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确并非善类,但却并不一定真是凶手。
艾缇拉接受了他的说法。
但方明白,精灵小姐未必真的取信,她只是无条件信任自己而已。
可希尔薇德当时所言的确有一定道理
流浪者当初在依督斯处于那样的状况之下,当真会放心让血鲨空盗知晓自己的下落么?
以对方是自私多疑、不会轻易信任外人的性格,就算不担心血鲨空盗怀有异心,但至少也得考虑一下:
对方会不会将他出卖给普德拉那一系的人马。
以那位流浪者的一贯习惯,或许多半会等待自己恢复到一定实力之后,才会着手于重新联络自己的手下。
对方有近乎于无穷无尽的时间一个所谓‘不朽者’真会那么急匆匆,在一场失败之后急着重整旗鼓?
恐怕未必。
而且对方很清楚卡拉图和唐德正在伊斯塔尼亚。
他真会那么轻易暴露自己的意图与行踪?
希尔薇德给他举了几个例子。
在龙魔女事件的失败之后
在多里芬计划的失败之后
对方皆是蛰伏起来,等待一个更好的出手机会;而这之间的间隔,至少也是十年,甚至数十年之久。
由此可见,这位流浪者显然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其次,是血鲨空盗在依督斯经历失败之后,马上又转手将奴隶卖给了伊斯塔尼亚的奴隶商人的行为。
也同样令人感到可疑
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难道血鲨空盗很缺钱,急需要这笔交易弥补损失?
好吧,就算方也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性。
只是正如希尔薇德所言,这样一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沙匪的举动,就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假设沙匪也是流浪者的一着暗棋,那么他们在得到这些渊海长卷之后,是不是直接将渊海长卷转交给血鲨空盗更好一些?
当然也可以说,将渊海长卷掩盖成普通货物,再通过商人之手合法运出坦斯尼尔,或许也很合理。
可问题是,奴隶贸易在伊斯塔尼亚本身也不合法。这样一来岂不是双重引人注目么?
因此仔细一想,这个答案中似乎充满了矛盾。
“可那些奴隶,的确来自于血鲨空盗的劫掠无疑,不是么?”他当时这么询问自己的舰务官小姐。
但希尔薇德只是浅浅笑了一下道:“这也未必。”
“怎么?”
“我们皆知道血鲨空盗劫掠了这些奴工,这没错,”她有条有理地答道:“但只有血鲨空盗手上有这些奴工吗?”
“你是说……”
希尔薇德当时笑眯眯地:“这正是我先前问船长大人那个问题的原因。”
方瞪大了眼睛:“等等,希尔薇德,你是说弗洛尔之裔的人私底下在进行奴隶贸易……”
他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
这性质简直比与拜龙教勾结恶劣了十倍。
作为现代人,参与如此罪恶的奴隶贸易,这些人还有底线吗?而且他们图的是什么?贸易,赚钱?
作为地球人,艾塔黎亚的真金、白银这些东西实际并无太大意义。大公会追求的,是更高端的收益
当然也不是全然无用,只是相比起一旦被揭穿之后,弗洛尔之裔所要面临的丑闻曝光的风险来。
这种收益几乎不值一提。
对方没有理由去干这种毫无好处的事情。
但希尔薇德却对他说出另一番话来。
“你把人想得太简单了,船长大人。奴隶贸易为什么在伊斯塔尼亚无法禁绝,为什么伊斯塔尼亚王公贵族们一面倒地反对鲁伯特公主与沙之王巴巴尔坦?”
她用一种洞悉人心的口气答道:“这是因为有需要,贵族们本身可能不是奴隶商人,也不依靠奴隶贸易来维系经济地位。但他们早已习惯了成群结队的奴仆拱卫的生活,他们的种植园、庄园之中、工坊之中也需要大量的奴隶来干活,这更是关系到他们经济利益与地位的事情”
“所以,”舰务官小姐总结道:“有了这些来自于上层的需要与暗中鼓励,甚至是包庇,伊斯塔尼亚的奴隶贸易自然无法轻易禁绝。”
“而你想象,船长大人,”她微微一笑道:“在这之间对于弗洛尔之裔有什么好处?”
方吸了一口气。
弗洛尔之裔的确不需要艾塔黎亚的凡世财富。
但如果能够收买伊斯塔尼亚的王公贵族与地方势力,他们是绝对会去干这样的事情的。在南境,与在宰相一党的交易之中所发生的一切,早就说明了这一点。
而在佩内洛普王室打击之下,伊斯塔尼亚的奴隶贸易虽谈不上禁绝,但至少也受到很大影响。
具体表现在原本唾手可得的奴隶来源,现在转入地下之后,反而变得珍稀而昂贵起来。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弗洛尔之裔手上掌握的这批‘奴工’,自然成了抢手的资源。
他们转手就可以把这些奴隶送给伊斯塔尼亚大大小小的地方贵族,完了还可以把责任推到血鲨空盗头上,这简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弗洛尔之裔的人会选择去做这样的事情吗?
