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雷霆微蹙起眉,似乎不解姜扬在激动什么。
“那你说,你到底要什么?需要什么?”姜扬心里纠结成一团,他曾经有多满足吃到雷霆做的饭菜,他以为的幸福对雷霆,却只是逼迫无奈下的无声叹息。
雷霆涩然笑道:“我好象已经说过了,得到的教训也还记忆尤新。”
“除了离开,难道就没有别的?”姜扬咬牙切齿低声道。
“别的?比如什么?”雷霆淡淡问。
“什么都行!公司,钱,权利……还有我。”姜扬最后的声音很轻,垂下头。
“你?”
姜扬咬咬牙,突然动手连撕带扯的脱了上衣,脸几乎埋到小麦色的胸前:“你抱我吧。”
空调将屋子烘得温暖,姜扬年轻的身躯微微瑟然,雷霆长时间的沉默如同无数细小的针穿刺他的肌肤。
“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提离开的事,你也别闹了。”雷霆终于说道——他知道,姜扬把自尊心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我是真心要你抱我!”姜扬抬头直望着雷霆,豁出一切的大声喊道,几乎鼓足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我不要。”雷霆淡淡说。普通的三个字,比地球上所有恶毒言语加起来还残忍百倍。
姜扬如遭五雷轰顶,他甚至不能相信,雷霆会这么无情。也许他真的习惯了——习惯了那个不会拒绝,温情伪装下的雷霆。他怔怔道:
“你说你不讨厌我……”
雷霆的目色虚渺不定:“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帮我那么多?有人杀我你不顾自己,公司的事你比我还操心,我所有的习惯你都记得……”
“你仍然不满意不是吗?”雷霆漠然道。
姜扬再吐不住一个字,正中要害般倒退两步,突兀狂笑起来:“雷霆,你好!你从来不会出半点差错!谁也不能说你不是!你为我付出已经足够多,为什么我还贪得无厌,不知感激?!”
雷霆神情一痛,声音不由软了几分:“我并不是要你——”
“我知道你不要我!”姜扬完全变成不可理喻的孩子,眼中猩红,“雷霆你卑鄙!卑鄙到让我连指责你的立场都没有!”
姜扬转身逃一般的冲进卧室,碰得甩上门。
雷霆僵直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卑鄙……他的确是个太卑鄙的人。
(19)
姜扬和雷霆自认识起似乎就注定冲突不断,但从没有过冷战。
自那天起,同一屋檐下的两人相互视而不见,形同陌路。各自去公司,交谈全然是公事,下班姜扬开车比雷霆先到家,独自在卧室中从不出来。
雷霆将自己整顿体面,准备出发去归欣海的毕业典礼,他答应别人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理性总保障有条不紊的步调,他并没有刻意压抑过什么,似乎他本就是没有情绪的人,不知道怎么发脾气,想做也做不来。所以他羡慕姜扬,也许比羡慕更深刻,更专注。
临走,他不由看向姜扬的卧室,紧闭的门却突然开启,快得让他来不及收敛关切的神情。
“我知道你习惯提前出发”,姜扬衣着整洁,头发理得丝毫不乱,面色沉静没什么悲喜。
“你要去?”雷霆有点意外。
“为什么不去?我说过要去。”姜扬擦着雷霆的肩膀走过去,没有正眼看他,“走吧。”
姜扬驾车,一路无语,两人间少有这样平静的沉默。
毕业典礼在会堂里举行,毕业的学子们脸上满是稚气的喜悦和期待,这是个幸福的瞬间,很快他们会发觉现实的残酷,这个世界靠毁灭人的梦想生成转动的力量。
“雷霆哥,体育馆有狂欢舞会,一起去吧。”同作为家人的雷霆合影后,归欣海一边脱着硕士服一边兴奋说道,“雷霆哥?”
