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城- 第15部分

　　这是南岸郊外的村落，散散落落一些低矮破旧的民房，这是赵蔓君的家，她的母亲、弟弟和弟媳妇都住在这里。她从小就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十几岁跟男朋友去德国留学，一心想着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想不到，２０年后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第八章　　做母亲的和做儿女的（3）




　　弟媳妇三丫从门里走了出来。三丫长得眉清目秀，很贤惠，也很漂亮。

　　三丫看看赵蔓君，上来扶她：“姐，你怎么了？脚怎么了？”赵蔓君一把把三丫推出老远。三丫差点摔倒，问：“姐，你怎么了？”赵蔓君恶狠狠地：“滚开！没人要跟你说话！”说罢倔强地走进院里。

　　她气哼哼地走进屋，屋子里十分昏暗。赵蔓君的母亲赵老太太坐在屋子中央，正在择菜，看见赵蔓君进来，急忙起身招呼：“你回来了？”

　　赵蔓君呆呆地看着赵老太太，突然叫了声：“妈！我不想活了！”一屁股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甩掉高跟鞋，大哭起来。

　　赵老太太急忙走过来问：“儿啊，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赵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六十多岁，和善而白净，有些胖。

　　赵蔓君哭喊着：“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赵老太太焦急地：“儿啊，你怎么了？你不是说去看房子，出什么事儿了？”

　　赵蔓君大声哭着把经过说了一番。

　　赵金龙和汉英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门正听见赵蔓君的话，赵金龙放下米冲过来问：“姐，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周家人回来了？把房子占了？”

　　赵蔓君哭着：“你个该死的，一大早跑到哪儿去了？不是说让你跟我去看房子吗？让我一个受这么大委屈，你个没用的东西！”一回头正好看见汉英，急忙停了下来。

　　汉英诧异地：“妈，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什么房子？什么周家？”

　　赵蔓君看见汉英，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赵蔓君低头走进里间，汉英跟了过去问：“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儿了？什么房子？”赵蔓君闪身进了屋，赵金龙走过来，拉住汉英：“英儿，你就别问了！没看你妈正心烦！”拉起汉英，把门关上了。

　　汉英眨了眨眼睛：“舅舅，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房子，什么周家？”赵金龙示意汉英小声点：“你就别问了，跟你没关系！”

　　汉英说：“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这个家里好像有很多的秘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在北平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天天吵，我一回来就都不吵了。你们要是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说着就往屋里跑。赵蔓君出现在门口，汉英看见她，怔了一下：“妈！”

　　赵蔓君对赵金龙说：“金龙，你明天去码头看看，有没有北上的船票。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带着英儿回北平去！”

　　赵金龙震惊的表情：“你说什么？回北平？”

　　赵蔓君：“我要回去，我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出来。在这里，住这么个破房子，要什么没什么，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汉英：“妈！您怎么了？我们怎么能回北平？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赵蔓君厉声地：“不回去也得回去！你爸爸不在，家里的事就得听我的！听到了没有？”说完转身走了回去。

　　门外，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在高声喊：“南京失守了！南京失守了，日本人要打过来了！南京失守了！”汉英听到了外面的喊声，跑到门外。

　　门外，突然多出好多人，人们奔跑着，呼喊着。汉英拉住跑过来的人：“先生，发生什么事儿了？”

　　过路人看看汉英：“南京失守了，政府已经发了号令，要迁到重庆来，好多人都上了街——好多人呐！”汉英撒腿就往外跑，赵金龙和三丫都追出来：“你要上哪儿？英儿，要吃饭了！”汉英已经跑远了。

　　赵老太太急忙叫赵金龙：“还不赶快去看看！一会儿你姐又要生气了！”赵金龙急忙跟着跑了出来。

　　０３

　　江边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无数的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在街道上一面哭着一面奔跑着：“南京失陷了！同胞们，我们的都城失守了！日本人打到了南京，屠杀我同胞！同胞们，我们要起来，要斗争啊！”




第八章　　做母亲的和做儿女的（4）




　　敏柔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听到喊声，停了下来，脸上是震惊的表情。

　　很快，广场上就聚集了很多人，报童们在往人们手里塞报纸。人们看到了报纸，顿时哭了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抱在一起痛哭。

　　汉英接过一张报纸，看了一眼，冲上了高处，高声呼喊着：“同胞们，国破了，山河还在！我们要团结、要抗争！我们去参军，去抗日前线！把小日本赶出去！还我山河，还我家园！”

　　敏柔认出了汉英，汉英也看到了敏柔。他冲下来，拉住敏柔：“姐姐，你还认识我吗？我们在北平见过面，见过好几次了！”敏柔边哭边点头：“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怎么也到了重庆？”

　　汉英：“我是跟家里人一块来的！我父母都是重庆人，我老家就在这儿！”

　　敏柔：“我也是！我们是今天一早刚到的重庆！想不到今天就发生这样的事！”她边说边哭着：“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我们应该为国家做点什么吧！”

