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今,阮清沅看看自己,她觉得很满意,陆成韵这样天仙一样的人,也逃不过从一个染缸跳到另一个染缸的命运,谁也不会被上苍宠爱一辈子。
江荞与瑶湘郡主身边乌压压凑着所有的女孩子,阮清沅站在最外面。
“芍药花虽好,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倒不如牡丹华贵雍容。”一个小姐说着,大概是郡主的好友。
“是啊,刘梦得有言:‘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可惜今年却没有机会……”另一个声音立刻应和。
是沛国公家的小姐。
很难不让人想到此诗的第一句就是“庭前芍药妖无格”。
立刻就有一位小姐柔柔地响起:“春有牡丹,夏之芍药,秋菊冬梅,四时风情,各有千秋,不一而足,何以要争个长短是非来?”
是礼部尚书王大人的孙女。
“正是,花之形意,皆在观赏之人,花月春风,皆是我等俗人妄言,哪有这等高低贵贱……”
“如此一说,岂不是赏花一事也是俗事?便是路边一花一叶,俯拾皆是,那世人何苦非要求一株‘魏紫’拿出千金买马的姿态来?”
江荞讥讽地吊着嘴角,而瑶湘郡主依旧笑得和煦,两人都不开口。
一场赏花会,众小姐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到最后那些开得妖娆的芍药却无人来赏了。
阮清沅的手轻轻抚着一朵台阁球花的芍药花瓣,渐渐放下来,前头的小姐们终于说够了话,又说笑着要移步去开宴。
唱戏的女伶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东道主江二小姐点头。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阮清沅立刻退步往后,忘忧正在不远处的小径上立着等她。
清沅朝她点点头,忘忧立刻领她穿过半月门。
“姑娘,这真的……行吗?”忘忧看着清沅一身小厮打扮,不由有些担忧。
好在她年纪尚小,并没有十足地发育好,穿着小厮衣裳并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来就是姑娘家。
只是脸蛋却太精致。
清沅接过忘忧手里的青黛,往自己眉毛和鬓角上狠狠抹了两抹,终于觉得有了几分男儿气,嘴里还咕哝说着:“还是黑色的更像些……”
“这……”忘忧想制止她,等会儿再上妆可不容易。
“你在这里等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我昨日已经同你说过,我去去就来。”清沅叮嘱她。
忘忧点头,看清沅把一封信贴身收好,还是有些不放心:“姑娘,不然让奴婢去吧,您……要是被看见了可不太好。”
清沅摇头,徐国公府很大,饶是她上辈子来过这么多次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认清楚路,忘忧是一定找不到的。
“放心吧。”清沅把头上的帽子往脸上压了压,就出门去了。
******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完成,可是阮清沅心里还是惴惴的,信是昨日自己就用左手写的,保证无人能看出来是自己的笔迹。
而她想做的,只是要把这封信塞进江篱的书房。
本来她对于江篱会相信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可是出了梁家这档事后便不一样了。
虽说梁家与江家并不是休戚相关,梁家的倒台对江家来说,看来是毫无损失的,可是太后与康王、与江家,甚至与裕王、永宁侯府,大大小小许多家族,早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太子派系真要动手,江家是绝不会眼看着对方来一一卸其手脚的。
所以,她还是有很大的把握,江篱会帮贺梓归解开这个圈套。
江府今日客人众多,又快到午膳时分,因此仆从并不如往常那样多,清沅一路低着头走路,见人多时便寻个角落避一避,也快要摸到了江篱的书房。
临近院子,她却有些踌躇,一般这样的世家公子,许多会有随身侍卫,她无法断定江篱有没有,或者有没有随他出门而去,或是留守书房。
咬咬牙,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刚刚定下心,她决定从树木掩映的园子里绕到后房去,没走几步,却被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叫住。
瞬间,阮清沅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小淳,你怎么还不去上茶?”身后的男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大概是江篱的小厮。
清沅不敢回头。
“喂!”那人拍拍她的肩膀,侧头看看她,又说:“哦……不是小淳……”
阮清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只能“嗯”一声。
那少年随即愉快道:“你是给二爷他们领路的吧?瞧着是面生……”
阮清沅立刻点点头。
“那么,你替小淳去上杯茶吧。”他自顾自吩咐,“我现下还有些事……”
清沅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第九十章 送信()
阮清沅走得慢吞吞的,想等这小厮走远了自己便可以脱身,没想到那小子却是个颇爱管事的,絮絮叨叨地在她耳朵边催着:“你倒是快点呀,磨磨蹭蹭的,爷该等急了。”
说罢竟一路推着她进了一间下房,说着:“喏,快去把茶端过去。”还和坐在门口的婆子打了个招呼:“李大娘,这家伙呆呆的,需要多锻炼锻炼!”
