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我一味想着带来给老太太尝尝鲜,倒没想到这东西是放不起的,用盐巴腌了又没那滋味,只能作罢。”
老太太点点头,“算你们两口子有心了,我原先也就不太爱这些鱼腥虾蟹的,这几样就够了。”
田氏又笑着叫一双儿女上来行礼,众人都一一给了见面礼,杨氏并不显得十分热络,自从老太太透露了想聘杨娉婷的想法后,她更加越看这个大嫂越不顺眼。
杨娉婷的样貌并不十分出众,姿态却还算十分优雅,听闻也是颇有才气的。杨廷隽长像上不随母亲和姐姐,生得眉目俊秀,小小年纪倒是很乖觉了,在一屋子女眷中也很有一些悠然的气魄。
田氏看了一眼清沅,很热情地夸赞了一番好相貌好气度,叫杨氏看了更不舒坦。
老太太吩咐下人收拾好了院子给他们母子三人,清沅就同几个姐妹退下了,把屋子留给几个长辈说话。
出了万寿堂,清霜说着:“难得表姐表哥来了,不如一起去三妹妹那里坐坐吧。听闻她近日作了幅好画,正好也叫表姐瞧瞧。”
杨娉婷脸上有些尴尬,他们是大房正经的亲戚,怎么就要到一个庶女屋里去坐了?
阮清雯白着一张脸,却不能拂逆清霜的意思,只能咬牙说:“还请表姐表哥不要嫌弃。”
杨廷隽有些踟蹰,毕竟男女大防,清霜笑说:“表哥不用介意,咱们都是亲戚,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一行人便往浣花阁去了,进了屋子,清雯招待众人往次间去,拿出了自己刚得的一幅画,临的正是黄筌的《没骨花枝图》。
这幅以“没骨法”绘制的“榴花百合”气韵超然,花枝虽没有笔墨骨气,却犹有一股刚毅韧劲。
画画难得是一份气韵,清沅看了清雯一眼,清雯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性,也可以说是颇不容易的。
第三十四章 鲍螺()
看着阮清雯的画,杨娉婷点点头,对清雯道:“三妹妹小小年纪,撇开神韵,在画功上竟已有如此功力,实在是难得啊,倒是比外头好些秀才都本事了。”
清霜笑:“表姐太客气了,三妹妹在你面前还不是班门弄斧了,姐姐若真这么喜欢,不如给她题幅字罢,三妹妹一定开心。”
清雯的脸更白了,清沅有些能理解她的感受,但凡有些恃才傲物的人,都不愿意别人随便在自己的作品上动手。
杨娉婷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不想掺和到她们姐妹的斗法里去,立马说:“我在书法上一向不行的,哪能给三妹妹题字,我倒听说沅妹妹是写的一手好字的。”
清沅说:“历来哪有做妹妹的给姐姐的画题字的,岂不是僭越了,况且表哥表姐二姐姐都在此,我哪里敢献丑。”
清霜抬抬眼皮,转向一边坐着喝茶的杨廷隽,“既如此,看来还是交给表哥吧,听老太太说,表哥少年才高,想必也愿意给妹妹们一点指教的。”
杨娉婷忐忑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出门前母亲就叮嘱过他们,千万不能得罪这个阮府二小姐,她可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
清雯的手捏了捏衣角,杨廷隽看了她一眼,起身说:“指教是不敢的,三表妹这副画确实临的好,是我沾了光。”
丫头拿上来了笔墨,杨廷隽右手执笔,往画右上角留白处题字:
手披横素风飞扬,长林巨石插雕梁。清江白浪吹粉墙,异花没骨朝露香。
这是北宋苏辙盛赞驸马都尉王诜画作的诗,用在这里确实是对清雯极高的评价。
清霜皱皱眉,她对于诗词书画的了解本就不过尔尔,自然不太明白此处用意,不过但看众人脸色就知道没成功叫清雯出丑。清雯松了手,心里也松口气,又看见自己嫡姐正吊着唇角冷笑,心里又立刻凉了几分。
屋内气氛正有些尴尬,一个小丫头就来通报,朝阳馆打发人来送东西了。清沅皱皱眉,自己吩咐了什么东西?
