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的是他穿长袖还戴着副手套,已入盛夏,如果说穿长袖是因为长期呆在室内的关系,可戴手套就极为古怪了。
邢战望着此人,总觉哪里见过,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苍溟海一看见邢战,身形一顿,怔然立在楼梯口。
苍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疑惑地看着他,也不敢出声催促。
苍溟海缓步下楼,清冷的目光在邢战身上划过,从容地抬手:“两位请坐。”
邢战暗惊:他说的是两位!两位!即使是宋游玄,也无法看清宫牧的真容!
但他脸上依旧平静,欠身入座:“谢谢。”
宫牧以成人面貌见人,绯色长袍映得满室华光,看向苍溟海的目光锋利如刀。
苍泊惊呆了,把眼睛都揉红了也什么都看不清,又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眼药水滴。
苍溟海责备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地束手立在旁边。
“有客人来,你连茶都不倒,这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吗?”苍溟海又训斥。
邢战连忙替苍泊开脱:“不用了,随意就好。”
苍泊哪里还顾得上,慌慌张张地去泡茶。
邢战暗自好笑,这哪里是兄弟之间的对话,分明是长辈对小辈。
当苍溟海坐下时,邢战闻到一股异香,乍闻极浓,再闻又极淡,若仔细再辨,香气里似乎又有臭味,等他想再闻一闻,又什么气味都没有了。
香茶上桌,苍溟海端起茶杯用茶盖拨了下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坐得端端正正:“刚才听小泊说与一位同道结缘,我还以为他又胡乱结识些江湖骗子,于是训斥了他几句,让你们笑话了。”
苍溟海说话客客气气的,邢战也跟着文雅起来:“是我们唐突了。”
而平时废话很多的苍泊在苍溟海面前乖得就像一只小奶猫,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边。
邢战斟酌了一下道:“我冒昧地问一下,你能……看见他?”
不等苍溟海回答,苍泊已控制不住叫了一声,指着宫牧的位置,也就是他眼中的红云。
苍溟海横了一眼,苍泊立即收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直。
“确实。”苍溟海淡然,“我的体质稍有特殊。”
他说得谦虚,但邢战知道事实绝不止如此,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今天我们来是听苍泊说您这边有不少对付厉鬼的武器,因为最近我可能会遇到些麻烦,所以……”
苍溟海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小泊都与我说了,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送你们一件也无妨。”
邢战惊诧不已,原以为苍溟海很不好说话,没想到居然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苍泊更是兴奋,一个劲地冲邢战使眼色,意思是:看我说得没错吧。
几人期盼着苍溟海会拿出什么宝贝,就见他直接从腕上褪下一根玉珠串成的手串,放在邢战面前。
淡绿色的玉珠每一颗都一般大小,清透纯净,被滋养得光泽水润,串在一起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单是珠串本身就价值不菲,更别提是否还蕴藏着别的力量了。
邢战没敢去接,苍泊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
“这是您……您……”苍泊被吓坏了,连话都说不完整。
苍溟海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将珠串往邢战推了推。
“这可是您一直戴着的啊!”苍泊脑门上迸出豆大的汗珠,他是想送邢战东西没错,可没想到苍溟海一出手就是贴身的宝物。
邢战也是一身的汗,但更多的是疑惑,他凝视珠串良久,将其推了回去:“我不能要。”
“你不是想要克制厉鬼的法器吗?我不敢说这珠串是什么极品法器,但上面每一颗珠子都凝聚有辟邪镇妖的灵力。你是个善战之人,拳脚就是你的武器,普通的桃木剑降魔杵对你来说形同鸡肋,如果你没有别的称手的法器,为什么不收下?”
“我与你素不相识,正因为这串珠子贵重,我更不能收!”邢战提高音量,神情肃穆。
苍溟海闭上眼睛,轻抚着手臂,不再言语。众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僵局,一时间谁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默,只有桌上的玉珠散发着荧荧之光。
许久,苍溟海缓缓开口:“你信命吗?”
“不信。”邢战断然。
“我也不信!”苍溟海蓦然睁开双眼,眸光粲然,“有舍才有得,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今日我舍,为的是顺应天道,今日你得,为的是将来能放手一舍。拿着吧,如果你真的计较,什么时候不想要了,再还给我就是。”
邢战并没有完全听明白,总觉苍溟海的话太隐晦艰涩,欲语还休,其背后的含义一时还无法深究。
如果再不接受,就显得不知好歹了,邢战拿起珠串摆弄了一会。
“怎么?”苍溟海见邢战还皱着眉头。
邢战拨弄着珠子:“我不太懂这种东西,我以为你们的法器上都会刻些奇形怪状的符篆增强法力什么的。”
“确实如此,你想要刻什么。”
“比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苍溟海笑了,这是他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微笑,如同冰山上的一株仙草凝结出的露珠,在破晓第一线阳光下滴落,清冷又美好:“好,我来帮你刻。”
这回邢战傻眼了,他原本是为了调节气氛开个玩笑,没想到苍溟海当真了。
“哎?真的可以吗?难道不都是刻南无阿弥陀佛恶灵退散之类的吗?”
