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头,便是四年多过去了,如今他已经成为南归茶行的掌柜,富甲一方。
卢文福依旧认为自己是一个庄稼老汉,能有今天这一切全杖清芷的功劳,对她也是越发的听从和敬重,丝毫没有任何自大妄为的心思。
清芷回到国丈府,已经是下午未时。
她这个人有缺点,要是认真做某一件事,就会忘记时间,不吃饭是常有的事。
好在,总有人惦记着她。
采兰见她回来了,连忙迎上去,帮她把手里的篮子接过去,欢快的说道:“我让厨房留了芋头糕,还热在锅里呢。”
“是吗,谢谢。”
经由采兰提醒,她才发现原来中午什么都没有吃,委屈的五脏庙开始“咕咕”的抗议起来。
听到她说谢谢,采兰欣喜的笑了起来。
以往都是受着清芷的帮助,次数多了她便内疚,总想着还这份恩情,但是清芷做事滴水不漏,以致于采兰就算想要还情,也找不到机会。
“今天的芋头糕,特别好吃,粉粉糯糯的。”
她跟在清芷身旁,一刻不停地说着,采兰和她不同,她是被人牙子卖进府里,要是赎不回卖身契,她生生世世都是贱籍奴婢;而采兰是有家人的,因为家里穷,托了关系才送到这里当伺候主子的丫环。
虽然这里吃穿用度都比家里好,可是被家人送到这里来当奴婢,始终让采兰无法原谅,所以她几乎不提起家里的事。
过年过节,也从不回去,顶多托人带钱回去罢了。
“张大伯的厨艺,一向很好。”
清芷浅淡的回了一句,笑意浅浅。
在国丈府快十年了,她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性情,不会大声笑,不会伤心哭,更不会轻易发脾气。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对呀,张大伯他清姐姐,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采兰说着,眼尖看到清芷右手手背擦脱了皮,已经结了难看的褐色痂,只是很轻微,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
清芷举起右手看了一眼,这是前天晚上,她一拳打在老桂花树上弄伤的,区区皮外伤,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没事。”
“这怎么能说没事,要是留下伤疤,可怎么办。”
采兰焦急的说着,虽然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对此,清芷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她拉过采兰小声说道:“我又不是主子,哪有这么身娇肉贵。”
采兰却无比认真的点头,字字清脆的说道:“清姐姐,我不怕你笑话,有时候呀,我觉得你比主子更像主子。”
听到采兰这样说,清芷眼底的光是明了又灭,她想了想,看着采兰叮嘱说道:“这次我就当你是玩笑,以后这些话可不要乱说,府上人多嘴杂,要是被谁有心听了去,你我都要遭难。”
采兰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抿嘴点头。
006 一语惊醒()
夜里,倒座。
刺绣是一件耗时耗神的事情,一针一线,就算只是一方绢帕,少说也几千到上万个针眼,还不能有一针的差错。
今天已经二十七了,离皇后娘娘的寿辰不到两天的时间。
清芷心里想着,今晚再加上明天,时间还算是来得及。
喜儿和幼翠知道她忙,没敢打扰,在她身旁添了灯油,蹑手蹑脚的去睡觉,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她低着头,一直到亥时,才搁下手中被攒热的绢帕,捏着疲惫僵硬的肩膀。
这是呈给皇后娘娘的寿礼,丝毫马虎不得。
清芷很清楚陈紫楠的性格,要是受赏了自然笑吟吟接下,若是出了差池,一句话就推到她身上来。
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可不能出一丝差错。
一晚上,也不过是描了大致的轮廓,寥寥勾了几针,却已经看出神韵。
“要进宫了呀。”
她收好绢帕,为了防止褶皱,平铺在两层软垫中间,然后自言自语的说着。
只是这西梁的皇宫,不知道和她记忆中的皇宫,是不是一样的呢。
和陈紫楠适龄配婚的,只有四皇子夜非池,七皇子夜誉之,八皇子夜于熠和九皇子夜锦容。
而她,一个都没有见过。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家姑娘准确无误的嫁给质子呢,这其中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她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贱籍婢女,即便是她有这个心计,也没这个身份。
“阿娘,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再等等。”
清芷把灯吹熄,躺在床上,手紧紧攒成拳头状,她不喜欢晚睡,最晚也只到亥时末;所以她从来不值夜,和陈紫楠以及王氏都说的清清楚楚,可以克扣月钱也可以做其他杂活。
一开始大家只当做她的奇怪癖好,后来渐渐习惯了,到了亥时末,那些丫环们也便不再缠着她。
第二日,她和陈紫楠告了假,找了一处僻静处,才小心翼翼的拿出绢帕,只要按着昨天描绘的轮廓,能在天黑之前完工。
“给我说清楚,你这个下贱的狐媚子,别以为横着一张脸我就怕了你,家胜是昏了头,才会被你迷住。”
是郑氏的声音,夹杂着愤怒。
“姐姐,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你也迷一个看看?”