那婆子没注意清沅,只笑道:“小川哥儿,几日不见,你越见玲珑了。”
清沅正听话地沏茶进茶碗里,没注意到身后的谈话有什么蹊跷。
清沅拿托盘端着沏好的两杯茶便往正房走,那小子又喊着:“可仔细些呀。”
清沅觉得他十分莫名其妙,有这功夫,他自己都能做完这事了。
端着茶盏的阮清沅突然意识到,这的确是江篱的院落没错,而且,她是堂而皇之进来的。
她突然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真成了江家的小厮?若江篱认出自己该怎么办……
江篱的书房和寝房都在后进,此刻他正在前厅待客。
阮清沅一路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只见门口站了两个高大的护卫,皆是板着脸,不看她一眼。
正好一个清秀的小厮出来,见她端着茶,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却始终没多问,只接过托盘说:“我来吧。”
清沅立刻松了口气,却马上又觉得不对,这里的人,怎么都那么奇怪……
明明她才是最奇怪的那个啊,却没人多问她一句。
阮清沅顾不得多想,立刻沿着廊拐去后院,好在江篱不喜欢用太多人,更没有丫头婆子随意走动。
一路绕过耳房,到书房后头,这里种着几株花草,也有十分割人的葎草,她却管不上那么多了,大概算准了地方,轻手轻脚地掏出随身的小刀,在窓纸上割开一道口子,好在已经入夏,江府里也都换了窓纸。
将怀中的信掏出来,阮清沅四下张望一下,只听见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便一鼓作气把信塞进窗子。
这次她却不敢再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想办法绕出了江篱的小院,路上再没碰到什么人。
回到原来的地方,忘忧正在等她,这里是给诸位小姐更衣的净室,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因为江二小姐已经开席了。
阮清沅的样子还是有些狼狈,不过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基本还算顺利的。
忘忧立刻将衣服拿出来给她换上,将小厮的衣裳小帽重新收进随身的包袱里。看见清沅手腕上有几道葎草割除的伤痕,又要张罗去给她寻药膏。
“快别麻烦了,时辰不早了。”她离开已经太久,不得不快些回去。
清沅就着一盆水把脸上都洗干净,连同早上的脂粉也都一干二净。忘忧拿出篦子给她略略抿抿头发,两人就立刻赶着出门。
伶人们正唱得热闹,众家小姐也不似在家里规矩,有些桌上还行起了酒令。
清沅随意挑了个离主桌很远的地方坐下,不想同席的竟是在定北侯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何家小姐,两人也算被同一壶茶水烫过。
何家小姐朝清沅点头示意,清沅也报以微笑。
筵席毕,撤了席面,每人都上了一盏茶。
立刻有姑娘说着,“我的是碧螺春。”
有人回应,“我的是龙井……”
瑶湘郡主坐在上首言笑晏晏的,清艳的脸上始终和气自如,立刻便有人说:“有劳郡主费心,这么多人的喜好难为您都打听清楚。”
瑶湘郡主的声音清澈而柔美,慢慢地响起:“难得做东道,一定要让各位姐妹兴尽而返才是。”
清沅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茶,十分普通的清茶,淡却清爽,有一丝淡淡的甜,对于不清楚喜好的人来说,十分讨喜的选择。
“这其中,是加了些甘草吧。”旁边的何小姐说着,看向瑶湘郡主的眼神也带了三分向往,“这样的人,竟对我们还有这份细心……”
江荞看着瑶湘郡主出风头,不屑地撇撇嘴,对着旁边的杨小姐说:“你这身衣裳很不错,一会儿我母亲见了定然喜欢。”
杨小姐一愣,“公主……等等会移驾过来?”
江荞点点头,“招待诸位姐妹虽是我的意思,母亲却很重视,早想着来见见大家。”
堂下的姑娘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平阳公主出了名地爱摆派头,竟会屈尊想来见她们这些闺中小女儿。
瑶湘郡主在一旁温言说:“听闻姑母前些日子有些咳嗽,正好今日从宫里带了枇杷膏出来……”
江荞瞥了她一眼,淡淡说:“多谢表姐。”
堂下众姑娘看着两人反应,心里都不由揣度,看来瑶湘郡主是颇愿意讨好平阳公主的,不知公主的意思是不是也如江二小姐一样,反倒不冷不热的。
闺中女儿大多无聊,对这位出身样貌都如神女般高贵的瑶湘郡主,大家对她婚事的好奇心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方柔过来和清沅说话,蹙眉看她:“这会儿功夫,怎么脸都洗干净了?”
清沅摸摸自己光洁的脸,说:“觉得不舒服,就一气洗干净了。”
方柔心中是疑惑的,这个阮清沅,实在奇怪。
“你也太任性了,我同郡主说过的,你随我过来。”
“方姐姐……”阮清沅的右手拉住方柔扯着自己左腕的手,“还是算了……”
她并不热衷于和郡主或是江荞结交,相反地,还是离她们远些好。
方柔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你今日走这趟,只是来吃顿饭的?”
