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安欣和高凡回到九河,高凡没脸再干,灰溜溜交了辞呈,先在家里养伤。
林亚东十万火急般地跑来看望高凡,背着安欣,他责怪道:“老兄你咋这么笨?愣玩儿成这个水平啊!”
高凡苦恼地一笑:“唉,别提了,该我现眼。”
“嫂子什么态度?”
“你说呢?”
安欣进来,林亚东嘴脸一变,开始数落高凡醉生梦死不知幸福就在身边,一路夸奖安欣是女性楷模。安欣懒得应承,只说:“他就是你的榜样,将来别亏待自己媳妇就成了。”
“教训啊,教训,高凡给所有男人上了一课,就冲他这么点贡献,嫂子你也别太生气了。”
“这时候你还贫气?”
林亚东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米粒儿的爷爷奶奶过来,少不了在心疼之后,数叨他许多不是,又觉得很对不起安欣,左哄右哄的要她原谅高凡一次。安欣只是淡淡地说:“我们暂时不会离婚。”
曾经,他们觉得安欣能嫁给高凡是她的福分,现在,他们开始感激安欣的宽容大度了。程天爱知道了,突然又很不忿,说:“如果换了是你出位,他们又会怎么样?还不啐你个跟头?”安欣只是疲惫地笑笑,脸热了一下,夏天的影子在眼前晃过。
杜时明很赞赏安欣的态度,他说她不仅在工作上,而且在生活上也很能掌握大局:“男人嘛,偶尔犯点错误也难免,都是这个社会把人教育坏了。”程天爱刻薄地说:“如果换了我,绝不这么轻易就放过去!”
杜时明似乎有些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没答茬,他应该还不知道程天爱已经掌握了他跟刘芸的的事。他一边为安欣削着苹果,一边对程天爱道:“你又胡说,我有犯错误的土壤吗?哪像某些人那么没素质——我不是专门说高凡啊,高凡的本质肯定还是好的,就是一时糊涂,唉,也难免。”
安欣忽然就觉得不公,她甚至有一种当面揭穿他的冲动,马上又觉得自己太恶毒。可是,凭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犯错误,而只有她和她的家庭受到惩罚?她只能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上天偏爱她的缘故,上天不想看到她走到不能回头的地方去。
可一旁的程天爱却按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冷笑道:“杜时明,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一尘不染的花骨朵?”
“什么比喻!还口口声声是个作家呢。”
“算了吧,我忍你一步你还真把自己当杜圣人了,就你那点儿破事,瞒得过初一还瞒得过十五?”
“我有啥事?我行得正走的端,到啥时候都脊梁骨硬着,你呢,你行吗?别怪我当着安欣的面揭露你,除了姓林的小流氓,你跟那个书商那个夏天就干净了?”
这话一出,第一个打了激灵的是安欣:什么?她的脑子空荡了一下。
程天爱气极地笑道:“忽悠,你接着忽悠。”
“忽悠?实话告诉你吧,你在网上跟夏天那些眉来眼去的勾当我都知道!谈文学谈人生,你骗得了谁?你们要是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说话能那么没遮没拦?你的糗事一箩筐,我活得倒是干干净净,到哪里说话也是光明正大!”
安欣心里塌实了些,她知道天爱和夏天在网上聊天没有什么的,开始还真以为杜时明抓住了什么把柄,那不仅对程天爱是个打击,尤其对她安欣,更是从天而降的灾难。杜时明的话音还没落净,她便往后靠了靠,下意识离这个还在做秀的男人远了些。
程天爱会意般地冲她一笑,偏脸对杜时明笑道:“好你姓杜的,居然偷看我的聊天记录,我是服了。你是吃粮食长大的吗?平生就怕两种人,一个不怕死,一个不要脸,还用我说出你是哪种吗?既然话僵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给你留着那张没用的脸了,杜时明,杜大主任,光明正大,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刘芸家的门朝哪面开,就你们哪点屁事还以为捂得多严实哪——伪君子!”
杜时明大惊,脸通红着叫:“你别当着安欣的面胡沁,咱可都是知识分子,乱咬人可不厚道。”
“知识分子?居然连这种词儿都给挤出来了,佛祖你快开眼吧!”程天爱哈地笑一声,看上去居然是开心的样子。她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回沙发,鄙夷地望着杜时明:“杜时明啊杜时明,你真以为自己美得天衣无缝了,满城风雨只没惊动你一个人罢了,外面的人都在说你什么你知道吗?不要说跟你暂时还是夫妻,就是做邻居,我都嫌丢人啊!”
杜时明真的有些傻了,程天爱居然提到刘芸,肯定不是顺嘴胡说,可她是怎么拿住把柄的呢?还有她说什么“满城风雨”,难道真的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这种丑事传得有多快,他是知道的,事实上似乎也的确如此:往往当事人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在大家的嘴巴里被添油加醋地流播广泛了。难道这种尴尬真的已经降临到他头上?难道当他正襟危坐地给师生们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正在暗地里看他笑话?太可怕了!
