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邢战从黑暗中挣脱了,他又能看见了。
阴风还在吹,山谷还笼罩在灰暗中,天昏地暗如同世界末日。厉鬼还在乱窜,黑白无常、鬼差、天兵还在疲于奔命,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邢战看见重伤的宫牧强撑着起身,虚化的身体若影若现,连站都站不稳。视线对上,宫牧的表情从迷茫变成惊恐。
这是他所看到的最后一幕,下一瞬间,邢战跨过鬼门,跌入深渊。
狂风大作,整个山谷都被风浪席卷,不论是天兵也好,鬼差也好,谁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厉鬼都被这股风吸住了,他们发出尖锐的叫声,想要挣脱束缚,但在狂乱的风中,根本就是徒劳的。好像时间逆转,就像他们逃出来时一样,所有的厉鬼又被鬼门卷了进去,无数灰影汇成洪流,汹涌地冲入鬼门。
鬼门即将关闭。
“邢战!”宫牧大叫,不知是惊是急是怒亦或是其他。
但他刚刚站起,又被风刮到,本就虚弱的他再一次摔倒。他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黑洞洞的鬼门从两侧合拢,压缩成一条缝,他张着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随着鬼门的关闭,身体也好像被挖去一块。
轰!缝隙彻底并拢,鬼门消失在原地。
在门消失的前一瞬间,一丝灰烟从门缝里钻出来,那是从邢战肉身里逃脱的化忌鬼,没有了仙根,没有了灵力,亦无法化魔,他被彻底打回原形。
一切归于平静。
第58章()
化忌鬼终究还是被套上了锁仙链,强行脱离肉身的他只剩下浅浅的灰影,完全没了平日的气势。当二郎神扣上锁仙链的那一刻,他只是稍稍抬头瞄了一眼。宫牧看见了化忌鬼藏在眼底的怨毒,不过这与他已没有什么关系了。
天兵将化忌鬼押走,化忌仙身无人看管,自行跟在其后,视线未曾从化忌鬼身上离开。
远处一堆山石废墟上,苍溟海抱着半具枯骨。
他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半张溃烂的脸上似乎已没了生气。他摸了摸脸颊,手指上沾了脓水,坚持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坚持了什么,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日复一日躺在棺材里,就等着盖上盖板的那一刻。
苍溟海心若死灰,当他疲倦得要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时,看见阴云遮蔽的天空出现一丝金光。金光不断放大,驱散了厚重的云朵,蔚蓝色的天被照成金色,光辉灿烂。
一朵云彩飘向那金光照射处,如同带走了什么污秽,世界变得盛大光明。
忽然,苍溟海觉得长久以来困住他元神的东西消失了,整个人无比轻松畅快,阻滞已久的气息又重新在体内流淌。就好像徜徉在大海里,温暖舒适的感觉包裹着苍溟海,他惊讶地发现修炼的心诀终于开始抵抗身体里的天谴之毒。他连忙盘腿打坐,念起了清心咒,一股清凉之力一遍一遍冲洗郁结在体内的毒素。
他看了眼身边昏迷不醒的宋游玄,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被随即丢弃在地上的苍泊醒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好像被掏空了,又被翻来覆去碾了几回。天兵鬼差在他面前来来去去忙碌,但他一个都看不见,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明明好好地躺在床上吃零食,突然邢战出现在房间里,他高兴地喊了一声“战哥”,发现邢战不太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过去。下一刻醒来,就好像被轮了几遍。
发生什么事了?苍泊无力起身,爬向一棵树,靠在树干上。他摸了摸口袋,摸出几块巧克力。
管他呢,先吃点东西再说吧。苍泊心想,拆开巧克力丢进嘴里。
一无所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宫牧坐在地上,就像一尊石像,脸阴沉得可怕,他如同一个暴风眼,暂时的宁静酝酿的是更为狂暴的后果。邢战跃入鬼门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重复,一遍又一遍刺激着他的内心。
他把邢战弄丢了。
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感将他牢牢束缚。
他的身形若隐若现,邢战不在了,没有了寄身,但幸亏不是被直接打碎的,还能勉强凝聚成形。
二郎神将一切安排妥当,冲宫牧叹了口气,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粒药丸:“吃吧,你的元神快散了。”
宫牧也不客气,接过药丸,甜甜的软软的,就像水果软糖,仙灵之力缓慢扩散:“什么药,药效这么低,还好味道不错。”
二郎神咳了一声,尴尬道:“这是哮天犬的狗粮,不是什么药。出来的时候匆忙,没带什么东西。”
宫牧拧起眉头,绷起俊脸,就在二郎神以为他要发作时,他狠狠地把狗粮吞进肚子,抓紧时间凝练形体。
眼下,他有更令他愤怒的事,吞狗粮这种又算得了什么?
