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2的声音,未定形的,但却沉静、轻柔)
声音2:
您知道,麻风病突然出现,人数之多就像沙袋里的沙子。
声音1:
他们不痛苦吗?
声音2:
不,一点儿也不。
一点也不。
沉默。
一片寂静,声音没有了。
花园深处的一个所在,这里一直非常阴暗,似被阳光所忘记,这时,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渐渐显现,非常缓慢,却整齐、匀称。
远处,沙湾拿吉之歌,忽而又近了,随后又远去。远处,加尔各答的嘈杂声。
网球场的铁网围墙在黑暗中显现。围墙旁边放着一辆女式自行车,是红色的。
依然寂无一人。
两个女声音熟悉这里的一切,感到很害怕:
声音三(低声惊呼):网球场,没有人……
声音2(低3惊呼):……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自行车……
沉默。
一个男子走进花园。他高大、消瘦,穿一身白衣服,他走得很慢,但脚下没有一点儿声音。他环视着周围静悄悄的一切。很久。开始向屋里张望,但这间屋里却空无一人。
随后,他又打量什么呢?开始时不知他在看什么,接着便清楚了,他在看那辆红色自行车,那辆靠在网栏上的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自行车。
他向自行车走去。停住。迟疑。不再向前走了。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
(声音低沉而恐惧)
声音2:……他每晚都来……
停顿片刻。
声音1:
法国驻拉合尔副领事……
声音2:
是的。……在加尔各答遇到了不幸……
沉默。
白衣人开始慢慢移动。他抬脚走了。沿着一条小路前行,渐远。
消失。
他走后,这里的一切都给人以思念。
沉默。可怕。天真无邪。
随后,两声枪响。
第一声枪响,使灯光变暗。
第二声枪响,灯便全熄了。
沉默。
暗。
随着枪响,沙湾拿吉之歌也便中断。似乎那两枪是朝着沙湾拿吉之歌放的。
沉默。
暗。
声音低沉,充满恐惧。
声音2:
枪是在树下开的……在恒河岸上……
沉默。
声音1:
刚才是沙湾拿吉之歌吗……
声音1:
是的。
沉默。
倒叙手法,精确、对应,强烈的灯光在第一声枪响后变暗的场面再重现一次。
这种灯光是夜里照明的灯光。
夜幕降临。
场面始终是静和空。
只有一件东西在动,即那个梦幻般的电风扇。
在这个静、空的场面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沉默。
一个身着白衣的印度仆人走过,他穿过法国大使馆的大小客厅。
他走出去。场上又变得空无一人。
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响起了沙湾拿吉之歌。这证明女乞丐并没有被杀死。
声音依然低沉、惊恐。
声音1:……
她没有死……
声音2:
她不能死。
声音1(几乎听不见):
没有……
沉默。
声音2:
您知道……她在恒河边上的一个土坑里过夜,在那
里吃住……
没有回答。
沉默。
声音1:
那位黑衣女子在哪儿?
声音2:
每晚都在闲逛。
一到夜间她就出来。
沉默。
一个仆人走进,打开一盏灯,那盏灯在角落里,光线很弱。他在干着什么活。
他渐渐走远(但仍能见到他的身影)。
又回来了。
打开一个窗户。
他可能正在点几支蚊香(这时大厅里应该有香味)。
他又去倒烟灰缸。
声音2:
她来了。
使馆里黑女朗西亚刚刚走进花园。
沉默。
仆人又走了。
场面静了几秒钟,随后黑衣女子便走进阴暗的客厅。只见她赤着双脚,长发散乱,穿一件短浴袍,乃黑色棉布做成,十分宽大。
场面节奏非常缓慢,时间长。
她慢慢地走到那个梦幻般电风扇下面,并停在那儿。
她在整理自己的头发,让它们脱离开身躯纷披着。动作极其疲惫天气热得让人窒息。然后她的双臂便沿着身躯垂了下去。
浴衣的开档处,露出雪白的胴体。
她一动不动,任面孔向后仰着。因热得透不过气,似在呼吸空气。她在努力驱赶暑气。
瘦弱的躯体显得可怜楚楚。
就这样,她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地,把自己呈现出来。呈现给〃声音〃。
(声音缓慢,沉重,因这副一动不动的躯体,使声音陷入欲望的折磨中)
声音2(激动又沉闷):
穿上白衣您是多么漂亮啊……
声音1:
我想拜访一下那位恒河女子……
停顿中止。
声音1:……
那位白人女子……
声音1(停顿片刻):……
哪位白人女子……
停顿片刻。
声音1:
就是她自己……
声音2:……
死在岛上的那一个……
声音1:
两眼无神,怕见光的那一位。
声音2:
是的。
她死在那边的乱石中。
恒河口上。
沉默。
恒河上的那位已死的女子,一直在我们面前,一动不动。
声音就是一首低沉的歌,但唤不醒死者。
表面上看,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却使人感到害怕。
声音工(恐惧、低沉):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回答。
声音1(恐惧、低沉):
现在几点了?
