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几个丫头都颇为开心,清沅正倚在马车里看书,摇摇晃晃得也看不进什么,听几个丫头吱吱喳喳在聊天。
跟她们主仆三人一车的凝香正和合欢窃窃私语,她已经被李妈妈默认拨到清沅身边服侍了,她天性活泼,十分爱说话,这几天和她们熟起来后更是有什么说什么,常被忘忧挖苦是个小长舌妇。
“又不是坐了人家的马车,走了人家的路,怎么今天这么高兴?”清沅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由忘忧在背后垫起了靠枕坐起来。她以为几个丫头高兴得是与曾家同行。
正和合欢说得起劲的凝香回道:“姑娘不知道,那曾家是郴州有名的世族,今日与我们同行的正是曾家嫡系的二爷,不仅如此,那行人里最了不得的却是那个江家的三少爷。”
第十七章 江家()
“……那行人里啊,最了不得的却是那个江家的三少爷。”凝香说着。
“感情你这丫头是对什么少爷上心了,”忘忧挖苦她,“这才多大年纪哟。”
凝香皱皱鼻子,她对什么老爷小爷的并不好奇,只是非常乐于探究富贵人家的传闻。
“江家?什么江家?”合欢好奇得问。
凝香以一脸京城土著看外地土包子的表情看着她,“你没听说过吗?江家,徐国公江家,百年公卿世家,南渡以来江南最显赫的家族,金陵江氏之后,祖上可也是开国功臣,如今他们家世袭国公,是国朝第一显赫的大家族,这江三少爷,正是这代徐国公的嫡子。”
说得这么厉害,合欢是不太懂。
“这江三少爷,可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她想了想,忍不住插嘴说。
清沅瞥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
凝香点点头,“正是,说起来哪人家真是无比显赫,国公爷与平阳公主的幼子,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太后娘娘是他的外祖母,真真是最最尊贵煊赫的皇亲国戚也没有了。”
不止合欢听得啧啧感叹,连忘忧都有些惊讶,突然觉得此趟随他们入京果真是无比光荣,三生有幸。
说书先生凝香洋洋得意地接着说:“不仅如此,他少年早慧,小小年纪就才华洋溢,听说皇上亲自下旨与准许他同太子殿下一同读书的,我昨日远远瞧上了一眼,真真是气派非凡,像那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子一般漂亮。”
合欢竟然十分同意得点点头。
清沅有点想笑,市井传闻多毫无依据,太子如今少说也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同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起读书。况且太子之师,与帝师不同,多是位高权重的当世大儒,是能真正训导教育太子的。别说旁人受不起,这帝王之术,岂是寻常人家能学的,僭越也要有个分寸。
几个丫头年纪小,一个说书,两个听书。清沅咳了一声,“好了,你们几个,说两句便行,这还没完了,凝香你如今是一点儿都不怕我了,仔细我回头去告诉李妈妈。”
凝香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合欢愣愣得问清沅:“姑娘,你近日怎么咳嗽都只咳半声,是不是病了?”
清沅好笑得瞪着她,只由得凝香和忘忧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凝香又闲不住了,她知道清沅脾气好,又道:“姑娘你瞧着年纪顶顶小,这说起话来可是最最老呢。”
清沅瞪她,“我看你是月钱真不想要了,敢调侃主子。”
忘忧突然想到,这三姑娘不就许给了金陵江氏吗,她好奇道:“这南京的江氏还出过个徐国公?”