聆风端着食盒进来,看见一屋子人心下也微惊,又看见自己姑娘也在,便放下心,笑着向各位小姐请了安,说着:“今日我们院子里拣了酥油鲍螺儿,特地给几位姑娘送上。”说罢退下了,清霜身边的知更亲自接过来,打开食盒,顿时芬芳扑鼻。
清沅回想了下,自己出门时忘忧的确预备了在房首拣鲍螺,她还吩咐下去给各房都送一些。
杨娉婷笑说:“都听闻苏州一带的带骨鲍螺做得好,不想沅妹妹房里还有这样的手艺……”话音戛然而止。
清沅转头去看,顿时脸色也不好了,一盘子鲍螺,上头纹溜,就象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正是清霜、清雯、清雪每人两个。
清霜看着,“哟,沅妹妹,这可叫我们怎么分,表哥表姐还在这呢。”
清沅对着知更道:“麻烦知更姐姐快去唤我那丫头回来。”
聆风又进门来,有些迷糊,清沅对她说:“还不回去多取一盒来!”
聆风老实回答:“回姑娘的话……咱们院子里,统共也就这些了啊,其余的都听您吩咐给各房送去了。”
“不用麻烦了,”杨娉婷脸色不好,觉得自己今日的人可丢到家了,“这些太腻味的东西我平日也不太爱吃,不叫妹妹难做了。”
清霜闻言笑笑,看着清雪正磨蹭着把手往盘子里伸,“表姐说的什么话,沅妹妹怕也是不知道你在这里罢,来,先用着吧,我不吃。”
杨娉婷冷笑,不知道他们姐弟在这里?那怎么知道要送六个来,她才刚进府第一天,竟然连个隔房的都敢踩在她头上了。
在家里时,她也是说一不二的嫡长女,杨娉婷说:“孔融让梨也不曾听说要妹妹来让姐姐的,不过是些吃食罢了,什么要紧的,还值得我们说那么久。”
“说得是,”清霜点点头,示意下人立刻把鲍螺重新收回食盒里,清雪转着一双大眼睛,觉得很可惜。
清沅只觉得头皮发麻,对杨娉婷道:“杨表姐别误会了,底下那些丫头不懂事,叫表姐笑话,明儿我就送两盒过去。”
杨娉婷转头笑笑,却有些淡漠,“沅姑娘客气,真的不妨事,我岂是这样小气的人,快别这么说了。”
清沅看着她转头同清霜谈笑起来,叹口气,也真是难为人家,竟挖空心思要拿一盘子吃食来做文章。
回了朝阳馆,清沅立刻招聆风和忘忧回话。
“今儿送鲍螺去浣花阁,是谁的主意?”
两人面面相觑,忘忧道:“姑娘,是我的主意,只吩咐了几个小丫头就送去了,也没成想表少爷和表姑娘都在。”
清沅叹口气,合上茶碗,“你也是糊涂了,再仔细想想,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往日我吩咐去送东西,也没见说都放在一个食盒里的。”
聆风回答:“姑娘,今儿我去领食盒的时候,就只剩一个了,怕是这几日事情多,大厨房把剩的都领走了,奴婢想着几位姑娘住的也近,就一道送去了。”
“今日就正巧拣了这几个?忘忧,谁给你备的食材?”
忘忧回:“面粉、乳酪都是曲三家的去领的,那糖霜是我们苏州带过来的。”
清沅眉眼沉沉,“时辰呢?你往日都要花上两三个时辰的,今日是什么时候收拾完的?”
