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河山- 第3部分

　　　　京都的民众向来喜欢谈论这些他们接触不到的是非，他们在聊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既兴奋又咬牙切齿，一些心底善良的妇人出于对女性同胞的同情有时还会低声诅咒几句。

　　　　梅如玉领着几个随从路过茶馆、路过酒肆、路过慵懒阳光下闲聊的妇人，听着他们唾沫横飞的谈论着关于他多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信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件事还在持续发酵，在此后的几天内京都的民众几乎无人不知，甚至一些官员和贵族们也在小心翼翼的谈论着南方那个家族的教育问题。

　　　　宫内的老太监看似无意的把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当成笑话说给了那位老人听，老人听后莞尔一笑，又继续忙别的事情了，这对他来说终究只是小事而已。

　　　　梅如玉在上次“调戏谢家小姐”事件之后便顺理成章的被冠以南溪第一纨绔的称号，梅如玉当然不能辱没了这一称呼，这几天他也没闲着，带着随从到街上欺负商贩、痛殴地痞流氓、京都能排得上号的烟柳之地关顾了个遍……总之，很快他就把南溪第一纨绔的位置坐实了。

　　　　京都的民众向来不缺谈资，在随后几天里梅如玉调戏谢家小姐的新闻就成了旧闻。

　　　　一则新的事件引起了京都民众的注意，而这次事件的主角依旧还是南溪第一纨绔——梅如玉。

　　　　眼下距离安国试只有不到十天时间，更多的学子如同洪流一般涌向京都，这让原本就热闹非凡的京都更显繁荣，只是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爆发了不少的冲突，给守卫京都的士兵们带来了很多麻烦，而且这些有些学子的背景极为深厚，一旦处理的方式欠妥，恐怕处理此事的士兵将来的仕途就会蒙尘。

　　　　这天梅如玉和几名随从刚教训了一名平日里横惯了的皇室旁系的纨绔子回来，就看到客栈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上百士兵严阵以待。前两天刚被黄缺教训过的客栈老板吴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直说着抱歉的话，负责这一片区域治安的官员也颔着腰解释，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脸色十分为难。

　　　　在他们对面，一名衣着华丽，体貌端庄的少年一直背对着他们抬头看着客栈的牌匾沉默不语。

　　　　来者不善啊！

　　　　梅如玉拨开人群，将手提袋里刚吃了几颗的炒栗子递给了身边的随从。

　　　　“吴衍你能不能起来说话，你这样很像一条狗啊。”梅如玉十分鄙视的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吴衍，语气里满是嫌弃。

　　　　听到这个声音吴衍如同得到大赦一般，抱着梅如玉的腿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世子殿下您好，我是负责管理这片区域治安的刘……”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那位左右为难的官员，比起掉脑袋他也恨不得放下形象抱着梅如玉的腿哭一会儿。

　　　　梅如玉哪有心情理他是谁，此时他的眼睛已经转向了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挑事者。

　　　　正巧那位体貌端正的少年也把目光转向了他，二人相互直视。

　　　　往日里梅如玉觉得一个男人的长相如果用到“丰神俊逸”、“玉树临风”、“顾盼神飞”这样的词，那多半这个男人真的长得很好看了，可在看了对面少年长相后梅如玉才发现原来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来说，再华丽的辞藻都会显得苍白。

　　　　梅如玉走到那俊美如同女子一般的少年对面盯着他细长的双目暗自纳闷，这家伙究竟是谁啊，看他眼神里的冷傲居然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打狗还需要看主人，你在我家闹事，总要给个说法吧。”

　　　　过了半响那俊美少年的目光才移到梅如玉的脸上，然后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平静的开口说道：“我没打人，要给什么说法。”

　　　　“吴衍他打你了没有？”梅如玉看了眼还在抽泣的吴衍开口问道。

　　　　吴衍看了看一副纨绔样的梅如玉，又看了看一脸厌恶情绪的少年，心中苦恼到了极点，这两个人他谁都得罪不起，他好想这会儿能够来一场冰雹把自己砸晕，可是此刻艳阳高照，哪里有半分要变天的模样。

　　　　“世……世子啊……他没打我……”

　　　　最后他只能支支吾吾的说了实话，说完偷偷看了一脸无所谓的梅如玉一眼赶紧低下了头。

　　　　“真是狗都不如……”梅如玉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把头转向俊美少年问道：“就算你没打他，在我地盘搞出那么大动静，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楼上的房间是我一年前就订好的，你搬走我可以既往不咎。”俊美少年的目光越过梅如玉对吴衍接着说：“他搬走后把房间打扫干净，我有洁癖。”

　　　　梅如玉这才想起来他进店入住时吴衍曾说过楼上的房间已经被人预定了，而且预定房间的人似乎地位极奇了不得，当时他并未在意，看来这个少年就是预定房间的人了。

　　　　自打梅如玉到京都以来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敢真正和他叫板的人，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忽然觉得好生有趣，便学着之前孙缺混不吝的的口吻问道：“如果我不搬呢？”