声音2(停顿片刻):
四点。
夜色很黑。
停顿片刻。
声音1:
没有人睡觉吧?
声音2:
没有。
沉默。
女子脸上挂着泪珠。
容貌一点儿没有变化。
她哭了,但并不痛苦。
仅处于哭的状态。
声音在谈论着炎热的天气,谈论着愿望似乎已从哭泣的尸体中走了出来。
声音1:
多炎热呀。
无法忍受。
热得可怕。
停顿片刻。
声音2:
又要有暴风雨……
它在向孟加拉湾移动……
声音1(停顿片刻):
是从岛上来的……
声音2(停顿片刻):
是从河口来的。
又要下个没完没了……
沉默。
声音1:
听到什么了?
声音2(停顿片刻):
她在哭。
停顿片刻。
声音1:
但并不痛苦,是吧……
声音2:
不再痛苦了。
心请不好罢了。
声音1:
不能忍受吗……
声音又
不能。
不能忍受。
对印度,不能忍受了。一
沉默。
从房间左前门外走进一个男人,他也穿一件黑色浴衣。
他停住了,在看着她。
随后便慢慢地向她走过去,她像木雕泥塑般站在那里,脸上仍有泪痕,在电风扇下面,已经睡着了。
站着睡觉的女人。他注视着她,向她靠近。
他用手轻轻地在她脸上抚摩着以示爱抚,然后缩回手,伸开看了看,手掌被泪水弄湿了。
声音2(非常轻地):
她睡了。
这个男子十分小心地把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扶起来,然后轻轻地放在地上。
我们见过这个男子,他就是在萨塔拉舞会上和她跳舞的那个人米歇尔·理查逊。
他坐在她身旁。
用眼睛看着她的身躯。
他把她的浴衣解开,把嗣体暴露在外,以便让电风扇送下来的凉风(想象中的凉风)更直接地吹在她身上。
他抚摩着她的脸,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抚磨着这个人睡的身躯。
〃声音〃使这个男子动作的节奏减慢了。那声音如泣如诉,十分凄婉。
声音1:
他从前爱她,比爱任何人都热烈。
声音2(停顿片刻):
还要强烈……
沉默。
声音2的语气,似在讲述着自己的爱情一般。
声音1:
那时候萨塔拉的这位年轻姑娘在哪儿?
没有回答。
声音1(似在读文章):
〃在酒吧间的绿色花草后面,她看着他们(停顿片
刻)。那是在晨馈到来的时候(停顿片刻)……在那对
恋人双双向舞会出口走去时,诺拉·瓦莱里·斯泰思发出了一声叫喊。〃
第三篇
沉默。
远处,传来了兴都斯坦语有规律的呼唤声。是商人的呼唤,一直在继续着。
停止。
平静。
声音2:
那是在清晨四点钟,常常是大家将要入睡时。
沉默。
那个男子一直在入睡的女子身旁。
用眼睛望着她。
他拉起她的双手,抚摩它们,端详它们。
双手又落在原处,已然了无生机。
沉默。
声音1:她一直没把那位萨塔拉的年轻姑娘救治过来吗?
声音2:没有。
声音1:难道他们没听见她呼叫吗?
声音2:没有。随后便再也听不到声音了。也再也没见到什么。
停顿片刻。
声音1(停顿片刻):他们把她遗弃了?(停顿片刻)把她杀了?
声音2:是的。
停顿片刻。
声音1:这一罪行是悄悄干的……
声音2(几乎听不到):是的。
沉默。
声音1:
那个萨塔拉的姑娘当时想干什么?
