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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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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洽,私立盟书,誓成偕老,后来曾央媒求聘,罗家回道:'必待登第,方许成婚。'小生随父游学,两年归家,谁知罗家不记前言,竟自另许了亲家。罗氏女自道难负前誓,只待临嫁之日,拼着一死,以谢小生,所以约小生去觑面永诀。踪迹不密,却被擒获。罗女强嫁必死,小生义不独生。事情败露,不敢逃罪。〃
  县宰见他人材俊雅,言词慷慨,有心要周全他。问罗仁卿道:〃他说的是实否?〃仁卿道:〃话多实的,这事却是不该做。〃县宰要试他才思,那过纸笔来与他道:〃你情既如此,口说无凭,可将前后事写一供状来我看。〃幼谦当堂提笔,一挥而就。供云:
  窃惟情之所锺,正在吾辈;义之不歉,何恤人言!罗女生同月日,曾与共塾而非书生;幼谦契合金兰,匪仅逾墙而搂处子。长卿之悦,不为挑琴;宋玉之招,宁关好色!原许乘尤须及第,未曾经打昆娓;却教跨凤别吹箫,忍使顿成怨旷!临嫁而期永诀,何异十年不字之贞;赴约而愿捐生,无忝千里相思之谊。既藩篱之已触,忠桎梏而自甘。伏望悯此缘慳,巧赐续貂奇遇;怜其情至,曲施解网深仁。寒谷逢乍转之春,死灰有复燃之色。施同种玉,报拟衔环。上供。
  县宰看了供词,大加叹赏,对罗仁卿道:〃如此才人,足为快婿。尔女已是覆水难收,何不宛转成就了他?〃罗仁卿道:已受过辛氏之聘,小人如今也不得自由。〃县宰道:〃辛氏知此风声,也未必情愿了。〃
  县宰正待劝化罗仁卿,不想辛家知道,也来补状,要追究奸情。那辛家是大富之家,与县宰平日原有往来的。这事是他理直,不好曲拗得,又恐怕张幼谦出去,被他两家气头上蛮打坏了,只得准了辛家状词,把张幼谦权且收监,还要提到罗氏再审虚实。
  却说张妈妈在家,早晨不见儿子来吃早饭,到书房里寻他,却又不见,正不知那里去了。只见杨老妈走来慌张道:〃孺人知道么?小官人被罗家捉奸,送在牢中去了。〃张妈妈大惊道:〃怪道他连日有些失张失智,果然做出来。〃杨老妈道:〃罗、辛两家都是富豪,只怕官府处难为了小官人,怎生救他便好?〃张妈妈道:〃除非着人去对他父亲说知,讨个商量。我是妇人家,干不得甚么事,只好管他牢中送饭罢了。〃张妈妈叫着一个走使的家人,写了备细书一封,打发他到湖北去通张忠父知道,商量寻个方便。家人星夜去了。
  这边张幼谦在牢中,自想:〃县宰十分好意,或当保全。但不知那晚惜惜死活如何,只怕今生不能再会了!〃正在思念流泪,那牢中人来索常例钱、油火钱,亏得县宰曾分付过,不许难为他,不致动手动脚,却也言三语四,絮聒得不好听。幼谦是个书生,又兼心事不快时节,怎耐烦得这些模样?分解不开之际,忽听得牢门外一片锣声筛着,一伙人从门上直打进来,满牢中多吃一惊。
  幼谦看那为头的肩下插着一面红旗,旗上挂下铜铃,上写〃帅府捷报〃。乱嚷道:〃那一位是张幼谦秀才?〃众人指着幼谦道:〃这个便是。你们是做甚么的?〃那伙人不由分说,一拥将来,团团把幼谦围住了。道:〃我们是湖北帅府,特来报秀才高捷的。快写赏票!〃就有个摸出纸笔来揿住他手,要写〃五百贯〃,〃三百贯〃的乱嘈!幼谦道:〃且不要忙,拿出单来看,是何名次,写赏未迟。〃报的人道:〃高哩,高哩。〃那出一张红单来,乃是第三名。幼谦道:〃我是犯罪被禁之人,你如何不到我家里报去,却在此狱中罗唣?