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三年的时间已经让一切都物是人非,朝中有原本权势熏天的权臣黯然陨落,也有新人以极为耀眼的姿态一飞冲天,其中最为代表的,就是江家两兄弟。
这二人最为出众的是江夏河,前不久刚被任命为正三品的督察院左副督御史。可谓是位高权重,而江念越也被任命为右佥督察史,这二人更被称为京城双虎,铁面阎罗,屡屡弹劾朝中有不法之迹的官员,比当初的李林涵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手段毒辣,满朝文武都有种噤若寒蝉的感觉。
听到这二人的消息,我心里有些复杂,尤其是江夏河,虽然有其背景做为助力,但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正三品大员,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不过听到京中对这二人的评价我又有点担心,担心这二人会步上李林涵的老路。
回到京城没几天,这二人便结伴而来,扬言要给我接风洗尘,我晚上欣然赴宴。喝的伶仃大醉之际,我揽着江夏河的肩膀,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奉劝道:“等下我让小发送你俩回家吧,你这几年打了不少大老虎,在京中树敌颇多,走夜路回家难道就不胆儿颤吗?”
江夏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我做事问心无愧,若我不管,这硕大的家国迟早被那帮家伙吃空朽尽,他们想来要我的命,那来便是了,我江夏河若是怕小鬼来索命。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我沉默片刻,随即轻叹口气,道:“夏河兄,只是凡事要有个度,难不成你真要把这满朝文武都抓进牢里去?那圣上也不会同意呀,圣上对那些人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是太积极,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再说了,你若是真倒下去了,再换个酒囊饭桶上来,时间一长。这朝堂的风气就又坏了,夏河兄,你要懂得保全己身,这样才能细水长流。”
江夏河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就摆手道:“今天既闲兄回来,是大喜事,我们就别谈这些了,专心喝酒便是,来!”
见江夏河全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揭过这页,以待日后再说。
回家的路上,金小发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对着我笑呵呵的道:“要我说,既闲哥你也甭劝了,这江夏河不就是凭借着抓贪官才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上吗?他若是不抓了,以后怎么爬到更高的地方上去?换圣上也会心里不满,认为此人失了锐气,所以江夏河已经停不下来了,为自己也好,为圣上也罢,他都只能一直抓下去,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怎么懂得这么多了?”
金小发嘿嘿一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既闲哥在一起久了,受的熏陶也多了,一些事情自然就懂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心里却有些难过,江夏河如今已经成了一把刀,圣上手中的一把刀,只是李林涵的例子已经证明了,哪怕是给圣上当刀,下场也不会太好,不过是一时风光罢了。
过了段时日,朝廷对我新的任命也下来了,授翰林学士,这下满朝皆惊,因为翰林学士虽然只有正五品,但却统掌翰林院,且被授翰林学士。无一不是皇帝最为亲近的心腹,翰林学士之后只要不犯大错,无一不能位极人臣,且翰林学士教化学士,晚年可谓地位稳固,桃李满天下。能得到这个位置,可谓是圣眷加身。
旨意刚一下达,我家门外便车水马龙,各路权贵络绎不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三年前离京时的凄惨模样,再看今朝,我不禁有些感慨,人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时间匆匆,回首已是十年后。金小发的妻子在不久前刚有身孕,整个府上喜气洋洋,我也连带着心情好了许多,又过几个月,金小发的妻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金小发找我来给他的孩子赐名,我想了许久,最后想出一名,金小发欣然采纳,就这样,金小发的儿子姓金,名文轩。
三年后,肚子迟迟不见动静的莫兰也终于有了身孕,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先是不敢置信,随后便是欣喜若狂,马上要为人父,我感觉这是天上赐给我最大的恩惠。
第八百三十四章 莫忘归()
莫兰有孕,整个府上喜气洋洋,为了安胎,金小发的妻子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莫兰却时常对我埋怨,说感觉不自由,这时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总会和她讨论日后孩子应该取什么名字,这时候莫兰便满脸笑意,再无埋怨。
从翰林院回到家,我刚洗完脸准备吃饭,莫兰便在一旁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看着我又问道:“今天大夫来,说时候应该不远了,孩子的名字你还没定下来?”