方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心中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我们得把这件事揭露出来,”他有点愤怒地说道,本来弗洛尔之裔的人在依督斯的所作所为,还让他稍微对其有一些改观。
因为无论怎么说,对方也是把那些血鲨空盗劫掠来的奴隶,解救了出来。
但没想到对方私底下竟然干出如此龌蹉的事情。
可没想到希尔薇德却摇了摇头:“船长大人,我建议你先别告诉你们军方关于这件事。”
方十分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拿不出证据。”
“难道我们解救出那些奴隶之后,不能指证他们?”
希尔薇德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即便我们真有能力解救出那些奴隶,恐怕他们也只会指证血鲨空盗而已……”
方一时无语:“他们有眼睛,难道不知道是谁将他们卖给了奴隶商人?”
“船长大人,他们是被血鲨空盗所奴役的。你认为弗洛尔之裔的人,会在这些人面前表露身份么?”
舰务官小姐轻声说下去道:“想必弗洛尔之裔的人,是的的确确释放了一部分奴隶。但剩下的人,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换过身份。”
方不由张大嘴巴,看着她。
“而且这一切目前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希尔薇德又道:“我只是向船长大人提醒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而已。”
“这个可能性……?”
“即那些奴隶商人背后,那位大名鼎鼎的沙匪背后,可能并非拜龙教徒,而是来自于另一方。”
希尔薇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我担心船长大人怀着先入为主的想法,会错失正确的判断”
方这才明白了自己舰务官小姐的意思。
他思索了片刻,才认真点了点头。
而正回忆之间,中年工匠带着他们来到了地窖下方尽头处。
对方回过身来,告诉他们道:
“各位,到了。”
……
第二百六十九章 老人()
中年人说:“到了。”
方便看到,前方灰石梯的尽头,黑暗中浮现出一扇栅栏门,漆黑的金属栏杆上,缠着一堆铁锁链,上面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锁头。
不远处有一个幽深的水潭,黑漆漆的水面,像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人影来。渗水穿过厚厚岩层,偶尔从上方落下,滴答坠入水中,让镜面扬起一圈涟漪。
中年人上前一步,晃了一下那铁链,发出哐啷啷的声音,抬起头,向黑暗中问道:
“阿尔凡先生在吗?”
艾缇拉,大猫人与希尔薇德听到黑暗中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人翻身下床,然后方才听到这个声音。
’嚓’一声轻响,一团火光亮起。
方看到一张苍老的面孔,一头灰白的头发,对方仔细将火光放入玻璃灯罩中,并用枯草一样的手指调了一下亮度,然后端着那盏风灯缓缓走了出来。
火光由内而外,方才看到里面陈设的确不像一间监牢。
虽然陈设简单,但应有尽有,像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书桌与床之间,甚至还铺着地毯。
老人来到铁栅栏门边,站在栏杆后看着他们,雪白的眉毛下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但一点也不应苍老而显得浑浊,那眼睛中气度卓然,甚至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只是另一只眼睛略微有些浅白色,失去了光泽。
栅栏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形成一道道阴影。他从容地看着几人,像是一个主人般询问道:
“阿基里斯先生,多谢你又来看我,但我这边什么也不差,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再给我拿一些纸张来。这段经历对我来说十分有趣,我得将它记录下来。”
中年人答道:“没有问题,公主殿下吩咐过,您的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不过我们今天是为了把您之外的其他人也解救出来。”
老人这才看向方几人,略微点了点头,问道:
“那各位要进来坐坐么?”
中年人看向其他人。
方本来没打算浪费时间,但看着这个老人,忽然生出了些好奇,对前者点了点头。
中年人这才上前去开门,他将手放在那把锁上,一圈金色的烙印在锁上亮起,锁头应声而开。
“叨扰了。”方对老人说道。
但老人不置可否,浓密长眉下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也不看中年人从门上解下的铁链,仿佛那事与他无关一样,事不关己地转身走了回去。
中年人拉开门,才对他们解释道:
“阿尔凡先生是个学者,只是不幸落在血鲨空盗手上,又被转卖给那些奴隶商人。”
“他是哪类学者?”方不禁好奇地问道。
中年人愣了一下,却答不上来。
老人打开玻璃灯罩,从里面取出火焰,点亮了壁炉,让整个房间都光亮起来。
几人都依次坐在床边,看到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铜水壶,然后撒了一把茶叶在里面,盛上水,将水壶放在壁炉中的铁架子上,再拿起一根铁锹,在炭火里掏了掏,让明亮的火光映在自己布满皱纹的脸膛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回过身来,从书桌边拎来一把椅子,朝向他们,坐在椅子上。
方看到老人身后的书桌上,一张纸平铺开来,一只墨水瓶镇在纸上,里面还插了一支羽毛笔,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各位想问点什么,就直接开始问吧。再过半个钟头,在下午三点之前,我就要开始自己的工作了。”老人看着他们,主动开口道。
方十分意外,对方在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工作,他不禁问道:“阿尔凡先生,你在这里也有工作?”
