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拱出去的石榴恶狠狠瞪了一眼陈三,“找我什么事?”
陈三脸虽发红,声音却努力平稳,装作自己真的是要紧事才过来,并不是脑子管不住腿就想往刘家跑。“我娘说,我娘说,她帮你绣了两件衣服,让你有空过去拿拿。”不过发颤的尾音,到底泄露他的心虚。
未过门哪里好要婆婆做的衣服,石榴推辞道:“知道了,帮我谢谢陈大娘,不过我有衣服,陈大娘做的衣服给大嫂二嫂穿吧。”
“我娘说,都是下聘的时候返回去的布料子,以后也是要给你的,她现在闲着没事,先帮你做了衣裳。”
这时候的礼节,下聘送的布料首饰都要返回一半,成亲当日,这东西都放在新人房里。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若是不疼女儿的人家,随便回点东西,而苛刻的婆家,也可能将聘礼都私藏了不给新人。
“你帮我谢谢陈大娘,我明日就过去拿。”石榴感激地道。陈大娘肯定不是闲着没事做给她做衣服,而是看她没娘,怕她准备嫁妆不周全,特意给她裁制两身新衣服。就冲未来婆婆这副体贴的心思,石榴也觉得自己没嫁错。不过,陈三要是不这么恼人,当然就更好了。有感于陈大娘的体贴,石榴对了陈三也多了几分耐心,好声好气建议道:“你可别再过来了,有事攒一起一次说了。都看我笑话呢。”她指指几米外从门口探出的两个脑袋。
陈三连忙摆手:“不是我要来的,我娘让我来的。而且……男婚女聘,古已有之,何畏人言?”
石榴问道:“上次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那个时候脸红心急,脑抽说了这句,这种事能说得出口吗?反正埋心里没人知道,陈三仍旧抬头挺胸道:“律法有云,过礼则婚成。诸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辙悔者杖六十。”
石榴用惯了白话文,听到古文就头疼,也没太听清陈三说啥,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是吗?那你回去吧。今天别再来了。有事明日再来。”
陈三红着脸道:“我明日不一定来。还要读书。”
石榴大吼道:“那就别来。”
然后陈三就被她吓走了。
“我姐真凶。”大河缩缩脖子跑了,免得石榴又来吼她。
石榴看大河跑了,问道:“去哪呢,要吃中饭了。”
“我去找二哥玩。”大河跑得不见了影,话音儿远远传过来。
“让潘木匠别做饭,待会儿你送过去。”石榴吼道。
“好嘞。”
翠花瞧着她们姐弟两个这么辛苦传话,咋咋呼呼地道:“你快嫁人了,怎么能这么大吼大叫呢?女人就得柔柔弱弱才得人疼。还有,你还没嫁过去呢,怎么能吼陈三哥,要吼也只能在屋里吼男人,在外面得给他留面子。”
石榴被她逗笑了,“你这从谁那里听来的?”