我苦笑一声,摸了摸胡子沉思良久,最后说道:“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若是男孩就叫张繁弱,若是女孩,便叫她张忘归吧。”
莫兰看了我一眼,有些忧虑的道:“繁弱是上古神弓,寓意好是好,但若是女孩,叫忘归总是不吉利的。”
我点了点头,忘归是一种箭的名字,若是拿来当孩子的名字确实有些不太适合,不过这时我忽然灵光一闪,抬头看着莫兰,笑道:“这事我心里早有计量,娘子莫要担心,还是早点用膳吧。”
墨兰笑了笑,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这让我心头一暖,十几年来似乎总是这样,我只要说有办法,无论是不是真的,她都会显得十分安心。
转眼已到了待产的日子,这一日莫兰忽然喊着腹痛,侍女一边忙着将莫兰扶上床榻,一边忙让人去喊接生婆。
接生婆到了,男人们纷纷回避,只能在门外等候,听着房间里莫兰痛苦的叫声,我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旁边金小发见了,不禁劝道:“既闲哥,你心里别慌,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我家媳妇生文轩的时候你又不是没听见,叫的跟杀猪似的。”
这话虽是劝慰,但听到我耳中却让我格外烦躁,金小发见我神情不善,立马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吱声。
最终,孩子生下来了,一男一女,龙凤胎,经过最初的大喜后,大悲也再一次降临到了我的身上,因为莫兰身子本来就虚,生了这两个孩子后便更为不堪,再加上十几年前莫兰跟随我去定远,在寒苦之地熬了三载,落下了病根,这次旧病发作。没过几日便死在了我的怀中。
那几日我滴米未进,只是呆呆的坐在床边,回想这十几年来和莫兰生活的点点滴滴。
莫兰和我去定远后,她的贴身侍女曾悄悄告诉我,为了能和我一起来定远,对圣上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从未违逆的莫兰进宫对圣上苦苦哀求,最后更是以死相逼,最终圣上终于心软,允其跟随我来定远的同时,也放过了本该苦守边疆一辈子的我。
因为这件事,我最终在心里接纳了莫兰。婚后多年,我也曾问莫兰为何如此待我,莫兰却总是笑而不语,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正处于弥留之际的她却嘴里含笑,告诉了我为何如此痴心相付的原因。
我进京不久。恰逢一年一度的花灯会,那日我被江夏河拉着去游玩,最终连答二十一道灯题,成了当夜的花王,那时莫兰也在台下,因为圣上恩宠,所以特准她出宫玩游,弥留之际她笑着对我说,说她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很熟悉,似乎上辈子曾遇到过我,只是结局未能在一起。所以上天让我们再度相遇,弥补前世遗憾。
她还说,那夜灯会人多,她和侍卫被人流冲散,身边仅剩一侍女,结果行至偏僻处受到地痞调戏,我和江夏河恰好路过,解了危局,那时她就更加认定,她和我之间有一种冥冥中的缘分。
回宫后,莫兰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等我高中状元的时候,圣上曾开玩笑,说要将我点为驸马,未想莫兰一口答应。
每当我想到这些,总会心如刀绞,我曾对莫兰说过,我欠她的会用余生来还。她也痴痴的笑着,说好,然而天不遂人愿,我刚懂得珍惜,它便将莫兰从我身边夺去,我也开始悔恨。悔恨早年前为何对莫兰如此冷淡。
人总是这样,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安葬好墨兰后,金小发问我,孩子的名字起好了没,我说起好了,男孩叫繁弱。女孩叫忘归,金小发愣了愣,说忘归不是不吉利吗?我看着乳娘怀里的孩子,看了许久才扭头看向他,说我的女儿叫莫忘归。
莫兰死后,圣上罢朝了三天,回来后对我的态度重新变的十分冷淡,对于这一切转变,我都默默忍受,其实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朝堂上的反复无常,我开始懂得了李林涵对我的教诲。于是未过几天,我上书请求辞官归乡,而圣上却驳回了我的请求,这时我才知道,圣上并不打算放过我了。
时间又过了几个月,朝堂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右副督察御史江念越被人弹劾,列出了条条铁证,指出其收了巨额的贿银,此事让圣上震怒,严查下发现证据属实,于是江念越便被打入天牢,责令秋后问斩,而督察院右督御史江夏河,上书替其弟求情,却也被盛怒下的圣上罢了官,顷刻间,昔日一手遮天的江家双龙陨落,朝堂上人人叫好。
江夏河离京的前一天,我前去相送,许久不见,江夏河须发斑白,面容极为憔悴,见昔日好友沦落至此,我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感慨,江夏河锋芒太盛,不懂收敛,在朝中树敌颇多,一旦露出破绽便被人群起而攻之,虽位高权重,却也如无根之萍。
“既闲兄,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走了许久,江夏河忽然抬头向我说道。
我愣了愣,道:“什么道理?夏河兄请讲。”
江夏河仰天一叹,道:“昔日我总想将这朝堂之上的蛀虫老虎统统抓起来,但却未曾想过,这朝堂和一张桌子是一样的,你即便擦干净了,过阵子还是会落上一层灰尘,擦不干净,洗不清白。”
我沉默片刻。道:“如今讨论这个已经毫无意义了,夏河兄,你有什么打算?”
江夏河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黯然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把念越送回家乡安葬后,我也要落叶归根。再不涉及这庙堂之争了。”
说到这,江夏河有些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道:“既闲兄,圣上如今对你的态度转变你也感觉的到,京城绝非久留之地,你还是趁早脱身吧。”
如今距离莫兰死去已经过了快两年了,但想起往事我依旧隐隐作痛,强笑一声,我看着江夏河,反问道:“夏河兄,你觉得我如今还走的了吗?”