“呃——好。走吧。”雷霆的心思总不自主的散成丝线,系到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姜扬,他像陷入某种深思的沉寂——完全不像他会干的事。
归欣海很快找到了他的舞伴,加入年轻人欢快的行列。雷霆很习惯,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等待,现在姜扬就坐在他旁边,却比他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身着火辣的女孩,眼中搜寻猎物般的闪亮,远远就锁定了目标。
“跟我跳舞吧。”自信,她的相貌身材足以支撑自信。
姜扬没有看她,疲倦乏味的平板道:“没兴趣。”
女孩受挫的呆了一会,立刻打起精神挽回颜面,转向雷霆甜甜笑道:“那你呢?不要总呆坐着嘛。”
“抱歉,我不会。”雷霆谦和的轻笑。这种拒绝却几乎没有效用。
女孩靠近上来:“我可以教你啊,很容易,为什么不试试?”她伸出手到雷霆面前。
“谢谢,不用了——”
“想去就去啊。”姜扬的声音不大,维持的平淡中仍透出一丝负气。
雷霆瞥了一眼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转向那女孩,淡笑道:“多指教了。”
舞池中,简单的步伐总记不住,隔三岔五踩到女孩的脚。尽管灯光交织忽闪,雷霆仍能感到那目光,透过人群射在他身上,幽深的如同照相机的镜头,要把一切彻底映到底片上,成为随时能提取的清晰图象。
女孩坚持不懈的毅力终于在白色舞鞋变成一片灰蒙后宣告瓦解。雷霆回到眼中没有焦距的姜扬身边,缓缓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夜沉得压人,雷霆是喜欢安静的人,可姜扬的安静却让他无所适从。
“可惜没星星,夜空里还是应该有点闪亮的东西才像样。”姜扬的开口虽然突兀,却让雷霆有如释重负之感,不由淡淡笑道:
“可惜,世事常不遂人意。”
“难道抱着希望就错了吗?”
“无所谓对错,只是难免要失望罢了。”雷霆话音刚落,蓦然几声口哨般的溜响,大片烟花绚烂绽放在黑暗中。
一时间两人都呆住了,却是姜扬先回过神,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鲜活起来,朗声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除了失望,还可能是惊喜吗?”
“大家快出来!烟花开始放啦!”一声呼喊,成群的学生蜂拥而出。道路顿时变得狭窄,有人从雷霆和姜扬中间挤过去。
姜扬一惊,不假思索的握住雷霆的手——很单纯的,不想跟他冲散。却很快,被雷霆挣脱开,距离在拥挤中拉开,姜扬脸上的光彩也刹时黯淡,比烟花陨落更快。
深夜,漆黑的路上只有姜扬的车灯打出两束平行的光。
“回去后,作爱吧,愿不愿意?”姜扬的语调又变得沉寂不可捉摸。
雷霆淡淡应道:“随便吧。”
“不要随便!回答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姜扬压抑的愤恨昙花一现,被沉静湮没,他笑出声,一种悲凉的声音,“不愿意就算了。”
雷霆觉得被抽空了什么,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当心!”来不及说什么,只看见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已近在他们车前。
金属撞上肉体的闷响,不尖锐却直指人心。
雷霆急忙下车跑过去:“你要不要紧?”
“站住!雷霆!”姜扬紧随其后大声喊道。
倒在地上的人,车灯的光映出他手中冰冷的枪,响声震碎夜晚的安宁。子弹停在雷霆前面,滞在挡到雷霆身前的姜扬胸口。
接住瞬间被抽空力气倒下的躯体,雷霆破天荒的爆发般呵斥:“你干了什么?!”
姜扬看着他笑起来,带着某种得意,得意他及时抢下了子弹:“那人看我倒……就跑,可见……他的目标本就是我。”
胸前的衣服已经尽被鲜血染透,雷霆抱着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失去了一贯了平和:“电话在车里,我去叫救护车!”
姜扬却紧抓住他的衣服不放,贪恋盯着他的脸:“天天盯着你,还是第一次看你这副表情。”
“放手!”雷霆又急又气,怕扯动他伤口不敢硬拽。
“你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吧……陪我一会儿……可恶,本来以为,至少可以到明天……还很期待今晚……别走,雷霆……”
“姜扬,清醒点!别在这个时候任性!”
“呵呵,任性……我本来就是任性的人。”姜扬自嘲的笑,血自口中喷出,最后的意识他深深望着雷霆,“我……放手了。”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雷霆就盯着它,渐渐幻化成血,自姜扬胸前不断涌出,像一场噩梦,被缠绕得无法喘息。
门突然开了,雷霆如梦方醒,见一个护士来到他面前。
“他怎么样?”雷霆想站起来,腿脚却因为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早麻木了。
“楚医生还在手术,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在病人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找到的。”
精致的信封,里面一张信纸质地极佳,上面的字迹别扭难看,却看得出是一笔一划认真用力写下的:
“昨晚我已经尽可能温柔了,希望最后的回忆不算太糟。你说任何事都不能耽误工作,所以我今天照常上下班,你要走就趁现在吧,否则就再没任何机会。你户头里的钱是你应得的,免得让人说我克扣员工,你要怎么花是你的事,扔厕所听响也可以,别拿这个来烦我。想去哪里就去吧,哪天累了记得回来,这屋里什么都不会变,尤其是我,还是这个自私任性,无理取闹的姜扬。”
手一松,纸飘落在地上,太重,拿不动了。
“想去就去啊。”——你想说“不准去”吧?
