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和冷静晨同时面露惊讶之色,小鱼走了进去,月色下,沈夫人端坐在桌边。
“你看什么?你二姐已经和他走了,就说是朝廷纷争,他混不下去,你二姐的性子,还不是和他走了?”沈夫人萧锦春说。
小鱼默然。
萧锦春道:“你二姐和他结婚,是你们姐弟先斩后奏的,我后来自然知道了他的底细,但发现他们夫妇真心。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双人。我不便作恶人,况且关系到皇家的,没有善恶之分,正邪之别。你懂得这个道理,就该急流勇退,离开长安,离开官府。”
小鱼笑了笑:“大姐你真是女孟尝。你步步为营,我们这两个弟弟都还年少,要学的不少呢。”
沈夫人眸子水亮:“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你愿意来京城?”
小鱼嘴边笑意朦胧,道:“我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关系?我在世界上只有一对父母。爹妈都离世了……倒是静晨可怜,大家都以为他是孤儿,小时候他跟着沈盟主来我们家玩。见了我父母双全,羡慕不已。他和我要好,哪里知道我才是多余的?大姐夫对我家,确实有恩。大姐你嫁给他,非但当了盟主的夫人,同时,还保证了你的同胞弟弟当下一任的武林霸主。”
沈夫人沉吟道:“小鱼你不是常人,到底想得明白。只是,静晨恐怕并不清楚。你……”
小鱼仰面一笑:“大姐,我是普通人,你总是我的大姐。静晨的心思,我都揣摸不出,我认为他此生都不会对你问起他的身世。”
沈夫人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小鱼,你的身份你自己清楚,你与洛阳韩逸洲,我本不赞成,但是他也不是普通人,你要选他,对我们大家也未必不利。”
小鱼的嘴角嘲讽转瞬即逝,他抽出手,笑道:“娘活着时候说:小鱼的眼睛,明明是桃花眼的形状,却命里没有桃花。我总觉得大姐像娘,到底还是差了那么点儿……大姐,你去见卢雪泽一回吧。白诚的事,他那里帮帮忙,我们家就谢天谢地了。”
萧锦春道:“我会去的,他帮过我家好几次……也许将来我们也会帮他。”
她是一个久经风霜的女子,此时时刻,她却不忍心去看小鱼的眼睛。
她出屋子的时候,晨曦已经在天边,冷静晨背手对着一棵古松,见她出来,他的眼神却平静:“夫人,小鱼呢?”
萧锦春满脸疲倦:“他独自走了。他说和人有约,要去一个地方。”
她已经预见了卢雪泽的表情,当她两日之后面对卢雪泽的时候,这个人果然没有任何的惊讶。
“小鱼还是不愿见万岁么?”卢雪泽居然笑了一笑。
萧锦春点头:“多谢先生……无论如何,先生总是维护小鱼的。”
“以后他叫什么?赵乐鱼成了萧超,但萧超,我有生之前还可以见么?”卢雪泽问。
萧锦春摇头:“我不清楚。我原来从来不明白孩子的心,都说长姐如母,我确实不如母亲。人要甘于平淡,也是不易。”
卢雪泽又包容的一笑。
萧锦春告辞以后,一股烟味从火炉子里面冒出来,卢涉从外面跑进来:“爹爹,爹爹,太后的病真的好了么?为什么大家都说公主不来我们家了?”
卢雪泽端详儿子:“她病好了。公主不来了,他们的命不好……还不如我的涉儿。”
卢涉似懂非懂,他看见炉子中间的火舌,慢慢的烧掉了一张很美丽的图画,
虎丘风景,桃花灼灼。画中间眉目英挺的侠义少年,终于化成灰烬。
大结局(下)
鱼到洛阳的时候正值夜晚,他到了门口,将汗血马缰绳朝韩家仆人手里一送,就直接朝牡丹园跑去。
园中牡丹已经开始凋谢,小鱼环顾四周,韩逸洲根本不在。
他先到了那株珍贵牡丹边上的草堂,发现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收好,那残局终于不见了。
“赵公子,你来晚了,我家大人早上就出远门了。”阿吉不知何时,依在门口。
“去哪里了?”