声音2:
想跟随他们。
想着他们。
想看着那些恒河的恋人们。
沉默。
这也正是我们想让她看的。
那个男子也慢慢地躺在入睡的女子身旁。他的手仍在继续抚摩她的面颊,她的身躯。
远处,隐隐的声响,是桨声、水声,接着便是笑声,齐特拉琴声,并渐渐远去。
一切都中止。
声音2:
听……
是恒河上的渔夫……
是乐师……
一切又复归于静。
声音又谈起大气的炎热,声音又讲起她们的欲望。
声音2(极缓慢地):
这是什么样的夜晚啊。
真是太热了。
一切都让人受不了。
沉默。
清晰的、无情的、可怕的声音又响起:
声音2:
我以绝对强烈的欲望爱您。
没有回答。
沉默。
米歇尔·理查逊(也就是那情夫)的手在这一刹那间停止了对那女子躯体的抚摩,就好像声音2的那最后一句话,把他的手给拉住了。
那双手就一动不动地放在女子的身体上。
沉默。
第二个男子走进屋来。他在门口站住了,看着这一对情人。
这时米歇尔·理查逊的手又动了,继续抚磨着裸露的嗣体。
这个男子向他们走去。
他也同那个情夫一样,坐在她旁边。
情夫的手抚磨得非常慢。
随后便停了下来。
新来的人并不抚摩女子的身体。
但他也躺了下来。
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电风扇下。
沉默。
雨。
孟加拉湾上又出现了暴风雨。
雨声伴着屋里的睡眠。
声音似一股清新的芳香,在温柔地窃窃私语。
声音1:……
在下雨……
声音2:……
是的……
停顿片刻。
声音回:……
好凉爽啊……
沉默。
天开始发亮,但依然是夜间。
渐渐地响起了音乐声,是贝多芬第十四钢琴变奏曲,钢琴声非常遥远。
雨渐小。
白色的天代替了雨。在花园的小径上有许多光点。没有风。
屋里三个人闭着眼睛在睡觉。
两个声音即将以极其甜美的声音歌唱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传奇故事。叙述很缓慢,恰似那单纯的歌曲由记忆的碎片所组成。其中偶然插入一句完整的话。
声音1:
威尼斯。
她原是威尼斯人……
声音2:
是的。音乐就属于威尼斯。
是音乐的希望……
声音回(停顿片刻):
她从未放弃过音乐吗?
声音2:
没有。
沉默。
声音1(非常缓慢地):
她叫安娜一玛丽亚·卡尔蒂…
声音2:
是的。
沉默。
声音1:
是第一次结婚,第一次工作……
声音2:
是在老挝的沙湾拿吉。
她嫁给一个法国殖民地的行政官员。
·她十八岁。
声音1(回忆):
噢,是的……有一条河……
她生在一条河岸上。
她已经……
她望着那条河。
声音2:
那是循公河。
声音1(停顿片刻):
她一声不响?
她哭了?
声音2:
是的。有人说:〃她会不适应这个新环境的,最好是把她送回欧洲。〃
停顿片刻。
声音三:
那时她已经受不住了。
声音2:
已经忍受不住了。
沉默。
声音1(幻觉):
她周围的栅栏是什么?
声音2:
是行政管理总局的花园。
声音1(幻觉):
那些警卫人员呢?
声音2:
是政府官员。
声音1:
已经……
声音2:
是的。
声音1:
已经,忍受不住了。
声音2:
忍受不住了。
沉默。
声音2:
一天,一艘政府的小艇开来,斯特雷泰尔先生前来视察循公河上各驿站。
声音1(停顿片刻):
他把她从沙湾拿吉抢走了?
声音2:
是的,把她带走了。
把她带到亚洲各国的城市达十七年之久。
停顿片刻。
声音2:
先是在北京。
随后是曼德勒。
在曼谷。
有人在曼谷见到过她。
然后又去仰光,去悉尼。
在拉合尔也有人见过她。
一共十七年,
后来是在加尔各答。
在加尔各答,
她死了。
沉默。又高又瘦的白衣男子走进了花园。两个声音没见到他。他站住了,透过窗户的挡板,望着三个睡着的躯体。
声音1: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墓上题词了吗?
声音2:
题的是:〃安娜一玛丽亚·卡尔蒂之墓〃,但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的坟墓就在英国公墓内……
声音三(几乎听不见):
是的……
沉默。
白衣男子向窗户挡板走去,走近些以便隔着挡板能更清楚地看到那三个睡着的身躯。
停下了,他注视着她,她。
但〃声音〃一直没看见他。
声音1:
米歇尔·理查逊每年夏天都到萨塔拉来。
声音2:
是的。
但她却很少到这儿来……
那年夏天……
瘦长的男子一直在望着已经入睡的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躯体。
他两眼光神,但却很可怕,他看着两个声音讲的那个男人,然后目光又回到已入睡的身体上。
声音始终没看见他。
声音1:
米歇尔·理查逊,是英国人……
声音2:
是的。(停顿片刻,念:)〃米歇尔·理查逊,为留在
印度,他在孟加拉筹办了一项保险事业。〃
声音1:
为了在她身边。
声音2:
是的。
瘦长男子走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只见他沿着花园小路向网球场走去。
声音里:
那个睡觉的人是谁?
声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