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穆密说荣曰:“公士马不出万人,今长驱向洛,前无横陈,既无战胜之威,群情素不厌服。以京师之众,百官之盛,知公虚实,有轻侮之心。若不大行诛罚,更树亲党,恐公还北之日,未渡太行而内变作矣。”荣心然之,谓所亲慕容绍宗曰:“洛中人士繁盛,骄侈成俗,不加芟翦,终难制驭。吾欲因百官出迎,悉诛之,何如?”绍宗曰:“太后荒淫失道,嬖幸弄权,淆乱四海,故明公兴义兵以清朝廷。今无故歼夷多士,不分忠佞,恐大失天下之望,非长策也。”荣不听,乃请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骑围之,责以天下丧乱,肃宗暴崩,皆由朝臣贪虐,不能匡弼,因纵兵杀之,自丞相高阳王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死者二千余人。前黄门郎王遵业兄弟居父丧,其母,敬宗之从母也,相帅出迎,俱死。遵业,慧龙之孙也,俊爽涉学,时人惜其才而讥其躁。有朝士百余人后至,荣复以胡骑围之,令曰:“有能为禅文者免死。”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遂使为之。荣又令其军士言“元氏既灭,尔朱氏兴”,皆称万岁。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帝与无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怅外。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诈言防卫,抱帝人账,余人即杀劭及子正,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置之幕下。
费穆暗中劝尔朱荣说:“您兵马不足万人,现在远道而至洛阳,前面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既没有什么战胜之威,平素人们心中对您又不畏服。因京城军队众多,文武百官势力强盛,如果知道了您的虚实的话,便会对您有所轻视。若不狠狠地实行诛杀、惩治,另外培植亲信,恐怕您回到北方之时,还未过太行山,内乱便会发生。”尔朱荣内心认为费穆的话很对,于是便对亲信慕容绍宗说:“洛阳人口众多,骄侈成习,如不加以整饬,终究难以控制。我打算趁文武百官出迎之际,全部杀掉他们,你看怎样?”慕容绍宗说道:“太后荒淫无道,奸佞小人专权,将天下搞得混乱不堪,所以您才起义兵以整肃朝廷。现在却无故杀戮许多官员,不分忠臣奸臣,恐怕会使天下大人失所望,这不是上策。”尔朱荣不听,于是请孝庄帝沿黄河向西来到淘渚这个地方,尔朱荣率百官来到皇帝行宫的西北,说是要祭天。文武百官集中起来后,尔朱荣布置骑兵四面包围了他们,指责这些文武百官们说,天下动乱,孝明帝突然死去,都是由于他们这些朝廷大臣贪脏枉法,酷虐无忌,不能匡辅社稷所造成的,因此命令部队诛杀了他们。从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元略以下,被杀的达两千多人。原黄门郎王遵业兄弟正在居父丧,王遵业的母亲是魏孝庄帝的伯母,他们一起出来迎接皇帝,结果也都被杀掉了。王遵业是王慧龙的孙子,聪明豪爽而又博学,他死之后人们一方面很怜惜他的才学,一方面又讥讽他过于躁进。有一百多名朝廷官员后来才到,尔朱荣又让骑兵们包围了他们,对这些官员下令说:“如果谁能作一篇元氏禅让皇位于尔朱氏的文告,就可以免死。”侍御史赵元则站出来响应,于是便让他起草禅让文告。尔朱荣又命令他的士兵们高呼:“元氏既灭,尔朱氏兴。”士兵们一齐山呼万岁。尔朱荣又派数十人持刀来到行宫,孝庄帝与无上王元劭、始平王元子正一起来到账外。尔朱荣先派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人叱列杀鬼侍立在孝庄帝两侧,假装说是保护皇帝,将孝庄帝抱入账中,其余的人便杀了元劭和元子正。接着尔朱荣又派数十人将孝庄帝迁到了河桥,置于他的账下。
