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支吾了一句。
“做人要心静。”彭哥语重心长地说,,腔调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张国立在《手机》里说的那句经典台词“做人要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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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18
“我今天不能开车了,太困,最近失眠得厉害。”
原田用双手掐了掐两边的太阳|穴,一脸痛苦状。
我们几个要把办完丧事的花枝送到县中学去,她住校。
只好彭哥来开车,我和苏怀都给花枝拎着行李呢。等乡亲们对花枝千叮咛万嘱咐给过温暖之后,我们就启程了,目的地离我们这里只有三十里地。
“我以前也失眠,吃十片舒乐都没用,你知道怎么治好的吗,一个老中医出个主意,让我去干了一段装卸工,”路上,我对原田说,“那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累得我腰酸腿疼,不消半个月,无论在什么地方,一躺就睡,睡得别提多香了。从此,再也不失眠了。”
原田对我的偏方半信半疑,“这招好使吗?我觉得失眠是极其复杂的一种病,就好像冰箱,正常情况下,冰箱打开门时,里面的灯就亮,关上了,就灭,而失眠状态则是你关上了冰箱门,里面的灯还亮着。”
“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不相信事实。”我号召广大同志们表决,认为我的偏方有效者举手,结果,全体通过。
原田只好说:“我试试吧,赶明我在院里搭个鸡窝,然后拆掉,然后再搭,然后再拆,这种劳动强度够了吧?”
“够了。”异口同声地说。
花枝掩着嘴偷偷地笑起来,她一定是觉得我们的所作所为很幼稚。
很快就到了县中学,这是一座漂亮的楼房。这一点,得到了我们几个的一致认可。原来计划,如果学校条件太差的话,我们就把花枝直接送到城里去。
苏怀和原田负责将花枝送到宿舍,我和彭哥去找她的班主任。她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姑娘,而且挺漂亮。我们绞尽脑汁,几乎把能记得住的所有的褒义词都奉献给了她,无非是叫她多多照顾一下花枝。彭哥还殷勤地要捐献给学校图书馆一批图书……
班主任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是一双精明的富有表现力的眼珠,她噗嗤一乐,说道:“行了,我懂你们的意思了,我会尽力去爱护一个孤儿的,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你们是花枝的什么人?”
“哦,我们?我们是她的叔叔。”接下来,我和彭哥轮番上阵,把班主任照死里一通夸,上帝有的长处,她都有;上帝没有的长处,她也有,一句话,她就是至善至美的化身。班主任听了一会儿,大概是听腻了,冲我们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式。
“够了,家长们的甜言蜜语我听得太多了,你们也歇一会儿吧,怪累的。”班主任甩了一下马尾巴辫,“不过,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放心了。”
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她,凡是交纳学杂费等一切事宜,只要通知我就好了,不必再跟花枝说。接到电话,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我们才从办公室走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交换了情报,苏怀说他买了大量的巧克力、果冻和口香糖,放在花枝的宿舍里,让她随时拿来贿赂同学们,便于在竞选班长或课代表时派上用场。
我觉得这是馊主意。
他们却普遍认为十分必要,得了,少数服从多数,我也就沉默了。
“花枝高兴吗?”我问道。
“当然高兴了,平生第一次有东西送给别的孩子,那份骄傲是可以想象的。”苏怀说。
土道上坑坑洼洼,车总是颠簸,开到铃铛乡的村口,有一个老爷子冲我们招手。
老爷子已经很老了,老得像沧桑古槐,可是肩上还是背着个柳条筐,筐里装满了枯黄的草。
“老人家要搭车吗?”彭哥踩了刹车。
“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老爷子等我们几个都下了车,眯着眼把我们逐个打量一番,他的眼犹如两眼幽深的井。我们不禁有些惶惑。过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是几个心肠不坏的小子。”
不知为什么,我们从老爷子身上能感觉到某种威慑力,不由你不胆怯。彭哥点头哈腰地随声附和道:“是,是,我们都是好小子。”
“花枝的事,我听说了。”老爷子点点头,“好,很好。”说着就走了,留给我们一个佝偻的背影。
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问了一句:“老人家,您怎么称呼?”