阿吉茫然道:“大人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只说云游中国,到了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小鱼的眼睛黯淡,脸庞被霜打了似的,阿吉忍不住道:“赵公子?你怎么忽然去了又忽然来?我家大人前夜像丢魂似的,你没有和他约好?”
“嗯。”
阿吉说:“那就是公子的不是了。养花的人,哪里有这样心血来潮的呢?若不感到时刻的精心,牡丹何以盛开?”他看见小鱼的痛苦神色,没说说下去。
小鱼独自顺着山坡上了韩逸洲居住的草堂,堂内铺设了半张画卷,倒像是新画的山水图卷,一旁是韩逸洲的笔迹: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际树,江清月近人。
他画的似乎是江南的春色,但题字边上有些化开。似乎韩逸洲的泪迹,模糊成了团团墨色的花朵。
小鱼恍惚的走出去,坐在牡丹花丛中,几日胸中得抑郁无从开解,又想起韩逸洲的面影,忍不住放声痛哭。
天亮的时候他出了韩家大门。冷静晨居然在门口伫立……
“你上哪里去?”冷静晨问他。
小鱼道:“回家。”
冷静晨陪着他一路走去,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树上的叶子,叹息一声。
“怎么了?”
冷静晨有些伤感:“小鱼,回家去吧。过些日子就相通了。世上什么东西都不可强求。我叹息,因为我为了盟主的事情离开了几天,居然春天就这样错过了。”
“明年还有春天。”小鱼眼睛红肿,却还不忘记开导他。
冷静晨注视他:“也许吧。该回江南去,小鱼。只要我活着,天下没有人会伤害你。”
小鱼想说句临别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嘉直起身来,他母后坐在他面前,短短几日,她的头发竟然白了不少。
“听说,你的侍卫白诚忽然走了……不晓得什么缘故。”太后犹豫问道,满面慈祥。
“我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一直想辞官回乡的,我倒想提拔他,一直不准。他一定觉得太子更不好伺候,所以早些离开了。我并不怪他……”周嘉面容清瘦了不少,风流俊美了大半生的面容也显出了憔悴和老态。
“那么,翰林院案子万岁打算如何收场呢?”太后又问。
周嘉大病初愈,似乎有些不耐烦:“当下的京城,公主的事出来……翰林院案已经不是第一话题……。待我病好了,再仔细的查。
母子仿佛二人心照不宣,相对无话。
“你的大女儿……是我年纪大了,没有照顾周全……她既然心中向佛,我们由她去吧。”
周嘉淡淡的说:“只要母后释怀就好,我子女众多,有一个看破红尘的,也是好事。唯一就是可惜了状元卢修。至于母后侄子徐孔孟要求病退,我看不必。他是翰林院中人,又是外戚,转为太常寺卿主持祭奠等,清闲又体面。”
太后换了口气:“万岁如此……,实在是给你的外祖家面子。我年纪太大了,以后……我不再过问其他的事,既然鹦哥出家了,就在我的宫内建立寺庙。我陪着她修行……”
周嘉不置可否,半晌才张开嘴,对太后客气的一笑。
东方谐正在寝宫外候旨,他也不明白皇帝如何想到了他,其实对于这里的一处花厅他熟悉不过,多年以来周嘉最喜欢叫他一起在这里下棋。
晌午的阳光晒过,东方谐好像有些眩晕……
“你的手还拿得住棋子?”他一抬头,周嘉由一个年老的太监扶着,站在他面前。
他连忙行大礼,周嘉说:“平身吧。”
东方谐没有起来,周嘉好像想了想,道:“你和朕下一盘棋。若你赢了,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东方谐的心猛跳起来,他没有料到再次见到天颜,居然是这样的开场白。
他遵从,结疤的手指虽然不时颤抖,但拿起棋子还是可以的。
他一落子,竟发现今天周嘉的局极厉害,完全没有布局,毫无章法。
他第一次特别想赢皇帝,可是周嘉寸步不让,他们在棋盘上厮杀了一个时辰。东方谐和周嘉全都身体没有复原,因此汗水把棋盘都弄湿了。
东方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强烈的求胜之气,他浑然忘我,直到他终于吃下了一个关键的子。
他抬头看皇帝,皇帝的脸上似乎在笑:“朕输了,你要什么?”