　　　　听到梅如玉如此问道那俊美少年明显是觉得有些意外，他这才真正看了梅如玉两眼，只是他的眼神分明让人觉得他是在看一个白痴。

　　　　“我不介意明日护城河里多一具尸体。”俊美少年声音冰冷的说道。

　　　　好嚣张的少年，梅如玉闻言努力憋住让自己没笑出声，这时一名下人在那俊美少年耳边说了两句，似乎是在跟他说梅如玉的身份。

　　　　吴衍也凑到梅如玉跟前介绍了少年的身份：帝国西部最大家族南家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之一南无商，大周年轻一代可以排进前十的人物，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天山剑宗这一代护道七子之一。

　　　　天下武道尽出天山，天山剑宗的护道者护的是天下武道。

　　　　南无商此次入京参安国朝试代表的是天山剑宗和朝廷之间的默契，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他此次前来只为追随去年就已经入京读书的一名少女的脚步。

　　　　“你就是梅如玉？”

　　　　“你是南无商？”

　　　　二人在知晓了彼此的身份之后颇觉意外，似乎对于对方都觉得不甚满意，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嫌弃。

　　　　“之前我就听说梅家一代不如一代，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我也没想到梅家到了你这一代就成了蠢货，我和你打个赌，五日后的安国试不会有任何一家修道院会录取你，到时候梅家的脸会被你丢尽，你会成为帝国的笑柄！”南无商无比厌恶的说道，说完便在众人的围观下离去。

　　　　“南公子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是太平王府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人，你一个世家子而已，有什么资格对老子指手画脚！”经过这几天的适应梅如玉已经逐渐掌握了如何嚣张的做一个纨绔子弟，只是他说这话时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让人觉得有些违和。

　　　　“一个废人而已……这辈子你都成不了真正的男人。”南无商眉头皱起，旋即又散开，他在经过梅如玉身边的时候压低嗓音轻语道，说完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南无商明显知道梅如玉的软肋所在，他如此说无非是为了激怒梅如玉，也正如他所望，梅如玉真的被激怒了。几日前梅如玉刚和孙缺一起到东林书院委婉的谢绝了他们的聘请，但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你说我考不上五院，那老子就考一个给你看看！

　　　　“嘿！如果你这算是挑战的话那老子就接受了，到时候记得给本世子认错。”梅如玉脸色平静的说完这句话他便进了客栈。

　　　　围观的群众久久不散，直到过了很久孙缺才急匆匆的来到了梅如玉的房间。

　　　　“南无商是本届安国试里天赋最好的学生，五院中任何一院只要得到了他就等于保证了未来百年内不会没落，他已经放出话了，如果任何一家修道院录取你他就把这所修道院从他考虑进学的名单里划掉。”

　　　　“世子殿下你不该这么任性的。”

　　　　“我可以纨绔但不可以是废人啊。”梅如玉站在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悠悠叹了口气。

第五章　我梦见的是星辰大海（）　
两大世家子之间火药味十足的挑战和梅家纨绔子调戏谢家小姐这事比起来话题性明显强了很多。

　　　　“真没想到南无商会参加本届安国试，梅家那个纨绔世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南无商已经放出了话，这下南方世子怕是不好收场咯。”

　　　　“南无商出身道学世家，又师从天山剑宗，更是护道七子之一，天赋精绝大周，梅家那个世子有什么，除了有钱之外我看他是一无是处，我还听说了，说他连定道的门槛都没踏过，是个废人。”

　　　　“梅家少爷还好色啊，哈哈哈……”

　　　　“梅家也是够背的，上一代出了三个人杰结果可惜了，到这一代就后继无人了，唉。”

　　　　“这个话可不能说……万一被官府的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

　　　　京都的民众从来都是刻薄的，富足的生活给了他们言论自由的资本，然而言论自由也是有范围的，如果越过这个范围触及到禁忌话题，帝国的鹰犬怕是不会让他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十二年前的那次大清洗就是最好的例证。

　　　　越来越多难听的话从京都的四面八方向梅家三掌柜孙缺这里汇集而来，这些言论听起来对世子殿下十分不利，这种局面已经超出他的控制。梅如玉先前的纨绔行径在京都民众看来最多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可现在牵扯上了这一代的少年翘楚南无商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

　　　　孙缺抬头望向三层楼的那个房间，世子殿下已经三天没有下楼了，让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独自承受那么大的压力真是难为他了。

　　　　梅如玉这几日不再出门和小混混吵嘴，不再和各家楼子的花魁谈天说地喝花酒，甚至很少和人交流，他在房间内一遍又一遍的温习着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修武入门心法。

　　　　梅家乃是大周为数不多的传世世家，家族底蕴极深，或者是因为梅家家底过于殷实，不知从哪一代起梅家在烟波浩渺的太平湖上建造了一座七层高的白塔，白塔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道法武学秘籍。梅如玉自小喜欢读书，这座塔他没少去，各门各家的功法他都烂熟于心。

