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和清沅是围桌而坐的,远一些的杌子上还有另一位小姐。
众人惊愕中,清霜控制不住地一声尖叫,随即跳起来。清沅因为有所防备,飞快地用手臂来挡,好在脸上没有遭殃。
清霜烫的比较重,右腿和右上臂的衣裳一片**的,不用看也知道底下定然一片红肿,连脸上也溅到好几滴,立刻起了红点。
远处的何小姐比之她们两人好上许多,却也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正捂着手花容失色地站在一旁。
那闯祸的小丫头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告饶。
第八十二章 烫伤()
那边杨氏一看自己女儿遭罪,立刻跑过来,捋起清霜的袖子,也顾不得礼仪,急忙问:“霜儿,怎么样,烫到哪里了,痛吗?啊?”
何小姐的母亲也赶过去拉着她左右瞧着。
清沅自己撩开袖子,吹了吹,暗暗“嘶——”地一声倒吸口气。
这倒省了她的功夫,不过,这水还真是一点都不马虎。
江氏和宋夫人互看一眼,江氏沉声说:“谁教的规矩,竟敢伤了贵客!”
小丫头哭着在地上磕头。
江氏也没有空和她歪缠,忙说着:“还不快叫人备伤药上来!快看看几位小姐如何了?”
杨氏皱着眉,搂着歪在自己肩头压抑着哭声的女儿,口气也不算太好,却不敢对定北侯夫人如何,只能说:“多谢夫人好意,只是现在,能否先让妾身带着这丫头下去梳洗一番?”
清霜身上还淋漓地滴着水,江氏应允:“自然,府中的净室,请夫人随意使用。”
两位夫人都扶着各自的女儿下去,阮清汝看了清沅一眼,还是转头跟上了杨氏。
一个小丫头来领清沅,说着:“姑娘这边请。”
江氏在她身后吩咐着下人把地方收拾干净,剩下的几位姑娘,自然也做不成什么绣活了,临出门前,阮清沅只听见宋夫人在后头说着:“好好一桩事,不想出了这岔子,都是我的不对……”
阮清沅烫地不算重,抹了凉凉的药膏,终于觉得手臂上刺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她对着服侍她上药的丫头说:“麻烦去唤一声我的丫头,叫她寻件披风来。”
衣裳湿了些,不好这样随意见客,而今日,忘忧是不能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
小丫头接了清沅的银子就出门去了,清沅把右手袖子撩开到手肘,原本如凝脂雪白的皮肤此刻是有些骇人的红色,她轻轻吹了吹,自己走出门去。
前院传来的哀乐声飘进她耳朵里,她独自站在廊下,轻轻地叹气。
“阮姑娘……”
一道清澈的少年声音传来。
阮清沅吓了一跳,立刻回头。这人的语气中并没有不确定……
白衣少年扶廊而立,日光照进廊下,他秀白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之中。可是依旧,明净如玉,温润如水。
江篱走近一步,宽大的袖管随着他的走动向后划出一道别致的弧线,十分飘逸。
他今年,大概也有十六岁了……
“许久不见,可一切无恙?”他微微地朝清沅点点头,没有任何局促,也没有任何唐突,只是一派平静。
阮清沅觉得是自己不太大方,她其实心中并不很想见到他。
“一切都好,多谢江三少爷。”清沅回答,视线微微侧过。
江篱没有说话,稍稍把脸转过去不看她。
清沅这才意识到自己右臂的袖子正撩到手肘上,立刻把衣服捋下来。
江篱这才把视线转回来,说:“是丫头下手不知轻重,得罪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清沅略略蹙眉,“是你……”
江篱不是很爱与人说废话,他点点头,“是我安排的。阮姑娘,你并不想让自己的绣艺公之于众吧……”
清沅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她觉得自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了,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江篱见她举动,眉心微蹙,他原以为,她会装得更镇定些。
“我母亲,和定北侯夫人,近日寻遍了京中的湘绣师傅,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他缓缓地说。
“当日在法华寺……”他顿了一顿,“有幸巧遇了贵府二夫人,阮姑娘,应该也在吧。”
他分明很肯定。
“今日这样的场面,有几家大人平素与我们,和定北侯府,并不相熟。”
清沅当然明白,这其中也包括他们家。
唯一的解释,这几家的夫人或小姐当日也都在法华寺上过香。
所以,仅凭这点,他就能判断出,他自己的母亲平阳公主正在不遗余力地找一位精通湘绣的闺阁小姐?
