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长比王后想象的还要年轻,看上去不到三十而立,眉目秀雅,举止从容,一袭白衣更衬得他高蹈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贫道子清,见过太子,王后。”
声音清冷,面色无波,年轻的道长只是静立在原地,很自然地朝他们颔首,平静的语句只是一声淡淡的问候,毫无尊卑之分。
王后看了看墨玹,见他沉默不语,随即迎上前去,语气委婉:“道长免礼,不知道长前来所谓何事?”
子清淡然轻笑:“贫道受故人之托,今日前来送太子一份薄礼,还望笑纳。”
王后苦笑了一声,竟然有人专门跑来送礼?还受什么故人之托?听上去真像个骗子。
那厢,墨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既是送礼,那礼又在何处?”
子清不答,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颗硕大的紫玉珠,王后凑到近前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珍珠,而是一条长相怪异的紫虫在盒子里盘绕成了一个球。
这个发现顿时吓得王后倒退几步,直指他手上的锦盒,紧张地问:“这……这是何物?”
子清依旧淡然轻笑,耐心解释:“此乃幼蟒,名唤紫宸。”
“幼……幼蟒?”王后大惊失色,霎时怒火攻心,“你这小道!怎么送了一条蟒给太子?”
子清置若罔闻,径直朝卧榻走去,王后刚想去拦,墨玹却举手制止,他神情突然变得严峻,仿佛一瞬间感应到什么,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直到子清停下脚步,王后惊愕地看着那条紫色幼蟒从锦盒中探出了脑袋,一瞬间差点惊呼出声。
岂料,墨玹刚伸出一只手,那幼蟒就急不可待地从锦盒跃了出去,灵活地缠绕在他的指间,最后在他的掌心温顺地盘旋成了一个圈儿。
紫色的小脑袋一动不动地对着墨玹的脸,过了一会儿,它向右动了动,再过一会儿,它又向左动了动,那画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在辨认着另一个人。
不,是一条蟒在辨认着一个人。
王后走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这蟒……”
谁知子清朝她微微施礼,莞尔一笑:“贫道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不等王后开口,人已经翩然朝门外走去,一如来时般风轻云淡。
寝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王后回头看着一人一蟒静静相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个神秘的道长,专门来送一条幼蟒,这幼蟒似乎还认识墨玹,温顺的就像一条柔软的小虫子……
王后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
很快,天又黑了下来。
秋素雅是被抬进东宫的,她的腿受了重伤,整块皮肉都被割了下来,露出了森森白骨,用纱布包扎之后,小腿处明显凹进去一大片,想行走已经十分困难。
而经过一天的休整,墨玹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听闻秋素雅归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幼蟒,摸索着下了床。
“雅儿,雅儿在哪儿?”
门口的几名护卫忙上前扶他,领头的回道:“太子妃已被安顿在朝阳寝殿,今日太晚了,殿下明日再去吧。”
墨玹连连摇头,语气坚决:“不!我现在就要去!立刻!马上!”
领头的没辙,只好安排两名护卫送他过去,低头不经意一瞥,居然看见一条紫色的小虫子沿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路尾随而去。
到达朝阳殿,墨玹忍无可忍甩了两名侍卫,加快脚步,直往内室冲。
这里的布局他早就记得一清二楚,即使不用眼睛也能一路走到软榻边。
“雅儿!”
墨玹扑过来时,秋素雅艰难地坐起身,与他紧紧相拥。
不过才分别了一日,两人就如隔三秋,满腹的思念与牵挂,苦诉衷肠。
“听说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墨玹急迫地在她的身上摸索,所触之处尽是黏稠的血液,他心痛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再不敢乱动。
秋素雅靠在他的怀里,声音虚弱无力:“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墨玹无语,低头去吻她的脸庞,当微冷的唇触及到她滚烫的肌肤,心头猛然一颤。
“雅儿,你发烧了?”
“没……没事……”秋素雅无力瘫在他的身上,眼睛一开一阖,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墨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吼,却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太医盼了过来。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太医院竟只剩下了两名老太医,其余的居然带着家眷连夜潜逃了,一问才知此刻的殷都城早已乱做一团,不少达官贵人都领着一家老小并携带金银珠宝逃之夭夭。
“北周大军进城了?那卫承呢?赵天鸣呢?怎么没人来向本宫通报?”
墨玹攥着老太医的衣襟连声质问,却见他哭得老泪纵横:“殿下,老臣不知啊!”
无可奈何松了手,墨玹一下子瘫坐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拉住他:“快!快看看太子妃怎么样了!”
老太医连连点头,蹲在床边给秋素雅号脉,过了一会儿,神情激动地看着墨玹:“殿……殿下!太子妃,太子妃她……”
“她怎么了?”
“太子妃有喜了!”
