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管她,或者是他也不愿面对王氏吧。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送进静严庵去“赎罪”,留下她一条性命。她不恨他,她甚至有点感激他,她有时想,最起码从王氏进府到她死这十年里,永宁侯夫人始终是她。
“你听听你听听!”贺梓归的声音扰乱了清沅的思绪,他对着慎心喊道:“连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都不愿意嫁我,你们又何苦非要逼那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嫁,这不是害人家一辈子嘛!”
慎心也很冷静,“请表少爷自己同三少爷说。”
崔佑开口,“你总得回去解决了才是,退亲或者娶亲总要有个说法,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拖过一日是一日吧。”
“你说得倒容易,”贺梓归道:“等轮到你自己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冷静。”
崔佑扯扯嘴角,“不用等,那日子就在前头了。”
贺梓归看着他,叹了口气,“连你都这么说,罢了罢了,行行行,我这就走……”说罢提步下楼去了。
他下楼后,崔佑也没开口,走到适才他站立的位置,神情有些冷峻,清沅也跟着看了一眼,楼下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普通青布的车帘,贺梓归已经走到马车边,正要伸手,一只白皙的手却先他一步掀开车帘,他一个闪身进去,掀帘的那只手一晃,只留下雪白衣袖的一片剪影,连同微微晃动的青布。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阮清沅想着。
也许,她也能够帮助贺梓归的。
马车上,崔佑道,“表妹,今日之事,表哥拜托你,不要对别人说起。”
清沅了然得点点头,他又解释道:“那贺梓归,身份特殊,马车里的人,更是……总之他们不欲太多人知晓,你明白吗?”
清沅点点头。
他看了看眼前低垂着的小脑袋,以为是自己说重了,柔声道:“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日就要喝喜酒了。”
隔几日就是迎娶之日,崔府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满院张灯结彩,廊庑下挂满了大红喜字灯笼。
崔家阔气,光是前院的流水席面就有好几种,鲍参翅肚流水一样往大厨房里抬,便是象拔熊掌也端上了桌,连着端菜的下人都步步生风,当真一派锦绣富贵。
阮清涟阮清漪都起得早早的,清沅也由柳妈妈陪着慢吞吞走往前厅去观礼,一个细眉细眼的丫头路过她们身旁,笑着提醒:“这位姑娘可得赶紧了,前头派的喜糖可要拿不到了,婆子正在撒喜钱,再耽搁大概行礼都完了。”
柳妈妈也颇为高兴,“姑娘我们可赶紧去瞧吧,瞧瞧漂亮的新娘子去。”
清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前厅被各色大人小孩挤了个满满当当,丝竹管弦更添热闹,她人又小,看不见什么,见实在没什么空儿就自个儿退了出来,一时也与柳妈妈走散了,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好在花园没什么人,等一会儿送新人入洞房时这里也会挤得水泄不通,清沅打定主意就在这里瞧上新娘子一眼便好。
第八章 清汝()
晚间时分,几个姑娘坐在崔氏屋子里讨论着今日的喜宴,崔氏也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曲妈妈却进来送了封家信,崔氏奇怪道:“才不过几日,老爷竟写了家信来,莫不是家中有事。”说完她拆了看起来,一看那脸色就逐渐转青。
曲妈妈看着不对,小心问道:“夫人,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手一颤,将信纸怒拍到案几上,冷声道:“你看看罢。”
崔氏一向温和,她们几人从未见过她发如此脾气,也是愣住了。曲妈妈看完后脸色也同崔氏一般,忙道:“夫人,如今可如何是好,这三姑娘……”
崔氏连话音都有几分颤抖:“我自问待她不薄,从小到大衣食教养与嫡女一般无二,她何以做出这等事,当真是那出身……”
阮清汝的姨娘柳如烟出身风尘,当年闹过好一阵的风风雨雨,那时候阮镛的原配夫人齐氏还没过世,听说是这个当主母的亲自处理掉的,还因此坏了与阮镛的夫妻情分。
阮清沅看着自己大姐二姐清的性子,就能知道这位夫人是个贤惠之人,甚至是比崔氏更果敢的,若当年任由柳姨娘留下,阮家内宅今日怕还不止这样了。
听崔氏话语间提及三姑娘,阮清沅心里的不安更强烈,看来她所做的事,还是阻止不了……
“夫人。”曲妈妈示意几个小的还在一旁,崔氏反应过来,忙叫丫头婆子领了她们下去,主仆二人才关起门来说事。
曲妈妈安慰崔氏:“事情不至于如此严重,夫人放宽心……”
“你叫我如何放宽心,她平日倒是一副友爱姐妹的样子,谁知道暗地里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怕她早都计划好了的,就是等着我给她收场!”