二郎神拍拍他的肩:“别想太多,安心修行,等你圆满重回天庭。”
宫牧眼睛都不睁一下,一身的戾气就连二郎神也不敢靠近。
水月人家里,郎谦莫名感到心慌。
中午的时候邢战睡醒下楼,郎谦为他弄了吃的后回来却发现人已不在,起先他不以为意,老板神出鬼没的,说走就走,他早就习惯了。可是渐渐地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茶坊里的气息令他很不痛快。想来想去不安心,打了几个电话,但长时间都没有人接。
到了下班时间,还不见邢战回来,其他员工都已离开,郎谦怎么都放不下心,锁了门后在收银台开了小灯,一边刷题一边等邢战回来。一直到深夜,一股冷风卷进茶坊,郎谦抬起头,看见宫牧站在他面前。
“你还在?”
“战哥呢?”
两人同时发问。
看见只有宫牧一个人,且神色不对,郎谦意识到出事了,当即从柜台后走出来:“战哥他去哪里了?”
眼前少年的脸与前世重合在一起,宫牧冷峻的脸稍有缓和,但是一想到邢战,他的眼睛瞬间就黯了。
郎谦一惊:“他出事了?”
宫牧沉默不语,他看着郎谦仓皇失措的模样,暗自下定决心,既是安慰他,也是提醒自己:“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战哥找回来。”
郎谦很早就发现宫牧不是什么普通人,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个人,但当宫牧说出这句话时,他感到很放心。
宫牧没有过多停留,径直上了二楼回到邢战的房间。
房间虽小,可在一片黑暗中,还是显得冷冷清清,没有邢战在的小屋就像一个冰冷的盒子,将黑暗、寂寞、恐惧都锁在了里面。宫牧走到窗边,仰望天上明月。
还有一点时间!
宫牧盘腿坐在邢战的床上,合上了眼睛。
我死了?邢战不敢相信。
虽然是自己跨入鬼门的,临进门前化忌鬼也提醒过自己会死,可真到了地府,真感受到了死亡的感觉,还是难以接受。没有**,只剩下魂魄,身体是虚的,甚至可以用手直接穿透身体,触感微凉,就像一团粘稠的烟。
因为直接进鬼门,不是正常死亡由黑白无常接引的,暗无天光的鬼路上没有指引的鬼差。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永远找不到路的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见前方出现一条河流,奔腾的河水像血一样鲜红,河里都是无□□回的孤魂野鬼,恶臭扑鼻,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野鬼们的哀嚎,尖锐凄凉,不绝于耳。
沿着河流向前走,他看见了一座桥,桥上熙熙攘攘,无数鬼魂排着队过桥,桥边设有几个凉亭,每个凉亭里都有一个美女,她们手里端着一瓶饮料,来一个鬼就送上一瓶。
“不要挤不要抢,每人都有,每人都要喝。”
“不行!一定要喝,不喝我就喊鬼差啦!”
“亲,很好的喝的哦!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橙汁还是可乐?”
但是无人理会邢战,无聊地徘徊在奈何桥边。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仿佛几千年前,他也曾做过类似的事。
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看见前方出现淡淡的幽光,好像三团鬼火在缓慢飘荡。邢战停下脚步,凝神望去,看见那鬼火向自己飘来。鬼火里走出三个身影,打头的穿着西装,手里捧着本书,温文尔雅地微笑,身后跟着两个鬼差。
“崔判官。”邢战斜着眼看他。能让崔判官亲自来接引,邢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们又见面了。”崔判官笑眯眯道。
“可是我不想见你。”
崔判官也不动怒,依然笑容满面:“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我死了?”邢战重复着,似是在向崔判官确认,又像是在劝服自己。
“是的,你死了。”崔判官无情地宣判,亦如他公正无私的名声。
“我还能活过来吗?”
“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生死簿变动的事吗?”
邢战想起来了,中元节后,崔判官曾让郎谦带话,说生死簿上的记录有了变化。可一来这话说得含糊,二来那时候正饱受头疼折磨,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听了这话没有多想,很快抛诸脑后,没想到最后应在了自己身上,要死的人是自己。
“你早说呢,不清不楚谁知道你想说什么。”邢战嘴硬道,“再说了,你跟我说有用吗?”
崔判官笑笑:“来,跟我走。”
“去哪里?”邢战警惕道。
“带你入轮回。”
轮回?新的轮回,新的人生,将要与过去的人生告别。宫牧的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不!我不去!”邢战步步后退。
“既然你进了地府,去留就由不得你了。”崔判官笑面虎一般,带来的两个鬼差步步逼近。
“不行!”邢战与任何一个枉死的人一样不甘心,不愿入轮回。
邢战转身就跑,可他只是个新生的鬼魂,如何逃得过鬼差的追捕,没跑出多远就被他们捉住。
当镣铐锁在腕上时,邢战心中难受到了极点,锁链一上身,邢战就觉得无比沉重,手脚根本就抬不起来,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逃跑了。
“走。”崔判官转身走在前面。
两鬼差像押重刑犯似的,一左一右牵着锁链。邢战被他们扯得踉跄几步,不得不跟着他们走。
当他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发现,崔判官好像没让他喝孟婆汤。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团圆,节日快乐~!应该下一章完结吧~恩恩!