“我娘说的啊。”
“看不出来啊。”石榴惊讶道。翠花娘尤婶子嗓门震天吼,不管人前人后经常跟陈松叔大吵,哪里知道她还有这高端想法。
“你别笑,我娘就是说她吃亏就吃亏在声音大,你看文兰婶,说话猫叫一样,得把耳朵凑她嘴旁边才听到,大牛叔就一辈子没跟她红了脸,啥事都顺了她。我娘就让我学文兰婶。”
“各人又各人的相处之道,尤婶跟松叔虽然吵吵闹闹,可是没动手,日子过得也和美。”
翠花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我爹我娘吵架归吵架,平时心齐着呢,特别是揍我们兄妹三个的时候。”
石榴扑哧一声笑出声,翠花看着她浅浅的梨涡,都失神了,忍不住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比花都美。怪不得陈三哥喜欢你呢,铁牛哥也……”
石榴打断她的话,“你也美,鹅蛋脸,杏仁眼,招人疼。”
翠花惊喜地道:“是吗?可是我皮肤黑,像我娘。哪像你,皮肤白嫩得跟豆腐一样。”说着,掐了石榴两把。
石榴打掉翠花吃豆腐的手,“不是还有黑美人吗?你皮肤黑,但是耐看啊,越看越美,不像我,初一眼好看,到后来就一般。”
翠花心里受用极了,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可是眉眼都是笑容。
石榴眨眨眼睛,“你要不信,就去问周家庄的周三成。”
翠花拿起手上的鞋底作势要打她,“瞎说什么。”
看翠花脸要冒烟了,石榴连忙道:“好了,好了,不瞎说。”还是少女,泛泛说还好,要来真的,就羞到不行了。
两个喘了好几口气,止了笑闹继续说话。翠花叹口气,“我和他怕是不成,我娘不同意,周家庄上比我们村穷多了,他家尤其穷,一家子四口人,才住两间茅草屋,两亩地,到处租地种。我娘说,我就算嫁的不如你,也要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免得以后吃苦受累一辈子。”
石榴低着头打络子,也不知道说什么,虽然说有情饮水饱,可是这古代不像现代,再怎样都能混口饭吃,饿不死,可是这里生产力低,大部分人靠田地吃饭,没田没地没房,就算饿不死,也只能喝粥吃糠,遇上灾年疾病,真要卖儿卖女了。她不能鼓励翠花为了爱情放弃面包。
翠花看石榴没说话,又继续说道:“可是我不怕,我就图他实在,当初看我掉河里,二话不说就放下担子跳下去救我,救上来立马就跑了,免得坏了我名声。要不是我认出他来了,他还真当没见过我呢。”
这故事石榴听过好几次,知道周三成是个实在人,救了人不说图报,还替人姑娘着想,除了翠花爹娘和石榴,没人知道翠花落水被个男人救起来。可是,实在人能抵消苦日子吗?
“我有手有脚,就算穷点,慢慢不也能攒下点家当?”翠花继续道,“可是我娘说,等生了儿女,钱都不够花,哪里能攒下什么。我就该学了你,人往上走,水往下流,找个好人家。铁牛多喜欢你,听她娘说陈叔想多留你一年,今年都不敢来提亲,就怕被拒了。”
要是以往,翠花说这话,石榴会很生气,弄得她多嫌贫爱富一样。陈铁牛是翠花的堂兄,经常借了找翠花的由头来看她,可是石榴不喜欢他,倒并不是他家多穷,而是他这样做,明显有损她的名声,更过分的是,陈铁牛的娘还到处跟人说,别看她漂亮,村里小伙都喜欢,可是她就跟铁牛玩得好什么的。为了杜绝这些谣言,石榴除了洗衣服,平日都不出门,连去田地里帮帮陈老实都不能安心。对于这样的人家,就算再有钱,石榴都是不会嫁的。相比而言,订了亲后才时常过来转悠的陈三,就显得可爱多了。她不否认自己将家庭条件纳入考虑的范围,可是这不是她最主要的衡量标准,要不然凭她的长相,完全可以嫁到镇上,或者直接堕落了去给有钱人家做妾什么的。
看石榴默不作声,翠花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我,瞎说些什么,你别放心上,我就是头昏了,说了胡话。”
石榴淡然道:“没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绣绣花,说些乐子,她们能聊,可是在人生大事面前,她们最好不沟通,翠花是十几岁的少女,心思天真单纯些,她活了两世,人更成熟些,说的难听些,她更世故。
翠花有些无措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要做饭了。”
石榴站起来送她,“是要做饭了。别担心,我没放心上。”
有点儿不欢而散的样子,石榴心里也不舒服。她决定做点好吃的拯救不开心。什么能让人快乐起来呢?当然是甜食了。石榴将地瓜去皮,切成菱形小块儿,炸熟捞出备用,然后炒砂糖,因为糖块大,要融化破费功夫,不过石榴在厨房很是有一手,用小火慢慢熬制,空气中都是甜腻腻的气味,馋的隔壁小狗对着她呜呜呜直叫唤,想用可爱来博取美食,大河更是狗鼻子,不知从哪里闻到了香味,一溜烟回了家,将小狗赶走,守门口咽唾沫。
