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说:人和鱼一样,都想飞,飞翔是一个危险的隐喻。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安欣正心不在焉,突然,舞池的灯灭了,眼前一片黑暗,整个舞池都海底的石头一般沉静下去。
“飞翔吧,孩子们。”黑暗里,旁边的男人说,声音有些落寞。
忽然,安欣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是那种温柔的像在征求意见的握法。她慌乱地抽手,从黑暗里向刚才的男人处瞪去,男人没有出声,模糊着身影站起来,向旁边的空座位摸索去了。安欣的心还在怦怦地跳。
她想喊天爱离开,在无边的黑暗里,却仿佛被谁捂住了嘴,一时出不了声。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的光景,在安欣看来已经是几个世纪。先是音乐声起,然后旋转灯循序亮了,安欣先下意识看看旁边,那个男人果然已经走了。舞池里的人开始无声地解散,纷纷落座,她看到程天爱还愣在原处,不由站起来向她快步走去。程天爱这时也惊醒了似的,急急地向她迎来,不说话,拉了她的手就朝外走,安欣小孩子一样茫然地跟着跑出了舞厅。
到了马路对面,程天爱才长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舞厅黑暗的进口,林亚东并没有跟出来,程天爱突然笑了一声,听起来又仿佛在哭。
安欣握了握自己的手,怅然道:“怎么了?——刚才那个家伙有些讨厌。”
程天爱愣着神,忽然又一笑,拉起安欣道:“千万不要对杜时明讲我们来过这里,妈的,以后再也不能来了,见鬼!”
听程天爱骂着,安欣也稀里糊涂地跟着笑起来,两人一边等出租车,一边傻笑着,最后,安欣忍不住了,问:“黑舞到底怎么个黑法?”
“切,一时说不出来,总之就这一次,体验体验算了。”
上了车,程天爱突然说:“忘了嘱咐林亚东了,千万不能把你来这里的事跟高凡说。”
“对呀,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林亚东的电话,程天爱的脸先热了一下,轻声道:“小心着点,回头我找你算账!”然后才说了不准跟高凡嗦的事。
程天爱闭上眼,心还在乱跳着,她很想告诉安欣刚才在黑暗中的感受,使劲忍了忍,才没在车上说出来。
——黑灯的瞬间,她刚要说话,林亚东牵着她的手突然握紧了一下,然后小心地用手指和她纠缠起来,当她突然有些诧异和慌乱的时候,她的身体也被他试探着拉向近处,她感到自己的胸已经贴上了他的身体,她的腰也被有些热情地搂紧了。她想挣脱,又被黑暗和宁静的氛围感染了震慑了,同时想起林亚东在电话里对她讲的黑舞的“规矩”,突然间就有些迷失,甚至有些渴望。他的手抚摩着她的背,虽然隔着衣服,她还是感觉到他正在逐渐地用力,把她慢慢向怀里拥去,她就在黑暗里迷梦般向他靠近,像一艘迷航的船,不问所以地向任何可能的前方驶着。
黑暗。苏醒的欲望。迷惑和新奇的期待。她下意识把他搂紧了些,然后她的唇被他封住,微苦的咖啡的味道,她被周围如真空般的黑暗俘虏了,忽然觉得是在梦里,没有自责没有约束,她迎合了他,完全沉浸下去,一路感受着互相亲吻和抚摩的乐趣,忘记了这是迷醉还是沉沦。
黑舞,黑舞。只有黑,没有舞。
音乐响起的时候,她还在沉醉,林亚东轻轻地分开她,一直不说话,然后从她的身边移开,灯光逐渐亮起时,他已经走到别处,其他人也陆续地散去,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她觉得刚才那段时间被阉割了,生命以及记忆都是空白,只有身体还在体验着逐渐退潮的迷惘。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这就是“黑舞”么?她说不清是神奇还是罪恶,她甚至说不清刚才是不是真的发生了那些事,虽然她充满了新奇的渴望,可事情突然发生时她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她无法后悔,也无法承认自己曾经陶醉,她只是觉得在一瞬间自己的生命和以前不同了。这种体验太特殊,太具有揭发性了,她突然发现了自己沉静的身体里原来埋藏着一些“业余的欲望”,是自己一直不曾发觉的诡秘的激情,隐藏在黑暗的角落,见不得阳光,却可以在绝对的黑暗中突然苏醒,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廉耻和规则。可怕,可怕。