凝香又压低声音,怕主子怪她,悄悄开了话匣子:“忘忧姐姐不知道吗,金陵江氏已经繁盛几百年不衰了,据说本朝太祖打天下时也是得了他们不小的助力,后来江氏子孙遍及全国,迁在各地的都有,只是这上一辈的徐国公啊是得了先帝的青眼,这才平步高升,从本家手里承袭来的位子,本来呀他们也不过是庶支旁族罢了。”
凝香这话说得倒不假,也十分隐晦,当初先帝是从兄长手里夺的皇位,他从藩地起兵,只有少数几个亲信挚友从潜邸出来陪他打天下,这老徐国公就是其中之一,到了后来,京城从前的皇族宗室也在先帝即位后多多少少屠戮得差不多了,勋贵人家也被贬得七七八八,所以本朝最风光的,只有那几个新起势的公侯伯府。
“后来呀,”凝香继续,“我听府里的姐姐说这京城的江家差不多算是与南京的本家分家了,他们不用受老族长和家族的制约,也是呢,徐国公府如今这么大权势,谁敢制约他们呀。”
忘忧听了倒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舒畅,那三姑娘百般筹谋,这样看来南京江家也不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姓江的,如今这世道那可是徐国公府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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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一天路,待清沅略略歇下后,忘忧正替她梳着头,她说道:“姑娘,按理说,这曾家与我们行了如此方便,该去谢上一谢的,要不传回京城,还叫别人以为咱们家是无礼的人家。”
清沅也知道,毕竟这干人里的确只有她算主子,理应由清沅去道谢。“不知他家可有女眷同行?”
忘忧说:“这曾家上京贺寿,押送寿礼为重,听说不曾携了女眷的。”
古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清沅觉得自己如今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要说随便抛头露面也有点不妥,于是吩咐道:“你稍稍从咱们行李中挑出两坛梅子酒来,叫蓝田分与曾家府上护院小厮吃了,便当是感谢他们一路尽心,几个厨上的妈妈也别忘了。”
合欢在一旁说:“姑娘自可以拿几个钱置些酒与他们吃,这梅子酒一共也没多少,到京城里可是再也没了的。”
“他们那样的人家哪里就能看得上眼那些酒,不过是个心意,既然做了便尽心些,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寒酸粗鄙人家就是了。”
“还是姑娘想得妙,”忘忧道:“只是厨上那几个婆子,我府里又没吃他们的,却是犯不着。”
“你也是糊涂。我们不曾带厨上的人来,这两日驿馆的饭菜你倒不觉得明显比之先前好上了许多?怎么不是我们沾了人家的光。”
忘忧点点头,“那家主子们那里呢?”
清沅自己执着古蜀乌木梳梳着发尾,淡淡地道:“你哥哥不是同那曾府两个小幺儿有些话说么。”
忘忧一听,立刻懂了,曾家与江家豪门权贵,不是他们能攀上的,谢得不好就被人看轻了去,这送上门的讨好,不如家仆口里听来的风声,只消下人嘴里处处念着清沅的好,久而久之主子们也能知道一二。
凝香上来给清沅沏茶,“姑娘小小年纪却颇会处事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生过大病的样子。”
清沅无奈看了她一眼,谁不想在童年时分在父母身边撒娇卖乖呢,只是她,却是不可以了。
晚间李妈妈看清沅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笑意,“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曾家的下人们都直夸我们府上是诗礼传家,姑娘家都是和善仁慈的。”
清沅淡淡表示,“只愿妈妈不嫌我自作主张就好。”
“哪里的话,待回京去,夫人知道了,也定会高兴姑娘是如此知书达理的。”李妈妈打量着这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似乎倒是出乎她意料的能干。
“姑娘早些歇息吧,老身这就下去了。”李妈妈见清沅面露惫色,便起身退下。
第十八章 闹贼()
睡至半夜,阮清沅突然被一阵声音吵醒,醒过来看见映在窗上的人影幢幢,还带着火光,立刻惊觉有事发生,连忙张嘴喊:“忘忧,忘忧!”
坐起身来一看,床边替她守夜的铺子上却没人,披了衣服正打算出去,却见忘忧急匆匆进来,张嘴就说:“姑娘醒了,快快!随奴婢往东边去吧。”说罢就利索得收拾起几个重要的包裹,清沅第一次见她如此慌乱,赶紧扣好衣服,趿上绣鞋,拉住她问:“怎么回事?她们两个呢!”
