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没事吧。”巴纳德先生说,“你确信没事了吧?”
他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让进一把椅子当中。
“警监很好心,”巴纳德先生说,“他把消息通知我们后,说是要等到我们经受初次震惊之后,再来调查些问题。”
“这太残忍了,这太残忍了,”巴纳德太太泪流满面地哭泣,“这必定是最残忍的事。”
她声音中带有轻微的歌唱声调,我原以为是外国口音。直到我想起门上的姓名,才意识到她讲话中的某些发音实际上已表明她是威尔士人。
“我知道,这的确令人深感悲痛,女士。”克罗姆说,“我们非常同情你,可是我们想要了解所有的真相,以便能尽快开展工作。”
“那有道理。”巴纳德先生说,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我了解到,你女儿二十三岁了。她与你们住在一起,在姜汁猫餐厅工作,对吧?”
“不错。”
“这地方是新建的,是吧?你以前住在哪儿?”
“我在肯宁顿做些五金生意。两年前我退了休。我们总想住在海边。”
“你又两个女儿?”
“是的。大女儿在伦敦一间办公室工作。”
“昨晚你女儿没回家,你们难道不感到震惊吗?”
“我们并不知道她没回来。”巴纳德太太流着泪说,“她爸爸和我习惯于早睡,我们九点钟就上床休息。我们并不知道贝蒂没回家,直到警察来告诉我,说……”
她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你女儿是否经常很晚才回家?”
“警督,你该知道现在的女孩是什么样。”巴纳德说,“他们挺独立。在夏天的晚上,她们才不会急匆匆地赶回家。同样,贝蒂通常十一点钟才回家。”
“她怎么进了?门开着吗?”
“钥匙放在垫子下面——我们一那样做。”
“我想,有谣传说你女儿已订婚了。”
“现在他们并不正式进行订婚。”巴纳德先生说。
“他叫唐纳德·弗雷泽,我喜欢他。我非常喜欢他,”巴纳德太太说,“可怜的人,这消息对他来说真是太为难了。我在想,他是否已经知道?”
“我了解到,他是在考特和布伦斯基尔事务所工作?”
“是。他们经营房地产。”
“他下班之后,是不是多半会同你女儿约会?”
“他们并不是每天晚上都见面,大概每周一两次吧。”
“你是否知道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约会?”
“她没说。贝蒂对她要桌什么事、要去哪儿,从来都不会多说。可她是个好姑娘。哦,我简直不能相信。”
巴纳德太太开始抽泣起来。
“镇静点,老伴。振作一点。”她丈夫劝解道,“我们快回答完了。”
“我想唐纳德永远也——永远也——”巴纳德太太哭泣着说。
“现在你该振作点。”巴纳德先生重复道。
“我但愿能给你些帮助,可事实上我一无所知,我一无所知,也无法帮助你们找到那个该死的恶棍。贝蒂是个可爱的、快乐的姑娘——她与那个正派的年轻人来往,这使我们回忆起我们自己年轻时代。令我感到伤心的是,有谁会去谋害她呢,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你已经如实相告,巴纳德先生。”克罗姆说,“我想告诉你我想干什么——想去看看巴纳德小姐的房间。那儿也许会有信件什么的——或是日记本。”
“请过去看吧。”巴纳德先生说,站起身来。
他带路,克罗姆跟随他,然后是波洛,随后是凯尔西,我殿后。
我停了一会儿来系上鞋带,就在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了下来,车内下来一个姑娘,她付钱给司机后,匆忙向房子这边走来,手中提着一只箱子。她进门时见到我,便愣在那儿。
“你是谁?”她说。
我下了几个台阶,我感到烦恼,不只如何来回答。我要报以大名吗?或是说我是同警方一起来的。这个姑娘却没有时间供我作决定。
“哦,”她说,“我也猜得出来。”
她摘下带着的白色小羊皮帽,扔在地上。她转了转身,光照在她身上,我现在可以更清晰的看到她。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小时候我的姐妹们玩耍的荷兰娃娃。她头发乌黑,前额留剪成直直的短刘海。她的颧骨很高,整个身体形态是一种怪异的现代式的僵硬,然而挺吸引人的。她长的不怎么漂亮,相当平庸,可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东西,有股说服力,使人没有办法忽略她。
“你是巴纳德小姐?”我问。
“我是梅甘·巴纳德。我想,你是警察局的?”
“哦,”我说,“也不完全是——”
她打断我的话。
“我认为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我妹妹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她没有男朋友,早上好!”
她说话时简短地冲我一笑,挑战性地注视着我。
“我相信,这个说法很准确。”她说。
“我可不是记者,如果你那样认为的话。”
“那么你是谁?”她环顾四周,“妈和爸在哪儿?”