老爷子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嘿嘿,村里人都叫我房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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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19
铁木儿越来越习惯了在我这里留宿了,每次在我家举办完派对,她都开着她的车第一个离开,在村口转上一圈,估计彭哥他们都退场了,再回来,让我用手指绕着她的Ru房画同心圆——她说这样最能令她动情。
不过,她还是禁止我对她的Ru房说三道四,这仍然是个禁忌。许久许久之后,我才知道事情的缘由,然而,太晚了。
有几次,我们亲热的时候,她问我:“你难道没有使用避孕套的良好习惯吗?”我笑着摇摇头,那样会感觉迟钝,仿佛是让我戴着口罩去闻酒杯里的酒是否醇香,太别扭。
“有什么可笑的?”她说,“它只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就像沐浴帽,起码在冲澡的时候不至于把头发弄湿,省去些麻烦。”大概是看我的态度很坚决,她也就不太坚持了。
万灵节那天,我们在眼眶下画上五颜六色的眼圈,在唇边又画上犬牙,打扮成动物模样,一边Zuo爱,一边模仿着野兽的叫声,结果,那天竟有了一种特别的快感。也许闹得太过分了,把秀大妈都给惊动了,跑来敲门,我只好骗她说:我做了一场噩梦。铁木儿吐吐舌头说,要是我们现在画的这张脸突然出现在秀大妈面前,非把她吓得晕死过去不可,在这之前,我们刚开了一个戴假面具的派对,满地扔的都是糖果,已经惹得秀大妈很不高兴了,直骂我们犯神经。
通常是,我们爱过之后,她就从阁楼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念上一两章,她知道我对书历来是吝啬的,所以,再好的书,她都不会找我借,因为,她也跟我有一样的毛病,假如,谁非要借她的书,她宁可去书店给对方新买一本,在她念书的时候,我喜欢吻她的腋下或是肋间,工夫不大,她的脸就会红起来,红到耳根,她便撅着嘴告诉我,她又湿了……
铁木儿有不少特怪的毛病,最典型的一个是,无论是在我们调情是还是一觉醒来时,总是突然地爬起来,在台灯画上些奇形怪状的记号,她说是她来了灵感,记下来,不然稍纵即逝。就是热吻的时候也不例外。
在我所接触过的女人中,没有谁比她更具有那么鲜明的埃玛?包法利风度了,我问:“所有的诗人都这样吗?”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别的诗人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
诗人嘛,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比如她相信希特勒没有死,而是在南美的某个小镇逍遥自在地活着,磨去了指纹,换了张面孔,躺在海滩上回想二战时的往事;再比如她认为所有都市人群的前生必是来自游牧部落,游牧部落转世之后也就成了都市人群,这是一种轮回……
对此,我无话可说。
我的脑袋瓜不能跟她同步运转,总是慢半拍,所以她一说起这些来,我就把她压在身下,我宁可拿自己当人体炸弹,一阵狂轰乱炸,让她飞速运作的脑筋暂时短路。
一天她把她的睡衣带来了,是用几十种不同颜色的棉布料拼接成的,拼得还挺巧妙,她穿起来活像一只大蝴蝶,逗得我一次又一次拥抱她,还扯着她一起跳舞。
折腾累了,就悄悄溜到厨房去,做一种叫“波索尔”的汤,是铁木儿从新西兰学来的,原料是碎玉米、火腿、辣椒和芫荽,蒸上二十分钟,非常可口。我想,她如果把这道菜拿到派对上去绝对有轰动效应。
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20
这天,还不到八点种呢,彭哥就打来了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吵醒。这很不正常,按我们正常的作息时间,早晨都是从午间十二点开始的。“这么早,有什么爆炸性新闻要告诉我?”我问道。
“听说,昨天晚上有一家舞厅发生了火灾,死伤了二十六个人。”彭哥说“知道是哪家舞厅吗?就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印第安’。真幸运,幸好我们离开了那个城市,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我们几个也他妈的悬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后脊梁沟一阵阵冒凉气,一下子清醒了。过去,许多个夜晚我们差不多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消息确切吗?”我又凿补了一句。
“电视早新闻都播了。”彭哥的声音里都带着颤音,显然是后怕像锐利的碎玻璃碴刺痛了他,我也是这样。
“苏怀他们知道了吗?”我问。
“我正要跟他们说呢。”
“我们是一群有先见之明的家伙,”我将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想道,“早在灾难来临之前,就逃离了现场。”
再接下来的三四天里,我们就像被捅了马蜂窝的马蜂,兴奋地飞来飞去,许是生活太平淡了,像死寂的湖水,随便一颗石子,就能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我们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外交手段,终于搜集到了火灾中死难人员的名单,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其中有一两个是我们认识的人,这让我们感慨万分。
“这个小子就是喜欢泡妞的那个吧?”我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说,“泡上妞总是就地正法,在楼道,在卫生间,在犄角旮旯逮哪在哪干,总让保安罚款。”
“他比你还小呢,死得早了一点。”原田惋惜地说,他一边说,一边把过滤纸铺在咖啡滴漏机上,干这个,他是最差劲的一个,他的咖啡被公认是世界之最——即世界上最糟糕的饮料,甚至还不如刷锅水。
不过,我们现在顾不上对咖啡的味道发表什么见解,我们干涸的心,突然被没完没了地下着的绵绵霪雨浸湿着,连末梢神经都湿润了。我们觉得我们原本枯燥的乡居生活,其实是多么幸福,宛若天堂。
就连原田煮的咖啡也香醇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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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懒散地坐在原田家的前门廊上,享受着处冬的阳光,偶而提起遇难者的一两件往事,再把视线投向村里顺山坡逐级矮下去的屋顶和树梢,赞叹道:“真是幽静美丽的地方呀!”