回话的是周氏,刻意掐尖了嗓子,听起来特别刺耳,不过男人喜欢这种声音。
清芷低头叹了一声,又开始了,真是一刻都不安宁,她已经找了这么僻静的角落,还是躲不开她们的争吵日常。
陈家胜是国丈爷的三子,郑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多年无所出,于是纳了周氏和黄氏,黄氏刚进门没几年;倒是周氏,好像葫芦藤结籽那样,一个接一个,连着生了三个,只是
“我本事再怎么不济,也比不过你那不争气的肚子,生了三个赔钱货。”
“你赔钱货又怎么了,你这不下蛋的母鸡。”
看来越吵越烈,距离打起来不远了。
其实郑氏和周氏的矛盾已经由来已久,已经闹到老夫人那里好几次,只是老夫人年事已高,能不管便不管,只要别闹出人命来就行了。
而陈家胜更是不管,只要她们吵起来,就会借口出去,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郑氏心里又恨又怨,可是看了无数大夫,吃了无数药,甚至连神婆神棍都找了,平坦的小腹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这一晃便晃到了三十四,好命的都做奶奶了,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临老也没有一个依靠。
周氏的话,无疑是往伤口上撒盐。
清芷收起绢帕,想要再寻另外一处僻静的地方,才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被郑氏叫住。
“清芷。”
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郑氏张嘴就喊着她的名字。
“你过来,人人都说你聪颖,既然这样,你就给评评理,谁对谁错。”
郑氏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几乎是拖拽的把她拽到周氏面前。
她们这一房向来多事端,大家早就见怪不怪,就连陈家胜都不管,作为外人,自然是能推就推。
清芷站好以后,朝着郑氏屈身作礼道:“三夫人安好。”
末了,又转身朝着周氏屈身作礼道:“周姨娘安好。”
她现在想要做的,就是马上离开,皇后娘娘的寿礼原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再这么一闹,时间肯定不够。
周氏看着她,冷哼一声,抬起头看着郑氏讥讽说道:“我说姐姐,你已经没能耐到,找一个奴婢来说事了吗?”
“我怎么瞧着,清芷都比你高贵许多?”
郑氏毫不示弱,针锋相对的反问。
清芷心底一琢磨,要是不快点解决的话,她就别想脱身了。
“三夫人,周姨娘,今个天那么好,不去赏花游玩,却在这里争执,不知道因何事拌了嘴角?”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因何事,都是可悲的女人,在这里争得热火朝天,那个男人却撒手不管,只顾在外面风流快活。
“我是妻,八人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穿正襟大红喜袍嫁来陈家的,她算什么东西,俗话说妻红妾粉,她却让裁缝给她做了件大红襦裙,这明摆着不把我放在眼里。”
郑氏越说越激动,涨红了脸,手里揪着绢帕,一脸愤恨。
这种事,就算是闹到老夫人那里,估计老夫人只是摆摆手,让她们闭起门来自己解决。郑氏无出,平日里说话都低人几分,加上周氏显摆的性格,碰在一起,简直水深火热。
“妻又怎么样,还不是生不出孩子,要不是念在你娘家的份上,别说家胜,就连公公婆婆都容不下你;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肚子不争气,就闭上嘴巴,闹出去也只是你的笑话。”
周氏朝着她翻了一个白眼,用手做扇子状,轻轻扇着风。
要是放在平时,清芷从中调和几句,好聚好散便行了。
可是周氏刚刚那番话,却提醒了她。
郑氏多年无所出,陈家胜不休,大抵上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要知道郑氏的娘家,可是当今太傅,郑宣明,不仅是前朝重臣,辅助当今皇上,还掌握着军中大权。
如果说除了皇上,还有谁最有可能知道,众多皇子之中,谁会成为质子,非郑太傅莫属。
清芷的心思,千转百念之间,抬起头,看着周氏,清浅一笑说道:“周姨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就比如现在,我喊你做姨娘,可是却喊三夫人做夫人,有些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到了后面,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
想要讨好郑氏,就必须要得罪周氏,她别无他选。
007 与人结怨()
郑氏听了,欢快的笑出声来,眉色飞扬的说道:“这嘴儿说话就是甜,真让人疼。”
其实要是能选,清芷才不关心她们这点破事。
可是郑太傅,她想要志在必得,郑氏便是牵线的那个人。
“你你竟敢这么说,我撕了你嘴。”
周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最忌讳的,就是出身,国丈府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而她只不过是区区一个绣娘,被陈家胜看中了,纳回家当个小妾。
她说着,就大步上前,张牙舞爪的想要抓住清芷好好教训一顿。
清芷轻盈的躲开,周氏这打人的功夫,还没有她家姑娘一半,怎么够得着她。
郑氏被清芷说得高兴,伸手拦在两人中间,扬起下巴,眉飞色舞的看着周氏,嘴角微微翘起的说道:“哟,妹妹,听不得实话,恼羞成怒要打人了?”