“那是自然,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有工作。”老人看着他答道:“尤其是对我这样已经时日不多的人来说,时间更是宝贵。”
“那么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工作吗?”
老人倒不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耐烦,反而兴致勃勃地答道:“主要是写作,把我这段时间的经历记录下来。”
方听了大感兴趣,问:“我可以看看吗?”
老人点了点头:“虽然还没写完,但有人要看,我自然不会拒绝。”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书桌上那一摞稿子,递了过来。
方拿起那厚厚一叠纸,见上面老人果然记叙下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令他啧啧称奇的是,对方文字与思路都十分清晰,一点也不像上了年纪的样子。
而他关心的主要是那一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情,空盗与弗洛尔之裔交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可以印证他心中的一些想法。
他向后读去,翻到关于那天夜里的记录那几页,发现老人果然记录了那一夜的战斗,上面是这么写的:
‘十三或者十四日之间的那天夜里,或者按照我的推算,最迟也不会超过第十五天,空盗们似乎惹上了麻烦。
外面打得很激烈,天空亮若白昼,地面与墙壁也在微微摇晃着。一个空盗的头目走了进来,告诉我们,要我们藏入地道之中。
……经过仓库之时,我趁人不注意将一把鹰嘴豆藏入口袋夹层之中,后来事实证明,这个举动救了我一命。
不久之后,外面战斗告一段落。又有一个空盗进入地道,来通知我们离开。但我隐隐感到,这个人与其他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这种不同,大致是气质上的
这使我察觉,空盗们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利。
……事实证明了我的想法,不久之后,其他地方隐约传来了一个消息:空盗们正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并要将我们卖给一伙奴隶商人。
看起来,他们虽然赢得了那场战斗,但在依督斯的计划也宣告失败了。’
看完这一段,方感到自己抓住了什么。正如希尔薇德所言,这些奴隶是来自于依督斯,而不是前往依督斯的路上。
虽然他们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当时战败的空盗手上,但血鲨空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大费周章。
从老人前后描述当中,弗洛尔之裔在与血鲨空盗交接依督斯控制权时,完全有机会伪装成血鲨空盗。
而且对方的记叙当中,也提到了第二次进入地道的空盗,与第一次细微的不同。
虽然这还不能当成证据,但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合上这几页纸,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向老人问道:“阿尔凡先生,你记录了在依督斯经历过一场战斗?”
老人精神矍铄地答道:“关于那场战斗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方看了看其他人,才答道:“其实我和我的同伴,皆亲历了那场战斗。”
听完他的回答,老人也显出些意外,用浅褐色的眼睛看着他们,讶然道:“原来当时空盗的敌人,就是各位?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给空盗们造成那么大麻烦的,竟是一群年轻人。”
方摇了摇头:“事实并不是如此,阿尔凡先生。当时我们只是参与者之一而已,真正对血鲨空盗展开攻击的,是弗洛尔之裔。”
他停了一下:“您应该听说过他们吧?”
“圣选者的‘公会组织’,”老人点了点头:“这我倒是听过。很有意思,你所说的这些事情,补充了我记忆的细节,待会我得将它们一一记下来。”
“还有一件事,”方看了身后希尔薇德一眼,然后才问道:“你记叙之中其实有一个小小的错处。”
“怎么?”老人倒不着恼,虚心求教地问道。
阿基里斯在一旁看了看他们。他本以为方提起那个要求,只是作为一个打开话题的手段,却没想到两边竟真正儿八经地讨论起作品来,一时不由有些意外。
但好在他还沉得住气,想了一下,并未开口。
方这才说道:“你在那段记叙最后说,空盗虽然最后赢得了那场战斗,但事实并非如此,事实上那天夜里的战斗之后,他们便被赶出了依督斯。”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停:“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老人丝毫没意识的方询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他略微沉吟了片刻,才答道:“这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事后我们一直藏身于地道之中,并不清楚外面的真实情况。”
方一皱眉头:“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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