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翰林院出来后,当年的同期学子要么被分配到了地方为官,要么继续留在翰林院中。而成绩较好的,例如江家两兄弟,则被任为了部院主事,而我则从从六品一举跳到了正五品,为光禄寺少卿。
在我准备就职的这段时间里,朝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太傅李林涵,上奏弹劾兵部尚书荣宽,在朝中引起了一片波澜。
兵部尚书荣宽是两朝元老,在朝中威信极高且党羽无数,最主要的是,荣宽是当今圣上最有力的支持者,当年先皇驾崩之时虽立有太子之位,但三皇子因为善于经营所以人脉颇广,对皇位也虎视眈眈。眼看太子地位不稳,最关键的时候荣宽站出来为太子保驾护航,顺利帮助太子接过权利,可以说,若是没有荣宽。当年三皇子和太子之间免不了来上一番龙争虎斗。
如今李林涵弹劾荣宽,满朝文武立刻群起而攻之,无数奏折犹如雪花般呈到圣上面前,内容无一例外,全是要求圣上治李林涵污蔑同僚之罪的。
圣上在诡异的沉默了几天后终于下旨。李林涵这位‘弹劾专业户’终于栽了一个大跟头,被圣上罚去了边疆寒苦之地三年。
李林涵走的那一天,京中无一人相送,我在内心中挣扎了半天,才让金小发带着我悄悄来到了城门口,并截住准备离京的李林涵一行人。
“你怎么来了?”
李林涵面色憔悴,使其更显得苍老了许多,见到我来了,他神色异常吃惊。
我对其施了一礼后忍不住轻叹口气,问道:“李公今日离京。小子前来相送一程。”
李林涵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语气悲哀的道:“老朽在京中已有数十年,历经三朝风雨,曾自认也有老友无数,可如今我要走了,那些老友无一人送我,倒是个一面之缘的年轻后生前来相送,这人世间人情冷漠,也莫过如此了。”
说罢,李林涵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指了指前面,道:“你若是不急,就陪我到前面走走吧。”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上去扶住李林涵,陪他走了两步,最后我忍不住内心中的疑惑,问道:“李公,您为何非要去惹那荣宽呀?荣宽在朝中党羽无数,地位也早已根深蒂固,您和他作对,最后又能落个什么好呢?”
李林涵沉默片刻,随即惨笑一声,道:“想扳倒荣宽的人不是我,而是当今圣上。”
“什么?!”我心里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荣宽可是圣上当年的铁杆拥护者呀,圣上怎么会…;…;”
李林涵长叹一声,道:“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圣上登基后,荣宽仗着拥龙之功渐渐变的肆无忌惮,将满朝文武都不放在眼中,行事也嚣张跋扈起来,甚至敢在暗地里挑战圣上的权威,对于圣上而言,荣宽已经是个威胁了。我这么说,你总该懂了吧。”
我沉默片刻,只是额头却起了一层冷汗,道:“李公的意思是,是圣上让您…;…;”
李林涵轻点了点头。道:“我是一把刀,如今刀砍在铁板上了,钝了,也自然该扔了。”
说到这,李林涵扭头看了我一眼,道:“其实满朝文武都知道我为何屡次弹劾朝中大臣,这也是他们不敢和我走近的真正原因,我李林涵年事已高,也不想寻死,这次弹劾荣宽也是无奈而为。可是圣上想不到的是,这荣宽在朝中的根基竟如此之深了,以至于满朝文武明知道这是圣上的意思,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上奏死保这荣宽。”
“如今圣上已经撕破了脸,这荣宽必不会坐以待毙,且看圣上还有什么高招,不然这天下恐怕真要乱了。”
我点了点头,兵部尚书统管全国兵事,这荣宽又在边疆经营多年,若想反,那天下无疑会陷入一场浩劫之中。
和李林涵静静的走了一会,最终他回头看了一眼帝京,以及城楼上空依稀可见的未央宫时忽然一叹,道:“也就最后看这一眼了,这一走,这辈子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愣了愣,随即连忙道:“李公切勿灰心,圣上只是说要罚李公去边疆三年,可是李公毕竟是替圣上做事,他日后一定会再调李公回京的,这个期限绝不会太长,至多一年,李公便能够返京了。”
李林涵苦笑一声,他指了指自己,道:“我今年已经七十九了,此去边疆迢迢万里,我即便不倒在路上,在边疆寒苦之地又能够熬上几天呢?”