　　汉英坚定地说：“姐姐，不要哭！我们同胞的血不会白流！我们去参军吧！参军打鬼子！上前线！”

　　他回身高声喊着：“朋友们！同学们！我们不能这样坐等！我们去参军，打鬼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保卫我们的国家！”很多年轻人响应着，跟着往广场外涌去。

　　军政部前，人头攒动。汉英和学生们跑过来，冲上台阶，大声喊：“我们要参军！我们要去前线！”

　　卫兵在努力维持秩序：“不要挤！不要吵！这里不接受征兵！请到征兵站去！”

　　学生们激动地喊着：“请收下我们吧！我们要当兵！”

　　门里走出一位中年军官，汉英和同学们一块挤了上去对他说：“我们要参军，我们要上前线！请收下我们吧！”

　　军官激动地看着学生们，摆了摆手，说：“同学们！你们听我说，谢谢你们的热情！这里不是征兵站！今天，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没有准备，你们先回去。明天，最晚后天，我们就会设立征兵站，请你们再来好吗？”

　　学生们激动地：“我们现在就要报名！我们现在就要上前线！今天就去！”

　　军官激动地：“同学们，谢谢你们！今天真的一切都没有准备！”他看到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说：“好吧，请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你们先登记，留下家庭住址，最晚明天就通知你们！”说着回身命令卫兵：“去，搬张桌子来，拿笔拿纸！”

　　卫兵们急忙跑进楼里，搬出一张桌子，拿过纸笔。学生们纷纷围了上去。汉英从人群后拼命往前挤。

　　汉英挤上去，对军官说：“我叫周汉英！我要参军！”

　　赵金龙冲过来对军官喊着：“长官，对不起，这孩子不能报名。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他不能去！”

　　汉英恼火地推赵金龙：“你简直太过分了！跑到这儿拖我的后腿！你走，你走！”赵金龙死死抓住汉英。

　　军官看看汉英：“同学，这样吧，当兵需要家里同意，你最好回家商量好再来！下一个！”

　　赵金龙拉着汉英，汉英恼怒地：“舅舅！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说着跑开了。赵金龙急忙追了上去。

　　敏柔冲过来对军官说：“我也要当兵！我叫周敏柔！我也要当兵！”

　　军官看看敏柔：“对不起，小姐，我们暂时不收女兵，你也请回去吧！”

　　敏柔有些失落。

　　街道上，汉英在前面跑，边跑边哭，赵金龙在后面追：“英儿！你要上哪儿？回家走这边！”

　　汉英愤怒地：“不要跟着我！我不会回去的！”

　　赵金龙可怜巴巴地说：“英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要是不回去，你妈还不活吃了我！求求你了！”

　　汉英停下脚步，大声对赵金龙喊：“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所有的人！”说着，又跑开了。赵金龙追了两步，无奈地停了下来。




第八章　　做母亲的和做儿女的（5）




　　敏柔沿着街道也跑过来，看到了汉英，汉英也看见敏柔，跑过来说：“姐姐，你报上名了吗？你现在要去哪儿？”

　　敏柔摇头：“他们说不收女兵，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汉英：“姐姐，我们跑吧，离开这里，坐船去武汉。我听说政府现在留在武汉，那里正在打仗，你敢不敢？”

　　“去武汉？我们自己去？”

　　汉英：“嗯，我知道码头上天天有去武汉的船，有好多当兵的就从那里开拔，我们跟他们走吧！”

　　敏柔有些犹豫：“这……我没跟家里打招呼，再说部队上也不收女兵……”

　　汉英失望的表情：“噢，好吧，你不去，我自己去！我一个人也要走！”

　　敏柔担心地：“可是你，这样走了，不跟家里打招呼吗？”

　　汉英：“我爸爸现在不在重庆，家里只有妈妈、舅舅和外婆，她们一天到晚为各种小事吵架，说了她也不会答应的！”汉英从口袋里掏出纸笔：“这样吧，姐姐，我给他们写封信，你方便的时候替我送给他们，不管怎么说，也算有个交待……”

　　０４

　　周家大院的厢房，只有三个房间，程婉仪带着两个孩子和敏柔住了其中一间，顾玉秀住了另一间，郭富才和连生住进了第三间。程婉仪和郭富才忙了一个下午才把行李打开，全安顿好。

　　程婉仪的房间，并排放了四张竹床，瑞雪和飞虎已经睡着了。

　　敏柔靠在床边，闷闷不乐。她和汉英分手后，一直在江边坐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家。程婉仪端了面走进来说：“敏柔，别忙着睡！吃点东西吧。”

　　敏柔看看程婉仪，坐了起来，把脱下的衣服放在桌子上，随手从里面掏出汉英那封信，拿过来看了一眼，捂着嘴尖叫了一声：“啊！”

　　程婉仪听见敏柔的叫声，急忙放下碗：“柔儿，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敏柔看着信封上的字：“大嫂，快看，快看！”

　　程婉仪接过信问：“怎么了？”看到了赵蔓君的名字诧异地：“赵蔓君？哪儿来的？怎么会有给赵蔓君的信？”