忘忧想了想,“大约申正时分,今日曲三家的告了假,是以大约申末小厨房就落锁了。”
清沅叹口气,“罢了,你明日再辛苦一趟,早些起来拣两盒新的出来,亲自去送给杨家表姑娘,向舅太太告个罪。”
“这个时候……怕是表姑娘心里已经不快了吧……”
“话是这样说,总不能更叫人捏了话柄,怕明日老太太要见我问话的。”
忘忧应了。
自己没把柄便要捏个把柄出来吗?清沅想着,这曲三家的是大房的人无疑了,只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多半不是杨氏吩咐的,大概是清霜自己的主意。
她一向是喜欢打压姐妹的,时不时弄些这样的糟心事出来,最好借老太太的手收拾她们一顿,以确保自己在府里独一无二的嫡女地位。
倒是这个曲三家的,耳报神一个,不能赶,怕杨氏又弄新的进来,也不能用,时时胳膊肘往外拐,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第三十五章 解决()
第二日清沅去万寿堂请安的时候,老太太果然问她话了。“听说昨儿个你表姐受了些委屈,沅丫头,你来与我说说。”
清沅回:“老太太言重了,是昨儿个我房里丫头拣了鲍螺,那也是个心大的,不曾听闻舅太太和杨家表哥表姐来府,因此疏忽怠慢了,幸而表哥表姐大方,不同我计较。今儿一早我就打发人又送了些过去。”
田氏在旁点头,这丫头倒机灵,没说一句杨娉婷的不是。
老太太自然也知道是杨娉婷小心眼,却还说着:“既然丫头不懂事,罚了就是。”
清沅应承,“正是,已经罚了月钱了。”
田氏忙表示:“也不是什么大事,沅姑娘也不是故意的,老太太可千万别动了气。”
杨氏道:“沅丫头的丫鬟们也是厉害的,既这么喜欢做厨房里的事,不如打发去帮厨好了。”
魏氏一见杨氏发难,立刻对老太太说:“沅姐儿从姑苏来,就带了两个贴身的丫头,这会儿怎么好罚去厨房,怕身边没个可心的了。”
杨氏冷哼,“丫头就是丫头,还分什么京城的姑苏的么,若都是如此,以后这府里的下人都还管不管了,弟妹,我今日就要问一句,这咱们的阮府是不是也得分一分姑苏的、京城的了?”
魏氏语塞,老太太瞧了她们一眼,“好了,既然是下人的事由得你们争什么,府里是老大家的在管,自然你说了算。”
清沅低头,说:“清沅自然听从老太太和大伯娘安排,只是我这贴身丫头历来都是管我房里事的,如今正是月中,怕是到了月初事忙还离不了她,不若叫她去厨房待个半月稍作惩戒如何?”
杨氏正想呵骂她插嘴,老太太倒也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清沅微笑,“还有一事,希望老太太答应。此次事情,也是我不好,托大有个小厨房,两位姐姐和五妹妹都是用一个小厨房的,没的我自己倒占着一个,还请老太太收回吧。”
轮到杨氏语塞了,那小厨房明面上说是姐妹三个共用的,实际清雯和清雪却哪里有胆子敢和清霜抢,平日是只听清霜一人吩咐的。
杨氏说:“你这丫头,老太太是心疼你,才叫着你弄些好东西吃,你可别辜负长辈的一片心意。”
清沅心里冷笑,既要她给自己弄好东西,又不许她的丫头擅厨事,没有这样的道理。
清沅面露为难,“我自然是感谢老太太的一番心意的,只是……实在有时这小厨房也用不上,就拿昨日来说,我想着立时准备上新鲜的鲍螺给表姐告罪的,谁知回去一看竟连门都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曲家嫂子竟自己先回去了。”
老太太抬眼看了一眼杨氏:“当真?”