清沅看着方柔的眼神,心中一凛,知道她是在怀疑自己。她定然是发现自己前半席时不知所踪。
“我、我只是有些紧张。”清沅低下头,有些踌躇地说。
方柔拍拍她的手,“不用怕,郡主十分和气的。”说罢便领着她到郡主面前。
方柔同瑶湘郡主耳语几句,郡主立刻笑着拉过清沅的手,说:“这位妹妹真是漂亮,今日躲在人后,我倒还没发现。”
清沅依旧低着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态来。
江荞在旁边也打量了她几眼,立刻也有人凑上来同她耳语。
第九十一章 揣度()
江篱正送客出门,听到耳边传来几声隐隐的咳嗽,便说着:“表叔也要当心些身子。”
身边高瘦的男子略点点头,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俊秀,只是细细观察却会发现他的神思有些放空。
江篱在心中默默叹气,自己这个表叔,定北侯的世子,论出身明明也可以算是天之骄子的,平日却总是过得有几分修士的味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身体又不是那样康健……
只是他如今妻子刚刚故去,他到底为何非要来自己府上这趟?
江篱皱眉,想起适才二人谈话,他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看着门边立着的自己小厮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江篱断了思绪,有些怀疑是自己庸人自扰,笑说:“慎言,你这是干什么,挤眉弄眼的,木川呢,你去寻来吧,表叔这就要走了……”
慎言便是替清沅上茶的那个。
顾蘩秋却说:“他总是调皮,爱到处跑,我先过去。”
一直侍候在门外的侍从见主子出来,便提步跟上。江篱折返回去,不去理会慎言的心不在焉,便往书房而去。
木川见到自己主子远远地站在马车边,心里便哀叫一声不好,立刻小步跑上去说:“二爷对不住,是小的有些事耽搁。”
顾彦闻言便说了一声,“躲懒便罢,这也太胡闹了,哪有主子等你的道理。”
顾蘩秋依旧转头看着另一边,似乎不在意他们所言。
木川皱皱鼻子,“这回可不是小的躲懒,适才小的见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子,虽说穿着江家的衣裳,却实在可疑,又徘徊在江三少爷的院门口,便起了好奇心,想着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蘩秋转过头来,盈盈的一双眼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不悦。
木川便大着胆子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一直说到那小子似乎往江篱书房而去,后来竟又遁往女眷所在之处……
顾彦在心中觉得是他无聊,花这莫名其妙的功夫,又怨这小子不谨慎:“你随便把人往院子里引,若旁人只觉得是我们府上的,不是给二爷图惹些麻烦。”
木川搔搔头,他没想这么多。他人生得玲珑,顾蘩秋对他也很宽纵,但凡遇事,他首先想的不是能避则避,而是非要追根究底挖个大概出来。
顾蘩秋没什么反应,便上马车去了。
木川还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好好的往女眷那里去干什么?我瞧呀,指不定是女儿家扮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又自觉闭嘴,他怕顾彦又瞪他。毕竟是小厮也好,丫头也罢,都是人江府的事。
没想到顾彦却也跟着皱皱眉,木川领进来的陌生小子,他也看了一眼,只觉得十分面善,像在哪里见过。
他记性一向不错,毕竟他们这样的侍从,主子身边来往过的人都不可有一丝疏漏。可是他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吧。”他也不再纠缠于木川的嘀咕,吩咐车夫即刻赶马。
******
江篱看完手里的信,脸上表情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先不论信中所言真假,这递信方式也着实来得莫名。他细细一想便能想通,送信的定然是今日与会的女眷。
这样费尽心机要递信,却又同时费尽心机地不想被他知道,看来这个人是很想从这件事里脱身。
轻轻抖开手里两张平阳麻笺,鼻尖萦绕的是婺源墨的清香之气,纸上的字笔锋尚嫩,行气却足,此人虽刻意处处隐瞒,江篱却能看出来,这是出于左手。
也是一个有趣的。
玉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转了转念,他却又不得不注意到信中所说之事。
虽说此人用词隐晦,他却明白是在意指永宁侯府二少爷贺梓归与其寡嫂之事。永宁侯府世子过世,礼部封世子的明旨还没有下来,京里的人却十之**都猜到会由贺梓归听封。
永宁侯府早已落没,这门亲戚从来也入不了江家的眼。可贺梓归却意外地同江篱私交甚笃。
江篱至今还记得,早年间凡人提到贺家二少爷,皆叹息着说:实为京中纨绔一流。
而他却在八岁上街时意外见到了另一个不同的人。
当街策马总是京城纨绔子弟们乐此不疲的活动,每次都会有撞翻的摊贩、撞伤的行人,也总有家仆们跟在身后了账,遇上实在难应付的百姓便去告一状,这些公子哥们也顶多挨家里几句训,日后依旧我行我素。
却只有贺梓归,会折返回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撞到在地上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