东方谐捂住嘴巴:“臣……臣不要什么……臣想回四川。”
周嘉的眸子锐利的似乎穿透他,他吐了口气:“就这样?”
东方谐苦笑:“是,万岁成全。”他的眉毛都要碰到棋盘了……
周嘉好像缓和了,说:“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朕决定,在六月十五日,借太后的寿辰举行特别的科举,名为‘恩科’。翰林院一代新人换旧人,也是自然的。你……去吧。”
皇帝还说什么,东方谐都没听清,他在六月十四这天夜里离开了京都。
他本以为自己上马的时候要踌躇的,但根本没有。明月彩云,他跨上一匹白马。对方纯彦笑着抱拳,打马而去。
走了一段,他忽然勒住马,只见白衣书生还是站在原地,见他回头。
方纯彦整肃衣裳,对他长揖,行了一个正式的君子之礼。
东方谐忽然觉得眼里有泪,但回头,又打了几鞭,才缓缓消失在路的远方。
“月快圆了。”周嘉靠着一张榻说,他根本没有看见月色,他的病虽好,身体虚弱,卢雪泽亲自煎药,他正在一勺一勺吃。
卢雪泽道:“明天是科举了……”
周嘉点头,他忽然说:“小鱼终于回江南了么?”
卢雪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道:“是的。难不成案子查明白了,他还留在这里?你不是写了翰林赵乐鱼可以退职了?”
周嘉面上闪过千种神色,最后开口说:“其实他离开之前,我昏迷几日,好像也作了许多我少年时候的旧梦。有的事情……我希望年轻的人可以理解……小嘉……我为皇帝,得到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小鱼他也许……”
“万岁”,卢雪泽微笑着打断他:“老人们说:夜间不适合谈梦。你不要再谈昔日之梦为好……”
周嘉沉默,卢雪泽走到充满月色的露台,眺望着那条通往长安以外的古道。缓缓的,他放下了珠帘,把自己置身在永恒而宁静的阴影之中。
第二天,长安城热闹非凡,各地的举子们把活力带来了首都。
卢修作为学士,且是阅卷官,还是早早到了礼部。
他孤身站在高岗之上,夏天的风吹起他的衣角,从此处可见翰林院,也可以看到林木青青,繁花似锦的甲秀园,他想起每个读书人要通过科举,都要从这里经过,但真的想到攀上来看看得,也着实不多。
“兄台?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恩科考试就要开始了。”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在他脑后想起。
“我看翰林院呢。”卢修细长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容。这新来的举子可能看他年轻,以为他是自己的同类。
那个少年走到他身边,欣羡的说:“那就是翰林院,我上来就是望它一眼!”
卢修回头,只见一双黑眸清澈见底,笑容宛如清扬……
礼部钟声响起,翰林院的三个金字在炎炎烈日下似乎要冒出火来。
方纯彦听着钟声,冷冷一笑,从容走进新漆的朱红大门。
门在他的背后关上了。
小鱼儿已经到了富春江的码头,北方艳阳高照,南方却是细雨连绵。
烟树琼崖,碧水清幽。还好他戴着斗笠,而且离家不远。
偌大的码头,只有一只孤舟停泊,船头一老一小,穿蓑衣垂钓。
“老人家,我去下游。”小鱼喊道。
那老头也不讲价,回头看了一眼,就挥手叫他上船。
小鱼上了甲板,也不入舱,富春江山水,因为湿气起雾,朦胧如画中仙境。
他呆呆的望着两岸的青山,等到船走了好久,才躬身进了船舱。
他穿过舱房,有个青衫人坐在竹椅上,看他擦身而过,对他点了点头。
小鱼忽然收了脚步,他傻乎乎的朝船头望,那老船家身边的小孩一边吃莲蓬,一边招呼他:“你终于来了。”
小鱼这才回头去看,青衫之人,清丽无瑕,虽无笑容,却文采风流。
“逸洲!你在这里?”小鱼问,当然是白问的。
韩逸洲道:“你叫我等你的……所以我等你。”
小鱼张口结舌:“我叫你到这里等我?”