她的嘴里恍惚还有咖啡的轻微的味道,林亚东的咖啡,而刚刚发生的细节似乎已经忘却,像梦醒来后的样子。她闭着眼,在心里笑着,忽然觉得好玩儿,但绝对不能与别人分享,包括安欣,好像也不该告诉她的,更不要说杜时明了。她只后悔一点,那个男人为什么是林亚东?他们之间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即使只是一场游戏,也不该发生。隐秘的感觉和隐秘的故事应该完全地不透明才踏实。
正乱想着,电话响了,是林亚东。
他说:“影子,以后我们不能同时来这里。”
“我再也不会来了。”
“我很愉快,希望你也是。”
“唉。”她只叹了一声,叹得温和,又有些无奈。
“影子,记住这里的规矩,保守秘密,秘密只有被保留在心里,才是美妙的,这是不能和任何人分享的美妙。以后,我们只当没有过今晚,你明白么?这种舞是不能和认识的人跳的,可我忍不住犯了规。”
“我会忘了这个秘密,也就不需要守密了。”程天爱说着,居然笑了一下,然后挂了手机,看一眼安欣,自嘲地一笑:“这个周末,糟透了。”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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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连续多日,程天爱都觉得对不起杜时明,做了亏心事,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不过那个“黑舞”真的叫她回味了不少次,而且开始往小说里面写了,她对自己的这段体验很珍惜,觉得真是难得,很有意味,甚至可以说揭示了人心深处的欲望,真切的欲望,挺叫她激动的,而且心里那种神妙的感觉也很能受用,这是她未曾经历的感觉,太好玩了。她是个观念新潮的女人,发生了这样的事,并没有沉重的罪恶感,只是紧张和兴奋着,像偷了家里糖果的小孩子,在家长面前有着一些小紧张小尴尬。
这绝对是个秘密,绝对的秘密,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的,她甚至希望林亚东马上得了失忆症才稳妥。不过对那个地方,她真的像开始想的那样,决心再也不去了。好玩的事情不能总发生,否则就没了意思,尤其是这种冒险的乐趣,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体验,那样会上瘾。
她才不想把现实的生活搞乱。
有时在床上,她会忽然渴望杜时明像林亚东在黑暗里那样地拥吻她,抚摩她,这使她开始发觉生活的缺憾。然后她把这些细微的感受都写进小说里,写得自己兴奋而幽怨,她相信这一部小说会比前一部更好看。每天她就在现实、遐想和虚构中徘徊穿梭,生活得倒也“充实”。
除了在小说里放纵,她对现实的生活并不抱着太多浪漫的构想,有过两次恋爱,单纯过了,热烈过了,因为心醉,所以心碎,现在一切的伤害都仿佛退潮了,杜时明是她宁静的海滩。她从没把杜时明当做恋人,他对她,只是一个可以互相温暖着的伴侣,不需要太热烈太折腾。她的心已经安静下来,虽然还活泼着,可是对那些无谓的感情,她不再幻想。
她给夏天发了一部分稿子过去,夏天很快回信,说他喜欢,她不清楚是夏天本人喜欢,还是夏天心目中的“市场”喜欢,总之这都叫程天爱满足。
给夏天传稿的时候,总要顺便说上两句安欣的情况,夏天只说他很惦念她,希望安欣能过得愉快。
其实,夏天和安欣隔几天就要通一次电话,或者发短信,发邮件,他们两个都已经成为对方生活的一部分,互相牵念着,关怀着,也说着一些混乱得没有条理的话……
这是安欣的秘密,同时也渐渐成为一种精神的寄托。
虽然偶尔会有些身体上的渴望,可她相信自己和夏天之间什么也不会再发生,夏天只是她精神上的爱人,而且她发现他一直是——这使她觉得伤心,为自己,也为高凡。
有时她会长时间地思索她在感情上的问题——她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她想她的做法是不是对高凡的背叛?有时候她更深入地想:如果不是高凡曾经背叛,他们一直相亲相爱,一起经营着一份普通的生活,当夏天出现的时候,她会不会依旧妥协于自己的感觉?那么,她这样做,在潜意识里是不是包含了反讽高凡的意图?她在报复么?
