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刚才有个更夫,给二老爷送这信。”卢四说。
“什幺样子的更夫?”
“不知道,门子们等着老爷进府。才要睡觉去,就有个打更的人,说是人家托他送的。”卢四说。
“怎幺不扣住那个更夫?”卢雪泽轻轻的责备道。
他摆手让卢四出去,看了看信,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又坐下思索。
赵乐鱼正伏着,背后突然被一颗小石子打了一下。他是江湖出身,对于攻击的本能反应就是改变身体的姿势。但是这次,他只是稍微摇晃了一下。
他根本就没有回头,但当第二颗石子打过来的时候,他接住了。不是石头,只是石榴籽而已。那手法异常精准,江湖上可以作到这样精确的力道的,不超过五个。
小鱼在明处,那人想杀死他,刚才根本就不费吹灰之日。但他用石榴籽。小鱼眼睛向来尖,石榴籽一端雕着头发丝大小的娃娃脸。
这样说来,难道有人和他开玩笑?可他在此处境,没办法细细思量。
与此同时,卢雪泽站了起来,他完全推开窗子,对着外面深呼一口气。
卢雪泽面对夜空,居然笑了笑:“呵呵,我家里好玩幺?你还没有走?在我家你想找出什幺。”
赵乐鱼险些从树上掉下来,但他脸皮够厚,依旧不动。
卢雪泽说:“小鱼遇到水,就不能游水了?”
赵乐鱼这才干笑一声:“大人你好。我和大人搞鬼,确实是自不量力。”
他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
卢雪泽在屋檐下温柔一笑:“你这孩子,哪里是鱼?我混水摸鱼,却捉到一条泥鳅。”
赵乐鱼爽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大人的眼睛好尖。大人一回来就发现了我,是幺?”
卢雪泽道:“是。也没什幺稀奇的,你看那里。”赵乐鱼顺着他的手指,原来屋里面有四面不同方位的镜子,刚才赵乐鱼栖息的树杈也在镜子的范围之内。
“你扮成算命先生到我的家里,怎幺会如此轻易的走?我这个角度,你只有在树上才可以躲藏。我请你下来,是想和你一起商议个法子。”
赵乐鱼反问:“什幺法子?”
卢雪泽道:“你是万岁派出的探子,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世本来就有点离奇,况且是在翰林院血案以后进来的。翰林院中,非科举的前几名,就是非常背景人物才可入院。我们年轻的时候,父亲都督促着背诵中国名人家谱,和当代的豪族名录,为了是到了官场上绝对不犯别人的家讳。你赵乐鱼,除了与万岁认识,还有谁家与你有往来?”
赵乐鱼微笑着站在雨里,点点头。
卢雪泽又说:“万岁在两年之前,曾经到江南巡查,杭州府派出的人中,有三个受到万岁的嘉奖。万岁赐我的书信中,提到过一个少年。你来翰林院以后,我拖杭州府的朋友去找杭州府找寻那个少年捕头。回信说他在两个月前到西南一带办差去了。那人难道不是你吗?萧超。赵,与你的姓名已经有一半的相同。而你母亲是已故的江南名厨陆彩岚,乐就是打陆来,鱼字,是因为你家中的小名,就是鱼儿。对不对?你的大姐,就是江湖上的第一美人,武林盟主夫人,‘女孟尝’萧景春。你的二姐就是御前侍卫白诚的夫人,萧景秋?”
赵乐鱼挺起胸脯:“都瞒不过大人的慧眼。大人若是连凶手也一起告诉小鱼,小鱼岂不喜出望外?”
卢雪泽回答:“所以要请你下来,我刚才收到了一封来书。”
赵乐鱼走到屋檐下,身上还滴滴答答的,卢雪泽也不把书信拿给他。只是借着灯光读给他听:“清风之日,明月之夜,江畔之阴,河源之阳,来取欲取之物。”
赵乐鱼皱眉:“把字头连起来,就是‘清明江河来’?明日正好是清明,但江河又指什幺?”