说着,我看向东南。有些眷恋的道:“况且,她就在这,这就是我的家,我如今还能去哪?圣上要我的命,我给他便是,繁弱和忘归是我和莫兰的孩子,我即便死了,他也不会拿这两个孩子怎么样的。”
江夏河沉默良久,最终轻叹口气,看着面前的官路低声道:“既闲兄,此去一别,我们怕是不能再相见了,想当年我们同来京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如今却犹如条丧家之犬,若是能重来一遍,我绝不会赴京赶考,只愿在家中当一安乐公。”
要是能重新来过,也许,我也不会来这京城了吧,若不是我,莫兰也许就不会死,若不是我,宋明君也不会黯然离去,算下来,和我想要白头偕老的女人,似乎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身旁的江夏河没能察觉到我的情绪,他回头最后看了眼京城,道:“行了,就送到这吧,既闲兄,你,好自为之,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毕竟你是在我在京中的唯一一个朋友,来这京城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唯一没错的,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第八百三十五章 往事如烟()
江夏河走了,我在京中也就剩下了金小发这么一个朋友,正当我在家中安心等待,已经做好了圣上将我调到不毛之地的心理准备时,圣上的决定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圣上并没有如我想的那样,让我为其守牧一方,而是让我接替了江夏河的空缺,继任督察院右督察御史的职位,这让我心里愈发地凉了。
右督察御史,正二品,位高权重可以监察百官,看似风光无限,但坐在这个位置上,要么和权贵虚以委蛇,要么便如江夏河一样,成为圣上手里的一把刀。
圣上如今将我调到这个位置上,显然不会允许我保全己身,而是要像江夏河一样。像李林涵一样,与朝野上的百官为敌。
长叹口气,我跪在地上谢主‘隆恩’,只是心里一片死灰,我知道,踏上这条路后,我不可能得到什么善终,要么中途被政敌抓到把柄,提前陨落。要么便和李林涵一样,卸任后遭受旧敌报复。
在圣上的频频暗示下,我屡屡弹劾朝中大臣,以维系圣上想要的平衡,圣上虽然如愿了,但我也如昔日的江夏河一样,百官畏我,恨我,明面上对我假意奉承,背地里却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对于这一切,我只能认命般的沉默以对。
昔日金小发说我是文曲星下凡,但我感觉自己更像是扫把星,在我四十九岁那年,一日外出时忽有刺客行刺,万般危急之下金小发舍身殿后,自己却死在了弓弩之下。
安葬金小发的那天,他的妻子和儿子金文轩在我身旁哭泣,我也站在坟头泪流不止,自小金小发便在我的身旁,哪怕进京赴考时也始终伴我左右,几十年来我们不是兄弟更甚兄弟,却未想到他竟因我而死。
在我如李林涵一般,已垂垂老矣之际,圣上驾崩,新皇登基。我仿若看到了一线曙光,立刻上奏想要乞老归乡,新皇知道我,似是因为怜悯,终于准奏,跪在朝堂上的我听闻后泪流满脸,忽有新生之感。
新皇登基三年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到了张既闲的家乡,从车上下来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人,老人自下车后便激动无比,眼神不断打量着四周,而中年人小心翼翼的扶着老人,似是生怕后者出现什么意外。
“张叔,您慢着点,可得当心点身子。”中年人苦笑道。
老人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到家了,想四处看看,文轩,这就是你爹和我当年的家乡,我们俩就是从这出来。赴京赶考的。”
说到这,老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许久未见的笑意,连整张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中年人点了点头,笑道:“您在京城天天念叨着要回来,要不是忘归姐和繁弱哥忙,肯定得跟着您一起回来。”
老人轻叹口气。道:“他们还年轻,我是大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自然想着要落叶归根。”
中年人默然。
不久后,老人站在两座坟前,哭的已成泪人,旁边的中年人想要劝。但挣扎良久还是轻叹口气,消了念头。
“爹,娘,不孝子张既闲回来了,这些年让您二位受苦了,孩儿不孝。”
跪在坟前,老人对着面前的两座孤坟自言自语了许久,直到中午才艰难的站起身,道:“爹,娘,孩儿去给许先生认罪,您二位别急。待孩儿去了地下,要打要骂随您二位。”
说着,老人在中年人的搀扶下一边转身,一边道:“文轩,回去打听打听,是谁在我不在的这些年给我爹娘上坟,我要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中年人忙应了一声,从来时便见这两座坟上连一根杂草都没,两侧还有烧尽的纸灰和香烛,一看就是有人来经常打理,只是中年人内心很纳闷,究竟是谁,会在张叔人在京城的时候替他打理双亲的坟墓呢?
然而,在早已物是人非的村中问了许久,都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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