“……”墨玹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秋素雅幽幽转醒,一睁眼就露出惊恐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医,声音颤抖:“你说什么?谁……谁有喜了?”
老太医以为二人惊喜过望,又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娘娘,是您有喜了!”
闻听此言,她陡然惊呆了,脑海中一瞬间映出了唐天政妖魅的脸,吓得浑身战栗。
谁知老太医又补充了一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眼下娘娘身子虚弱,又发着高烧,有些药也不能乱吃,老臣还是先开一些安胎的补药吧!”
秋素雅迷迷糊糊地应着,耳边不断回响“二十多天”这四个字,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松了一些。
还好,这个孩子是墨玹的……
有时候想想,自己再怎么不幸也比苏落幸运的多。而今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她还能怀上墨玹的孩子,不正是绝望中突然绽放的希望之光吗?
那一刻,秋素雅像吃了灵丹妙药一样,瞬间精神倍增。
待老太医走后,她激动万分地握住墨玹的手,另一只手捂着小腹,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听见了吗?墨玹!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墨玹点点头,相比秋素雅的激动,他反而显得异常冷静,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午夜,几辆马车停在了东宫后门,第一辆坐着几位嫔妃,均是和王后沾亲带故且关系要好的姐妹,之后的两辆分别坐着未成年的王子和公主,最小的只有三岁,第四辆马车则塞满了干粮和水……
王后从第五辆马车内走了出来,快步朝宫门奔去,身后的内侍再怎么急赶都跟不上她的步伐。
一进大殿,她果断吩咐下去:“你们几个,迅速把东宫的灯全灭了!其余的守住正门!司琴!去把太子妃的随身衣物收拾几件!要快!卫承呢?卫承在哪儿?”
其中一名侍卫回禀:“卫统领把太子妃送回来后又回了前线!”
“都这节骨眼儿上了,他回前线送死吗?那赵天鸣呢?”
侍卫挎着脸直摇头:“现下除了我等,整个京都的护卫队都在前线呢!”
王后咬咬牙:“算了,就由你们几个来护送太子妃吧!记住!太子妃现在怀了身孕,你们只需护住她一人即可,其余的……就听天由命吧!”
侍卫一脸严峻,郑重地点点头:“属下遵命!”
王后交代好一切,便一头冲进了内室,却意外地发现只有秋素雅一人躺在床上。
“玹儿呢?”
她问得很轻,轻柔的就像棉絮落在地上。
可回应她的,却是秋素雅压抑的哭声:“母后……墨玹……他……”
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王后朝脸颊狠狠一抹,回头吩咐:“来人!迅速带太子妃撤离!”
领头的侍卫上前准备抱她时才发现她的身体被点了穴道,随手解开后,她立刻翻身下床,一把攥住王后,急切地说:“母后!你自己走吧!我不能把墨玹一个人丢下,他这样跑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谁知王后却牢牢地将她反握住,不假思索,大声呼喊那几名呆愣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快带着太子妃撤离!”
侍卫强行将她拖了出去,迅速朝东宫的后门跑。
秋素雅只觉耳边的风声呼呼刮过,身不由己只能任由他们塞进了马车,司琴随后也钻了进来,一上车,立刻上前牢牢抱住她。
“娘娘!娘娘你冷静点儿!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你现在怀了身孕得为孩子着想!”
说话间,马车已火速朝前行进,秋素雅绝望地瘫软下来,泣不成声:“墨玹……墨玹……”
司琴将她扶坐下来,又拿起毯子盖在她的腿上,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随后坐在一旁流着泪安慰:“娘娘,咱们得往好处想,说不定太子爷过几天就会来和我们会合的!您这好不容易又怀上了龙嗣,他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谁知这话一出,秋素雅却笑了,苦涩而又凄凉。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梦呓般低低呢喃:“孩子……我的孩子……可怜你还没成形……就要失去爹爹了……孩子……可怜的孩子……”
一旁的司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张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秋素雅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悲痛欲绝:“司琴!帮帮我!我得去找孩子的爹!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我死都要和他在一起!”
