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袋钻入床底,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声音低声惊呼:“啊!”原来床底已先躲了一人。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待要退出,那星宿弟子已抱了慧净走进卧房,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只听身旁那人在他耳畔低声道:“和尚,肥肉好吃么?你怕什么?”原来便是那少年相公。虚竹心想:“你身手倒也敏捷,还比我先躲入床底。”低声道:“外面来的是一批大恶人,相公千万不可作声。”那少年道:“你怎知他们是大恶人?”虚竹道:“我认得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是玩的。”
那少年正要叫他别作声,突然之间,躺在床上的慧净大声叫嚷起来:“床底下有人哪,床底下有人哪!”虚竹和那少年大惊,同时从床底下窜了出来。
只见丁春秋站在门口,微微冷笑,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狠毒。那少年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跪了下去,颤声叫道:“师父!”
丁春秋笑道:“好极,好极!拿来。”那少年道:“不在弟子身边!”丁春秋道:“在哪里?”那少年道:“在辽国南京城。”
丁春秋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你到此刻还想骗我?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年道:“弟子不敢欺骗师父。”丁春秋目光扫向虚竹,问那少年:“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了?”那少年道:“刚才在这店中相遇的。”
丁春秋哼了一声,道:“撒谎,撒谎!”狠狠瞪了二人两眼,闪了出去。四名星宿派弟子抢进房来,围住二人。
虚竹又惊又怒,道:“原来你也是星宿派的弟子!”那少年一顿足,恨恨的道:“都是你这臭和尚不好,还说我呢!”一名星宿弟子道:“小师妹,别来好么?”语气甚是轻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虚竹奇道:“怎么?你……你……”
那少年呸了一声,道:“笨和尚,臭和尚,我当然是女子,难道你一直瞧不出来?”虚竹心想:“原来这小相公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星宿派的弟子,不但是星宿派的弟子,而且还是他们的大师姊。阿哟不好!她害我喝鸡汤,吃肥肉,只怕其中下了毒。”这个少年,自然便是阿紫乔装改扮的了。
她在辽国南京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生性好动,日久生厌,萧峰公务忙碌,阿朱也是一心考虑萧峰,再则她毕竟善良,又不能日日陪阿紫玩耍。
有一日阿紫心下烦闷,独自出外玩耍。本拟当晚便即回去,哪知遇上了一件好玩事,追踪一个人,竟然越追越远,最后终于将那人毒死,但离南京已远,索性便闯到中原来。她到处游荡,也是凑巧,这日竟和虚竹及丁春秋同时遇上了。她引虚竹破戒吃荤,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只要别人狼狈烦恼,她便十分开心,倒也并无他意。
阿紫只道师父只在星宿海畔享福,决不会来到中原,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这小饭店中遇上了。她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呵斥虚竹,只不过虚张声势,话声颤抖不已,要想强自镇定,也是不能了,心中急速筹思脱身之法:“为今之计,只有骗得师父到南京去,假姊夫之手将师父杀了,那是我唯一的生路。除了姊夫,谁也打不过我师父。不过神木王鼎不在了,师父非寻回这宝贝不可。”
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转念又想:“但若师父先将我打成残废,消了我的武功,再将我押回南京,这等苦头,只怕比立时死了还要难受得多。”霎时之间,脸上又是全无血色。便在此时,一名星宿弟子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小师妹,师父有请。”阿紫听师父召唤,早如老鼠听到猫叫一般,吓得骨头也酥了,但明知逃不了,只得跟着那名星宿弟子,来到大堂。
丁春秋独据一桌,桌上放了酒菜,众弟子远远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阿紫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跪了下去。丁春秋道:“到底在什么地方?”阿紫道:“不敢欺瞒师父,确是在辽国南京城。”丁春秋道:“在南京城何处?”阿紫道:“辽国南院大王萧大王的王府之中。”丁春秋皱眉道:“怎么会落入这契丹番狗的手里了?”
阿紫道:“没落入他的手里。弟子到了北边之后,唯恐失落了师父这件宝贝,又怕失手损毁,因此偷偷到萧大王的后花园中,掘地埋藏。这地方隐僻之极,萧大王的花园占地六千余亩,除了弟子之外,谁也找不到这座王鼎,师父尽可放心。”
丁春秋冷笑道:“只有你自己才找得到。哼,小东西,你倒厉害,你想要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你说杀了你之后,便找不到王鼎了?”
阿紫全身发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倘若不肯饶恕弟子的顽皮胡闹,如果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断我的筋脉,如果断了我一手一足,弟子宁可立时死了,决计不再吐露那王鼎……那王鼎……那王鼎的所在。”说到后来,心中害怕之极,已然语不成声。
丁春秋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我星宿派门下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
一名弟子突然大声道:“星宿老仙洞察过去未来,明知神木王鼎该有如此一劫,因此假手阿紫,使这件宝贝历此一番艰险,乃是加工琢磨之意,好令宝鼎更增法力。”另一名弟子说道:“普天下事物,有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老仙谦抑之辞,众弟子万万不可当真了!”