“夫人莫急,明日先听听三姑娘如何说吧,如今我们怎么说,也不过是妄自揣测罢了……”
崔氏气道:“她还敢来!”
说罢又伤感起来,“也是我没用,叫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些事情,若我早些警觉,也不至于……”
曲妈妈劝她:“府里这么些姑娘,况且又赶着要给二姑娘定亲,夫人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哪里管得过来。”
说起二姑娘,崔氏又想起了她生母齐氏,感叹说:
“到底还是齐家姐姐有本事,那时候的柳姨娘,真要是到我进门了,还没这手段揽过来收拾的。”
曲妈妈一向也不喜欢三姑娘四姑娘,觉得歹竹出不了好笋,原先觉得三姑娘倒还是懂事的,却不想更不省心。
“夫人是心慈的,待人都是和和气气,如今也不用先下定论,待看看三姑娘如何说话吧,实在不行……”她顿了顿:“夫人自可以效仿先夫人。”
崔氏震惊,莫不是叫她取了清汝性命?
到底是条活生生的人命,自己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她看了眼老仆冷硬的眉眼,心里也知道,就是自己一味的心慈手软才姑息了这些姑娘家的歪心思。
她叹口气:“且看着吧……”
曲妈妈也一叹:自家这个主子,实在是太软弱了。本来主母秉性仁慈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家夫人怎么就看不清呢,人家都有儿子傍身的,便是怎么样都好,她却是膝下无靠的啊,若自己不厉害些怎么镇得住,且看着吧,这三姑娘四姑娘都不是省心的,日后还不知要如何折腾。
第二天,曲妈妈神色匆匆地进崔氏屋子里来,低叫了一声“夫人”。
随即身子一闪,后面领着一人,赫然就是着男装的阮清汝。
不等崔氏发话,她就一下跪倒在崔氏面前,崔氏早有准备,只冷冷地看着她,由曲妈妈去关槅扇。
阮清汝在堂下泣道:“母亲罚我吧,我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惹来这等事,害得阮家蒙羞,可实在……实在也是孩儿无心之失啊。”
崔氏声音含怒,气得浑身发抖:“无心之失!你到今天还敢说是无心之失,当真与你那亲娘一般无二,还想在我面前装聋作哑!”