我张着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七十九已然算是高寿,很少有人能够活到这个年纪,而李公年事已高本就身体不好,这一去别说是到边疆了,恐怕连路上的颠簸都吃不消。
第八百三十二章 可是张驸马?()
李林涵终究还是走了,只是他走后没过几个月,我就听闻他暗疾发作,死在了半路上,消息传回来的那天,洛阳无数贵人弹冠相庆,连酒楼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李林涵的死,死的太过突然,甚至我都不知道他是承受不住沿途的颠簸,还是被人暗害了,毕竟这几年因为他弹劾的高官太多,虽然众人明知道这是圣上的意思,但对李林涵还是暗恨了起来,昔日他在京城,又有圣上庇护自然无事,如今被发配边疆,身旁又没几个护卫,这样的大好机会我不信会没人动心。
不过人死了终究是死了。无人能替他翻案,就连圣上也不过轻飘飘的甩下一句厚葬,就没有了下文,我一面心寒的同时,也一面观察朝廷中的动静,想看荣宽和圣上的争斗,究竟什么时候会分出个胜负。
自李林涵走后,荣宽就彻底和圣上撕破了脸,荣宽借着有病在身的理由,接连几个月都没有上朝,李林涵死后荣宽还上奏圣上,说自己想辞官归乡,可却被圣上给驳回了。
事已至此,圣上自然不会放荣宽离去,就连帝京的宵禁都比以往严厉了许多,晚上的街道上经常有甲士四处巡逻,面对这种诡异的气氛变化,荣宽感觉到了危险,一个月连上三十七道奏折,可全都被圣上给一一驳回,这时任谁都能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帝京中消息稍灵通一点的开始人人自危,原本夜间生意非常好的青楼酒坊一时间也门可罗雀。
终于,荣宽服软了,开始主动上朝,平安无事了几天,圣上开始渐渐收缴荣宽手里的兵权,荣宽人在帝京根本无计可施,最终也只能让圣上如愿,当边疆几个重镇的节度使由荣宽的门人弟子换成了朝廷派去的特使后,许多人都已知道,这场争斗已经尘埃落定,圣上又赢了。
我本以为此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定,被架空兵权的荣宽要么被扫地出门,要么就和李林涵一样,授予一个三公的虚衔后当佛供起来,可我还是高估了圣上对异类的容忍度,荣宽交出兵权后的第二个月,在家中摔了一个跟头,脑袋撞在了桌角上,不治身亡。
荣宽死后,圣上悲痛万分,赐谥号,厚葬,可谓身后之事给荣宽办的异常风光,正当天下百姓感慨圣上仁悯的时候,满朝文武却噤若寒蝉。
之前李林涵弹劾荣宽的时候,许多人死保荣宽。现在荣宽死了,圣上未过多久就在朝中掀起了一场大清洗,那些支持荣宽的,要么被贬,要么被罢官,许多人趁着这个机会一跃而起。当中代表的就是江夏河。
江夏河自荣宽倒台后,被任为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却位低权重,可以弹劾百官,对府州县道进行实质性监督。可谓深得百官忌惮,一时间原本‘默默无闻’的江夏河之名一下子便在朝野中广为流传开来,许多有心人在暗地里向江夏河频频示好,江夏一时间也可谓是风光无两。
而我的境遇却并不太好,也许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的老话,我似乎突然被圣上厌恶。没过多久便被调离翰林院,另任为定远知州。
定远是个散州,隶属于镇南府,品级虽为从五品,但定远靠近边疆,属于苦寒之地,被调到了这种州府,也意味着失了圣眷,而我在去往定远的前夕,圣上还下了一道旨意,说去定远迢迢万里,长平公主体弱。恩准其留在京中调养,择机再去定远。
事已至此,我已心灰意冷,明白圣上的心意,离京前一日,莫兰进宫迟迟未归,我也不想等她,便和金小发坐着马车准备出城,这时以往对我恭敬有加的权贵,此时也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这时,我才体会到了李林涵出京时,内心的寒凉。
出了城门口,只见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江夏河和江念越,见到这两人我连忙下了马车,对其拱了拱手,苦笑道:“今日离京。还劳烦两位兄长亲自来送,既闲真是惭愧。”
江夏河轻叹了口气,道:“既闲兄,以你我之间的感情还说这些做甚?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惹恼了圣上,以至于落得今日。”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之前你我同在翰林院,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都做了些什么,我也想不通我哪里做的不对,以至让圣上生厌。”
这时,一旁的江念越看了我们一眼。道:“事已至此,再讨论这个未免也太迟了点,既闲兄,你就放心的去定远吧,过几年做出一番成就来,圣上自然会再调你进京,到时候你我三人再把酒言欢。”
我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当我想起了李林涵后,又不禁有些担忧,向这二人劝道:“有李公前车之鉴,日后你二人在朝中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要保全自己有用之身。尤其是夏河兄,你如今权重,但做的可都是一些得罪人的事情,一定要小心为上。”
江夏河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既闲兄,你可还记得你我之前许下的誓言?你就放心吧,不将这天洗干净,我江夏河是不会倒的那么快的。”
我苦笑一声,拱手道:“也罢,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二位兄长就此留步,我就先走了,日后再相见,一定去状元楼上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辞别江家两兄弟,我坐在马车上看着帝京离我越来越远时,我心里忽然有些感慨,来帝京时我的身旁就一金小发,走时我身旁依旧只有金小发,那些往日里的荣华富贵,如今再看全成了过往云烟,人间种种,也莫过如此。
感慨之际,赶马的金小发拨开帘子将头探了进来,看着我犹豫良久,最终才轻声道:“圣上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大,为的莫不是公主殿下?”