帝忧愤无计,使人谕旨于荣曰:“帝王迭兴,盛衰无常。今四方瓦解,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岂敢妄希天位!将军见逼,以至于此。若天命有归,将军宜时正尊号;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当更择亲贤而辅之。”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左右多同之,荣疑未决。贺拔岳进曰:“将军首举义兵,志降奸逆,大勋未立,遽有此谋,正可速祸,未见其福。”荣乃自铸金为像,凡四铸,不成。功曹参军燕郡刘灵助善卜筮,荣信之,灵助言天时人事未可。荣曰:“若我不吉,当迎天穆立之。”灵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长乐王有天命耳。”荣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寤,深思愧悔曰:“过误若是,唯当以死谢朝廷。”贺拔岳请杀高欢以谢天下,左右曰:“欢虽复愚疏,言不思难,今四方多事,须藉武将,请舍之,收其后效。”荣乃止。夜四更,复迎帝还营,荣望马首叩头请死。
孝庄帝忧伤愤慨但却无计可施,派人向尔朱荣传达旨意说:“帝王迭兴,盛崐衰无常。现在天下纷乱,将军奋而起兵,所向无敌,这是天意,不是靠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我原来投奔于你,只是希望能够活下来罢了,哪敢妄想登上皇位!将军你逼我做皇帝,我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上天有意安排你做皇帝的话,将军你应选好时机登上皇位。如果你推辞而不做,想保存大魏的社稷,那么您也应该另选一位亲信而又贤明的人做皇帝,您对他加以辅佐。”当时,都督高欢劝尔朱荣称帝,尔朱荣的部下大多赞同,尔朱荣犹疑未决。贺拔岳进言道:“将军您首先发起义兵,志在铲除奸逆,大功还未告成,便急着有这种打算,恐怕只能很快招来灾祸,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尔朱荣于是便自己用黄金铸像,共铸了四次,均未成功。功曹参军燕郡人刘灵助善于占卜,尔朱荣对他很信任。刘灵助认为无论从天时来看,还是从人事上看都不可以称帝。尔朱荣说道:“如果我做皇帝不吉利的话,便应当迎请元天穆做皇帝。”刘灵助说:“元天穆也不吉利,只有长乐王元子攸符合天意。”尔朱荣这时也精神恍惚,支持不住了,过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深感惭愧悔恨地说:“错到这个地步,我只有以死来向朝廷谢罪了。”贺拔岳请求杀掉高欢来谢罪天下,尔朱荣的部下们说:“高欢虽然愚蠢粗陋,说话没有考虑到会有灾难,但是现在天下混乱,还须依靠武将,请您饶了他,让他以后为您效力。”尔朱荣这才作罢。夜里四更时,又迎请孝庄帝回到军营,尔朱荣朝着皇帝的马头叩头请求死罪。
荣所从胡骑杀朝士既多,不敢入洛城,即欲向北为迁都之计。荣狐疑甚久,武卫将军泛礼固谏。辛丑,荣奉帝入城。帝御太极殿,下诏大赦,改元建义。从太原王将士,普加五阶,在京文官二阶,武官三阶,百姓复租役三年。时百官荡尽,存者皆窜匿不出,唯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赦于阙下。洛中士民草草,人怀异虑,或云荣欲纵兵大掠,或云欲迁都晋阳;富者弃宅,贫者襁负,率皆逃窜,什不存一二,直卫空虚,官守旷废。荣乃上书,称:“大兵交际,难可齐壹,诸王朝贵,横死者众,臣今粉躯不足塞咎,乞追赠亡者,微申私责。无上王请追尊为无上皇帝,自余死于河阴者,王赠三司,三品赠令、仆,五品赠刺史,七品已下白民赠郡镇;死者无后听继,即授封爵。又遣使者循城劳问。”诏从之。于是朝士稍出,人心粗安。封无上王之子韶为彭城王。荣犹执迁都之议,帝亦不能违;都官尚书元谌争之,以为不可,荣怒曰:“何关君事,而固执也!且河阴之事,君应知之。”谌曰:“天下事当与天下论之,奈何以河阴之酷而恐元谌!谌,国之宗室,位居常伯,生既无益,死复何损,正使今日碎首流肠,亦无所惧!”荣大怒,欲抵谌罪,尔朱世隆固谏,乃止。见者莫不震悚,谌颜色自若。后数日,帝与荣登高,见宫阙壮丽,列树成行,乃叹曰:“臣昨愚暗,有北迁之意,今见皇居之盛,熟思元尚书言,深不可夺。”由是罢迁都之议。谌,谧之兄也。