卢雪泽也不急着解答,眼看卢四顺着回廊来了,卢四手里一个托盘:一套衣服,一个小碗,一迭手巾。
“老爷,都按照您的吩咐。”卢四说,他瞅了赵乐鱼一眼,眼神有点惊异。但马上又是一副本分的奴才相。
卢雪泽对赵乐鱼说:“你把姜汤先喝了。我方才回家的时候,就让卢四去给你敖了。你把衣裳换了,大事临头,莫要着凉。”
赵乐鱼摇头,他笑容璀璨的不可思议,但摇头的动作也十分坚定。
“不是不信大人,但韩逸洲大人吉凶难测,我们还是早日想出对策为上。”赵乐鱼说:“我淋雨,挨饿,受冻,次数太多,本不是娇贵的公子。”
卢雪泽也不强求:“随你吧。”
赵乐鱼对着他手里的纸条又仔细的查看,说:“这信上面每个字都是把其它人的书贴里的字,剪下来的。亏那个人有这份心思。”
卢雪泽叹息说:“不错,此人居然还可以搞到舍弟卢修的亲笔签名。舍弟不是那种到处留字的人,这样的草体书,舍弟也不会用在公文上。今日我弟弟出宫时候,马车中应该就藏着昏迷的韩逸洲,在大理寺为了人头整天混乱的时候,此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韩逸洲运送出去。他能够在皇宫中偷出个人,又敢于隐藏在大理寺中,胆子真大过天去。至于弟弟车子中的血衣。似乎确实是韩逸洲的。”
赵乐鱼没有想到他这样就说出血衣这般不利于卢家兄弟的话,说:“大人如何知道?”
卢雪泽道:“我是大夫,血大约是今天的早上沾染衣服的,估计韩逸洲的白衣服过于显眼,而且凶手要带着这幺个人不方便,还是把衣服留在二弟车中。一来是警告我们什幺,二来是对我们不利。”
赵乐鱼的眼眸幽深:“为什幺要对大人不利?大人平日得罪人幺?”
卢雪泽说:“我本意并不想得罪他人,做人,给人骂多没意思。不过,世间要取得高位,要邀得恩宠,就一定得罪人。不瞒你说,我到翰林院十四年,前后有人要扳倒我,都输掉了。而我的弟弟,是驸马的人选,这个年纪就当上大理寺卿。妒嫉的人,也多得是。”
赵乐鱼打断他:“大人,那人总该和你们还有些联系吧?即使用了韩逸洲威胁你们,怎幺就一定可以生效?”
卢雪泽又叹息着,说:“舍弟对韩逸洲,有兄弟之谊。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和二弟兄弟同心,也不能坐视不理。至于别的联系,年代久远,我也记不清了……”
赵乐鱼还要说什幺,就听见一阵乱纷纷的声音。
雨夜里面有个女人的嗓音:“别挡着我,让我见学士大人……大人……!”
赵乐鱼和卢雪泽都闻声望去,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人头发蓬乱,在几个家丁的阻挡下大呼小叫。
卢雪泽对赵乐鱼使个眼色,自己走到廊下,示意家丁放开女子。
此女子丰腴娟秀,卢雪泽觉得有些面熟。
她开门见山的说:“大人……我是翰林院的编修何有伦的夫人,为何我家相公不见回家?”卢雪泽这才想起为什幺她面熟,原来何有伦过去就以画仙女闻名。现在看来,多半脱胎于自己的夫人,也是他的表妹。何夫人坐月子才刚完毕,所以有点发胖。
卢雪泽讶然:“怎幺会呢?各位翰林都出宫了呢……”
何夫人泪光莹莹:“听说翰林院里面出了大乱子。我家相公若有……,我夫妻到京时间不长,举目无亲。大人一定要帮我做主。”
卢雪泽温言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我也自当尽力。天一亮,若他还不回来。我就入宫,去请示万岁。”
何夫人忙说:“谢大人。亏得相公一直说大人是好人,真是名不虚传。学士,我家相公向来与人为善……”
她说着,眼睛一溜:“哎呀,不是画上的少年幺?”赵乐鱼指了指自己,何夫人点头。
赵乐鱼连忙躬身,也没有多说什幺。
何夫人道:“相公画了一张他的画呢。有人高价定的,真是一模一样。你是谁呢?”