我愣了愣,接着沉默半响,摇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金小发挠了挠头,一脸苦恼的道:“既闲哥,真不是我说你,人公主殿下来家这几年来,可真没有一点架子,里里外外打理的是井井有条,比我这个管家做的都好,可你呢?对人家不冷不热的,这合适吗?也难怪圣上会气恼。”
说到这金小发纠结了半响,才又含蓄的道:“你,你和公主殿下,三年都没亲热一回,这不让人家守活寡吗?既闲哥,明君嫂子已经走了。你咋还放不下呢?”
听到这我狠狠的捶了下金小发的胸口,有些恼怒的道:“要不是你跟我从小玩到大,我去定远真的都不想带上你,整天就你话多,你等着,去定远我立马找个女的和你成亲。让她好好管管你。”
金小发嘿嘿一笑,连声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呀,这事就全凭既闲哥做主了,您瞅着来,哪家姑娘长的俊您帮我安排就行,我小发没意见!”
说罢,他见我又要打我,连忙把头缩了回去,我在马车里还没清闲一会,他就又探头进来,一脸凝重的道:“既闲哥。你出来瞅瞅咋回事吧。”
我疑惑的见了他一眼,接着往车窗外一看,只见马车后面的远处天空漫起滚滚黄沙,隐约还可见一支人数不下于千人的骑兵队伍顺着驿道追赶而来,我心里一惊,连忙让金小发把马车往旁边赶,想把路让给这支骑兵先行过去,可这骑兵领头的将军来到车旁却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向我拱手问道:
“里面的可是张既闲张驸马?”
第八百三十三章 为人父()
我愣了愣,随即点头道:“正是,不知将军前来何事?”
领头将军翻身下马,冲着我呵呵一笑,道:“末将魏虎,奉圣上旨意,前来护送公主前往定远。”
“护送公主前往定远?圣上不是下旨让公主留在京中调养的吗?”我疑惑道。
魏虎摇了摇头,道:“这个…;…;末将不知,末将只是奉圣上旨意行事而已。”
魏虎说完后,一架马车缓缓驶了过来,接着莫兰掀开帘子下车后对我施了一礼,有些埋怨的道:“夫君为何不等我就先行出发了呢?”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莫兰上车后,马车在骑兵的护送下继续前进,车内我和莫兰相顾无言,沉默许久后,墨兰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昨日我进宫面见父皇,请求父皇恩准我和你同去定远,父皇答应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不敢看莫兰的眼睛,低着头无奈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身子本来就弱,留在京中等我回来不行吗,为何执意要和我去定远那苦寒之地。”
莫兰沉默片刻,道:“我若留在京中,夫君你何时才能回来?”
我默然,若我孤身前往定远,怕是此生此世只能替国戎边,回京之事想都不用想,圣上的心思不难揣测,事先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莫兰来这一出,我确实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夫妻本就要同甘共苦,若你去定远,我在京城,这又算是什么夫妻?”墨兰继续问道。
我张了张嘴,末了忍不住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莫兰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她看向窗外,似是若无其事的问道:“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夫君心中另有她人。”
我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听莫兰解释道:“早先我见夫君每日深夜都会盯着一张巾帕发呆,那时我就什么都懂了。”
说到这,墨兰低下头有些歉意的道:“父皇行事霸道,赐婚也完全不留余地,夫君切勿自责。”
我深吸口气,摇头道:“错不在你,不在圣上,只在我一人身上。”
这一刻,我感觉分外煎熬,犹如身受无间地狱,我自小便不想去伤害任何人,但事到如今,我已经伤害了许多我珍视的人,且都无法挽回,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但似乎从被赐婚的那天起,我就做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路迢迢万里,沿途的奔波让莫兰身体愈发虚弱,不过好在随行的宫女照顾得当,且带了许多大补药材。所以我们一行人经过半年最终抵达了定远州。
因为随行有一千铁骑,军威甚重,定远州城的地头蛇不敢为难于我,权利交接的异常顺利,底下人也服服帖帖,不敢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等磨合结束之后,我开始视察乡县,大兴民利,在群众里的支持者也越来越多,最主要的是,我最终接纳了莫兰。而金小发,也和随行的一名宫女渐生情愫,二者在我们到达定远的第二年便完婚了。
来到定远的第三年,圣上下旨召我回京,经过我三年治理,定远州上下焕然一新。从原本一府穷州变的富庶起来,而我也逐渐变的沉稳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怨天尤人,不过我始终无颜回到济安,宋明君也渐渐变成了我记忆里最深,也最珍贵的回忆。
回到京城后,三年的时间已经让一切都物是人非,朝中有原本权势熏天的权臣黯然陨落,也有新人以极为耀眼的姿态一飞冲天,其中最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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