知县相公知道,须是不便。〃报的人道:〃咱们是府上来,见说秀才在此,方才也曾着人禀过知县相公的。这是好事,知县相公料不嗔怪。〃幼谦道:〃我身命未知如何,还要知县相公做主,我枉自写赏何干?〃报的人只是乱嚷,牢中人从旁撮哄,把一个牢里闹做了一片。只听得喝道之声,牢中人乱窜了去,喊道:〃知县相公来了。〃须臾,县宰笑嘻嘻的踱进牢来,见众人尚拥住幼谦不放,县宰喝道:〃为甚么如此?〃报的人道:〃正要相公来,张秀才自道在牢中,不肯写赏,要请相公做主。〃县宰笑道:〃不必喧嚷,张秀才高中,本县原有公费,赏钱五十贯文,在我库上来领。〃那过笔来写与他了,众人嫌少,又添了十贯,然后散去。
  县宰请过张幼谦来换了衣巾,施礼过,拱他到公厅上,称贺道:〃恭喜高掇。〃幼谦道:〃小生蒙覆庇之恩,虽得侥幸,所犯愈大,还仗大人保全!〃县宰道:〃此纤芥之事,不必介杯!下官自当宛转,〃此时正出牌去拘罗惜惜出官对理未到,县宰当厅就发个票下来,票上写道:〃张子新捷,鼓乐送归,罗女免提,侯申州定夺。〃写毕,就唤吏典那花红鼓乐马匹伺侯。县宰敬幼谦酒三杯,上了花红,送上了马,鼓乐前导,送出县门来。正是:
  昨日牢中因犯,今朝马上郎君。
  风月场添彩色,氤氲使也欢欣。
  却说幼谦迎到半路上,只见前面两个公人,押着一乘女轿,正望县里而来。轿中隐隐有哭声,这边领票的公人认得,知是罗惜惜在内,高叫道:〃不要来了,张秀才高中,免提了。〃就那出票来与那边的公人看。惜惜在轿中分明听得,顶开轿帘窥看,只见张生气昂昂,笑欣欣骑在马上到面前来,心中暗暗自乐。幼谦望去,见惜惜在轿中,晓得那晚不曾死,心中放下了一个大疙瘩。当下四目相视,悲喜交集。抬惜惜的,转了轿,正在幼谦马的近边,先先后后,一路同走,恰象新郎迎着新人轿的一般。单少的是轿上结彩,直到分路处,两人各丢眼色而别。
  幼谦回来见了母亲,拜过了,赏赐了迎送之人,俱各散讫。张妈妈道:〃你做了不老成的事,几把我老人家急死。若非有此番天救星,这事怎生了结?今日报事的打进来,还只道是官府门中人来嚷,慌得娘没躲处哩。直到后边说得明白,方得放心。我说你在县牢里,他们一往来了。却是县间如何就肯放了你?〃幼谦道:〃孩儿不才,为儿女私情,做下了事,连累母亲受惊。亏得县里大人好意,原有周全婚姻之意,只碍着亲家不肯。而今侥幸有了这一步,县里大人十分欢喜,送孩儿回来,连罗氏女也免提了。孩儿痴心想着,不但可以免罪,或者还有些指望也不见得。〃妈妈道:〃虽然知县相公如此,却是闻得辛家恃富,不肯住手。要到上司陈告,恐怕对他不过。我起初曾着人到你父亲处商量去了,不知有甚关节来否?〃幼谦道:〃这事且只看县里申文到州,州里主意如何,再作道理。娘且宽心。〃须臾之间,邻舍人家乡来叫喜,杨老妈也来了。母亲欢喜,不在话下。
  却说本州大守升堂,接得湖北帅使的书一封,拆开来看,却为着张幼谦、罗氏事,托他周全。此书是张忠父得了家信,央求主人写来的。总是就托忠父代笔,自然写得十分恳切。那时帅府有权,大守不敢不尽心,只不知这件事的头脑备细,正要等县宰来时问他。恰好是日,本县申文也到,大守看过,方知就里。又晓得张幼谦新中,一发要周全他了。只见辛家来告状道:〃张幼谦犯奸禁狱,本县为情擅放,不行究罪,实为枉法。〃大守叫辛某上来,晓谕他道:〃据你所告,那罗氏已是失行之妇,你争他何用?就断与你家了,你要了这媳妇,也坏了声名。何不追还了你原聘的财礼,另娶了一房好的,毫无暇玷,可不是好?你须不比罗家,原是干净的门户,何苦争此闲气?〃辛某听大守说得有理,一时没得回答,叩头道:〃但凭相公做主。〃大守即时叫吏典那纸笔与他,要他写了情愿休罗家亲事一纸状词,行移本县,在罗仁卿名下,追辛家这项聘财还他。辛家见大守处分,不敢生词说,叩头而出。