要不是原田的妻子梅梅提醒我们苏怀的女儿的生日到了,我们可能仍然沉浸在那场火灾给我们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里,难以自拔。我们也许会永远地就这么坐下去,感慨人生的无常。这时候,都市的印象似乎早已让冲决了堤坝的洪流卷走了。
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61
“哦,天亮了。”我从一个梦中慢慢醒了过来,那是一个温馨的梦,我能够继续下去,也愿意继续下去,可是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发觉那是空的,铁木儿不在!我一下子睁开眼睛,那梦也就像烧完了的烟花一样消失掉了。我看见铁木儿几乎是赤裸着站在敞开的窗口前面,翘着脚尖向远处眺望,她沐浴在早晨清新而又寒冷的空气中。我走到她的背后,伸出手将她揽到我的怀里,她说,她喜欢我在背后轻柔地抱着她,两手交叉在她的胸前,她可以将整个重心都移在我的身上,脸上泛着安详的微笑——因为这个动作很诗意,也很经典。
我关上窗,把她抱到床上,她身上冰凉,像是才从冰窖里出来的一尊蜡像。我用我的体温温暖着她,用我的手抚摩着她的双颊,“我的眼角是不是已经出现皱纹了?”铁木儿突然问道。我说没有,只是有黑眼圈。“是吗?”她从我的怀抱里挣脱开,跑到卫生间的落地镜跟前去照,“惨了,惨了,这样子跟猫科动物一模一样了。”她惊慌失措地说,惊慌失措得像一个大副面临着沉船。我笑她大惊小怪,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擅长大惊小怪,那还是女人吗?我说我也有黑眼圈,我说得很平静,就仿佛铁匠说他的铁砧板,而让她这样,怕是永远不可能。她一边抹眼霜,一边说,“都是生物钟颠倒惹的祸,这就是生活没有个规律造成的恶果!”
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养成这样的习惯了。
铁木儿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对我说:“坏习惯就要改过来,这样吧,我们制订一个新的作息时间表好不好?”
我是无所谓,反正制订出来对我来说也只能是一纸空文,我知道,我是个惰性很强的人,要改变自己谈何容易!“好吧,随你便。”我说。
“每天早晨八点准时起床,每天晚上十二点准时熄灯,而且早晨还要晨练。晚上还要做操。”铁木儿一边往纸上写,一边振振有辞地说。
我乖乖地应承道:“你是老大,一切都听你的。”
“你要是不听我的,擅自违背我们这个作息时间表怎么办。”她还挺较真,追着我问。
我说随你处置,批倒批臭也行,再踏上一万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也行。她说,“你记得《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苏佩里的一句话吗:人是一团尚未成形的蜡,需要塑造,需要给它培育一个灵魂,创造一个意志。所以,我决定要塑造你,你每天早晨起来,都要按时给我发个信息,汇报你的动态。”说得特一本正经,没有丝毫的游戏色彩。
好,好吧,我点头答应了。可是,铁木儿依然不依不饶,把她起草的那个作息时间表推到我跟前,按着我的脑袋说,“空口无凭,立字为据,签上你的名字。”我似乎也没别的选择,签就签呗,又不是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我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
没料到,她竟然玩真的。
哪天早晨,只要我稍微起得晚一点,她就会把电话打过来,像周扒皮似的冲我嚷:“鸡都叫了,怎么还不下地干活去!”
这么一闹,我的起居还真的正常了许多。我每次给她发短信的时候,总是捎带脚给她发些幽默的段子或是俏皮话,逗她一笑。结果,不小心,又惹到她了,惹得她暴跳如雷。
具体是哪一句俏皮话出了毛病,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猜,准是那个爱尔兰小子以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俏皮话,我稍一含糊,又触及到她的旧疮疤上。这让我觉得很无奈,我的对手是一些流动无形的东西,我打不赢它,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跟以往一样,我们的关系又由蜜月期跌入到冷战时的深谷,她也又单方面地中断了与我的一切联系,她仿佛一片树叶飘到了方圆百里的原始森林之中,再也难以找到。一天,我烦得要命,跑到六十层楼高的电视塔的塔顶,去俯望这座城市的夜景,下面万家灯火,我想,这座城市的人们可能有着会无数的烦恼,惟独我的烦恼是独有的,绝对。在那里,我还碰见了两个十###的女孩,邀我一起喝一杯,我一肚子的火正没处撒呢,她们偏偏来撞我的枪口,我把她们骂了一通,让她们“回家去把没做完的四则混合运算题做了再说。”俩女孩白了我一眼,嘻嘻笑着说,“这老家伙还挺酷。”那天,我在电视塔上呆到凌晨,喝了很多的咖啡,想了很多的事,可是,睡了一觉,就全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我赖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愣,如果是在我们的和平时期,这会儿,铁木儿会发短信嘱咐我:做二十个俯卧撑和二十个仰卧起坐之后,去吃早饭,然后再出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怎么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