韩逸洲嘴角一扬:“我愿意来江南看看,你没有看到我画的那幅江南山水?”
清徽说:“我家大人买下了富春江上所有的船只,所以你总归是韩家的鱼了……”
小鱼恨恨道:“小孩子一边去!”把舱门一关,对韩逸洲笑嘻嘻的,眼睛里泪光莹莹,大有至今才识之感。
“你看到我写的那首诗了:是孟浩然写的富春江……所以你就知道了……”
小鱼说:“我知道个混,我是白丁,孟老头的诗除了‘春眠不觉晓’我都不晓得!”
韩逸洲什么也不说,只是对他展颜一笑。
小鱼摘下斗笠,安心的坐在他的腿边:“好几天没睡好了,到了你叫我吧。”
雨雾孤帆,少年相依,浆声绿影,携入梦来。
全剧完
特别番外——西湖浮尸案
引子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六月天,西湖。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叶轻舟穿过莲花丛,船头立着一位俏生生的锦衣公子。他轻摇折扇,狭长的桃花眼明亮如神。悠闲之中,贵气森秀凌人。
“好地方,这就是西湖十景之一,曲院风荷幺?”他对着船内的少年笑着说,似乎看着他就心满意足。
少年十四五岁,一身白色布衣。他不紧不慢的烹茶,神清如玉,人淡如菊。
“我倒宁愿是三秋桂子,来换十里荷花。”他微笑着说:“我本不喜欢夏天。”
“我与你不一样,小嘉。我喜欢夏天。夏日炎炎,快意时候来一场暴雨,万物也跟着繁茂,最要紧的是:佳人们在夏天穿的少。”锦衣公子笑呵呵的调侃,少年也笑笑,不过似乎并不赞同他。
锦衣公子,正是当今太子周嘉。身为皇太子,终于还是有不如意处,不过,此次杭州微服私访,却是周嘉心中最如意的一个夏天。后来回想,简直是他一生中最得意地季节。并非因为人间天堂的胜景,也不是因为苏杭吴娃的娇媚。只是因为他带着他最欣赏的一位朋友——少年翰林卢嘉。
卢嘉十五岁,名为神童,却不恃才傲物,虽然聪慧,也不伶牙俐齿。他出身名门,爱好朴素。周嘉自从和卢嘉结识以后,发现了两个真理:一,朴素才是真的典雅。二,不爱说话的人才最厉害。
卢嘉看着白色的茶水沸腾,点了点头。对周嘉招呼说:“大哥,好了。”在船上,他们以兄弟相称。优雅的清香飘满船舱。
他发现周嘉突然一动不动。一旁的船老大也目瞪口呆。
卢嘉看到荷花的深处,有一个肉色的东西慢慢的漂来。
这是个人,一个女人,在夏天她真的穿的很少。除了头颈处一根深红色的带子,她完全是赤裸的。
周嘉方才不过是开玩笑,卢嘉了解他:就算一百个一丝不挂的波斯舞女,也未必能叫皇太子打起精神来。
可是,这个西湖上漂着的女人,是一具尸体。
当尸体终于碰到船头的时候,卢嘉也倒吸一口冷气。
女人的脸部,绑着一个面具。
一个笑得大智若愚的面具。
却是一个男人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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