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自己的德行不能继承先人的业绩,不敢懈怠荒唐。但是,由于生活在深宫之中,不熟悉治理国家政务,积久成习,容易沉溺,居于平安之地,忘记了可能发生的危险,不懂得收种庄稼的艰难,没有体恤征战屯戍的劳苦,恩泽不能普施于百姓,民情不能上达于朝廷,既然上下之间声气阻隔,人们自然便会心怀疑虑。朕却仍然不知深自反省,终于导致了战争。征调兵马,遍及四方,转运粮饷,连绵千里,征用车辆马匹,致使远近各处骚动不安。离家当兵的人要携带衣食等物,留在家中的人要辗转相送,大家都受尽了劳苦。有时在一天之内屡次短兵相接,有时连续几年不能解甲归田。祭奠祖先时没有主人,家属无所依靠。生死无定,流离失所,怨恨之气,疑聚盘结。征发力役没有止息,耕田多已荒芜。残暴的长官严厉索求,疲惫的百姓不再织布,人们辗转流亡,葬身沟壑,离开乡里,致使城邑乡村化为荒丘废墟,没有人烟。上有上天的谴责,但朕不省悟;下不百姓的愤怨,但朕不知道。从此而致乱,致使京城发生了变故,万事失去秩序,九庙为之震惊。朕对上连累了列宗列祖,对下辜负了黎民百姓,心中痛切,脸上惭愧,这些罪责都在朕身上,为此久久地惭愧着,哀悼着,有如坠入深渊山谷。从今以后,朝廷内外所进上的书表章奏,不允许再称‘圣神文武’的尊号。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维,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人,原都是有功勋的老臣,各自守卫藩镇。朕安抚驾驭无方,致使他们疑虑畏惧。这全是因为上面无道而使下面遭受灾殃,实在是朕丧失了为君的体统,下面有什么罪过!现应将李希烈等人连同他们所管辖的将士官吏等一切人都象当初一样对待。
朱滔虽缘朱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朱滔虽然因为朱而受到牵连,但相隔遥远,势必不能同谋,念及朱滔原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务必宽大处理,如果能够向朝廷投诚,也给他改过自新。
朱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朱改变天道常规,盗用名号与车服仪制,残暴地冒犯列宗列祖的陵园寝庙,令人不忍言状。他得罪了列祖列宗,朕不敢赦免于他。那些被裹胁进来的将士、官吏、百姓等人,只要在官军没有开到京城以前,脱离逆军,向朝廷投诚,并且解散队伍而回到本道本军去的,一概按照赦免之例处理。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各军、各道一切奔赴奉天和进军收复京城的将士,一概赐名称作‘奉天定难功臣’。那些加征的除陌钱、间架、竹、木、茶、漆等税以及专营铸铁等项,应该全部免除。”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赦文颁下以后,各地人心大为欢悦。及至德宗回到长安的第二年,李抱真入朝对德宗说:“在崤山以东宣布赦文时,士兵们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我看到人情这样,便知道平定敌军是不足为虑的了!”
'2'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尉使。
'2'德宗令兵部员外郎李充担任恒冀宣慰使。
'3'朱更国号曰汉,自号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3'朱更改国号称作汉,更改年号为天皇,自号汉元天皇。
'4'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间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为大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积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4'王武俊、田悦、李纳见到赦令后,都免去了王的称号,上表认罪。只有李希烈仗着自己兵力强盛,资财丰饶,策谋称帝。李希烈派人向颜真卿询问有关礼仪,颜真卿说:“我曾经担任过掌管礼仪的官员,所记着的只有诸侯朝见天子的礼仪而已!”李希烈于是登上皇帝的宝位,国号称作大楚,更改年号为武成。李希烈设置百官,任命他的同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以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将汴州称为大梁府,将他境内地盘划分成四处,分别设置节度使。李希烈派遣他的将领辛景臻对颜真卿说:“你不肯失气节,就该自己烧死!”在颜真卿居住的院中堆起柴禾,浇上油脂。颜真卿快步走向火堆,辛景臻急忙止住了他。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余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至蕲口,遇少诚入寇。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道万级,包佶乃得前。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李希烈又派遣他的将领杨峰携带着他的赦文赐给陈少游和寿州刺史张建封。张封建绑起杨峰,在军队中示众以后,在闹市将他腰斩了。陈少游听说此事,甚为惊骇恐惧,张建封还将陈少游与李希烈交往的情形上报朝廷。德宗大喜,任命张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李希烈任命他的部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让他带领步兵、骑兵一万余人先取寿州,然后进军江都。张建封派遣他的部将贺兰元均和邵怡守卫霍丘县秋栅。杜少诚始终不能通过秋栅,便向南侵扰蕲、黄二州,准备截断长江的通道。当时,德宗命令包佶亲自监督长江、淮水一带的财赋,上溯长江,前往行在。包佶来到蕲口时,遇到杜少诚入境侵扰。曹王李皋派遣蕲州刺史伊慎领兵七千人抵抗杜少诚军,在永安戍接战,大败敌军,杜少诚脱身逃走,官军斩首一万级,包佶因而得以前行。后来,包佶到了朝廷,将陈少游夺取财赋的事情条陈上奏。陈少游害怕,便在其统辖的地区加重赋税,作为补偿。李希烈因夏口是长江上流的险要之地,便让他的骁将董侍招募敢死之士七千人袭击鄂州。刺史李兼放倒旗帜,停止击鼓,关闭城门,等待董侍的到来。董侍用从房屋上拆下来的木材焚烧城门。李兼率领士兵出城交战,大破董侍。德宗任命李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由此,李希烈东边害怕曹王李皋,西边害怕李兼,不敢再有窥伺长江、淮河一带的企图了。