“你父亲正在带警察看你妹妹的房间。你母亲进屋去了,她很难过。”
姑娘看来象是作了个决定。
“到这边来吧。”她说。
她拉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我跟着她,发现自己很快置身于一间小巧、洁净的厨房之中。
我试图关上身后的门,却意想不到地遇到阻力。波洛平静地闪进屋来,并掩上身后的门。
“巴纳德小姐?”他迅速鞠躬说。
“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我说。
梅甘·巴纳德快速地打量了她一眼,心里在嘀咕着。
“我听说过你,”她说,“你是位很风光的私人侦探,不是吗?”
“这个描绘可不太漂亮,但也足够了。”波洛说。
姑娘在厨房桌边坐下,她从包中摸出一支烟放在唇间点燃,然后在两口烟之间开口说:
“我真不明白,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在我们这样一件卑劣的小案子中能做些什么?”
“小姐,”波洛说,“你我都不明白的事情可能比比皆是。可所有这一切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情况。”
“那会是些什么?”
“小姐,死亡能非常不幸地产生偏见。对死去的人往往会存在有利的偏见。刚才我听你对我的朋友黑斯廷斯说‘她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而且没有男朋友。’你是在嘲笑那些报纸。但事实确实如此,当一个姑娘死了的时候,那些就是要说的话。她很聪明,她很快活,她脾气温和,她在世上毫无烦恼,她没有讨厌的熟人。对死者而言,人们总会宽容大度。你知道我此刻想做什么吗?我想找到一个了解伊丽莎白·巴纳德但并不知道她已经死去的人!然后我才有可能会听到一些有用之词——真相。”
梅甘·巴纳德抽着烟,静望了他几分钟,然后,最终她发言了。她的话语使我大吃一惊。
“贝蒂,”她说道,“是个十足的小傻瓜。”
第十一章 梅甘·巴纳德
正如我所言,梅甘·巴纳德的话,仍然带着干脆得体的事务性的口吻,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然而,波洛仅仅是庄重地鞠一下头。
“A la bonne heure①,”他说道,“你真是很精明,小姐。”
①法文,意为:在那个时刻。——译注。
梅甘·巴纳德仍然以一成不变的超然语气说:
“我非常喜欢贝蒂,但这并不能使我盲目到看不出她是那种小傻瓜——我有时甚至这样对她说‘姐妹之间就是这样子的。’”
“她是否理睬你的建议呢?”
“可能没有吧。”梅甘带着讥讽味说。
“小姐,你可以准确点说。”
姑娘犹豫了一两分钟。
波洛带着一丝笑意说:
“我会帮助你的。我听到你刚才对黑斯廷斯说的话,说你妹妹是个聪明、快活的姑娘,没有男朋友。这是——有点,要反过来说才对吧,不是吗?”
梅甘慢吞吞说:
“贝蒂并没有什么危害,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她为人正直,才不是乐于过周末的那种人,她从不做那种事。可她喜欢受人邀请外出和跳舞,喜欢廉价的奉承和赞美之词,诸如此类。”
“她很漂亮,是吗?”
这句问话,我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次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梅甘离开桌子,走向她的箱子,啪地一声打开箱子,取出一件物品并交给波洛。
在皮质的相框中是位头发漂亮、微笑着的姑娘。头发很明显刚刚烫过,以一堆鬈曲的形状从她头上生长出来。她脸上的微笑挺调皮和矫揉造作。那显然不是一张你可称之为美丽的脸,但它却带着明显和廉价的亮丽。
波洛把相架递回去,同时说:
“你和她长得并不像,小姐。”
“哦!我在这家里是长相平常的。我很清楚。”她看来象是把这个事实摆到一边,显得并不重要。
“究竟在哪些方面你认为你妹妹行事愚蠢?也许,你是指她与唐纳德·弗雷泽先生交往?”
“确实事。唐是那种极度安静的人,可他——哦,自然他也会对某些事情不满,然后——”
“然后怎么样,小姐?”
他的眼睛稳稳地盯着她。
这可能只是我的臆想——她看来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回答说:
“我恐怕她会放弃她,而那样就会是个遗憾。他是位非常稳重、勤劳的人,肯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波洛继续凝视着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并没有满脸通红,而是回报以同样的沉着和冷静——这使我想起她起先那挑战性的倨傲神态。
“所以事情就是如此,”他终于说,“我们不想再谈真相。”
她耸耸肩膀,转身向着门那边。
“哦,”她说,“我已经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波洛的主意抑制了她。
“等一下,小姐,有些事我要告诉你,请回来。”
我看出来,她是极不情愿地停住了脚。
令我惊讶的是,波洛投入地讲出ABC信件的整个故事,安多弗谋杀案,以及在尸体旁边发现的铁路指南书。
他毫无理由抱怨她对此是缺乏兴趣。她双唇分离,两眼发亮,有些着急地问他。
“这些全都是真的吗,波洛先生?”