一旁的安欣也吓了一跳,开始她还怕程天爱要拉她跟杜时明对证,那她要多尴尬!可没想到程天爱顺口讲出这么一片危言耸听的话来,真有她的,不愧是作家。
程天爱好象来了瘾,兴致勃勃地继续杜撰着:“你不是怀疑我跟林亚东有一腿吗?你不是总要审查个清楚吗?今天我就让你明白个透,我还就是靠人儿了,我愿意养着那个小白脸儿,为了啥,就是为了报复你,叫你知道被背叛是个什么滋味——这下你满足了?”
杜时明攥着削了一半的苹果,被卸了电池的玩具狗一般,动不了劲了。安欣看出他的手在颤抖,她真担心他一时冲动会把手里的刀子刺向程天爱,不禁下意识地抓住了程天爱的手:“天爱,别说了。”
同时,她看见“反客为主”的程天爱已经是泪流满面。
程天爱说:“为什么不说,反正我们已经行同路人,分手前还是都弄个明白才公平。”
杜时明咬着牙挤出一句:“听风就是雨,根本没有的事!”
程天爱又悲又倦地冲安欣说:“你都看见了,这种男人值得我再坚持吗?如果那个背叛你的人能告诉你:出轨才发现幸福就在身边——可能你还会心软一下。”
安欣被夹在中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逃掉。即使闹到这一步,她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场姻缘已经彻底破灭,爱一个人不容易,不爱了,只需这么简单?
最后,她不知是找了怎样一个敷衍的借口离开那里的,记得她只是叫他们不要总是吵,夫妻间的事情,是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的。程天爱说: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如果一个男人除了怀疑就是抵赖,你有心情跟他沟通?
下了楼,安欣居然替杜时明难受了一下子,他一定是相信了程天爱的话,以为他和刘芸的事已经尽人皆知,以后,面对那些传播着他的风流韵事的假想敌,他的心态会怎样默默地尴尬着?他是个好脸面的人,生活在那种无形的压抑里,将是怎样一种痛苦啊。程天爱怎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揭露他,这种即兴发挥真的太有杀伤力了,还是她最了解杜时明啊,唉。
不过再想那杜时明,又觉得也是活该。
古教授来上课了,神情有些疲倦,像只刚从斗鸡场败下来的战士。安欣想知道他家里的问题解决得怎样了,又没好意思张嘴。等他夹着讲义出去,才听杜时明说,古教授的老婆在系里闹过还不过瘾,又跑到书记家里去“上访”,非要组织上施加压力,把古教授判还给她不可,不然她就卷着铺盖到中文系楼道里打持久战去。
“太离谱儿了。”杜时明摇头道。
安欣问:“古教授啥态度?”
“这岁数了,能有啥态度?他又不像那个老潘舍得下面子。”
老潘,就是那个为了第三者主动跟老婆离婚的副教授,现在人家的第二春也挺美丽似的,而且风言风语也只闹腾了一阵子,看老潘整天红光满面的,当初骂他陈世美的人也不言声了,好多人还觉得老潘这一步走对了呢。
杜时明说,刘书记委托他跟古教授去谈,要他尽量自己把屁股擦干净,不要让那个豪放派女人真的把学校搞成战场,那样上上下下都不好看,弄不好再叫那些好事的学生给上了网,可就真的热闹了。杜时明苦笑道:“大学,又不像一般单位,这种家事谁有心思管?又怎么管?只能怪古教授自己没觉悟,连累得学校也跟着尴尬。”
安欣真奇怪他居然还能这样讲,您也不想想您是啥货色,乌鸦笑猪黑,你杜主任也笑猪黑,猪冤不冤啊?
可她还不能在脸上流露出好笑的神色来,只能敷衍着问:“最后呢?”
“古教授缴枪了呗,继续跟老婆走,保证再不往歪路上跑了。”
“这就塌实了。古教授也是不易。”
“唉,一时糊涂啊。”杜时明叹一声,再不言语了。安欣愣了一会儿,觉得杜时明这一声叹叹得含沙射影,也就不好再接他的话,两个人都不再出声,各揣了几分心事,装模做样地忙活起办公桌上的差事来。
她把自己的情况对夏天隐瞒了,她不想要他替她分担,她只想给他力所能及的快乐。
可他还是半夜打来电话,问她是否回来了,高凡怎样。
她很害怕,高凡就在床上小心地靠着,她赶紧敷衍两句,放了电话。然后发短信告诉他:高凡也回来了。夏天那边就再没有回音,这也正是她发那句话的用意。
这种鬼祟的感受使她难堪,她转过身去的时候,高凡继续看电视,好像根本没听到什么似的。她想他一定是注意到她接了那个不寻常的电话,可他不问,他应该是没有脸面问吧。可她能够体会到他心里的压抑。
她忽然怜悯他,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伤害他一点点,虽然是他伤害她在先。他们就像两枚薄皮鸡蛋,谁也不敢冒失地去碰撞对方了。现在,他们做出的任何事,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双方的,是整个家的。
“是夏天。”她轻描淡写地说。
“哦。”他哦了一声,停顿一下才问:“他好么?”