尔朱荣所率领的胡人骑兵因杀朝廷大臣太多,不敢进入洛阳城,便想将国都迁到北方。尔朱荣犹疑了很长时间,武卫将军泛礼坚决反对迁都。辛丑(十四日),尔朱荣护送孝庄帝进入洛阳城。孝庄帝登上太极殿,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义。跟从太原王尔朱荣的将士,全部晋升为五级官阶,在京城中的文官晋升二级官阶,武官晋升三级,百姓免除租役三年。当时文武百官已荡然无存,即使活下来的也大都逃窜藏匿起来,不再露面,只有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见皇帝,接受赦免。洛阳城中的官员百姓都很担惊害怕,人人都另有所虑,有的说尔朱荣要纵兵大肆掠取,有的说尔朱荣要迁都晋阳。于是富贵人家放弃了住宅,贫困人家携带包裹,都纷纷逃奔他乡,城中人口还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二,守备空虚,政府各部门都空无一人。尔朱荣于是向孝庄帝上书说:“大兵往来接触,很难整齐统一,朝廷中的王、大臣、横遭杀戮的很多,我现在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抵消所犯的罪责,所以我请求圣上追封那些死去的大臣们,以稍微弥补一下我的罪责。请求追封无上王为无上皇帝,其余在河阴被杀的人,凡原先是分封王的,追封三司,三品官员封赠令、仆,五品官员封赠刺史,七品官员以下至布衣封赠郡守、镇将。死者如果没有后代听任另择继承人,立即授予封爵。另外,再派使者慰问城内的百姓。”孝庄帝下诏同意这样做。于是朝廷官员这才渐渐地出头露面,人心才稍微安定下来。追封无上王之子元韶为彭城王。尔朱荣仍坚持迁都的主张,孝庄帝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都官尚书元谌跟尔朱荣争辩迁都之事,认为不能迁都,尔朱荣怒冲冲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却这么顽固!况且河阴之事,你应该知道吧。”元谌说道:“天下大事应该让天下人共同议论,您何必用在河阴残酷杀戮百官之事来吓唬我元谌呢崐!我元谌是皇族宗室,位居尚书之职,既然活着也没什么益处,那么死了又能减少什么呢?即使我今日肝脑涂地,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尔朱荣听了非常恼怒,想治元谌之罪,尔朱世隆死死劝谏,尔朱荣这才作罢。当时在场见到这种情形的人没有不感到害怕的,而元谌却神色如故。几天以后,孝庄帝与尔荣登高远眺,看到宫殿巍峨壮丽,树木成行,尔朱荣这才感叹地说:“微臣我过去太愚蠢胡涂了,竟会有向北迁都的想法,现在我看到皇宫如此壮丽雄伟,仔细想一想元谌尚书的话,深深感到他说的对。”于是便打消了迁都的主张。元谌是元谧的哥哥。
癸卯,以江阳王继为太师,北海王颢为太傅;光禄大夫李延实为太保,赐爵濮阳王;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赐爵上党王;前侍中杨椿为司徒;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领尚书令,进爵顿丘王;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爵冯翊王;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赐爵魏郡王;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恭加仪同三司,其余起家暴贵者,不可胜数。延实,冲之子也,以帝舅故,得超拜。