——最后,她说不是,她没有报复的快感,她一切的快乐只来自和夏天交往本身。
她爱夏天,这不用怀疑。但她还爱高凡么?
她想了想,承认自己依旧爱着高凡,虽然没有当初的激情了,但她的确还爱着,他们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从浪漫归于平淡的夫妻,从爱情归于亲情的夫妻,亲情是比爱情更牢靠的东西,所以夏天只是精神上的夏天,有着花朵的芳香却不是可以插在鬓角招摇,它只能芳香在心里。所以她宁愿固执地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叫做友谊。虽然伟人说过男女之间不可能存在纯粹的友谊,那么,她宁愿用纯粹的心去呵护着不纯粹的友谊。
她想夏天能离得远些是一种幸运,而高凡能挨得近些则是一种幸福。她希望能和夏天保持这种暧昧的距离,分享各自精神上的美丽,有一天夏天会成家,也许会慢慢地把这段感情淡漠下去,最后只留下温柔的回忆。她觉得这才是她要的浪漫的理想,虽然她不能保证自己到时候不会失落。
安欣希望能逐渐地理顺自己的感情线索,她喜欢把什么事都搞得清清楚楚,不打埋伏。什么该坦白,什么该留守,什么该明朗,什么该暧昧,什么该发展,什么该了断,都清清楚楚,这样她心里才踏实。这一点,她倒和杜时明有些接近。
至于高凡,她宁愿放心他。程天爱那天在茶室里说的话虽然叫她不安,可很快她就开始开导自己,说有些事还是要先自己看透,不能捕风捉影自寻烦恼,这样想着,却依旧不能完全洒脱,心里有些郁闷着。
心里默算着,眼看过春节了,还要再熬上半年多高凡才能从办事处调回来,如果他真管不住自己,真是谁也没办法,好在春节时可以给他补补钙,打打预防针。她是坚决要守住自己的家的。高凡也算得上优秀了,有女孩子追一追也不新鲜,关键是要增加他的免疫力,这个责任也只有她自己来承担了。
第三十二章
要为自己家庭而战的女人,不仅安欣一个。
学期结束,年关也近了,系里正在准备搞联欢,古津教授的老婆突然跑到办公室,撒泼打滚儿地吵闹,赖着杜时明不走了,非要他把那个“越读书越混蛋的”女研究生交出来不可。
古夫人的方向很明确,她要捍卫她的家庭。
她的丈夫没有错,错都在第三者,在狐狸精身上。
杜时明极力替古教授辩解,说这样的传言肯定是别有用心,要古夫人识大体。直到古夫人抖出两张照片来,杜时明才为之一震,同时皱起了眉头。
古夫人以事实为依据,一针见血地质问:教授有把学生抱在怀里讲功课的吗?他带这个研究生,到底是研究啥子重要课题的?
杜时明再想缓和古夫人的情绪,也实在是找不到一个能对应的专业,只能苦笑。
好说歹说,总算先安抚古夫人回去了,杜时明心里依旧别扭,一面觉得古津罪有应得,一面又为自己后怕,他没料到眼睛雪亮的群众居然真能无孔不入,这种照片也拍得到。他知道学校里多事的人多,但一时想不起谁跟古教授有这么大仇,不然何苦费这等心思操心人家的私事?
