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吧。”邢战指了指对街的女鬼,“就她了。”
众鬼散去,何文斌将女鬼带进茶坊。
女孩低着头垂着眼,看不清表情,五官在光影里模糊不清。
宫牧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其洞穿,许久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眼中却冰冷阴沉:“你这样的也敢出现在本座面前,胆子不小!”
邢战正疑惑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只见女孩缓缓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慢慢扭曲变形,眼睛凸起流出血水,嘴巴咧到耳朵,露出一口锋利的碎牙,发出像野兽般的嘶吼,向宫牧扑去。
邢战大惊之下,不假思索地手捏珠串往宫牧胸前一挡。与此同时,红纱铺天盖地而来,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住,一道耀眼的霞光像盛开的烟花般闪过,女鬼瞬间被击飞,红纱飘落,宫牧立于自己前方半步处。
纱衣柔软如无物,却似这世上最坚实的屏障,一切邪祟污秽都能阻挡在外。宫牧如玉树挺立,烛火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瓷白的脸庞被殷红的霞云笼罩,刹那间邢战心中有些难以名状的异样。
宫牧低头看了眼挡在胸前的玉珠,又看了邢战一眼,唇角的笑意冶艳无双。
他轻轻按下邢战的手,走向女鬼,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女鬼伤得不轻,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披头散发,鼻青脸肿,面色发青,那是她生前最后的模样。咳了一阵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变成一个马尾辫、面容清秀的女孩。
邢战没想到她竟是个厉鬼,旁的听从鬼令前来的都是普通的游魂,这个居然是个厉鬼,宫牧专收厉鬼,她还自己送上门,实在是匪夷所思。
女鬼跪在地上抱着肩膀颤抖:“星君饶命,我、我控制不住。”
“你心中有怨,三年了还能保有一些神智,也算坚忍,不过你既然已生出厉气,就是我职责所在,莫怪我心狠手辣。”宫牧狭眸微眯,抬起右手。
女鬼趴在宫牧脚边抓住他的衣角:“我见过鬼面,是真的,求星君大人网开一面。”
又是一个混赏赐的吗?宫牧漫不经心:“哦,在哪里见过?”
“在人身上!我发誓!”对女鬼来说这是往生的唯一机会,她急切地想要抓住。
宫牧眼神微变,回到桌前,惬意地倚在椅子上:“起来说。”
女鬼膝行几步并没有起身:“我是三年前死的……”
三年前一桩命案,扼杀了她如盛开之花般的生命。
女鬼名叫许红芹,是一名来城市打工的女孩,在一家夜总会做厨房小工。那一晚午夜她像往常一样下班,没想到遇到一醉酒的年轻男子尾随后意图强。奸,她极力反抗男子情绪失控将其奸杀。案子本身很普通,警方很快就破了案,将醉酒男子捉拿归案,但没想到男子家相当有钱,请了个大律师。律师出具了一份精神鉴定书,证明男子患有精神病,以许红芹是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当晚其实是许红芹见男子精神异常想偷钱,结果反被失手误杀。最终男子被判决无罪。
听到这里,宫牧伸出一根手指冲许红芹一划,一根灰丝从她体内抽出。
虚空中隐约出现画面,黑暗中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许红芹正在缓缓靠近一男子,男子惊恐地尖叫,不断往窗外逃,最后失足翻下阳台活活摔死。这就是她成为厉鬼的原因。
“杀你的人已经被你弄死了,你还想要什么?”宫牧道。
许红芹低头不语,五官又开始扭曲。
“是那名律师?”宫牧明白了,“人间自有人间的法则,你不能去破坏,更何况你付出的是你来世,值得吗?我相信这些年你也曾试图去害他,但因为他不是杀人凶手,所以仅凭你那股怨气伤害不了他。”
许红芹的眼角又流出血水。
“不是每一个人做亏心事都会心虚的,既然他没有愧疚之心,你就吓唬不了他。”宫牧讥笑。
许红芹没有急于辩驳,只是缥缈的声音道:“我就是在他身上看见鬼面的。”
宫牧神色微敛。
“就在审判那畜生的法庭上,当时我也庭上,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听他们撒谎,听他们污蔑我。当那律师在说话时,我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一张青黑色的鬼脸,转过头来对我笑。”许红芹至今仍感后怕,那鬼面一眼,好像能将她看穿,阴森的笑容将她冰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水月人家,固魂灯熄灭,许红芹的声音淡得几乎看不见。
邢战与宫牧视线交会。
“何文斌你看好她。”宫牧吩咐。
自从许红芹进屋后,何文斌就一直傻愣愣地看着她,听到宫牧的话后立刻上前。
天亮,阳光照射出空气中纤细的尘埃,夜晚的鬼气被驱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准备开门迎客。
邢战和宫牧开始着手查那名律师。律师名叫方扬,据说在业内还小有名气,替不少人脱过罪,许红芹一案就是最出名的案件。
但除了许红芹说在他身上见过鬼面外,两人在方扬的生活工作中,没有发现任何鬼面的痕迹。
他们让何文斌连续跟踪了方扬多日,发现他又接了一个新案子,这天上午开庭,出于好奇,他们也跑去了法院等在门口。
邢战站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遥望,思索着究竟如何才能从他身上获得鬼面的线索。宫牧站在他身边,手肘支在他脑侧。
“我们这样根本是大海捞针啊,或者根本是她编出来骗我们的?”因为有宫牧在身边的缘故,尽管天气炎热,但邢战还是觉得很凉爽,心情也不错。
“我看过她的记忆,她没有撒谎,但这个方扬的情况确实与我们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临近中午陆陆续续有人从法院出来,方扬也与人有说有笑一同走出大门。
方扬其貌不扬,长得尖嘴猴腮,一眼看去给人不太舒服的精明感。
他正要上车,一个中年妇女从背后冲出来,抡起拎包就往方扬脑袋上砸:“缺德鬼!你们这些缺德鬼!迟早要遭报应的!”