“娘娘!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司琴朝她扑了过来,牢牢地箍住她的肩膀,死活都不松手。
腿上的伤已经迸裂,鲜血直流,她咬牙忍着剧痛,卯足了劲去掰司琴的手,可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撼动不了她半分。
最终,她气力尽无,闭上眼的那一刻,泪水无声滑落。
第405章 风华9()
朝阳初升,薄雾迷蒙。
殷都城内关门闭户,偶有几声犬吠,显得格外刺耳。
青灰色的石板地上,一条紫色幼蟒蜿蜒盘旋,缓慢地爬行了一段之后,它慢悠悠地缠绕上了一只雪白的长靴,沿着长靴一路朝上,最终停留在一条臂膀上。
这条小蟒蛇只有大约九寸长,不过和一般的蛇类比起来,它已经堪比成年的蛇了。乍一看,它通体紫幽,鳞片摸上去还很柔软,小脑袋的正中间镶嵌着怪异的图腾,像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总之相当的不寻常。
这时候,它正将脑袋探向主人的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握着一把破旧的古剑,看上去残破不堪,铁锈斑驳,看了一会儿,它又把脑袋探向主人的脸,似乎很想告诉他:其实这把剑真的没有我好看……
霎那间,风声大作,银白色的战甲迎风震舞,灰尘漫天飞旋。
攀附在肩膀上的紫色小蟒却如磐石般牢牢地贴在他的身上,面对着前方浩浩荡荡的兵马,人和蟒均不动声色。
领队的正是唐天政,他驾着汗血宝马,意气风发。当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孤独地屹立在十字路口时,他抬手,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极目远眺,他已经认出了那个人是谁,顿时马鞭一抽,迅速逼近。
经历了多日的折磨,墨玹已瘦得不成人形,那件战甲披在他身上就像一具空壳,再无曾经的王者之风。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傲然挺立着,丝毫不惧即将来临的灾难。
唐天政微微眯起双眼,驾着马儿绕了他周身一圈,除了那把破旧的古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之外,还有那条盘在他手臂上的紫色小蟒蛇。
这造型出现在面前,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唐天政下了马,走到他面前,声音依旧比美酒还醉人:“本王还以为你和那群老弱妇孺一并逃出城了呢!怎么?都到今时今日了,还想和本王斗?”
墨玹还是不动声色,淡然道:“临死之前,你我来赌一把如何?”
“哦?”唐天政不禁挑眉,俊眸闪烁着幽光,“为了一场赌,你要前来送死?”
他面无表情,淡漠以对:“死无所惧,我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见识一下神剑的威力。”
“神剑?莫非是传说中的天邪剑?”
“没错,这把神剑沉寂了千年,之所以无法出鞘,是因为少了一样东西。”
“是吗?那它少了什么呢?”
不远处,几名将军看着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忍不住讨论开来。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和太子墨玹谈论剑?”
“哎哎哎,别急嘛!咱们的王爷向来不按常规行事,说不定那把剑真有什么玄机呢!”
“呵!一把破铜烂铁,还玄机呢!依我看哪,太子墨玹是有什么阴谋才对!”
“此话有理!这样,咱们两个绕到后面去,你们几个左右包抄,可别让王爷再上了恶当!”
“好!”
六位将军一拍即合,立刻驾马钻进了街边的胡同。余下的两名副将大眼瞪小眼,干脆懒洋洋地趴在马背上,静观好戏。
那厢,墨玹漫不经心答道:“血。剑若能见血,自然便可出鞘。”
唐天政一脸揶揄,不禁失笑:“你的意思是,要让这把剑不出鞘就见血?”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而且是古往今来最自相矛盾的笑话!
然而,墨玹却没笑,依然淡定从容:“祁王可愿试上一试?”
唐天政还没来得及答,但闻四周传来凄厉嘶喊,此起彼伏。
他猛然瞪向墨玹,又回头看去,只见两名副将手忙脚乱地领着中军步兵朝几条胡同里挤,这一挤不要紧,想再顺利地走出来可就难了。
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瞬间人群都躁动了,疯狂地往回撤,紧急的情况下,不免发生了踩踏的悲剧。
数以万计的兵士转瞬间被自己人砍杀掉一半,所有人都疯狂地朝外奔逃,仿佛身后有恶鬼猛追。
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在那一刻,唐天政几乎看呆了,这就是他们北周骁勇善战的士兵!在可怕的危险来临之时,照样还是弃甲奔逃,真是可悲!
回头,他伸出骇白的五指,死死掐住墨玹的脖子,怒火熊熊燃烧:“胡同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你都事先埋伏好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手背陡然一痛,他猛地缩了回去,发现竟是那条小蟒蛇咬了自己一口,顿时怒火攻心。
“咱们的赌约还没开始呢!就这么着急杀我吗?”
“你想赌什么?”
“赌我用自己的血,能让这把神剑出鞘。”
“你的血?开什么玩笑?”
墨玹不假思索,一意孤行:“若我赢了,不得伤害我殷都百姓!”
唐天政邪魅冷笑,言语带着讥讽:“你当自己是何人?天邪剑怎会因你的血而出鞘?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天神行云,难道你想亵渎神灵?”
唇角轻扬,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我以血祭剑,何来亵渎?莫非祁王怕了?”
他轻哼,目光中杀气骤闪:“你无非是想在死前跟本王显摆一下这把神剑!既然如此,本王成全你便是!”
话落,他退后一步,伸手握向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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