癸卯(十六日),北魏朝廷任命江阳王元继为太师,北海王元颢为太傅;任命光禄大夫李延为太保,赐爵为濮阳王;任命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赐爵为上党王;任命前侍中杨椿为司徒;任命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兼尚书令,进爵位为顿丘王;任命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爵为冯翊王;任命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赐爵为魏郡王;加封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元恭为仪同三司;其余突然从平民成为显贵官员的人,不计其数。李延是李冲的儿子,由于是皇帝舅舅的缘故,得以被破格提拔加封。
徐纥弟献伯为北海太守,季产为青州长史,纥使人告之,皆将家属逃去,与纥俱奔泰山。郑俨与从兄荥阳太守仲明谋据郡起兵,为部下所杀。
徐纥的弟弟徐献伯是北海太守,徐季产是青州长史,徐纥派人通知了他们朝廷的变故。因此他们都带着家眷逃离了原地,与徐纥一起投奔了泰山郡。郑俨和堂兄荥阳太守郑仲明图谋占领郡城起兵反叛,结果被部下杀掉了。
丁未,诏内外解严。
丁未(二十日),孝庄帝颁布诏令,解除京城内外的戒严。
'10'魏郢州刺史元显达请降,诏郢州刺史元树迎之,夏侯夔亦自楚城往会之,遂留镇焉。改魏郢州为北司州,以夔为刺史,兼督司州。夔进攻毛城,逼新蔡;豫州刺史夏侯围南顿,攻陈项;魏行台源子恭拒之。
'10'北魏的郢州刺史元显达向梁朝请求投降,梁武帝诏令郢州刺史元树迎接元显达,夏侯夔也从楚城前往郢州与他们相见,于是便留下来镇守郢州。梁朝将北魏的郢州改为北司州,任命夏侯夔为北司州刺史,兼管司州。夏侯夔进攻北魏的毛城,逼近新蔡;豫州刺史夏侯包围了南顿,攻打陈项城;北魏行台源子恭据城抵抗。
'11'庚戌,魏赐尔朱荣子义罗爵梁郡王。
'11'庚戌(二十三日),北魏孝庄帝赐封尔朱荣的儿子尔朱义罗为梁郡王。
'12'柔然头兵可汗数入贡于魏,魏诏头兵赞拜不名,上书不称臣。
'12'柔然国头兵可汗多次向北魏上贡,于是北魏孝庄帝诏令准许头兵可汗参拜时不称名,向皇帝上书可以不称臣。
'13'魏汝南王悦及东道行台临淮王闻河阴之乱,皆来奔。先是,魏人降者皆称魏官为伪,表启独称魏临淮王;上亦体其雅素,不之责。魏北海王颢将之相州,至汲郡,闻葛荣南侵及尔朱荣纵暴,阴为自安之计,盘桓不进;以其舅殷州刺史范遵行相州事,代前刺史李神守邺。行台甄密知颢有异志,相帅废遵,复推李神摄州事,遣兵迎颢,且察其变。颢闻之,帅左右来奔。密,琛之从父弟也。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李志皆举州来降。
'13'北魏汝南王元悦和东道行台、临淮王元听说了河阴之乱后,都来投奔梁朝。过去,北魏投降梁朝的人都称自己在北魏的官职为伪官,只有元在向梁武帝上表时却仍自称是北魏临淮王;梁武帝也很赞赏他的儒雅风度,并未加以责难。北魏北海王元颢前往相州上任,行至汲郡时,听说了葛荣大肆南犯和尔朱荣残暴杀戮文武百官之事,于是便暗中做好了安全方面的考虑,故意在路上拖延推迟;又让他的舅舅殷州刺史范遵兼管相州的政事,并代替原来的相州刺史李神守卫邺城。行台甄密知道元颢另有他谋,便联合他人废掉了范遵,仍推举李神管理相州的事务,并派兵迎接元颢,同时观察元颢的变化。元颢听崐说了之后,便率领部下前来投奔梁朝。甄密是甄琛的堂弟。北魏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李志都率全州人马投降了梁朝。
'14'五月,丁巳朔,魏加尔朱荣北道大行台。以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光禄勋元欣副之,巡方黜陟,先行后闻。欣,羽之子也。
'14'五月丁巳朔(初一),北魏朝廷加封尔朱荣为北道大行台。任命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又让光禄勋元欣做他的副手,巡视地方,凡赏罚升降之事,可全权处理,先斩后奏。元欣是元羽的儿子。
'15'尔朱荣入见魏主于明光殿,重谢河桥之事,誓言无复贰心。帝自起止之,因复为荣誓,言无疑心。荣喜,因求酒饮之,熟醉;帝欲诛之,左右苦谏,乃止,即以床向中常侍省。荣夜半方寤,遂达旦不眠,自此不复禁中宿矣。
'15'尔朱荣进到明光殿参见北魏孝庄帝,为在河桥残杀百官之事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