“言咒归根到底是信力,南无阿弥陀佛也好,恶灵退散也好,千万年来被人用来扬善除恶,集聚了强大的信力。言咒本就没有局限,当一句话被千千万万人唱诵,其本身就具有了信力。来,给我吧,很快就好。”
当邢战戴着珠串走出仓库时,外面的阳光刺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珠串在光照下愈发晶莹剔透,隐隐透着金光。
回想起与苍溟海的对话,他仍觉不可思议,太多的古怪像迷雾一样遮住了他的眼睛。
既然想不通,他便没有再勉强,相信以后总会有机缘。
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照,邢战走了几步,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藏青色,撑着一把黑伞,肩膀上伏着翠绿的守宫,如墨竹般清俊雅致,正是宋游玄。
第18章()
“宋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邢战迎了上去。
宋游玄似乎是极为艰难才把视线从仓库上移开,冲邢战微微一笑:“刚好路过。”
邢战看看仓库,再看看宋游玄,翡翠在他肩膀上吐着信子。“那我先走了。”邢战退后一步。
宋游玄继续凝望着仓库没有回答,或者说根本没空回答,他的眼神是邢战从未见过的灼热,脸上焕发出光彩,仿佛在他眼里除了那栋仓库,已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邢战走出很远再回头,看见他仍然伫立原地,是太阳底下唯一一抹阴影。
夜晚,邢战躺在床上把玩着珠串,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摩挲着玉珠,玉珠带了体温,触手温润细腻。
“这个苍溟海,绝对不是苍泊的大哥。”邢战突然道。
宫牧正在坐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捧着ipad看鬼片,没有理会他。
“喂,我跟你说话呢!”邢战踢了宫牧一脚。
宫牧斜了他一眼,这几天哪怕只是在邢战面前,他都经常以成人形态出现,这一眼瞟来,顾盼生姿,恣意风流。
邢战心口一颤,轻咳一声掩饰刹那间错乱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苍泊那小子每次提到他所谓大哥舌头都要打结,两人的相处也不像兄弟,这倒是其次,苍泊说他小时候就看苍溟海布阵降妖,如果他们是兄弟,苍泊小时候苍溟海才多大,难道十来岁的小孩就能降妖了?”
“当然不可能是兄弟。”宫牧往邢战身上挪了挪,他没有体温,而邢战身上又总是滚烫滚烫的,黏在一起温暖舒适,“苍溟海的年纪当他太爷爷都够了。”
“我就知道。”邢战丝毫不意外,“你不觉得宋游玄和苍溟海很像吗?我猜想,他们是认识的。仔细一想,今天的见面好像还是在宋游玄的有意暗示下促成的。”
邢战将平安扣从背心里捞出来,与珠串放在一起,以邢战这个外行的眼光来看,两者的玉料十分相似,冥冥之中有什么将它们联在了一起。
记忆的碎片连接成片,无意间寻到关键一点。
“宋游玄雕的人偶都是苍溟海!”邢战从床上蹦起来,“难怪呢,我看到人就觉眼熟,就是在他店里看到的,绝对不会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空调嘎吱嘎吱地叫了几声,没了动静。
邢战按了几遍遥控器没有反应,又踩着凳子摆弄了一阵,非但没有修好,反而出了一身汗。
“空调怎么坏了?”
邢战郁闷极了,这天气已热到不开空调无法入眠,更何况他的小房间通风本来就不太好。
“真要命了,这叫我今天晚上怎么睡觉?”邢战捶了空调几拳。
宫牧头也不抬,对他来说有没有空调根本无所谓。
房间里连把像样的扇子都没有,邢战从抽屉里找了本巴掌大的小本子扇风,但他心情烦躁,越扇越热,躺在床上汗出如浆。
邢战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静心,身边宫牧翻了个身,衣袍从他臂膀上擦过,邢战只觉一股清凉带走了身上的燥热。
几乎是下意识的,邢战往宫牧身上凑去。
宫牧看得投入没有反应。
丝丝凉意渗入肌肤,舒服得邢战直想叫唤,又往他那边靠了靠。
宫牧感觉到了邢战的动作:“你在干什么?”
邢战毫无愧色:“你身上凉快,让我靠会。”
“你占着我的地方了。”
邢战瞪着眼:“这是我的床!你闯进我的房间,躺在我床上,还敢说我占你地方?再说了,你一个鬼要什么床啊!”
总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宫牧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任由邢战靠过来。
就好像身边躺了块大冰块,是炎炎夏日里唯一的清凉之物,连房间都似乎降了几度。也许修空调已不是那么紧急的事了,邢战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磨蹭。
宫牧被他蹭烦了,丢掉ipad一个翻转压在邢战身上,锁住他的左手和双脚。
邢战正舒服着呢,冷不防被他压倒,用唯一能活动的一只手推了推,却发现他稳若磐石,纹丝不动。
一冷一热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又有另外一种火在小股小股地烧着。
“干嘛呢?”邢战语气挑衅。
宫牧秀眉一挑,丝毫不让:“舒服吗?”