总算将糖搅拌成浅红色,石榴将炸熟的地瓜倒进去翻炒,片刻之后,一盆香甜口可口的拔丝地瓜出炉,她招呼大河上前,“吃两块,赶紧给爹和大石都送过去一点,这东西凉了都黏一起了。”
大石立刻提了裤子,脆生生答道:“好嘞。”也顾不得拿筷子,直接用爪子抓了一块往嘴里送,还懂事的喂一块给他姐,到走时,拿了筷子拨出小半到另一个碗里,“姐,这个你吃,我先给爹送去。”一边说这话,一边还不忘给嘴里塞东西,烫的口水直流。
石榴果断被馋猫逗笑了,“去吧,早点回来,我给你留两块。”
“呜哇,马上回。”大石提了篮子欢呼着出了门。
☆、第6章 王桂花
“爹,陈三说,陈大娘给我做了两身新衣裳,让我明日过去拿。”饭桌上石榴对刘老实说道。
刘老实一口黄酒进肚子,感觉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他眯了眼说道:“陈大娘是厚道人啊。你明日一大早就过去,别让陈家人就等着,把你用盐煮的花生都带过去,给陈家人做个零嘴。”
大河耸着脸大叫:“怎么全带去,我才吃了两回。”
盐是精贵物,要花银子买,花生又是经济作物,能榨油能当菜,在集市上能卖出好价钱,所以一般农户给家里留的少,都拿去换钱,还是刘老实心疼闺女,才留了一簸箕给她做盐水花生,大石大河都喜欢吃,石榴自己没事也喜欢吃两颗,怕一下吃完了,总是吃的很克制。大河每次从石榴那里得了几颗的时候,还安慰自己一次少吃点也没什么,反正总归是要到他们肚子里的,哪里知道现在要送人,立刻就不干了,全身上下都抖动着控诉不满。
可惜刘老实对儿子撒娇不买账,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对石榴说道:“别疼惜东西,都送过去,你弄得那些个野渍的梅子也送过去,他家不缺东西,就图个鲜。你婆婆替你着想,咱们得知恩。”
大河再不敢动了,只是心疼的眼泪直流,他就怕自己再闹,家里东西全要送到陈家去了。花生还好说,那些个梅子是他满山遍野寻的,她姐用糖渍了好久,他平日都舍不得吃,就被他爹一句话又送到陈家去了,可恶的陈三,抢了他姐,连他的零嘴都要抢,他可饶不了他。
石榴看大河哭的可怜样,在心里笑到内伤,他爹可真坏,捏了大河七寸逗他,把小屁孩儿弄得哭惨了,一晚上围着她打转。石榴也不说话,随他去伤心。
第二日,石榴早早起了,用过朝饭,便提了一桶衣服去河边洗。刚升起的日头照头顶,一点儿都不热,水也不冷,所以这时候洗衣服的最多,大姑小婆混一块儿,很是热闹,石榴一出现,便有大嫂子拿她打趣,“看,我们陈家媳妇也过来了,快快,来嫂子这边,以后可得喊你三婶子,我得赶快趁现在占点儿便宜。”
陈家村大部分姓陈,都是能续上辈的,刘家是外来户,以前跟的是隔壁的陈松的辈分,比陈三家的辈分低一辈,石榴嫁入陈三家,可是长了辈分。这说话的离刘家也不远,□□花,从外村嫁进陈家村的,人没坏心眼,只是一张嘴不饶人,饶是石榴脸皮不薄,也不敢搭腔,只低着头当做不好意思的样子,往角落里走。
石榴这般表现,春花连忙道:“看我们的小三婶,都不好意思了。”
一堆妇人跟着哈哈大笑,燥得石榴脸红。
笑声之后,铁牛娘王桂花大嗓门嚷道:“可别笑,指不定小三婶在肚皮里笑话我们这些个穷瘪三呢,小三婶有志气,寻常的人家看不上,看平日跟我家铁牛要好,攀了高枝立刻就翻脸了。”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好像铁牛跟她定了终生一样,她不仅水性杨花,还嫌贫爱富。石榴气得眼发红,她跟铁牛有什么,见过几面而已,没谈情没说爱,连话多没说上几句,上次他娘传瞎话,她就不敢见他,现在居然当了这么多人诋毁她,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么受侮辱,若是不反击回去,不说她心里憋气,就是为了名声着想,也是不行的,毕竟她以后她要在这村里。只是,她年纪小,辈分小,若是回骂,别人只当她没娘教教养不好。
石榴正为难的眼发红,被陈老实碾过来提衣服的大河正好听到了,发疯一般往铁牛娘身上扔石子,“你个臭婆娘,欺负我姐,叫你欺负我姐。”
王桂花身上被石子着实砸了好几下,疼的直叫唤,破口大骂:“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你做什么呢?”骂着还要上岸来打大河,却被尤氏拦住了,“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
尤氏又连连对大河摆手,“快走快走。”
大河却不休不挠,“砸死你个坏人,叫你骂我姐。”
王桂花被砸得生疼,想生撕了大河的心都有,可恼怒的是尤氏拦住了,她擦了腰,指着尤氏鼻子说道:“他婶,你是陈家人还是刘家人?”