刚才罚了清沅身边的丫头,没道理管她屋里小厨房的媳妇子却不罚。
杨氏尴尬地笑笑,“是媳妇批下去的,那曲三家的昨儿个回了我,婆婆突发恶疾,想回去照管,儿媳怜她一番孝心,这才准了的。”
清沅叹口气,有些委屈,“到底是朝阳馆的人,竟有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还要今儿从大伯娘嘴里听来,说出去实在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体恤下人。”
杨氏哽住了,“沅丫头,大约是哪个小丫头贪玩误事,忘了传话去你院子里。”
清沅更委屈了,“是啊,我也觉得,怎得什么话都传不到我们院子里去,我那丫头也是,都不曾听闻舅太太领了表哥表姐到府就兴冲冲地去拣鲍螺送去浣花阁,这才怠慢了表姐,也不知那些传话的小丫头怎地不把我们当回事……”
说罢竟然红了眼眶。
她不能硬着说杨氏的不好,却可以告那些下人的状。
魏氏感叹,这个小丫头也算有些本事,硬生生把自己理亏的一件事变成了自己受委屈。田氏看着也觉得清沅可怜,她一向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子的,还不知在背后怎么苛待人家呢。
老太太冷着一张脸,虽然她的确偏心,但是她在阮府绝对的权威却是不容人置疑的,杨氏可以在她面前耍心眼,但是不表示她可以忍受连下人们都把正头主子踩下去,若传出去影响的还是他们阮府的名声。
“什么金贵的下人,连出府都不知道禀报主子一声的。”老太太呵斥,“这种人我们阮府可用不起,还不如打发出去了事。”
杨氏有些着急,劝道:“老太太,这曲三家的婆婆就是您身边服侍过的曲妈妈,一家人也是尽忠的世仆了,若此时赶他们出去,岂不是显得我们不念旧情?”
老太太想了想,口气终于放软些,“既如此,罚了月钱也叫她去下厨烧半个月的火长长记性,免得回去当差后三不五时忘了把主子放在眼里。”
清沅抿抿嘴,见好就收,老太太这样处置已经很不错了,她忙说:“多谢老太太体恤。”
从万寿堂回朝阳馆的路上,清沅没想到清霜在路上等着她,她穿了一身簇新的对襟圆领夏衫,月白牡丹镧边马面裙,亭亭玉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清沅朝她问了好,便要错身走过去,清霜却说着:“妹妹,经过这次的事,你还没学明白些吗?”
“二姐姐在说什么,我愚笨,不是很懂。”
清霜嗤一声,“就是给你提个醒,往后别再张狂了,如今是你的贴身丫头,保不准下次就是你自己,妹妹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张开眼睛看看,谁才是府里的正经小姐。”
清沅回头,“二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自问对姐姐一向恭敬,怎得二姐姐便要这样说话。”
清霜抬起新染了蔻丹的素手看了看,无所谓地说:“恭敬不恭敬你心里也清楚,我是个直脾气,喜欢摊开来说话,早晚都会和你说这番话的,还不如省些力气,我不管你面上如何,私底下还是放敞亮些吧。”
清沅只静静看着她。
清霜又笑,“你送给三丫头的那套《松雪斋集》是什么意思?还是清德堂刻印的,你以为她敢收么,我奉劝你一句,不用打她主意了,她是个没胆子的。”
“二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妹之间有来有往本就是应该的,我也不求三姐姐什么,无非投其所好送些蠢物罢了。”
“我也只是告诉你一声,她和她姨娘的身家性命都是握在我母亲手里的,你觉得她能翻出什么浪来,阮清沅,我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别说你现在是养在二房里的,就是三叔三婶回京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要忘了,你可不是我们太爷阮阁老的孙女!”在礼法上,她的祖父的确是个没什么功名的布衣罢了。
清沅笑笑,“妹妹自然知道,多谢二姐姐教诲。”
清霜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开。
清沅遥望她的背影,想着,真如她所说么?有时候,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吧,更何况,那兔子也不一定就是兔子。
第三十六章 冥诞()
十月中是阮府老太爷七十五岁的冥诞,因着全家在京城,阮镛也在苏州任上不能轻易离任,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不能回上虞老家操办,只能将一干事宜托给族中孤老子弟,阮熹要应考秋闱,只有阮熏跟着京城几个族亲预备南下。