第59章()
镣铐锁住了邢战的魂魄,只要他稍有逃跑的念头,镣铐就会有所反应,如同受到鞭挞,痛不欲生。
前方出现一片广厦,虽然光线很暗,但并没有阴森之感。大大小小的鬼差忙进忙出,手里还捧着厚厚的文件,他们彼此吆喝着,电话铃声不断,一派繁忙工作的景象。
崔判官带着邢战进入大门:“这里是地府十殿的第一殿。”
地府十位阎君掌管人生死轮回,其第一殿司人轮回,阎君为秦广王,功德圆满者超升,功过相半者送第十殿转世投胎,为恶者送后殿发地狱受刑。
阎王很忙。
他坐于高高的桌案上,喷了发胶的头发稍嫌凌乱,额头青筋暴起,衬衫最上面的几粒纽扣敞开着,领带歪歪地挂在脖子上,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文书。
有小鬼送来文件,他飞快地看完啪的一下盖上大印再丢给小鬼,气势汹汹地冲着众鬼差吼:“就按照这个计划严格实行!今年的综合评比要是输给第五殿,我要你们好看!”
众小鬼唯唯诺诺。
邢战进门时差点被一慌慌张张的小鬼撞翻,秦广王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一眼,一看是崔判官便觉头痛:“崔判官,如果你是来请安的,谢谢你可以回了,如果你是来给我找麻烦的,谢谢你也可以回了。”
崔判官无视秦广王的嫌弃,泰然自若地把邢战带上殿:“大王,我是特意带个人来给你看的。”
秦广王眯着眼睛,盯着邢战看了许久,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是你啊。”
邢战将镣铐晃得直响,在脑海里思索有关这位阎王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
“是啊,你肯定不记得了。”秦广王嗤笑,一转身变成身着长袍头戴官帽的模样:“那时候你多生猛啊,刚来阴间霸着奈何桥就是不肯走,我亲自去请你来做我的阴帅,没想到你还不领情,跟我大战三百回合,差点把我阎王殿的屋顶都要掀翻了。结果呢,耗你个百年,还不是乖乖地入轮回,在人间受苦?”
原来是遇到冤家对头了,邢战心里喊苦。
“你的那个老相好呢?等到没?”秦广王揶揄道,从鬼差手里接过邢战的档案袋,将编号输入电脑,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你看看,原本是个小富长寿的命,可惜中途又遭了劫难改了命,没富起来还成了短命鬼。可怜啊,又落到我手里了。”
秦广王嘴里说着可怜,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做我的阴帅多好啊,有权有势还逍遥自在,你说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受罪了吧,活该!”秦广王噼里啪啦敲打着电脑,“让我看看这回能让你再吃点什么苦头呢?”
邢战终于按耐不住:“我要回去。”
秦广王冷笑:“我当阎王几千年了,你猜这句话我听了多少遍?”
邢战哑口无言。
秦广王把档案袋往边上一丢,懒洋洋地向后一躺,穿着厚底皂靴的脚架在桌子上晃悠:“你这个老相好呀,我也是听说过不少传闻的。你说你们这是何苦呢,你以为月老牵的每一根线都是好线吗?你们缘分不够啊,所以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其实他的功德也就比你厚一点点啊。啧啧,还不如来当我的阴帅呢,保证你福利待遇一步到位!”
秦广王的话,邢战一句都听不进去,脑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些杂乱的画面,人生在世,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水月人家怎么办,苍家老小还有宋老板是死是活,郎谦还没考上大学,最后宫牧定格在他脑海中。俊俏可爱的少年与芝兰玉树的男子交替出现,愤怒的,嬉笑的,翻着白眼的,全都是他。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容人的量,主要是你上辈子死后,仙缘太浅,如果……”秦广王还在喋喋不休,忽然看见下面邢战动了。
缠绕在身上的锁链发出嗡嗡的共鸣声,不停地抖动发出微弱的光,邢战的魂魄在被灼烧,但他感觉不到似的依然在试图挣脱,光忙逐渐由暗转亮。
邢战终究跟普通亡者的魂魄不太一样,本身有仙根,又经历过化忌鬼的魔化,尚有些怪异的力量藏在他的身体里。
“没用的!”秦广王沉下了脸,“你要再胡来,伤了根本,下辈子连人都做不了了!”
邢战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我不知道什么上辈子下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要全力以赴,不留悔恨。”
镣铐抖动的频率骤然变高,光芒覆盖全身,在强光之下,锁链出现裂痕。
秦广王的脸色愈发难看,光芒映在他眼睛里,将他的瞳孔照成了亮白色:“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停下来!否则等着你的就是灰飞烟灭!”
邢战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决然之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他的态度。
押送邢战的鬼差还没见过被戴上镣铐后还能挣扎的鬼魂,均是大惊失色,如临大敌。崔判官则不慌不忙地向一旁避让,他是文官,动嘴不动手。
秦广王勃然大怒,只见他一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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