“我还说怎么芍园的奴婢会在这里,敢情是你故意安排好,串戏来羞辱我的吧,郑诗沩,你有这能耐,干嘛不去家胜面前演,要来我这里挑事?”
听到周氏这样说,清芷只觉得无辜,她无端被牵连不说,如今更是身不由己的加入某一方。
“现在谁先挑事,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撤了大红襦裙,我跟你没完。”
郑氏还是斤斤计较着衣服颜色的事情,在别的方面她已经输给周氏,所以这唯一还能象征着她是正妻身份的颜色,绝对不能妥协让步。
“我要是不撤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故意拉长,挑衅的意味很重。
“你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好不容易靠着清芷一番话争回来的优势,马上就被她输光了,连话都说得不利索。
清芷站在一旁有些无奈的看着郑氏,就这种气势,怪不得即便身为正妻,也被小妾压在头上,肆无忌惮的嘲讽。
“我再厚颜无耻,也比不上你的肚子厚吧,厚到连孩子都钻不出来。”
周氏明知道她的痛处,却每一句话都要往她的伤口撒盐。
清芷站在一旁,她只是陈紫楠身边的丫环,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一向不多事,不过如果她决定要管的事,就一定要管到底。
“周姨娘,我劝你还是把大红襦裙撤了吧,否则麻烦的还是你自己。”
虽然不感兴趣,可是郑氏娘家的势力她必须要得到,郑氏好歹也是郑府嫡次女,再怎么没用这层关系还在。
“给我闭嘴,一个小小奴婢,还没有轮到你插嘴的余地。”
周氏斜眼看着清芷,眼底充满了不屑,就算大家都很喜欢她又怎么样,到底还是贱籍婢女,上不了台面。
清芷却没有恼怒,继续说道:“我这样做,可是为了周姨娘你着想,这里不比别的地方,可是国丈府,每天来往的宾客那么多,而且都不是等闲之辈;老夫人和国丈爷对礼数看得十分重,要是周姨娘你李代桃僵,穿着大红襦裙被那些宾客瞧见了,落下口舌就不好了。”
她缓缓的说着,嘴角微微翘起,看着周氏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也没有刚才那么泼辣蛮横。
其实她叫裁缝做一件大红襦裙,又故意在郑氏面前说起,只是为了气她罢了。
要是得不偿失,还得罪老夫人和国丈爷,她又何必自讨苦吃?
“再者,那些嚼舌根的话,要是传到老夫人和国丈爷的耳朵里,到时候就要怪你不懂事,怪三老爷不管教;为了一时的痛快,多方得罪,又是何苦呢。”
清芷的话,在情在理,周氏也不是笨蛋,稍微一想,就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她却并不感激清芷,反而恶狠狠的瞪着她,然后一拂袖,忿恨离开,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清芷看着周氏走开,也想离开,呈给皇后的寿礼还没有绣好,她没时间到处游荡,在国丈府九年多,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力图不得罪任何一方,可是如今为了攀上郑太傅,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三夫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
她深知陈紫楠的脾气,这件事要是搞砸了,指不定会有什么惩罚。
“清芷,我跟你说啊,我这心里苦着呢。”
她才刚迈开步伐,郑氏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她的手,一句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了下来。
清芷一看这架势,心里说了一句不好,看来是要被郑氏赖上了。
郑氏是郑太傅的孙女,出身名门,又是嫡次女,本来能有更好的姻缘,可是郑太傅看上了国丈府的权势,便把她嫁给了陈家胜;起初几年还算恩爱,可是眼见着她肚子一直都没有消息,各种颇词便涌现出来,她顶不住压力,默许陈家胜纳妾,也不知道陈家胜在哪里留情,找了一个绣娘。
虽然说周氏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可是对于人丁并非很旺的国丈府而言,还是一件欣喜的事情,她这个正妻的风头,便让周氏一直压着。
清芷坐在一旁,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只能重重的叹气。
“三夫人,你可想过,借助娘家的势力?”
终于,清芷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侧头问道。
“娘家?”
郑氏愣了一下,她娘家势力虽然大,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娘家诉苦,这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诉苦,该是一件多丢脸的事,所以这么多年来,每次回门,她都装作和陈家胜恩爱无比,不叫旁人看出来。
“对呀,三夫人,这娘家就是你的支柱,你永远都是他们的心头肉,你要是在这里被欺负了,你爹娘得多伤心。三夫人,如果你不方便总是回太傅府,我可以替你走一趟。”
这才是清芷的目的,她深谙为人处世之道,不轻易和谁结仇怨。
既然结怨了,自然就要物有所值才行。
“你帮我?”
郑氏看着清芷,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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