凉凉的确实很舒服,可这姿势是怎么回事?
邢战又试图动了动,还是被压得死死的。
“听说过鬼压床吗?”宫牧道。
鬼压床好像也不是这么个压法吧?邢战心道。
“你是逼我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吗?”
“什么是科学的方法?”
宫牧舒展的四肢完全覆盖在了邢战身上,如同工笔勾勒出来的精致脸庞渐渐逼近。
身体贴得不露一丝缝隙,邢战几乎能感觉到宫牧身体的曲线,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单凭蛮力无法挣脱。
宫牧露出得逞的笑,眼眸微眯如星辰坠落,薄唇殷红如日出江花,眉心的红莲娇艳璀璨。
他连美都美得那么咄咄逼人。
看久了,看出了神,邢战忽而一笑,放松了身体,活动的手还搂上他的腰。
“那好吧,你喜欢就这么睡觉吧。”他说着闭上了眼睛。
闹得差不多宫牧也该松手了,可他偏偏不想,邢战贪恋他身上的清凉,他又何尝不眷恋邢战的温暖。
虽然只剩下灵体,可邢战的体温就像温泉一样浸润着他,抚慰着他冰凉的身躯,灵气带了温度在身体里周而复始。
松开桎梏,宫牧睡在另半边床上,安静的小屋里只听得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只要听见他的声息,燥乱的心就能平静下来。
他总觉得他遗忘了什么,且被遗忘的东西非常重要,以至于如今缺了一块,整个人都是不完整的。
邢战见他不折腾了,又问道:“钱老太现在什么情况?”
宫牧看了他半晌,狡黠地眨着眼睛,毫无预兆地扑上来。
邢战猛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想要逃却还是晚了一步,立刻捂住嘴巴含含糊糊道:“你休想再亲我!”
宫牧俯视着他,唇边的笑意比落日的云霞还瑰丽。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王春旭回到家中。
今天医院的领导终于松了口,眼看就能拿到钱了,他心情愉悦地喝了点酒,醉醺醺地哼着小曲,摸黑开门。
他家玄关挂有一面全身镜,当他经过时,镜子里照出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妇。
他猛然停下脚步,回头再看,镜子里分明是自己脸,在月光下一半白一半黑。
是喝多了吧?王春旭摇了摇头往里走,当他转身时,镜中模糊一片,老妇又出现在镜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
王春旭走进浴室,打开台盆的水龙头掬了点水泼在脸上,手往黑暗中抓了抓,扯过一条毛巾,抹了把脸。
一抬眼,镜子里的老母在冲他阴森森地笑。
“啊——”王春旭大吼一声,一脚踩在边上的盆里,咣啷当摔得四脚朝天。只见镜中人飘了出来,向他伸出干枯的手。
“啊啊啊——死老太婆滚开!”王春旭大喊大叫,挥舞着毛巾。
啪!
灯光打开,一室亮堂。
“半夜三更的叫什么!”
王春旭惊恐地抬头,原来是自己的老婆,便咒骂着起身。
“又喝得家都不认识了吧!”王妻扯着嗓门吼。
“你管得着吗?”王春旭不耐烦地推开她,心有余悸地往卧室里走。
王妻被他推了个踉跄刚要开骂,忽然又变了脸,笑嘻嘻得凑上来:“你今天跟那边医院谈得怎么样了?能拿到钱了吗?”
王春旭嘿嘿一笑:“快了,就能到手了。哎呀,这钱来得是快啊,刨去给人的跑腿费,净赚一大笔,不知道要做多少笔生意才比得上这一回。”
夫妻两人笑得合不拢嘴,关了灯,上床睡觉。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房间笼罩在朦胧之中,淡淡的雾气渐渐弥散。
王春旭摸了会妻子,翻身欲上,一扭头看见干瘦的老母就现在他们床头。
“鬼啊!”王春旭大叫一声,与妻子撞在一起,疼得眼冒金星。
这回王妻也看见了,吓得浑身发抖,两人抱在一起从床上滚落。
王春旭的头撞在床头柜的直角上当即头破血流。王妻只觉脸上一热,摸到了鲜血,也闹不明白是谁的血,杀猪似的尖叫。
毕竟还是王春旭胆大些,他捞起床上的枕头朝老母的魂扔去,枕头穿过魂魄的身体,砸在对面的衣柜上。
王春旭拿起台灯还要再扔,王妻惊叫着拼命拉扯他的衣服。
“拉我干什么!”王春旭怒吼。
王妻指着他身后瑟瑟发抖。
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冷面男鬼。
男鬼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血从他头顶喷出来,面孔剥落,颅骨变形扭曲,眼珠混合着脑浆在地上滚动。然后是他的身体,一寸一寸断开,一块块掉落,碎肉散了一地。
歇斯底里的叫声刺破黑暗。
第19章()
次日一早,钱老太的魂魄回来了,邢战对着她发愁,因为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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