忘忧扯着清沅就往外走,“姑娘快走吧,今天晚上是遭了贼人了,咱们西院这里人手不够,李妈妈吩咐我快带着姑娘往曾家人那处去,合欢已经出去探消息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丫头……”
“她一个这么大点儿的人,探什么消息,真是糊涂!”清沅气合欢给自己添乱,又看见忘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连收拾行装的手都在抖,却还得强装镇定,心里一叹,也是难为她们几个,到底都还是孩子,她一把把忘忧扯过来,反而安慰她道:“别慌,馆里这么多人手,总不会叫贼人得逞了去,你先告诉我,凝香和李妈妈呢?”
“凝香给我报了信儿后就直接带了人去找合欢了,妈妈哪里走得开啊,那头的几个婆子媳妇都乱成一锅粥了。”已经半带哭音。
清沅自己拿上斗篷,拉上她打开门,只觉得门外声音嘈杂,火光更盛,竟只有双福一个在门边瑟瑟发抖,斜刺里正巧蓝田也白着一张脸跑上来,清沅立刻对他道:“你赶紧去找凝香和合欢两个,别怕,不会有大事的,我们这里安全得很,有双福就够了。”
蓝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妹妹,自家小主子却神情肃穆,镇定如常,当下也定了定心,便点点头转身跑开了,清沅对双福说:“打起精神来!现在立刻将灯笼熄了,我们从花园里过去!都别出声,脚上步子快些!”
他两个登时不敢言语,同清沅一块儿摸黑往东边走。
到东院这儿一瞧,没想到火光更大,清沅心里一惊:自己真是急坏了,怎么没想到,这贼人必定是朝着曾家的寿礼来的,这里当然更不安全!
清沅一把拉着他俩退到树丛里,呵道:“蹲下,都别出声!”
忘忧颤着嗓子问清沅:“姑……姑娘,咱们不去找……曾家人吗?”
这会儿只怕他们都自顾不暇了,“不去,这里最安全!”她又转头问双福:“你还怕吗?”这半大小子强撑着朝主子摇摇头,清沅对他道:“你现在从原路回去,找到咱们家的家丁,让他们来接我们,记住,听到人声就躲起来,别怕,贼人的目标是曾家,咱们西边闹不大。”
清沅相信李妈妈也是一时急昏了头,过一会儿就能把人手理出来。
双福猫着腰回去了,清沅搂着忘忧,将她也裹在自己的斗篷里,两个半大的女孩子摸黑躲在一起,大气儿都不敢出,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深怕被哪个眼神好的贼人看见,嘴里却十万分笃定地对忘忧说着:“别怕,不会有事的!”
过半晌,外头打闹的声音小了些,清沅腿都快蹲麻了,忘忧也冷得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立刻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喝到:“什么人,出来!”
清沅心下一跳,随即又放下心来,拉着忘忧走出来,果然是曾家的护院,他们一见两人,有些诧异:“可是阮家姑娘?就您一个人?”
清沅苦着脸笑笑,“不巧我们院子里闹起来,我与丫头慌不择路,还请各位大哥送我们回去。”
护卫还没说什么,突然一个清澈的嗓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却见江府的三少爷江篱走上前来,见到她们两个时目光闪了一下,随即转头说:“接这两位姑娘回正堂。”
护卫们领着她们往曾家的院落去,清沅拍拍忘忧的手,轻轻说:“别怕,都解决了。”忘忧点着头,还是哆嗦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冻的。
正堂里灯火通明,几十支蜡烛都点着,里外站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护院,清沅想,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家仆护卫,这闹贼也很快就能平息下来。李妈妈在堂里急得到处转,见到清沅时才算放下心来,一把拉过清沅转了几个圈,问道:“姑娘没事吧?一切都可好?都怪老身……”
清沅被她转得头晕,忙说:“没事没事,我藏得好,妈妈可好?大家都好吗?”
