人相干?
这等毒计本无破绽,但你偏不曾收妥了易容之物,这也算是天网恢恢了罢?”
芊娘只强辩道:“公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子硬要治妾身的罪,可有人证物证?”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直如蔓陀罗花饮血而绽,嗜血冷声道:“芊娘你入魏园日子尚浅,峻哥儿你同她说说——若我要谁死,可需要人证?可需要物证?”
峻哥儿不敢吱声,齐晏愈发威逼道:“或者你二人谁更识相、供认不讳——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两番嫁祸、一番易容、一番巧计撇清,那夜五更天时,夜禁已撤,芊娘方才折回峻哥儿房舍,将四更天被掐死的冷枫儿送到乐馆荒园抛尸,本是天衣无缝,偏偏被人拣着那宝钿盒子。
芊娘簌簌颤栗,峻哥儿亦无话可说,二人互望一眼,要怪只怪那冷枫儿纠缠不清,他不过从她身上讨点好处,竟较起真来,硬要峻哥儿同她私奔——这般捅破纸窗,即便那陈绝刀肯放过她俩,可峻哥儿做杀手正有滋有味,还怎么在魏园厮混到老?冷枫儿缠得紧时,竟要去请齐三公子作主!峻哥儿方寸大乱,同芊娘合计一番,才有此局,谁料精心谋划,却还是逃不过。
这峻哥儿平时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却一直视芊娘为发妻,这会亦肯跪下来,争着道:“此事我是主谋,芊儿不过替我担了干系,公子要杀,就杀我一人罢。”
芊娘若非真心看上峻哥儿,又怎么会为他谋划?这时她亦肯认罪道:“毒计是我一人筹谋的,峻哥不过动了手而矣,只能算从犯,公子要杀就杀我罢。”
众人听闻,不由啧啧惊诧,帘内阮娘亦叹道:“此案倒料不到这峻哥儿与芊娘是狼狈为奸的,更料不到像冷枫儿那样的俏姐儿,在男人堆里也不是那般如意。看来以色惑人,终不过一时,给男人玩弄厌了,就免不了被丢到一旁去了。”
桑香默不作声,望向帘外,齐三公子向宁晓蝶道:
“你说说按魏园规矩,该怎么处置这二人?”
宁晓蝶冷冷道:“杖刑至死。”
峻哥儿、芊娘听得此语,脸色皆是惨白,两个都是少不更事,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料机关算尽、惹祸上身,齐三公子瞧他俩这样,忽而冷声道:“当庭杖死倒令我生辰宴上一股血腥气,又何必呢?把他俩拖下去关在断谷底、自生自灭罢。”
那断谷丛林叠嶂,野兽横行,虽不速死,却未必能活下来——这也不知算是齐三公子留情还是不留情了?这二人面如死灰,不能言语,魏园手下按着三公子吩咐,转眼已将这二人拖了下去,送往断谷。
好好的生辰宴寒心如斯,齐三公子自斟自饮,脸色薄红,伤怀莫名,以人生不如意事、贺他生辰,今夕何夕?阿弱死后,他早已孤清不醒,世上谁管他快活不快活呢?这倒也罢了,竟还有些不晓事的只懂得生乱子,给他添不痛快!
齐三公子气滞饮酒,忽而停杯,他倒忘了还有一出好戏呢——公子不痛快,何妨让卿亦不好过?
他瞧着阮娘空席,向众人问道:“阮娘这会又去哪了?她不是给我备了一出刀舞作贺么?如今这般冷清,不正该奏乐冲喜么?”
隔帘的阮娘听了只道不妙,公子似是喝醉了,头一个像是要拿桑香开刀呢!