说罢她“啪”得一声甩出手里的茶盏。
满地的碎瓷和茶水溅在清汝面前,她倒不躲闪,颇为镇静,连手上被烫红了一点都不敢动。
曲妈妈劝着:“夫人息怒啊,这让外头听到了可怎么好……”
崔氏已管不了这么多了。
阮清汝哭声又响了几分,嘭嘭得在地上磕头。
“母亲,孩儿知错了,可这冤孽债哪里是孩儿愿意的,孩儿从小如何母亲是知道的,爹爹也是知道的呀。”
崔氏恨不得立刻撕了她这张假面具。
“怎的你还记着你爹爹,还记着自己姓阮么,你还管什么我与你父亲的死活,只当我们死了罢!若我在府里,便立刻一条白绫结果了你!你胆子倒大,如今还敢闹到南京来。”
清汝嗓子都哭得哑了,“母亲冤枉孩儿了,此番孩儿只想着自己的冤孽自己来解,哪里想得到……哪里想……”
“你有什么想不到!步步算计,处心积虑,你不承认,好,我就一桩桩一件件来说给你听。”崔氏的声音难得似寒冰般。
“先从那杨大小姐一事说起,她是个糊涂的,你却是玲珑剔透一个人,你们走得这般近,在别庄她那事你推说不知道,好,我信你,她与人有私你说你不知道,我却一点也不信,你要说为姐妹情一番隐瞒也说得过去。可是你,阮清汝,姐妹里最是懂事知趣的一个,若这般丑事传去了南京江家,你不知道个中厉害吗,那杨家大姑娘不论逃得掉逃不掉都是死路一条,你却不曾劝上一句半句么?真真是姐妹之情!”
清汝听到这里,心里一冷,身子隐隐颤抖,她嗫喏着:“母亲,我……”
崔氏呵到:“闭嘴!若非那日中秋事发,你是不是还要为自己的前程搭上好姐妹一条性命啊!你端的是心狠!”
“孩儿……”
“可偏两年前那江公子竟好巧不巧在杨府见了你一眼,你谁都没说,却是等着安排今日的好戏,江府来人问信,我姑且不管是江府的主意还是那公子哥儿的主意,或者根本是你的主意,你父亲没做出回应来,你倒先一个人自作主张来南京了,若我猜的没错,你怕是已经见过那位自命风流的少爷了吧!我说得对不对?”
清汝颤着声:“是……可那是孩儿为了……”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你别说是为了阮府名誉,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私下去见个男子,难道世上人都瞎了没一个看见吗,你不过是在赌,赌上几分他的真心,自己的名声,和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子!你父亲为人,大概见了信就起了回绝之意,想必你心里不甘心,你现在演这场戏,你父亲是无论如何推不掉这门亲事了,而我呢,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江夫人攀亲戚了!你真是好算计啊!”
崔氏喘着气,她一辈子没对人红过脸大过声,这次却气急了:“你嘴里口口声声要拒绝人家,既如此何不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既圆了你与杨家姑娘的姐妹情,维护了你父亲与杨大人十几年情谊,更让你几个姐妹从阮府清清白白的家门里出去!”
崔氏红着眼瞪着看她,“你别口口声声为了别人,我最见不得你这副腌臜样子,坦白为了自己倒还干净。”
第九章 坦白()
一阵沉默,阮清汝咬了咬牙,自己的心思已经瞒无可瞒。她与江淩也算互许终身了,这会儿江家长辈那里应该也知道了,想来木已成舟,只差崔氏上门去提亲。
她鼓起勇气开口:“可是我认了母亲便愿意成全孩儿?是……孩儿的确是为了自己,可这世上哪有谁不是为了自己的,我亲姨娘早早去了,若我不好好为自己筹谋还能如何。”
她这话理直气壮,崔氏的心是彻底凉了,一股泪意忍都忍不住,原来自己这些年的慈母之心真是喂到了狗肚子里。
“好好,这话说得倒像是当我这做母亲的死了的。”她颤着嗓子说。
阮清汝咬着唇继续哭着说:“孩儿不敢,孩儿承认与那江淩有情,芳晖自己要同那陈秀才好我却能如何,她不过仗着父亲和舅家得力却能嫁与闻名的南京江家,我呢,我样样不输人却只能嫁与那些寒酸小户为妻吗,凭什么!”
“我不服,那江淩使人来问信,父亲却还诸多犹疑,凭什么,难道我不配吗,就因为父亲官职低,我又是庶女出身吗,为什么!母亲你也是崔家出身啊,你也有崔家舅舅这般的贵戚啊,凭什么我就配不上他呢!难道我以后不会给妹妹们的婚事添些助力吗,我不懂,难道父亲母亲就这般见不得我好吗!”