“都好都好,多亏曾家少爷援手,那起子贼人都拿下了,我们府里也只伤了一个婆子几个家丁,姑娘别担心。”
突然一道男声笑起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个胆大的,这样大的惊吓也不害怕哭闹,实在了不得。”
清沅转头,看见一个穿青布直裰的清俊男子立在堂中,一派从容,不见狼狈,想必是曾家的主子,她微微屈膝行礼,答道:“其实心里是很怕的,多谢曾家叔叔出手帮忙。”
当清沅说出叔叔两字的时候明显见到他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曾瑜却很快掩饰过来,他这个年纪,的确是叔叔了。
右侧边的次间里又转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明显是刚换过衣裳而来,他穿了一件元缎鸦青色暗补子的直身,脚下一双虾蟆头厚底皂靴,头上却簪了一支银包金头簪,长得眉清目秀,仔细一看眉眼间却有几分世家公子的脂粉气,清沅瞧着他一双眼在自己身上打了个来回,顿时有些不舒坦。
曾瑜皱着眉,“不是让你穿得素净些么,忘了是什么时期吗!”清沅猜测,这家人大概在孝期,否则这浪荡儿定不止这身打扮。
那少年不满地哼哼,“哪里不素净了。”随即又把话头引向清沅,“这小丫头倒是个有心的,脱险后第一桩事问的是下人的安危,难得难得。”突然,他又转头对一直默默远远站在暗处的江篱说道:“表弟,你这般身份,实在不该出来,万一伤着磕着,你让我们如何向京里交代。”
清润却带着疏离的少年嗓音又响起,“区区幼女尚且还有几分胆识,我却如何能做个缩头乌龟。”
第十九章 脱险()
上首的曾家二爷曾瑜对清沅说道:“这件事实在是我们对不起府上,那伙贼人本是朝此次寿礼而来,却无端连累了府上,实在是对不住,在下本意邀府上同行却不想却给诸位带来这无妄之灾,曾某真是惭愧。如若不弃,还请让曾某为府上几位忠仆做些补偿,否则在下真是良心难安了。”
李妈妈替清沅答道:“曾二爷言重了,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登堂入室行这歹事,又哪里是人能料到的,老身在这里替几位家仆谢过二爷好心,二爷善心,只是日后这歉疚之语还请二爷再不提及,日后行程还要麻烦府上,老身才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应当如此。”曾瑜客气道。
那少年曾玥还是笑看着清沅说:“哎,幸好这阮家姑娘是小小年纪,要不然传出去,岂不是姑娘家的名声都坏了。”
曾瑜见他老毛病又犯,呵道:“曾玥!”
“好好,我不说,得罪了得罪了。”曾玥转头朝清沅笑眯眯得道。
李妈妈也颇尴尬,“五爷真是爱开玩笑……”
“今日一闹,怕是吓到了府上姑娘,劳烦妈妈多多费心了,待过两日曾某料理干净再摆上宴席为阮姑娘压惊,以全曾某赔罪之意。”曾瑜接口。
“这……恐怕……”李妈妈有些为难。
“妈妈不必为难,府上没有长辈同行,论年纪我也勉强算是阮姑娘的长辈,出了这等事情也实在是我们的不周,外头人知道了不会说嘴一个**岁的小姑娘,倒是会嘲笑曾某怠慢晚辈。”
李妈妈低头看看清沅,清沅并没有什么表示,礼节上的事情由不上她插嘴。李妈妈想着清沅还这么小,也不会同他们三个爷们闹出点什么来的,况且一路同行,还有一段日子,也就点头同意了,“老身替我家姑娘谢过曾二爷了。”
“来人啊!”曾瑜点点头,扬声喊道,“好好护送几位回去,不可轻慢了。”
几个护卫应下,清沅这才由李妈妈牵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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