“是的,全是真的。”
“你是说我妹妹真的是被某个杀人狂谋害的?”
“正是这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贝蒂,贝蒂,这太恐怖了。”
“你看,小姐,你不用顾虑是否会伤害别人,就该毫不费劲地提供我想了解的情况。”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
“让我们继续谈话。我已形成了这样的观点,那位唐纳德·弗雷泽可能会是个脾气狂暴和嫉妒的人,对吗?”
梅甘·巴纳德安静地说:
“我现在相信你,波洛先生。我会告诉你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我所言,唐是个极其安静的人——是个挺封闭的人,如果你理解我的话。他通常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思想感受,可在这一切之后,他对待事物的态度又极其糟糕。他生性好嫉妒,他总是嫉妒贝蒂。他全身心地爱着她——当然她也非常喜欢他,可贝蒂不仅仅只喜欢一个人而不留意其他人,她本来就不是这样的。嗯,他留意于那些长相优雅、能陪伴她的男人。当然,在黄猫餐厅,她总可以遭遇到一些男人——尤其是在夏日的假期。她总是辞令锋利,如果那些人对她浑言趣语,她也一定会诮语相对。然后她可能会同他们约会,去看看电影或做些别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从没有那种事——可她只是喜欢以此为乐。她总说有一天她会与唐安定地生活,但只要在能够的时候,她会同样像现在一样向了。”
梅甘停住口,波洛说:
“我理解。请继续讲吧。”
“唐无法理解的是她的行为方式。如果她对他真是专一投入,那么他就无法明白她为何还要与其他人外出。有一两次他们为这件事还大吵特吵。”
“那位唐先生,他再也不会平心静气了?”
“就像所有那些安静的人那样,当他们要发脾气时,他们会大发雷霆。唐显得那么暴躁,连贝蒂都吓坏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年前吵过一次,另一次则吵得更凶——仅是在一个月以前。我当时回家过周末。我使他们尽量平息下来,那时我试图让贝蒂有点脑子——跟她说她真的有点傻。她会说那没什么可怕的。哦,那倒也挺对的,可她还是会招致危害。你看,在一年前的那次吵架之后,她已形成了一种习惯,不时根据信手拈来、无伤大雅的原则撒几个有用的小谎。由于她告诉唐她要去哈斯丁看一位女朋友,可他却发现她实际上是与某些男人——一同去了伊斯特本。这场喧闹终于来临。由于以订婚,他是个已婚男人,他对这件事总有点守口如瓶,这恰恰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他们吵架的情形挺可怕的——贝蒂声称她还没有与他结婚,有权同她乐意的人外出。唐则满脸苍白,气得颤抖,扬言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什么?”
“他会杀了她——”梅甘低声说道。
她停下话,盯着波洛。
他阴沉地点了几下头。
“因而,自然,你担心……”
“我倒是认为他不会真动手的,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可我倒是恐怕这些——吵架和他所说的话,会被翻出来,许多人都知道那事。”
波洛再次阴沉地点头。
“就这样吧。小姐,我想说,要不是凶手那自私自利的虚荣心,那倒可能是发生的一切。如果唐纳德·弗雷泽得以脱离嫌疑,那倒要归功于ABC狂躁的吹嘘。”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
“你是否知道你妹妹最近跟某个已婚男人或其他什么人见过面?”
梅甘摇头否认。
“我不清楚。你知道,我不在这里住。”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可能没再见过那个人。他可能觉得会有争吵,就避开了,但如果贝蒂又向唐撒了一些谎的话,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你知道,她确实喜欢跳舞和看电影,而唐则当然无法从头至尾地说她出入那些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否会向别人吐露心思?比方说,那个在餐厅做事的姑娘?”
“我认为那不大像。贝蒂无法接纳那个希格利姑娘。她认为她平庸,而其他的姑娘又是新来的。贝蒂可不是那种倾吐衷肠的人。”
姑娘头上端的电铃尖利地叫响。
她走到窗前,侧身向外张望。她又敏捷地撤回来。
“是唐……”
“叫他进了吧。”波洛迅速地说道,“我想在警督碰到他之前同他谈谈话。”
梅甘·巴纳德疾闪出厨房,数秒钟后她手曳着唐纳德·弗雷泽回屋来。
第十二章 唐纳德·弗雷泽
我立刻对这个年轻人感到难过起来。他的脸苍白憔悴,双眼迷惑不解,显现出他刚遭受过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个年轻人体格健壮,外貌帅气,身高近六尺,虽然并不是十分英俊,可长着一张友善、带有雀斑点的脸,他颧骨高突,留着火红色的头发。
“这是怎么回事,梅甘?”他说,“干吗要到这里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吧,我刚听说——贝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