她这么一问,尤氏果然不敢多拦,她虽然可怜石榴姐弟两个,可是陈松跟铁牛爹陈柳是亲兄弟,她可不能向着外人,要不然要被老人家骂。
这河边变成大舞台,她们姐弟成了唱大戏的,石榴顾不得心里的荒谬,也顾不得要洗的衣服,拉起大河跑,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们姐弟两个要是在这,说不定就要被人打了。可是她名声也要紧,隔壁卫家庄一个地主的媳妇被怀疑与人有染,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后来跳了河自尽。她不想活在别人的唾沫里,所以,今日的事不能这么算了,要不然她以后怎么做人,别人随便一盆脏水泼她身上,她就要一辈子背负这无妄之灾?石榴叫大河去通知自己家里的人,她自己到陈家去求援。
石榴一溜烟跑到陈家,在门外的篱笆边见到陈老爹晒太阳,对了陈老爹就是一跪,哭着道:“陈爷爷,有人欺负我,求您给我做主。”
陈老爹年纪七十多,可是腿脚十分便利,看石榴跪下了,惊了一大跳,一个纵步跳过篱笆将石榴扶起来,“好孩子,别哭,谁欺负你了,爷爷扛了锄头去捶他。”
石榴连忙用手擦干了眼泪,说道:“王桂花说胡话污我清白,又要打我弟弟大河,爷爷,你可得帮帮我,要不然我就不活了。”
“别哭,别哭,不碍事,爷爷知道了。”陈老爹连忙安慰石榴,又对着屋子大吼,“陈三,你媳妇被人欺负了,还不快出来。”
陈老爹这一嗓子,直将陈家人都喊出来了,石榴也顾不得各种情绪,含了泪将事情又跟陈大娘陈三等又说了一遍。
陈大娘是个稳妥人,知道这事的重要性,若是没处理好,不是以后陈家面子上难看,就是三儿这婚事难成。她那傻小子瞧见人家姑娘哭,恨不得要替人哭,怕是这桩婚事难黄,为了以后面子好看,还是得用心处置。
陈大娘麻利分配了任务:“这事还得让里正评理,爹,你带了石榴去找里正,大儿媳二儿媳你们去把老大老二叫回家,老三你让刘家人都去里正家里,我去找你爹。”
几人分头行动,动作迅速,等到王桂花一家子和两个亲兄弟一家子赶到里正家的时候,陈秀才已经跟里正喝了好几杯茶,陈大更是顺便送了好几罐上好的雨前茶。
铁牛爹陈松看见陈秀才家人先到了,立刻意识到自己失了先机,不满地大声嚷嚷。
“莫吵,莫吵,当这里是哪里?一个一个说来,我一向秉公办理,绝不徇私。”百户为一里,里正管乡民户口农桑徭役诸多事情,是实权人士,非得关系户不能当,所以在乡里很有威信,他发了话,别人自当听着。
“我说,我说,我一大早在河边洗衣服,跟石榴说些玩笑话呢,这野小子就拿石头扔我,把我骨头都打断了,里正,你可得替我做主。”王桂花连忙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