　　敏柔颓然坐下：“天呐！他是，他是，是赵蔓君的儿子，是我的弟弟？”

　　程婉仪震惊地：“你说谁？谁是你弟弟？到底怎么了？信哪儿来的？”

　　敏柔呆呆地看着程婉仪：“大嫂，我，我今天碰到了以前在北平时就见过好几次的一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叫周汉英。他说他要去当兵，上前线，让我把这信送到他家里。”

　　程婉仪接过信看了又看：“天呐，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可怎么办？这信可怎么送？”

　　顾玉秀从自己房间走出来，走到程婉仪房间外，听见两人的话，停了下来。

　　敏柔拿着信，突然哭了起来：“怪不得，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总是感觉很亲。大嫂，他去当兵了，他要上前线，拉我一块去，我说要跟家里人说一声，他就那么一个人走了！”

　　程婉仪呆呆地看着敏柔：“这可怎么办？本来赵蔓君就对我们不依不饶，要是，你把信送给她，她还不得来找我们拼命？”她轻声地对敏柔说：“这事儿，最好别告诉妈；还有，想办法，悄悄把信送过去，别让赵蔓君看见你！”

　　敏柔呆呆地点点头。

　　敏柔吃过面条，就睡下了，程婉仪和孩子们都睡着了。顾玉秀轻手轻脚走进来，走到敏柔床前，拿起桌上的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赵蔓君的名字。她吃了一惊，拿起信走进自己房间，悄悄记下地址，又把信放回了原地。

　　程婉仪一大早就起，悄悄出了门，把信送到了赵家门前。

　　赵家人一早出门，看见门前有一封信也吃了一惊，不过他们以为是汉英夜里回来过，也没多想。赵蔓君拿到信，打开，里面只有几行字：“妈妈，我走了，我要上前线当兵打鬼子。我知道你一定会特别生我的气，也会伤心，可我还是决定这么做了。对不起，我一直就让你操心，希望您别哭，也别为我担心。爸爸回来，请告诉他，我会做一个勇敢的人，让他为我自豪！儿汉英匆匆！”




第八章　　做母亲的和做儿女的（6）




　　赵蔓君一下哭了起来：“我的天呐，他真的走了！真的去当兵了！我可怎么办呐！”

　　赵金龙和三丫也呆呆地看着赵蔓君。

　　赵蔓君伤心地哭：“孩子走了，祖康又没有消息！我可怎么活！”

　　赵金龙害怕地：“姐，你别哭了，我们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要是去周家，我也跟你去！”

　　赵蔓君恼怒地：“去什么周家？我去周家还不是为了英儿？现在英儿不回来，我们怎么能离开这里？他要是给我写信，我收不到怎么办？”赵蔓君虽然是个泼妇，但毕竟也是做母亲的人，汉英是她的心头肉，为了汉英，她也得留在这里。

　　就这样，由于汉英的离家，赵蔓君不再找周家的麻烦，周家人得以在重庆暂时安顿下来。

　　此时，在整个中国战场上，华北日军已占领了北平、天津、太原、石家庄、保定、济南等大城市，将中国军队压迫至黄河南岸；华中日军则占据了沪、宁、杭长江三角洲。为打通津浦铁路，使南北日军连成一片，华北日军占领济南后，又进至济宁、蒙阴，青岛之线；华中日军则由镇江北渡长江，进至安徽明光、池河镇之线，摆开了南北对进，夹攻徐州、台儿庄的架势。

　　周冠忠奉命率部阻击敌人，在台儿庄战场与敌人打了一场恶战。战斗打得异常艰苦激烈，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周冠忠亲临前线督战，最近的时候离敌人的阵地只有几十米。最后的时刻总是属于勇者，周冠忠胜利了，他们硬是从敌人手里夺回了一个个阵地，打退了日本军队的强势进攻，将敌人死死逼回河对岸。

　　胜利的那一刻，周冠忠独自来到山头上，望着脚下的河水，神情庄严。几个月来，确切地说，一年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胜利滋味，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感到一种平静。很长时间里，他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经过这半个月的激战，拼杀、搏命，这一刻，忽然就解开了。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渴望胜利！哪怕只是一个局部的、一场战役！

　　他连夜给母亲写了封信，把自己打了胜仗的消息告诉母亲。他知道，母亲、程婉仪一家人都为他的事揪心，他得让她们高兴！

　　０５

　　“母亲大人：见信如面。儿在战场上给母亲写信，向您报告喜讯。此一战，儿率部队杀敌三千，退敌百里，委员长亲自发来嘉奖令，奖励战区大洋五万，儿所部主力独得一万，已悉数奖励部下。虽然母亲可能已经在报纸上看到报捷消息，但儿深知，儿亲笔写信，更会让母亲倍感安慰——母亲，儿终于能打胜仗了，儿子终于在曾经感到害怕的敌人面前站了起来，将他们赶到了河对岸！虽然明天还会有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