阮清沅不相信,何况他不觉得江篱会这么多事。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江篱轻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来。
清沅仔细一看,是一个扇套,已经有些陈旧,上面绣着一丛兰花和白芷……
这是她的东西,她楞住了,怎么会落在外人手里……
江篱说:“当年与姑娘同行上京,这便是当日你不慎落下的,我总想寻个机会,今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阮清沅是惊讶多过害羞的,她不认为江三少爷会做个登徒子,更何况人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可是,这样一件东西,这么些年了,他竟放在手里。
只能说,江篱是一个生性极为谨慎的人,谨慎到在自己身边一丝一毫的小事都能看在眼里。
“多谢江少爷。”清沅把扇套收回来,小心收进怀里。“不知江少爷是如何肯定,公主……想找的人是我。”
他抬抬眼皮,眉目清俊,“我不知道是你。我也希望自己做的是无用功。”
可是显然,让他歪打正着了。
阮清沅语塞,她今日的表现太不淡定。
“你……”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清沅想问。
江篱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转头看着廊外的樟木,一只白羽红喙的鸟正扑腾着翅膀从树顶飞走,他说:“当日在梅县,阮姑娘也因为我们遭过劫,今日帮你,也算是补偿一下当日之事吧。”
他的表情明明深不可测。她不是小姑娘,用这样的理由很牵强。
“那么我若说只是江少爷多想了呢?”清沅反问:“我不知公主殿下和定北侯夫人在寻什么人,我只知您这样无缘无故地指使丫头来烫我……”
江篱轻轻笑出声来,清澈的嗓音里似乎透着些无奈:“那么阮姑娘就当是这样吧,总之的确是我做的。”
反正他也是不会道歉的。
他……阮清沅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了。
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阮清沅决定就此打住,“那么,今日谢谢江公子归还我的随身旧物了。”
江篱点点头,看着她说:“外后还是多加小心吧。”
这已经不是从前的小丫头了,江篱觉得。
阮清沅觉得现在自己说再多也无法扭转江篱的看法,只能微微叹口气。
第八十三章 偶遇()
江篱离开后,阮清沅站在原地,还是觉得心乱如麻,起先在法华寺无意撞破那位夫人的丑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左右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就是。
可是到底为什么人家就非得这样找出自己不可?
阮清沅闭了闭眼,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她根本不敢去想象这位夫人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平阳公主……
前院的哀乐声又大了几分,清沅睁开眼,突然想到,这一年春末的京中似乎并不太平,接连好几家人家都赶着办丧事。
贺梓归的兄长……似乎也是这个时候!
江篱……清沅提起裙摆快步随着江篱消失的方向赶过去,如今自己认识的人中,只有江篱有可能提醒贺梓归了。
何况江篱是一个这样心细如发的人,他一定能查出来,是有人要拿贺梓归和他自己的寡嫂做文章……
定北侯府的后院树木太葱郁了,连着穿过几条小路,拐过几座假山,满眼都是花木,没有半个人影,阮清沅很失望。
还是只能,想办法通过方柔吗……
不远处有一方小水池,似乎是连着正房后头的大湖,王侯家中的人工湖,都有一定规制,不能逾越,便有许多人家想办法将水面分开辟出来。
此时,似乎那太湖石旁隐约有个人影。
阮清沅立刻走过去。
太湖石旁倚着一人,正将右手放在膝上偏头靠坐着休憩,着一身素色右衽偏襟直裰,头上只有一支乌木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
阮清沅自然地止步,预备回头。
那人却张开眼,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清沅头皮有些发麻,瞧他的打扮,大约是定北侯府的客人。
她稍稍行了个礼,“惊扰尊驾,万望海涵。”
那男子生得十分冷峻,脸色却是不正常的青白,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影,这样的人,大约身体不太康健。
“无妨。”
他的嗓音有些低醇,带着一丝微微的沙哑,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清沅,微抬的下颔线条比许多女人都来得秀致。
这人一双眼睛生得却极妙,与他周身稍嫌冷漠的气质不太吻合,盈盈如水,仿佛这双眼睛极目之处,就该是桃花满地,柳色无边。
话未开口他就一阵咳嗽,很快便似有些脱力,又闭上眼轻轻倚靠靠上了太湖石。
清沅吓了一跳,怕他是一时昏厥过去。
他看起来的确像是随时要背过气的样子。
她走近两步,轻声问:“……这位公子?”
他眼皮动了动,浓黑的睫毛轻颤,未曾睁眼,“烦请这位姑娘去寻一下我的随侍,着黑衣的便是,想来在这附近……”
清沅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想着若寻不到他的侍从,就路上随意拜托给遇上的小丫头便是。
可是走了一圈,也没在附近发现半个人影。
她只好走回去,对着那人说:“对不住,未曾寻见您的侍从,若是……您撑得住,可等我走远些,此时这里没有什么人。”
那人淡色的薄唇抿了抿,“既然如此,便不麻烦了,我在此处等等吧。”
看他这副模样,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到底这是个成年男子,用不着她一个小姑娘来管。
清沅看着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就点点头告辞了,她觉得自己这样既不算十分有同情心的人,也不算很冷漠无情的人。
原路往回走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粗使的小丫头,清沅向她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那里有个人身体不适。
小丫头往那边看了看,点着头应下,可嘴里却嘀咕说着:“那边似乎是少爷的后院……可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清沅已经没有听见了。
******
待清沅走远后,顾蘩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身形高而瘦,眉目温和,脸色依旧青白,隐隐有几分儒生的书墨之气,却不明显,姿态十分悠然。
一个走路无声息的黑衣侍从走出来向他行礼,“二爷可是对适才那位姑娘……有些……兴趣?”