  大守当下密写一书,钉封在文移中,与县宰道:〃张、罗,佳偶也。茂幸可为了此一段姻缘,此奉帅府处分,毋忽!〃县宰接了州间文移,又看了这书,具两个名帖,先差一个吏典去请罗仁卿公厅相见;又差一个吏典去请张幼谦。分头去了。
  罗仁卿是个自身富翁,见县官具帖相请,敢不急赴?即忙换了小帽,穿了大摆褶子,来到公厅。县宰只要完成好事,优礼相待。对他道:〃张幼谦是个快婿,本县前日曾劝足下纳了他。今已得成名,若依我处分,诚是美事。〃罗仁卿道:〃相公分付,小人怎敢有违?只是已许下幸家,辛家断然要娶,小人将何辞回得他?有此两难,乞相公台鉴。〃县幸道:〃只要足下相允,辛家已不必虑。〃笑嘻嘻的叫吏典在州里文移中,那出辛家那纸休亲的状来,把与罗仁卿看。县宰道:〃辛家已如此,而今可以贺足下得佳婿矣。〃仁卿沉吟道:〃辛家如何就肯写这一纸?〃县幸笑道:〃足下不知,此皆州守大人主意,叫他写了以便令婿完姻的。〃就在袖里摸出大守书来,与仁卿看了。仁卿见州、县如此为他,怎敢推辞?只得谢道:〃儿女小事,劳烦各位相公费心,敢不从命?〃只见张幼谦也请到了,县幸接见,笑道:〃适才令岳亲口许下亲事了。〃就把密书并辛氏休状与幼谦看过,说知备细。幼谦喜出望外,称谢不已。县宰就叫幼谦当堂拜认了丈人,罗仁卿心下也自喜欢。县宰邀进后堂,治酒待他翁婿两人。罗仁卿谦逊不敢与席,县宰道:〃有令婿面上,一坐何妨!〃当下尽欢而散。
  幼谦回去,把父亲求得湖北帅府关节托大守,大守又把县宰如此如此备细说一遍,张妈妈不胜之喜。那罗仁卿吃了知县相公的酒,身子也轻了好些,晓得是张幼谦面上带挈的,一发敬重女婿。罗妈妈一向护短女儿,又见仁卿说州县如此做主,又是个新得中的女婿,得意自不必说。次日,是黄道吉日,就着杨老妈为媒,说不舍得放女儿出门,把张幼谦赘了过来。洞房花烛之夜,两新人原是旧相知,又多是吃惊吃吓,哭哭啼啼死边过的,竟得团圆,其乐不可名状。
  成亲后,夫妇同到张家拜见妈妈。妈妈看见佳儿佳妇,十分美满。又分付道:〃州、县相公之恩,不可有忘!既已成亲,须去拜谢。〃幼谦道:〃孩儿正欲如此。〃遂留下惜惜在家相伴婆婆闲话,张妈妈从幼认得媳妇的,愈加亲热。幼谦却去拜谢了州、县。归来,州县各遣人送礼致贺。打发了毕,依旧一同到丈人家里来了。明年幼谦上春官,一举登第,仕至别驾,夫妻偕老而终。诗曰:
  漫说囹圄是福堂,谁知在内报新郎?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卷三十  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参军冤报生前
  诗曰:冤业相报,自古有之。一作一受,天地无私。
  杀人还杀,自刃何疑?有如不信,听取谈资。
  话说天地间最重的是生命。佛说戒杀,还说杀一物要填还一命。何况同是生人,欺心故杀,岂得不报?所以律法上最严杀人偿命之条,汉高祖除秦苛法,止留下三章,尚且头一句,就是〃杀人者死〃。可见杀人罪极重。但阳世间不曾败露,无人知道,那里正得许多法?尽有漏了网的。却不那死的人落得一死了?所以就有阴报。那阴报事也尽多,却是在幽冥地府之中,虽是分毫不爽,无人看见。就有人死而复苏,传说得出来,那口强心狠的人,只认做说的是梦话,自己不曾经见,那里肯个个听?却有一等,即在阳间,受着再生冤家现世花报的,事迹显著,明载史传,难道也不足信?还要口强心狠哩!在下而今不说那彭生惊齐襄公,赵王如意赶吕大后,窦婴、灌夫鞭田勋,这还是道〃时哀鬼弄人〃,又道是〃疑心生暗鬼〃,未必不是阳命将绝,自家心上的事发,眼花缭花上头起来的。只说些明明白白的现世报,但是报法有不同。看官不嫌絮烦,听小子多说一两件,然后入正话。