她的身边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拉着她:“妈妈,你别这样!没用的!”
中年妇女失控的尖叫,泪水糊了一脸,胡乱地拿包乱甩,好几次还甩到了少年身上。
方扬抹了把额头,摸到一手的血,不急着处理伤口反倒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又把镜头对准暴怒的中年妇女:“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行,我可以告你人身伤害的。”
中年妇女显然完全不是方扬的对手,被他吓傻了呆愣当场。少年连忙挡在中年妇女身前,怒视方扬。
方扬冷笑一声,又拍了几张照片,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何文斌在一边解释道:“方扬这次接的是一起醉酒驾驶致人死亡案件,死者就是这个女人的丈夫,那个是他们的儿子。方扬说交警的酒精检测程序上有问题,认为检测无效,又说死者是生活困难一心寻死自己往车上撞的,还拿出一堆证明说肇事者是很有爱心的慈善企业家。”
邢战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中年妇女哭倒在路边,少年无助又疲倦,他想要把他妈妈扶起来,可又拽不动,劝了几声后自己也站在边上哭。
何文斌非常气愤:“眼下情况来看,就算判也判不多。死者一家确实很困难,他老婆有肾病,没有工作,儿子读高中好像成绩还不错,明年高考,全家就靠死者一个人撑着,现在全毁了。”
邢战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对宫牧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在经过那对母子身边时,邢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少年手里。少年下意识地接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邢战他们已走远了。
第35章()
炎热的夏日也只有短暂的清晨能有些清凉微风,轻风吹动宫牧瀑布般的青丝,精致的脸庞在晨曦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眉心的红莲熠熠生辉,唯独中间最短的一片莲花瓣是空心的,成了完美中的唯一缺憾。
邢战望着盘坐在树下的宫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石子,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欣赏着眼前的美人。
等得无聊了,邢战起了玩心,将石子瞄准宫牧丢了过去。在石子即将击中宫牧的刹那,他的身上出现一道屏障,砰的一声,石子碎成了粉末。
宫牧蓦然睁眼,直勾勾地看着邢战,邢战冲他无辜地一笑。宫牧衣袖一拂,长身而起,俯视邢战,瞳光似剪碎的秋水,邢战歪着脑袋,虽然是自下而上望着他,却丝毫不会被他的气势所压倒。
“本事越来越大了,哎呀,想当初你还是一个粉团子,现在都长那么高了。”邢战的语气莫名有种好不容易把熊孩子养大的感觉。
宫牧贴着他坐下:“这算什么,还差得远呢!待我恢复全力,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天将战神!”
邢战忽然想到:“是不是等你完全恢复,第九片花瓣就会变红,然后就刑满释放了?”
宫牧刻意无视那句刑满释放:“没错。”
气氛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怪异,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蔓延。
邢战心里有点闷,就连清晨的风都变得压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脸色比刚才暗了许多。
宫牧也觉不太痛快,先前修炼完毕的畅快感一扫而空,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过还早呢,修一世哪有什么容易,越到后面越艰难。而且在鬼面的事没有解决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不要担心。”
原本宫牧修炼圆满重返天庭是太过自然的事,可话从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变味。
“谁担心了?”邢战倔强,语气有些生硬,“没你我还活不了了?长那么大我还不是靠自己?”
“行行行,你最厉害。”宫牧斜了他一眼,眼角的风情又让邢战看得一愣。
邢战咳嗽了一声道:“你那么能,快点想想该怎么查那个姓方的,就算我们整天跟踪他,也不是回事。”
宫牧的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邀功似的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晚上再告诉你。”
这些天他们已把方扬的资料调查得一清二楚,到了晚上,两人来到方扬的家。
方扬住在一个高档小区,一般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出,但邢战和宫牧做出一番谈笑风生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保安面前经过。这保安大概也是新来的,还不认识所有业主的长相,看他们两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以为是住户,就没有拦他们。
他们坐在方扬所住大楼楼下的长椅上,邢战仰望方扬家的阳台,有点紧张:“可以吗?我不会有事吧?”