顾彦一向不太敢过问主子的私事,只是今次觉得主子方才举动十分反常。
顾蘩秋的手顿了顿,这才明白顾彦话中意思,不由有些无奈。
他才是个刚刚丧偶的鳏夫。
“你到底成日在想什么……江篱可有异常?”
顾彦摇头:“并无,三少爷回前院了。”
适才顾蘩秋在湖边小憩,却看见江篱独身走过,心中有些奇怪,平阳公主太宝贝自己幼子,左右总是少不得人看顾,却怎会放任他一人。
何况还是在他的府邸,因此他便唤顾彦跟上去看看。
“那位姑娘……大约少年多情,总是有的。”顾彦说着。
她方才形状分明是着急欲寻江篱而来,顾蘩秋没有回话,自己方才随口试了一试,只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寻常闺阁女儿罢了。
顾彦又继续嘿嘿地笑说:“不过看三少爷倒也不像……”
顾蘩秋没有兴趣谈论小儿女风月之事,拂了拂衣袖问顾彦:“韩大人还是没有消息?”
顾彦点头:“属下查明……韩夫人似乎已经备好……韩大人的身后事了。”
顾蘩秋略略拧眉。
韩玄广是卸任刑部尚书,今年新任刑部尚书章琳上任,盘查户部库银,银库当时的帐面结余有一千余万两,但实存白银却不足三百万两,即是说短少或被盗之银达九百万两以上。国库实存库银竟只有不到帐面银子的四分之一。
皇上震怒,下令深究。章琳等人在其复奏札叙述,新收银两无一短少,而正项银两却名存实亡。
换言之,被盗银两全部集中在历年结余的那堆银子上。
顾彦问:“如今此事,恐怕不能善了,韩大人如今无可退路,二爷是否要……”
顾蘩秋摆手,顿了顿说:“此事你无需安排人手,一会儿请樊先生过来书房。”
“是!”顾彦自知逾越,朝堂之上风云变化,只有顾蘩秋最倚重的幕僚樊先生才能与他说上一两句。
顾蘩秋深思,如今已太晚了,恐怕……韩玄广已经凶多吉少。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连顾彦都很容易想明白:
新收银两之所以分厘不少,不过是用来应付官样盘查罢了,如果这种盘查是经常进行而又步步到位的话,那么问题就绝不会恶化到这等地步。
行贿受贿、贪污盗窃之风已不足以来解释此事,户部几位大人,必定涉水已深,恐怕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人也早都不干净。
此案牵涉太广,如今定性为“盗银案”,已是最好的方法,闹到最后也不过是拖几个库吏、郎中抵罪。
皇上不理庶务多年,如今太后和江家势力早已渗透朝内外,这些银子的去路,最后总归查不出来的。
顾彦看着自己主子抬手轻捏着自己眉间,每次他陷入沉思时,就是这个样子,青白冷峻的脸上一片深沉。
他在心中不由叹气:
——今日,也是世子夫人的丧礼啊。
第八十四章 羞辱()
阮清沅回到定北侯夫人的主院落时,杨氏等人早都在了,清霜正红着眼坐在一旁,头发已经重新梳过,脸上也上了粉,却依旧显得有些狼狈。
杨氏见到清沅就脸色不善,忙呵斥:“这是去哪儿了,不知道是在别人府上么!”
她却不敢骂地太大声,已经有两位夫人侧目过来了。
清沅低垂着头不答话,自己找了清霜身边的杌子坐下来。
江氏已经没空再来理会她们了,清沅觉得杨氏早可以告辞回府,但显然这样回去杨氏是不甘心的。
江氏与徐国公府二夫人赖氏坐在一起说话,宋夫人坐在一旁静静地听。
她们是今日身份最高的三位夫人,因此其余的不过是些陪衬。
赖氏说着:“……荞姐儿今日身上不舒坦,不能过来陪姑妈说话,实在可惜。”
江荞便是平阳公主与徐国公唯一的女儿,江篱的胞妹,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江氏不置可否,“公主规矩严,荞姐儿在家里多待待也是好的。倒是你,莜姐儿快出门子了吧?”
赖氏点头:“亲迎吉日定的九月里,哎,留在身边也没多少日子了。”
“可惜我不能回去喝喜酒。”江氏有些惋惜,林氏过世,她一年内也得守制,不能随意出门。
“姑妈有心就好。”赖氏拍拍她的手。
“江二夫人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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