  一件是唐逸史上说的:长安城南曾有僧,日中求斋,偶见桑树上有一女子在那里采桑,合掌问道:〃女菩萨,此间侧近,何处有信心檀越,可化得一斋的么?〃女子用手指道:〃去此三四里,有个王家,见在设斋之际,见和尚来到,必然喜舍,可速去!〃僧随他所相处前往,果见一群僧,正要就坐吃斋。此僧来得恰好,甚是喜欢。斋罢,王家翁、姥见他来得及时,问道:〃师父象个远来的,谁指引到此?〃僧道:〃三四里外,有个小娘子在那里采桑,是他教导我的。〃翁、姥大惊道:〃我这里设斋,并不曾传将开去。三四里外女子从何知道?必是个未卜先知的异人,非凡女也!〃对僧道:〃且烦师父与某等同往,访这女子则个。〃翁、姥就同了此僧,到了那边。那女子还在桑树上,一见了王家翁、姥,即便跳下树来,连桑篮丢下了,望前极力奔走。僧人自去了,翁、姥随后赶来。女子走到家,自进去了。王翁认得这家是村人卢叔伦家里,也走进来。女子跑进到房里,掇张床来抵住了门,牢不可开。卢母惊怪他两个老人家赶着女儿,问道:〃为甚么?〃王翁、王母道:〃某今日家内设斋,落末有个远方僧来投斋,说是小娘子指引他的。某家做此功德,并不曾对人说,不知小娘子如何知道?故来问一声,并无甚么别故。〃卢母见说,道:〃这等打甚么紧,老身去叫他出来。〃就走去敲门,叫女儿,女儿坚不肯出。卢母大怒道:〃这是怎的起?这小奴才作怪了!〃女子在房内回言道:〃我自不愿见这两个老货,也没甚么罪过。〃卢母道:〃邻里翁婆看你,有甚不好意思?为何躲着不出?〃王翁、王姥见他躲避得紧,一发疑心道:〃必有奇异之处。〃在门外着实恳求,必要一见。女子在房内大喝道:〃某年月日有贩胡羊的父子三人,今在何处?〃王翁、王姥听见说了这句,大惊失色,急急走出,不敢回头一看,恨不得多生两只脚,飞也似的去了。女子方开出门来,卢母问道:〃适才的话,是怎么说?〃女子道:〃好叫母亲得知:儿再世前曾贩羊,从夏州来到此翁、姥家里投宿。父子三人,尽被他谋死了,劫了资货,在家里受用。儿前生冤气不散,就投他家做了儿子,聪明过人。他两人爱同珍宝,十五岁害病,二十岁死了。他家里前后用过医药之费,已比劫得的多过数倍了。又每年到了亡日,设了斋供,夫妻啼哭,总算他眼泪也出了三石多了。儿今虽生在此处,却多记得前事。偶然见僧化饭,所以指点他。这两个是宿世冤仇,我还要见他怎么?方才提破他心头旧事,吃这一惊不小,回去即死,债也完了。〃卢母惊异,打听王翁夫妻,果然到得家里,虽不知这些清头,晓得冤债不了,惊悸恍惚成病,不多时,两个多死了。看官,你道这女儿三生,一生被害,一生索债,一生证明讨命,可不利害么?略听小子胡诌一首诗:
  采桑女子实堪奇,记得为儿索债时。
  导引僧家来乞食,分明迫取赴阴司。
  这是三生的了。再说个两世的,死过了鬼来报冤的。这又一件,在宋《夷坚志》上:说吴江县二十里外因渎村,有个富人吴泽,曾做个将仕郎,叫做吴将仕。生有一子,小字云郎。自小即聪明勤学,应进士第,预待补藉,父母望他指日峥嵘。绍兴五年八月,一病而亡。父母痛如刀割,竭尽资财,替他追荐超度。费了若干东西,心里只是苦痛,思念不已。明年冬,将仕有个兄弟做助教的名兹,要到洞庭东山妻家去。未到数里,暴风打船,船行不得,暂泊在福善王庙下。躲过风势,登岸闲步。望庙门半掩,只见庙内一人,着皂绨背子,缓步而出,却象云郎。助教走上前,仔细一看,元来正是他。吃了一大惊,明知是鬼魂,却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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