说罢已经泣不成声。
崔氏越听越怒,眼泪成串地滚下来。由着曲妈妈在一旁替自己顺着气,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庶女的真面目,收了心中的痛楚,狠狠“呸”了一口,骂道:
“掀开你的眼皮子好好看看,这崔家哪里是你的舅家,我又是他们哪门子的亲戚,你以为门户之见这么容易消弭吗!你父亲处处为你着想,你却怨他恨他,我抚育教养你长大,你却怪我疑我,好好好,我们就当一片慈心喂了狗了,从今往后你去攀你的豪门,我们阮府蓬门荜户,今后也不指望你阮大奶奶来相衬,只求在人前人后再也别提阮家半个字!”
阮清汝听到了话里的重点,立刻停止了哭声,“母亲的意思是……?”
崔氏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光一般,软软靠在椅背上。
“这不是遂了你的心愿吗,你千方百计逼迫我到这一步,我还能如何,就当最后尽了一回你我母女缘分,也算我对得起你生母,对得起阮家了……”
阮清汝一听,知道崔氏松口了,心中一喜。
只要有这崔家舅妈引线,那江家一定也会高看她家一眼,她心里顿时开心起来,又嘭嘭嘭连磕了好几个头,“孩儿谢母亲成全……”
崔氏是真的寒了心:“你也别来谢我,日后你进了那门子凡事都靠你自己,荣华富贵我们也不稀罕,出了事也别想找你这官职卑微的父亲来。我只奉劝你一句,你这些花花心思趁早收起来,真当人都看不穿么,那样的世族里熬出来的人精儿,哪个不比你强十倍。”
这算是她的最后一次忠告了。
阮清汝却只觉得她不过是说说气话,等日后自己真成了江家的媳妇,还不是人人羡慕人人巴结的,到时候娘家自然就会再攀上来,所以她也不反驳,只是泣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等阮清汝出去,曲妈妈看着崔氏疲累的的样子,心疼道:“难道夫人真要为了三姑娘去……”
崔氏叹气道:“我还能如何,也只能厚着脸皮求这嫂嫂一求了,想想我与老爷这些年来,也算是不求人地过到今日,谁想今日要为这么个东西拉下脸来……”
说罢再也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底下……几个丫头都是要嫁人的,如今倒要为了她丢尽了脸面,她仗着的也不过是我这点顾忌罢了……”
曲妈妈也叹气:“夫人也是无法,想来毕竟是一家人,崔家在南京也是很有脸面的,定会帮上一帮的,可是咱家二姑娘那事……不是都定了杨家二公子吗……”
崔氏听到这里,心里也觉得对不起阮清湄。都怪自己早没发现阮清汝的不安分来,自家的女儿抢了人家原本的姑爷,杨夫人再大度恐怕心里也膈应地慌,真嫁过去了阮清湄也是尴尬。
“我们与杨家,也算是情谊到尽头了,我只可怜二丫头,这样懂事能干,虽说他家二爷是庶出,人品才干却都不差,眼看前途大好,且不说杨家背景如何,那杨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待人都是和气的,日后分出去小两口就能自己当家,她又是个有主意的的,本来如此小日子最是舒心,这一遭却都毁了,还得赶在那位前头出嫁。”
崔氏已经称阮清汝为“那位”,对她厌恶甚深。
曲妈妈担忧,“前些日子夫人不是刚透过口风么……”
“是啊,都怨我,两个小的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让他们来往过两次,这下倒成了麻烦,又哪里再去找比杨家更好的亲事来……哎,只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齐家姐姐了。”
崔氏心中对齐氏是相当敬重,两个女儿都教养地很懂事,从不为难她这个继母,可见齐氏也是相当有德行的。
曲妈妈一想到阮清湄开始绣嫁妆的样子,怕她真与杨二少爷有了情,也有些发愁,嘴里却只能安慰着崔氏:“夫人也不必如此忧心,也许事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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