星宿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阿紫快快顺服,从实招供。
丁春秋道:“你这等话骗骗旁人,倒还有用,来跟我说这些话,不是当我老胡涂么?居心大大的不善。嗯,你说我若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
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丁春秋斜眼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身穿黄衫,腰悬长剑,坐在桌边,竟是慕容复。
“今天真好,又这么多人,那个慧净刚拎了冰蚕,武功太差了,没有想到少林的和尚这么没用。”段星云丢下筷子,摸摸下巴。
“恩。”段星风一边吃饭一边回答。
“北堂,去把那个小和尚带过来。”阿紫就算了,她能活就活,不能活也不关我的事情。
丁春秋和慕容复打了一会儿。死了几个星宿派的人,还是没有打过慕容复,所以段星云对江湖又模糊了几分。北堂带着虚竹回来,段星云看看没意思,就一把抓起正埋头吃的段星风,走人了。
虚竹本来是躲在后面的房间里的,结果被人拉了出来,心情紧张,以为必死无疑了,没有想到见到段星风和段星云,当下傻笑起来。
七十三、经书的功用
虚竹喝了鸡汤,吐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段星云兜了一桌子的素菜给他,随便了解一下少林的最新动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说江湖是血雨腥风,但少林永远如一潭古井,平澜无波。
少了棋局的那一场邂逅,虚竹少的可不止那七十年的功力,不过段星风认为那反而是他喜欢的,当一个和尚,如果他愿意娶阿紫的话也好,不过在阿紫已经构不成威胁的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你喜欢莫言?”
“没有。”
“那你就是利用他?”
“没有,是他自己要这样的好不好,如果他一直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会喜欢他的。”段星风说的很自然。他也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莫言的意思,只是随便惯了,只要不防碍到他就好。
“哦。”段星风咬着干果。“我想我们去灵鹫宫救天山童姥就好了。”
不过既然见了虚竹,就要拐他一起去,否则说不定还找不到那老太太。想想当年段星云觉得自己对于虚竹的亏欠,所以另外补偿了他,没有想到三五天下来,发现那家伙武功平平,内力也平平,奇怪。
“我说啊,当年我送你的书呢,你看了没有啊?”段星云一边监督莫言对段星风的行动,防止他们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一边询问闷头闷脑的和尚。
虚竹脸一红,头摆的频率快的不下两百五,“没有,没有,小僧什么都没有看?”
“啊?”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段星云头先涌上心头的感觉是一句至理名言。人生啊…“你扔了?”
“没有。”虚竹抓抓头,憨笑两声,“小僧拿去做那烧火的引种子了。”
段星云两眼一摸黑,差点没有晕过去。天哪,烧火啊,烧火啊,烧的什么啊,这那烧的起啊。
虚竹看段星云还不够,再来一句,“那些淫书,趁早没了的好。”
好吧,应该反省自己的错误,为了教育那个小和尚,为了祖国的未来,也为了弥补少林寺教育的漏洞,段星云自认是选了几本在古代来说很违反礼教但是在现代来说很无聊的书送给虚竹,但是,但是,最后一本可是正正经经的少林寺不外传的《易筋经》啊。
“虚竹同志。”段星云拍拍虚竹的肩膀,“你强,我没你强。”就算自己有那么一山的秘籍,也没有那么厉害的本事拿它们来烧火。
几个人走啊走,再次和慕容复相逢。和丁春秋一役他伤了星宿派二十余名弟子,大获全胜,终于出了在下棋大会上给丁春秋暗害的恶气,但最后得能全身而退,实是出于侥幸,路上回思适才情景,当真不寒而栗。与王语嫣、邓百川会齐后,在客店中深居简出,让邓百川等人养伤。过得数日,包不同、风波恶两人体力尽复,跟着邓百川与公冶乾也已痊可。六人说起不知阿朱的下落,都是好生记挂,当下商定就近去洛阳打探讯息。
所以慕容复是在明,段星风和段星云在边上看见他而已,也没有去打招呼的必要。一夜,慕容复一群人急于赶道直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道旁的乱草越长。段星风和段星云知道跟着他们就能到那什么大会,也忍了。
不久,风波恶就道:“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弯多半转得不对。”邓百川道:“且找个山洞或是破庙,露宿一宵。”风波恶当先奔出去找安身之所,放眼道路崎岖,乱石嶙峋。他自己什么地方都能躺下来呼呼大睡,但要找一个可供王语嫣宿息的所在,却着实不易。一口气奔出数里,转过一个山坡,忽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风波恶大喜,回首叫道:“这边有人家。”慕容复等闻声奔到。
公冶乾喜道:“看来只是家猎户山农,但给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总是有的。”六人向着灯火快步走去。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屋宇。风波恶喃喃骂道:“他奶奶的,这灯可有点儿邪门。”
突然邓百川低声喝道:“且住,公子爷,你瞧这是盏绿灯。”慕容复凝目望去,果见那灯火发出绿油油的光芒。六人加快脚步,向绿灯又驱前里许,便看得更加清楚了。包不同大声道:“邪魔外道,在此聚会!”