到一边避难的古教授露面了,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似的。杜时明说:唉,老古啊。古教授也跟着哀叹一声。
安欣在旁看个满眼,不好说什么,悄声溜了出去。
刚才她突然想起程天爱说过的一句话来:面对第三者来插足试履的事儿,女人要懂得策略,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笨女人才去对付女人。那么,古教授的老婆竟然算得上是个聪明的女人了?安欣偷偷地笑了一声,不敢苟同。
方文强正跟几个学生在门口剪大字,看她出来,笑了一下,撇着嘴摇了下头。安欣知道他为的是古教授,刚才那一幕,门口的这些人肯定听得细致。当着学生的面,两个人都不好说什么,安欣只能无奈地笑笑,问:“方老师,你怎么也跑来了,要学生弄就成了。”
“我一个人在宿舍待着有什么意思,可不是成心来这里赶着看戏的。”
旁边的学生心知肚明地笑起来。安欣叹气道:“真没办法,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方文强扫一眼已经关上的办公室房门,轻声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得别人。不过那个教授夫人也太够戗了,跑这里来撒泼,还叫古教授上讲台不?也难怪古教授起外心,这种女人谁摊上也是头大。”
安欣苦笑道:“其实她人挺好的,现在有人要动她最宝贵的东西,她当然急啦。”
“她最宝贵的,可不是古教授最宝贵的啊,这女人太可悲。”
“怪不得谁,那段婚姻本来就是时代的产物。”
“就算是爱情的产物又怎样?有几个能经历大风大浪的。”
方文强的话让她的心缩紧了一下,似乎感到楼道里有一丝冷风吹过。又是一个林亚东,没有婚姻的经验,却对婚姻有着玩世不恭的见地。她没有再跟他聊下去,一面是顾忌办公室里的人听见,一面也是顾忌在地上忙活的几个学生,其实她知道这些学生也是个比个的“成熟”,对他们的谈话不会有任何的希奇感,甚至他们会暗暗嘲笑这两个老师的煞有介事呢。
也就在前几天,她听方文强说,古教授现在成了校园网的红人了,不知是哪个学生把古教授跟女研究生的故事给贴到论坛里了,除了奚落古教授是“大学教兽”外,帖子的矛头好像并不是针对古教授,而是指向那个研究生的,说她跟古教授上床不是意在老公,而是意在沛公,想通过肉体资本获益。矛盾的焦点好像是今年的留校指标。其实古教授在这种事情上根本不能掌握绝对的话语权,学生们大体是瞎猜的,可怕的是网络论坛的力量,几乎一夜间就喧腾起来了,每个跟帖都充满了火药味儿,大砖头纷纷拍向教授和研究生,语言无所不用其极,骂出花来了,心软的人看了连自杀的想法都会跳出来。方文强挺烦那个化名发帖的学生,他说还没毕业就这么计较势利,可见心理多么灰暗,将来也不会有好出息。安欣上网查询的时候,帖子已经被删除了,谁想今天居然又出了这么个照片事件,看来那个女研究生的义愤填膺的对手真下了苦功了,以正义的名义,什么事都好办了似的。
独自下楼,楼前的花坛里,除了小柏树还固执地绿着,龙爪槐正伸展着干巴巴古怪的懒腰,花也已经没什么力量再招摇了,早败落得干净。花坛周围,没条理地分布着几拨学生,大都是男女结对儿地聚着,坐在长椅或者踩在落叶上亲密地聊着什么。十年前,安欣上大学的时候,这样的景象还是少见的,并不是没有学生谈恋爱,但那时候大家好像不太习惯这样展览似的公开作业,年轻学子们更愿意在一些隐秘些的角落里享受喁喁私语的温馨。现在,爱情变得大众化,俯拾皆是,就像那些来不及打扫的落叶,普遍,轻松,同样廉价。
上次她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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