“难道抱着希望就错了吗?”
“难道你不知道除了失望,还可能是惊喜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要随便!回答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你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度过这个计划中的最后一晚?
“呵呵,任性……我本来就是任性的人。”——这个我明明……比谁,都清楚……
雷霆将脸埋入掌中,温湿的液体润进他的手心,温暖的感觉,如同幼时母亲紧紧牵着他的手,在阳光在对他微笑:
“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放开,不会把你弄丢了,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啊。”
(20)
“你放心,扬扬命硬着,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凌缺在安慰乌鸦,用得却是颤动的声音。
乌鸦反握住爱人冰冷的手,人与人之间,相互支撑的力量总是微妙。
电梯门开,三楼的抢救室外,男子静静躬身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不知为何,任何人都感觉得到,他的焦虑与悲伤,仿佛是透过他每个毛孔,弥漫到空气中。
“雷霆——”乌鸦一眼认出他,这个长相并不出众的男人,却让人印象深刻得难以磨灭。
“对不起。”他眼望着大理石地面,怔怔说道。
乌鸦在他身边坐下,沉声道:“为什么道歉?”
“我该照顾他。”雷霆用平淡的陈述口气,似乎不容人置疑。
乌鸦却仍然问:“为什么?”
一旁的凌缺觉得这是多此一问,因为他深爱姜扬,还有别的原因吗?
雷霆却低头淡淡道:“因为真正自私的人是我,我只是在……寻求自我满足,根本不顾虑他的感受。”
乌鸦的声音仍然低沉:“你到底怕什么?”
“怕再次被抛弃,背叛,失望……”雷霆淡淡笑道。
“雷霆,我以为你真的坦白说话了”,乌鸦的语调提起来,扭头盯住雷霆,“或者你根本是自欺欺人?”
雷霆的笑,渐渐敛去,凌缺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颤,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表情突然间变得如此恐怖。
“我怕他离开时,我会杀了他,一刀一刀切割他的身体。”雷霆面孔上的杀气,像冰与火的混合,冷冽下是炽热,他如同一座被认同的死火山,与世无争,安静祥和,直到他爆发,才让人知道恐怖为何物。
母亲刚离开时,努力的生活,按时起床吃饭睡觉,只是梦里,母亲向那个男人走去,他的手中就突然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刀,他冲上去,不顾一切的砍,血肉横飞——
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丢下我?你说过会跟我在一起,我什么事也没有做错,我有什么事……做得不够好?
惊醒时手上仍觉得血液滚烫,拼命洗手时看见镜子里自己是个嗜杀的怪物。
不,不要变成这样!是不是发觉了我这种丑恶的模样,才离开我?
恨——还是不恨?
真正无法面对的……是压抑和伪装下,野兽般被恨意侵蚀的自我。
“雷霆,雷霆”,恍惚间看见乌鸦深沉的脸,缓缓道,“你现在痛苦,是因为你知道小扬不会背叛你,却不敢去相信。”
归正理派杀手袭击,姜扬一个人脱身可能性已渺茫,他却拼命要拖着头部已中弹的华强和小兵,雷霆记得他那时的神情,悲切而坚定,他不断说:
“坚持住,兄弟,我绝不会丢下你们,我们都会没事,我绝不丢下你们!”
被触动了心底隐藏的弦,来不及思考已出手救他。
乌鸦的声音仍在继续:“生活颠沛流离,连安全都成问题,哪有功夫谈情说爱?你可以算是他的初恋,他对你……始终记挂着,虽然那时还未必是爱情。他跟你一样,缺乏安全感,只是采取跟你极端相反的方法,他会本能的紧抓着不放,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不松手。他最害怕香菇,杀了他也不会吃,但你叫他吃,他会强吞下一整盘,他就是这种人,是傻,是活该,但你……别再继续折磨他了。是走是留,你该——有个决定。”
雷霆俯身拾起地上的信纸,是走?还是留?
姜扬觉得能再度睁开眼,几乎是个奇迹,费了一番功夫认出站在床边的人。
“乌鸦哥——”声音嘶哑微弱,像破损的留声机,急切和迟疑的矛盾,“他……走了吗?”
乌鸦顿了一下,柔声道:“小扬你还虚着,什么也别想多睡会。”
姜扬勉强一笑:“你瞎操心什么?他走了就走了,是我烦了腻了赶他走的,他跟个木头人,石头人一样,整天不哭不笑,看见就讨厌,搅和得我脑浆变成一团糨糊……”
“别说了”,乌鸦缓缓道,“你从小就好强,死撑的时候就会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姜扬闭起眼睛,泪水渗出来,他也许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自言自语般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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