安欣没有回答,既而说谎道:“他要搞个同学聚会,我没兴趣。”
“你还是去吧,顺便散散心。”他说。她知道他言不由衷。
“去了有什么好聊的,我这个样子。”
高凡叹了口气,好久才说:“是我害了这个家,让大家都没面子。”
安欣默默地给他递上一杯水,让他吃药,然后一边铺被子一边说:“算了,以前的事先不要提了。”
“你越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你。”
安欣默默地脱了外衣,盖上被子,高凡还想再说什么,看安欣闭上了眼,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他望着对面墙壁,心里空荡荡的,这次,他是真的后悔了。公司里有个情场老前辈说过:当偷情成为一种惯性,后悔一百次也是假的,事到临头,该出轨还是出轨,跟吸毒似的没得救药。他怕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他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那么多偷欢的男女都逍遥着,他也曾经嫉妒过,可现在他居然觉得自己幸运了,毕竟生活还没有被自己搞到最糟。在家的感觉真好。
除了杜时明,学校里好象还没人知道高凡的事,安欣忽然有些感激杜时明,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很严谨的人,不喜欢说长道短,可她又担心他会对刘芸讲,刘芸知道了可就不好说了,也许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她害怕面临那样的尴尬。女人总是对女人有更多的戒心,因为她们觉得她们互相了解。可她又不能坦白地告诉杜时明为她保密。
办公室里没别人的时候,杜时明开始不断地说程天爱,还要安欣从女人的角度好好告戒她,要她不要再每天对着电脑打字,说那样对胎儿不好,看那神态,好象他们家里的硝烟已经散了似的,其实安欣知道他是装的,不过他关心天爱肚子里的孩子倒应该是真的吧。
偶尔,杜时明也会问问高凡的情况,安慰几句安欣,顺便捧场说:像她这样的胸襟真是难得。语气里大有遇人不淑的况味。安欣掩饰不住自己的怨气,只能叹道:“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杜时明又说:难得啊。
她不想跟他多聊,她感觉他比高凡更虚伪更可恶。
她常常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像自家阳台上孤零零绿在花盆里发愣的芦荟,她不清楚自己这样宽大高凡,是因为她太在乎他,还是已经不在乎。她不能选择离婚,只因为她还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吗?为了家,似乎有些牵强,为了女儿吧,好像该是为了女儿,女儿是最不该受到伤害的人。可是,如果没有孩子,她会离婚么?她不知道,她依旧不喜欢拿假设的东西折磨自己。
有时,她会望着楼下的花坛发呆,半年前,夏天就是站在那里给他打电话上来的,他说:“安欣,我在楼下。”那时她是那样的欣喜,如果现在夏天就在楼下,她想她会感觉两难。
更多的时候,她又渴望他能来,渴望能倒在他的怀里大哭、发泄,虽然她不想让他分担她的苦恼,更不想让那段感情无休止地延续到不可收拾。
她正不能确定上次夏天离开后,这段情是否已经意味着化上了句号,她正空落着猜疑,夏天突然就来了。
第四十五章
他的车在校门对面等着,安欣犹豫了一下,还是出来了,她狠不下心来,一切仿佛有鬼使神差。
夏天在马路对面,开着车窗向他招手,她有些心神不定地穿过马路,确信没有熟人在看着,才从已经打开的车门进去,坐在他的后面。
她的心很平静,这使她自己有些意外。
夏天把车开动了。她问:“去哪?”
“随便转转。”
安欣不再说话,任由他开着车,缓缓地在车流里走走停停。夏天也沉默着,她感觉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心事。
最后,他把车靠在城心的人工河边,先向在河围下垂钓的人们望了一会儿,才说:“你的事我知道了。”
安欣心里一颤,勉强笑道:“什么事?”
“高凡的事。”他迅速地扫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
“影子说的?”
夏天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安欣敷衍着一笑。
“他太过分了。我认真想过了,如果你离开他,我一定娶你,给你幸福,虽然这幸福来得迟了。”
夏天说的时候,一直望着窗外,只在说完后,才开始望着她的眼睛,她觉得他的目光没有充分的热情,除了淡淡的忧伤,就只剩一种探讨的含义了。他在等她的答案。
夏天说这片话的时候,安欣的心颤抖了一下。她不清楚他是怎样“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她知道了他的态度。可她感动不起来了。
安欣知道不论怎样,不论夏天能不能娶她,她自己的生活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都不会完整了。一份曾经错过曾经失落的感情,即使重新开始,也不可能再回到起点。或许他真的会珍惜她,爱她疼她,给她他心目中的幸福,可她呢,她的被爱,只是以一个受伤者的身份被怜惜着罢了,至少现在她这样觉得。那不是她渴望的感觉。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总结自己,还是在说给夏天:“还是那句话:有一份浪漫就有一份伤害。我有些累了。”
夏天没有说话,下车,坐到后面来,把她轻轻地揽过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这样似乎过了很久,她忽然轻轻地说道:“夏天,其实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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