包不同与风波恶久未与人打斗生事,霎时间跃跃欲试,但想到有王表妹在,立即自行克制。风波恶道:“今日走了整天路,可有点倦了,这个臭地方不太好,退回去罢!”慕容复微微一笑,说道:“表妹,那边不干不净的,咱们走回头路罢。”王语嫣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这么说,也就欣然乐从。
六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飞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妖魔鬼怪,又怎不过来凑凑热闹?”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复哼了一声,知道包不同所说“邪魔外道,在此聚会”那句话,已给对方听了去,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说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他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罢!”不疾不徐地从来路退回。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着尾巴逃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
风波恶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声道:“公子爷,我去教训教训这狂徒。”
慕容复摇摇头,道:“他们不知咱们是谁,由他们去罢!”
风波恶道:“是!”
六人再走十余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雄的要逃走,也就罢了,这雌雏儿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闷气。”
五人听到对方居然出言辱及王语嫣,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定,转过身来。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怎么样?乖乖地快把雌儿送上来,免得老祖宗……”
他刚说到那个“宗”字,邓百川气吐丹田,喝道:“宗!”他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山谷。各人耳中嗡嗡大响,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过来,令人毛骨悚然。
邓百川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那人这声惨呼听来,受伤还真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那人惨叫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枚绿色火箭射向天空,砰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
风波恶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批妖魔鬼怪的巢穴再说。”慕容复点了点头,道:“咱们让人一步,本来求息事宁人。既然干了,便干到底。”六人向那绿火奔去。慕容复怕王语嫣受惊吃亏,放慢脚步,陪在她身边,只听得包不同和风波恶两声呼叱,已和人动上了手。跟着绿火微光中三条黑影飞了起来,拍拍拍三响,撞向山壁,显是给包风二人干净利落的料理了。
慕容复奔到绿灯之下,只见邓百川和公冶乾站在一只青铜大鼎之旁,脸色凝重。铜鼎旁躺着一个老者,鼎中有一道烟气上升,细如一线,却其直如矢。
王语嫣眼睛毒的很,道:“是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邓百川点头道:“姑娘果然渊博。”
慕容复等心下都有些嘀咕:“此处离川西甚远,难道也算是桑土公一派的地界么?”他们都知道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都是苗人、瑶人,行事与中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擅于下毒,江湖人士对之颇为忌惮,好在他们与世无争,只要不闯入川西瑶山地界,他们不会轻易侵犯旁人。
慕容复、邓百川等人自也不来怕他什么桑土公,只是跟这种邪毒怪诞的化外之人结仇,实在无聊,而纠缠上了身,也甚麻烦。慕容复微一沉吟,说道:“这是非之地,早早离去的为妙。”
眼见铜鼎旁躺着的那老者已是气息奄奄,却兀自睁大了眼,气愤愤的望着各人,自便是适才发话肇祸之人了。慕容复向包不同点了点头,嘴角向那老人一歪。包不同会意,反手抓起那根悬着绿灯的竹杆,倒过杆头,连灯带杆,噗的一声,插入那老者胸口,绿灯登时熄灭。王语嫣“啊”的一声惊呼。
公冶乾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叫做杀人灭口,以免后患。”飞起右足,踢倒了铜鼎。慕容复拉着王语嫣的手,斜刺向左首窜了出去。只奔出十余丈,黑暗中嗤嗤两声,金刃劈风,一刀一剑从长草中劈了出来。
慕容复袍袖一拂,借力打力,左首那人的一刀砍在右首那人头上,右首那人一剑刺入了左首之人心窝,刹那间料理了偷袭的二人,脚下却丝毫不停。
公冶乾赞道:“公子爷,好功夫!”慕容复微微一笑,继续前行,右掌一挥,迎面冲来一名敌人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左掌击出,左前方一名敌人“啊”的一声大叫,口喷鲜血。黑暗之中,突然闻到一阵腥臭之气,跟着微有锐风扑面,慕容复急凝掌风,将这两件不知名的暗器反击了出去,但听得“啊”的一下惊呼,敌人已中了他自己所发的歹毒暗器。
黑暗之中,蓦地陷入重围,也不知敌人究有多少,只是随手杀了数人,杀到第六人时,慕容复暗暗心惊,寻思:“起初三人多半是川西桑土公一派,后来三人的武功却显是另属不同的三派,冤家愈结愈多,大是不妙。”
便在此时,左首高坡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