'5'朱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已令孟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许我贝州,我辞不取;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即日,遣马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器皿、车、牛以去。悦闭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5'朱滔领兵进入王武俊的疆境,王武俊大力备办犒劳物品。朱滔进入田悦的疆境,田悦献上的酒食更加丰盛,派去迎接问候的使者,在道路上一个接着一个。丁丑(初五),朱滔来到永济县,派遣王郅去见田悦,约定在馆陶会面,然后一起出发,南渡黄河。田悦接见王郅说:“我固然愿意跟随五哥向南进军,但昨天将要出兵时,将士们按兵不动,不让我出行,他们说:‘魏国军队新近被马燧等人打败,且攻战拒守已经一年有余,物资储备已经用光。现在将士们连饥寒都不能避免,怎么能够让全军再去远征!大王每天亲自抚慰大家,尚且不能安定,如果大王早晨离开魏州出行,晚上一定会生出变故!’我的本意是不敢怀有二心的,但拿部下将士真是没有办法。我已经让孟准备了步兵、骑兵共五千人,跟随五哥前去,做些放马喂马的杂话。”田悦因而派遣他的司礼侍郎裴抗等人前去向朱滔谢罪。朱滔听了这些,非常恼火地说:“田悦叛贼!以往你身陷重围,性命垂危,千钧一发。你使我背叛国君,抛弃兄弟,派出兵马不分昼夜地前去救援,才侥幸存活下来。你许给我贝州,我推辞不肯占有,你尊奉我为皇帝,我又推辞不肯接受。现在你却负恩背德,骗我远来,而你又尽说漂亮话,不肯出兵!”当天,朱滔派遣马攻打宗城和经城,派遣杨荣国攻打冠氏,并将这些地主全都攻克了。朱滔又放纵回纥军劫掠馆陶,将帐幕、器皿、车辆及牛等席卷而去。田悦关闭城门,自行防守。壬午(初十),朱滔打发裴抗等人回去,分出兵力,设置官吏,把守平恩与永济。
'6'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6'丙戌(十四日),德宗任命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卢翰是卢义僖的七世玄孙。
'7'朱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遣马实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7'朱滔领兵向北包围贝州,引来河水,将贝州城环绕起来,该州刺史邢曹俊环城守御。朱滔放纵范阳兵与回纥兵大肆掠夺各县,又攻占了武城,连通了德、棣二州,让二州供给军粮。朱滔还派遣马带领步兵、骑兵五千人屯驻冠氏县,以便进逼魏州。
'8'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8'德宗任命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9'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匿,以斯制事,岂不过哉!”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捍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殆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9'德宗在行宫的廊庑下储存各道献纳的贡物,扁额题作琼林大盈库。陆贽认为,对于将士的攻战守备的功劳,还没有颁行赏赐,反而急忙私建别库,这会使士兵怨责,消减斗志,奏上章疏劝谏,他大略是说:“天子与上天赋有同样的德行,当以四海为家,为什么一定要破坏公家的法度,集聚私人的财货!把至尊无上的皇帝降低到代替有关部门看守财产,将万乘之主辱没到效法寻常之人私藏物品,有亏法度,更失人心,诱发奸邪,积聚邪恶,用这种作为去裁断万事,难道不是太不可取了吗!”他又说:“不久前,随从皇上出行的军队最初来到奉天时,各种物品都没有储备,外御凶恶之徒,内防垂危的城堞,日夜全无休息,大约有五十天,将士们饥寒交迫,死伤的人们相枕而卧。全靠大家尽力效命,共同努力,终于克服了巨大的艰难。这实在是因为陛下自身没有丰渥的享受,不去满足自己的私欲。陛下戒绝甘美的食品,与士兵同甘苦;中止进餐,用省下的食品送给立下功劳的将士吃。不用严厉的制度,但人们并无背离,这是因为他们想到陛下的感人之处;没有丰厚的奖赏,但人们并不埋怨,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当时完全没有的东西。现在敌军的攻打和围困已经解除,将士的衣服饮食已经丰足,然而怨言却正在产生,军中逐淅产生了疑惑的情绪。这难道不是因为一介勇夫通常好利夸功,在患难时既已与他们同受忧患,在情况好转、安乐可望以后却不与他们同享利益吗?假如陛下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恬淡静默,他们怎么会毫无怨言咨嗟呢!”他又说:“假如陛下能够想想近日身在重围之中所经受的深切忧虑,戒去平时专门满足己欲私望的缺点,将储存在琼林、大盈二库的珍宝财物,全都拿出来赏赐有功之臣,每当得到珍奇华美的东西,便先支付军中的奖赏,如果能够做到这些,变乱就一定能够平定,敌寇就一定能够削平。到那时候徐徐驾起乘舆,凯旋班师,返回京城,就凭着天子的高贵,难道还要担心贫穷吗!所以,我提出的建议,乃是要散去陛下小的储存,却造成陛下大的储存,减损陛下小的宝物,却巩固陛下大的宝物啊。”德宗当即命令除去扁额。
'10'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阝之初,圣德光被,自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傥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充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尉、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卿知萧复何如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今所言矛盾,愿陛下明加辩诘。若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