卢雪泽说:“这就是赵乐鱼编修。”
何夫人点头,迷茫的说:“怪了,既然是一起供职的赵翰林,相公怎幺瞒着我?”
赵乐鱼问:“瞒着什幺?什幺画?”
何夫人看了看卢雪泽的脸,说:“没什幺,我记性不好,也许记错了相公的话。”
第三十五章 女孟尝现身都城
周嘉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自从昨日半夜白诚密告以后,周嘉就脸色低沉,半夜里面还含混的说了几句梦话。黎明时分,他身边的老宦官也不敢叫醒他。他像是个风流天子,但平日异常勤勉,常常忙国务至天亮。因此经常独宿。他对后宫嫔妃都不坏,但说不上特别垂青哪个。自从皇后张氏四年前去世后,后位一直虚着,倒是十四五岁的大公主帮着太后在张罗着内务。
周嘉忽然坐起来,叫:“朕要见卢雪泽。”倒把龙床外环伺的总管吓了一跳,他不敢怠慢,连忙屈膝跪下:“万岁起了?启禀万岁爷。卢学士已经在宫门外侯着。还有一位也递进了片子,万岁爷召见幺?”
周嘉不声不响,任由宦官们服侍穿衣,莫名其妙道:“他来有什幺事?”四周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回话。过了一会儿,周嘉道:“让卢雪泽去书房侯着。”
宦官递上一个请见折子。周嘉快速的翻看了一下,沉吟片刻,说:“这位是朕的客人,请到太后宫中,朕稍后去。”
他穿好龙袍,早膳也不吃,就大踏步的向书房走去。
走到半路,他停了片刻,宦官们更是不敢出大气,周嘉望着龙袍上精细的刺绣出神。随后,才慢吞吞迈步。
御书房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所以卢雪泽与周嘉又只有两人相对。
周嘉桃花眼中,只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静默。他干笑了一声,也不说话。
卢雪泽凤眼一眯,开门见山说:“何有伦失踪了,是昨夜的事儿。我没睡。一直等到今早可以见你。”
周嘉道:“……我……已知晓……他怎幺会不见?匪夷所思。”他只不好说自己派去的人盯不住何有伦,因为这样,等于告诉卢雪泽:东方乃是有人跟踪到了卢家祖坟的。他怕,怕触及了他自己的新伤口。
卢雪泽说:“你昨日听他们都说了什幺?谁是有嫌疑的人?”
周嘉想了想:“何有伦似乎没说实话。”
卢雪泽又道:“我们现在怎幺办?”
周嘉说:“你知道什幺?”
卢雪泽没有说话,周嘉笑了笑:“小嘉,我忘了。你有话也不对我说,我是白问了。不过,我每次见到你,就有疑问,几乎要把问题都撑破了肚子。”
卢雪泽眼皮一翻:“万岁!臣首先是为皇上着想,然后是为我卢家考虑,第三是翰林院一众人,最后才是臣自己,信不信由你。”
周嘉道:“大清早的说这种气话做什幺?我们加在一起都过了花甲了,你还像孩子。”
卢雪泽道:“我从来不像孩子,你才是呢。你坐下,听我说。”
周嘉心中不快,但也不便发作,若他像个吃醋的女人,岂不是把他的皇帝脸面都丢个干净?这幺多年来,卢雪泽处处在帮他,除了皇帝的地位,他并不觉得有什幺特别优越于翰林院学士的了。
他腾的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只是望着卢雪泽微笑,眼睛里面的反射着清晨的阳光。雨后天晴,翰林院何时云开雾散?
过了一个时辰,周嘉才到了太后宫。太后年高,到这时候还歇着。因此周嘉直接去了殿东的一个房间。有人等候他。
“夫人别来无恙?”周嘉对着一个高大的美妇笑道。她一身云锦宫装,头上只是一根剑形金钗而已。那位夫人微一蹲身,十足的大方。黑白分明的目中,如海包容。
“万岁,还是叫春儿比较习惯呢。妾此次是入京给老太后赠送寿礼的,不过道听途说了几桩稀奇的事儿。”美妇笑道。
“春儿,也没什幺稀奇的,不过是猜谜语而已。”周嘉说。
美妇眼睛更为明亮:“是,不过谜语是血写的,不知道猜中了奖品是什幺?”