此时丝竹管弦应公子下令奏起,萧笛、月琴合奏了曲牌《美人肩》,众位杀手重又入席,坐下不安,只觉隐隐暴风雨将袭来,但见三公子举酒杯同贺,无人敢不响应,飞觞几巡,转眼席上就喝空了好几酒坛子,倒累得执酒的侍儿手软。
桑香知避无可避,掀帘缓步,迈入殿内锦毯之上,她今日作舞伎打扮,发髻梳双鬟望月,身上穿金银粉绘花薄纱罗裙,众杀手瞧了只觉娇柔,大异从前谢阿弱素华凝炼的妆扮,可偏偏这女子又生得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段,懵懵然错觉,竟像是这谢阿弱不止死而复生,而且还吃错了药!平时校武场上冷洌如冰的一把剑,这会变成了一匹柔软多情的锦缎,让人猛地一瞧,多少有些吃不消,也难怪她一步上前来,就吓跌了几位醉客的酒杯。
齐三公子瞧见她手握双刀,刀举过肩,如月满一旋身,轻裙莲花绽,应韵而舞,倒是好看极了,他醉眼睨来,又饮了一杯,连座上不解风情的众杀手亦击掌笑语——这往日魏园第二的杀手肯作刀舞取乐,何等妙事?众人瞧得尽兴,先前阴霾倒一扫而空了。
桑香腕上灵活,抛翡翠刀柄直如绣球击空,落下时轻足接踢,亦如姣龙入海,身段亦似惊鸿掠波。单刀舞时,有风射月;双刀共时,对影青荇,她愈舞愈显英姿,刀法出色,竟令刀法厉害的陈绝刀亦目不暇接。
这哪里是刀上轻舞取乐?直如刀上逍遥取人命了!可总有不识相的,如那末座的老九九,多吃了几杯,竟起哄醉话道:“你是哪来的舞伎?舞跳得这般好,比谢阿弱可风流识趣多了!过来陪我饮几杯!”
宁晓蝶等听了这句,只要替老九九捏一把汗了,但瞧高处齐三公子脸色果然沉了沉。
桑香亦不是好惹的,听了这轻薄话亦恼了,只是不动声色,疾舞时她手腕忽地一松,那金刀明晃晃地抛出,突如其来地飞斩而来,直直击碎了老九九适才还稳稳握在手上的酒盏,咣当一声,一分为二!紧接着刀刃嗡嗡然,那未曾开刃的翡翠刀已定定插入几案,入木三分!若是这刀偏三分,若是这刃利三分……老九九的小命岂不呜呼哀哉?
老九九赅了一跳,炸锅似的蹦起身来,指着桑香要骂,可高处齐三公子冷眼扫来,老九九这才忽然一醒,想起是自个儿先出言不逊,未张骂口,就老老实实坐回席上。
桑香却不曾停了刀舞,曲缓时娇柔,曲急时英武,美人肩曲罢,她缓下舞腰,横刀望月,眸子正望向齐三公子,似笑非笑的,多情难了。
齐晏起了身,绕过几案,他亦醉了罢?步下阶来,近了桑香跟前,略倾了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忽然冷嘲道:
“你这般费尽心思勾引我,难道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么?”
谁也不曾看清他如何出手的?齐三公子的手忽然就扼在了桑香的颈上,桑香还手不及,刀脱落时,她亦被齐三公子按压在织毯之上——他手上劲道,大概因醉了酒,神智不清,毫不留情!直扼得桑香喘不过气来!可他仍不满足,扑她在毯上时,只听一声裂帛就扯开了她肩上衣裳,露一片肌肤,滑腻凝脂,他瞧了冷嘲道:
“这才是美人肩罢?”
殿上众杀手先是一惊,想劝的又举棋不定,阮娘想上前来,却被薄娘子拉住了,但见齐三公子忽然略松了手,扼着桑香不再用力,却亦不让她逃出桎梏,只听他冷冷吩咐道:
“我生辰宴上的热闹,你们该看的也看够了!还不退下么?”
45情长情短
克敬殿;转眼人散,只有珊瑚灯盏上的烛火勿自燃烧、光亮;还有那擎高竹节熏炉里的重香、轻透,如此静;齐晏终于松了手,看着桑香在他身下猛地喘气,涨红了脸;他的神色却仍冷静得像冰。
桑香手上握着撕破的衣衫往肩上撩紧;却被齐晏瞧在眼底;如弄傀儡一般;按住了她的双手细腕,压在她的香肩畔、织毯上;揶揄道,“你不是要勾引我么?何必遮掩?——难道是欲拒还迎?”
桑香轻皱起眉头,望进他眸子里,他有几分颠狂?有几分怒意?难以辨别,只觉得这满殿有寒意渗来,她的衣裳被撕破,身上颤冷,那冷不及他望向她时满满的不屑与嘲弄,将她真心当作脆琉璃般碎得彻底,桑香恼怒,用力挣着手腕,却被他狠狠按压了,如狼戏兔,他肆意将她捏扁揉圆。桑香更觉羞辱,下狠心、蹬着腿脚要往公子身上招呼。
齐晏虽是喝醉了,但却还不至于在武学上迟钝,他拿膝格在桑香腿上,整个人压着她,索性还分开了她的腿儿,嘴角噙着冷笑道:“你要再挣扎,我就把你的裙衭也给扯了!我倒要瞧瞧你光着身子还怎么张牙舞爪?”
被压得紧紧的桑香咬着唇、松了力,他从未对她这样凶神恶煞,想起以前的温柔体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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