　　　　刘先生说大道三千，总会有一条道是属于自己的，这会儿梅如玉却很迷惘，为什么他已经走了那么多条道还是找不到属于他自己的道？

　　　　难道此生真的只能做一个坐拥无数珍宝却始终无法修行的废人？

　　　　不甘心呢，真的好不甘心啊。

　　　　梅如玉紧紧的攥紧拳头，过了好久他才神色如常的下楼吃了点东西，在楼下的小院中和吴衍聊了会天，又问了孙缺几个修行上的问题，然后继续回到房间里开始新一轮的探索和尝试。

　　　　修行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是眼下距离安国试只剩两天的时间，梅如玉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咬碎牙齿走出自己的道，那他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他可以接受被人们奚落是好色的纨绔，是不分好歹的坏小子，但他不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人，因为梅家的继承人不能是废人。

　　　　时光流逝，日月变换，转眼已经到了安国试的前一天夜里，梅如玉还在尝试。

　　　　因为连续几日没能休息好，他双眼泛红，精神有些恍惚。

　　　　月上西楼，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在梅如玉的窗口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挪动着它肥胖的身躯走向了月色里，谁也没注意过这只肥猫，事实上它从梅如玉到京都的第一个晚上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黑猫再次出现时它已经身处京都一处戒备森严的书院里，它慵懒的跳到少女看书的楠木桌上，讨好似的用脑袋蹭一蹭少女白皙的皓腕。

　　　　少女把目光投向夜色深处，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喜欢读书写字，性情温文儒雅，又如此有毅力去修行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外界传说中的纨绔子弟？

　　　　她不信，所以更加好奇。

　　　　梅如玉最终因体力不支而倒下，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入睡梦来，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

　　　　梦里他看到了月光下浮动的尘埃在游走。

　　　　梦里他看到了楼下地板上的蚂蚁成群结队的在向高处爬行。

　　　　梦里他看到了在京都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两伙帮派为抢地盘在砍杀。

　　　　梦里他看到了护城河里的大鱼在觅食，身后是一群火柴头大小的小鱼苗。

　　　　梦里他看到了京都北面的那片树林里花草在舒展吸收月光的馈赠。

　　　　梦里他看到了辽阔的海面的一叶扁舟上垂钓的白胡子老人。

　　　　梦里他看到了黄沙漫天里一处巍峨的神庙外虔诚跪拜的信徒。

　　　　……

　　　　小溪、河流、湖泊、大海、森林、草原、雪原、沙漠、大地、天空……浩瀚星辰，这一觉梅如玉梦见了很多很多，梦见了很远很远。

　　　　这一觉他也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等他醒来时安国试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天。

　　　　梅如玉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被褥已经湿透，而他的身上则是酸臭不堪。孙缺独自一人在门外守候三日寸步不离，保证无任何一人进屋打扰，他知道世子殿下努力了数十年终于等来了属于他自己的造化。

　　　　“恭喜殿下。”等到梅如玉打开房门的时候孙缺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梅如玉难得的开怀大笑，让吴衍准备洗澡水和餐点。

　　　　从今天起梅家继承人不再是废人。

　　　　他有了属于自己的道。

　　　　定道只是万里修行的第一步，后面还有诸多山山水水要过，现在骄傲不得，却也不得不骄傲。

　　　　等到情绪都平复下来的时候孙缺还是忍不住问梅如玉究竟如何破了那道门槛。

　　　　“一个梦。”

　　　　对于梅如玉的回答孙缺颇为意外，但他知道世子不会说谎，他说是一个梦那就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梦。

　　　　“那世子殿下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梅如玉犹豫片刻，如实相告。

　　　　“我梦见的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梅家的小孩子可真不像话，这么小就开始说大话可不好。”宫里那位老人听到密探上报的消息之后放下手里的事情笑了良久。

　　　　这一日京都很多势力被惊动，想要看看梅家少爷究竟是得到了哪番奇遇。

　　　　“这样的玩笑殿下还是少开为妙，号称帝国第一人的范一卿大人当年踏破修行第一道门槛也只是看见了东海上的一只飞鸟而已。”听完梅如玉的话孙缺在结束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带着教育的口吻和梅如玉说了这番话，说完他拍了拍梅如玉的肩膀。

　　　　梅如玉闭口，范一卿大人是几百年来帝国公认的最强者，有了这个对比他才知道他的回答是多么狂妄，然后以开玩笑的口吻来舒缓一下内心的震惊和外界暗中的关注。

　　　　“好在只是一个梦。”

第六章　邀人看戏，纨绔登台（）　
几日不见天外日月春华的梅如玉再次出门享受阳光馈赠的同时也深刻感受到了京都民众的厌恶和鄙视。

　　　　大周尚武崇文，这是民风。

　　　　而今梅家世子先是夸下海口接下南无商少爷的挑战，待到考试当日却一直不见其踪迹。哪怕京都民众事先知其纨绔，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懦弱，一时间各种侮辱谩骂之声响彻京都，说白了他们是抱着看戏的心理期待这场两大家族年轻一代的较量，却不想梅家世子居然胆怯的连登台的勇气都没有。

　　　　大失所望，这是京都民众的心声，怕是一些暗中徘徊的大家族也生了同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