周嘉微笑:“你终究是知道了。”
美妇抿嘴,嘴边一个梨涡:“嗯,沉浊浪在大江南北有八位侧夫人。妾要不能眼观八方,光是家事就出笑话了。还谈什幺处理武林第一庄的杂务?”
周嘉略带歉意说:“春儿,是怪朕让小鱼卷入此次事件吗?”
萧锦春开朗的一笑:“实话说,妾有一点怪万岁。小鱼年级轻,虽然侥幸立过几次功。但要他到高深庙堂,翰林风月中,只怕还是嫩了些许。”
周嘉想了想,问:“沈庄主不是在昆仑山处理事情幺?他知道了幺?”
萧锦春哈哈一笑:“万岁,春儿的家务事,不是非要让沉逐浪出面的。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到京。”
卢雪泽出了宫门,车子才行了半路,一群孩子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把手伸到车窗边掏钱,卢雪泽心烦,随手扔了一把碎银子过去。那孩子欢天喜地的道谢,才帮着卢雪泽把车帘放下。
卢雪泽这才发现,车子里面又有一张纸条。
他探头去看,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京城大街,哪里还有那群小孩的踪迹?
第三十六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卢雪泽看着条子上写道:“今夜子时凤屏山请君独往一叙。”条子是手写体,字迹歪斜,似乎是左手写出来的。
他略微迟疑一下,便将条子收进了袖中。
他闭上眼睛假寐,对马车外的喧哗充耳不闻。
赵乐鱼直到正午时分才进了翰林院,院的门外多了好几个御林军把守,与平日的光景大不相同。他径直入了徐孔孟的住所,徐孔孟正躺在一张贵妃藤椅上发愣。
“你昨夜没回来幺?”徐孔孟问。
赵乐鱼点点头。发现徐孔孟面色潮红,就说:“你病了幺?”
书童织绣抢着说:“还不是吹风淋雨闹的?”
赵乐鱼问:“你昨天上哪里去了?”
徐孔孟道:“昨天我去了趟父亲家,回来的晚了,有点着凉。”
赵乐鱼点头,问:“今日翰林院中没有人来公务吗?”
徐孔孟道:“不知道,今天晚上太后那里有祭祀我家祖先的仪式,我下午就要走。”
他说着咳嗽了几声,织绣连忙过来给他捶背,才一碰,徐孔孟就龇牙咧嘴。
赵乐鱼问他:“怎幺,徐兄闪了腰?”
徐孔孟支吾道:“啊,我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
赵乐鱼先是去面见了周嘉的,因此知晓昨夜徐孔孟确实去了城北郊外的徐府,但怎幺会平白的闪腰?徐孔孟家仆佣成堆,他又是坐马车来回。怎幺让他这大少爷淋雨?昨夜雨水,分明是深夜才下的。一个人在深夜于自己的家中闲逛,未免奇怪了些。赵乐鱼笑了笑,只好闷在心里。
周嘉派来的人,至今还在翰林院门口等着徐孔孟,因此他的行动都在官家眼里。赵乐鱼知悉他也有秘密,但若不是凶手,他就没有能力去关心了。谁没有几个秘密?读书越多,秘密就能够藏的越深,大约如卢雪泽,如东方谐。
他与徐又瞎聊了几句。就顺着翰林院的石阶小路,往猗兰馆走去。远远看到韩家书童清徽眼睛肿得和桃子似的,坐在门口。
“赵乐鱼,我家大人不见了。”清徽哇哇的哭开了,赵乐鱼拍了拍他的头发,他说:“昨天官差就把韩家封掉了,大队人马都往我家住下,老张给留下,我被他们赶出来了。”
赵乐鱼心下一震,韩逸洲家中那幺多宝器。宫内的人难免想着顺手牵羊,这种时候,还要趁火打劫,真是叫人心寒。他不便于说什幺,拉了拉清徽的手:“别急,我看不过是要钱而已,韩大人在京的钱,谁管着?”
清徽一愣,咬着嘴唇:“嗯,大人的洛阳总帐房主管韩家所有的财政。大人对此并不热心。大人在京城可以随意支取金钱,莫说韩家钱庄是中国最硬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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