“有我在没事的。”宫牧保证道,“护你一道生魂还不是小菜一碟。”
宫牧想到的办法是离魂入梦。人的记忆是不会说谎也不会消失的,人之所以会遗忘只是因为那段记忆被藏在大脑的某一个角落,太久不去翻动而丢了联系,但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就好像被锁进箱子的影碟,只要去寻找,就能找到。宫牧和邢战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方扬的梦境潜入他的记忆,来搜寻鬼面的线索。
宫牧本就是天上星君,入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邢战是人,不能随随便便进入他人的梦境,必须先离魂,再由宫牧带着他的生魂入梦。
“放心,把你交给我。”宫牧的话语有种蛊惑的意味,眼中流转的神采令人目眩神迷。
活人魂魄离体可不是小事,离了魂人,魂无法自保,身也无法自控,等于是将性命交于他人手上,万一有意外,就是有去无回,非完全信任,断不会同意。
也许是邢战胆大包天,也许是真的受他迷惑,邢战下定决心:“行吧,去就去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宫牧本以为还要劝说一番,或者干脆他等着,自己一个人入梦,没想到邢战这么快就答应了,心里头顿时满满的,有种前所未有的美好感觉。
“我保证不会让你有事的。”宫牧再一次郑重承诺,又对何文斌说,“你保护好他的肉身,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
何文斌恭顺地站在一旁守着邢战。
“准备好了吗?”宫牧问。
“来吧!”邢战闭上眼睛。
宫牧轻笑:“别紧张。”
耳边他的笑声还没有消失,邢战就感到手上一重,人被他拉了起来。踉跄了几步,宫牧将他扶稳:“看,一点都不会难受。”
邢战还没有反应过来,宫牧指了指他背后,邢战一回头,看见另一个自己坐在长椅上,双目闭合,身体略微歪斜,好像睡着了似的。再看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身体呈半透明。
他的生魂已被宫牧拉了出来。
与照镜子不同,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实在又诡异又奇妙,邢战摸了摸肉身的脸,还能感觉到热度。
宫牧伸出拇指,在邢战肉身的眉心一按,一道红光钻了进去,肉身一亮后恢复平静,与平常无异。
“好了。”宫牧握住邢战的手,“抓紧我的手,一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万一被什么东西冲散飘走可就麻烦了。”
邢战环顾四周,不论是视物还是听声,都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听到宫牧的话后惊诧的问:“还会飘走?这你事先可没跟我说啊。”
“只要你抓紧我,就不会飘走,跟好我,可别被什么魑魅魍魉勾走了。”
“除了你,我还能被什么东西勾走?”也许是没了肉身脑子真的不太好使了,邢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宫牧的笑容盛如夏花,艳如烈火,更紧地将邢战的手握住。
可不是吗?要不是受了蛊惑,怎会轻易地答应他做离魂这种疯狂的事呢?
“走!”宫牧牵着邢战,像一阵风,钻入眼前的高楼大厦。
邢战只觉眼前一花,眨眼间站在了方扬家门口,再被他一拖一拽,已站在了方扬的床边。
方扬睡得正熟,呼吸均匀平稳,完全没有察觉房间里多了两个灵体。
宫牧看了邢战一眼,用眼神询问。
邢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做好了准备。
屋子里红光大盛,宫牧与宫牧扑入了方扬身体里。
方扬哼了一下,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邢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梦里居然会是这样的,光怪陆离的色彩不断转换,各种事物擦肩而过,记忆的碎片在眼前一一呈现,互不相关的画面拼接在一起,荒诞不经。
“这么乱……什么都看不清……”邢战眼花缭乱。
“嘘!”宫牧将手指按在他唇上,“这里只是记忆与梦境的表层,我们快速通过。”
邢战在一片混乱中完全没有方向感,只能紧紧地抓住宫牧,只有他微凉的手才是这凌乱世界里唯一可靠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牧终于停下了脚步,紧绷的脸稍稍放松。
四周的景象比先前来得有序,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万花筒的世界,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度看出去,都能看到不同时期的方扬。
两人携手向前,走马观花似的经过一幕幕场景。
从小到大,人的一声浓缩在了眼前。起初年幼的方扬在父母的臂膀下蹒跚学步,童颜无暇。后来方扬尚年轻,在学校求学,在事务所里打杂,青春朝气。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世界被一层灰雾笼罩,鲜艳纯净的颜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虚情假意权钱交易,他的手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他的背后是一张又一张痛哭流涕的脸。
宫牧和邢战在清澈与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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